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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教育》 作者:福楼拜

第13章 上卷(13)

  “这是千真万确的,有一天,同我一起在艾勒汉卜拉宫娱乐城散步的就是这位先生,我可以说是很勉强地走了走,因为,这些英国人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弗雷德利克怀疑华娜斯小姐的信里有什么女人的趣闻,因而很欣赏阿尔努先生找了一个很体面的借口脱身,但是他新的谎言要使他睁大眼睛,是绝对毫无益处的。

  商人以一种天真的样子补充说:

  “你怎么称呼他,这位高个子年轻人,你的朋友?”

  弗雷德利克赶忙答道:

  “戴洛里耶。”

  为了弥补他觉得有些对不住他的地方,把他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说他的脑袋瓜子聪明。

  “呵!是真的吗?但他不像另一位货车伙计小伙子那样忠厚。”

  弗雷德利克在咒骂杜萨迪耶。她会以为他在同一些下贱阶层的人来往。

  然后,话题谈到了首都和新街区的绿化问题,乌德里老头在列举的一些大投机家中,还偶然提到了党布罗斯先生。

  弗雷德利克很快抓住了这个提高自己身价的机会,说他认识他。而白勒兰则在极力攻击杂货商,说什么卖蜡烛的同卖银货的没有什么区别。接着,罗桑瓦尔德和布里厄开始谈论瓷器;阿尔努同乌德里太太谈论园艺;宋巴斯,这个旧学派的滑稽人物自己取乐,开她丈夫的玩笑;喊她丈夫叫奥德里,就像一位戏子的名字,说他可能是画狗的画家乌德里的后裔,因为狗的凸脊背可以明显地从他的额头上看出来。他甚至想摸一摸他的秃脑壳,另一位怕他的假发掉下来了,极力加以保护。客人们在哄堂大笑中吃完了甜点。

  大家喝完咖啡后,在椴树下面,一边抽烟,一边在花园里转了好几圈,然后沿着河边去散步。

  一行人走到一位渔夫前面停下来,他正在一只鱼箱里洗鳗鱼。玛尔特小姐想看看,他把鱼箱倒在草地上;小姑娘跪在地上去捉鳗鱼,快乐地笑着,惊恐地叫着。鳗鱼都跑了,阿尔努赔了款。

  然后,他又冒出一个念头,想坐小船去河里游玩。

  地平线的一端开始暗淡下来,同时,另一端在天空中呈现出一大片橘黄的颜色;远处的山丘顶上越来越变成了紫色,最后完全变黑了。阿尔努夫人坐在一大块石头上,身后映衬着这片火光。别的人在这里那里,到处游荡,余索奈一个人在河堤下面打水漂。

  阿尔努带着一条旧小艇,又回来了,他不听别人的合理建议,硬是把客人们往船上推,结果小艇沉下去了,大家还是得上岸。

  客厅里已经点起了蜡烛,四周墙面上装饰着抛光的印花布,靠墙还安装着一些枝形大烛台。乌德里太太在一张沙发椅子上慢慢地睡着了,其他的人在静静地听勒富舍先生讲述做律师职业的光荣。阿尔努夫人一个人坐在窗户旁边,弗雷德利克紧靠近她。

  他们谈论着大家所讲的事情。她欣赏演说家的口才;而他呢,他更喜欢作家的荣誉。她接着又说,但是,如果一个人能去直接感动群众,看到自己所有的感情能够在他们的心灵里产生共鸣,就会感觉到一种更强烈的快乐。这些胜利的成就感一点也打动不了弗雷德利克,他没有丝毫的野心。

  她说:

  “啊!为什么没有呢?一个人应该有一点野心!”

  他们互相紧挨在一起,站在窗户的洞口下面。在他们的眼前展现的夜幕,就像一张点缀着银白色的巨大而昏暗的面纱。这是第一次他们没有谈论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他甚至还偶尔得知了她爱好什么,讨厌什么:有些香水让她难受,她对历史书感兴趣,相信梦。

  他开始谈论爱情的奇遇,感情的巧合。她抱怨爱情的灾难,对虚伪的无耻行径感到愤慨;这种正直的思想同她那美丽的面孔是如此地协调一致,似乎她就是它的化身。

  她时而微笑着,眼睛在他身上留连一分钟。此时,他感到她的目光穿透了他的灵魂,就像强烈阳光穿透水底一样。他真诚地爱她,毫无二心,绝不会心猿意马;在这种无声的兴奋之中,好像激情的冲动一样,他真想将自己雨点般的吻倾注在她的额头上。然而,一种内在的喘息不由自主地控制着他,这是一种甘心牺牲自己的欲望,是一种想立即表示自己忠心的需要,更何况不能得到充分的满足,而越发变得强烈了。

  他没有同别的客人一起走,余索奈也没有。要他们坐车回去,一辆四轮马车在台阶下面等着,这时阿尔努到花园里采玫瑰花去了。不一会儿,采了一把花,用一根线捆着,因为花枝长短不齐,他就在装满纸张的口袋里随便摸了一张纸,将花包住,再用一口大别针别着,然后带着某种激动的心情,将花献给了他的太太。

  “瞧,我亲爱的,请原谅我把你忘了!”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花上的别针没有别好,把她扎疼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大家等了她差不多一刻钟,最后,她出来了,抱起玛尔特,钻进了马车里。

  阿尔努说:

  “你的花没拿?”

  “不用了!不用了!用不着拿了!”

  弗雷德利克跑去拿,她向他喊着:

  “我不要了!”

  可是,他过了一会儿还是拿来了,他说把花装在了一个大信封里,因为他发现花被扔在了地上。她把花插在座位的皮靠垫里,马车出发了。

  弗雷德利克坐在她身边,发现她浑身颤抖得很厉害。随后,当马车过了桥,阿尔努正要向左拐,她喊着说:

  “不对!你走错了,从这边,往右走!”

  她似乎很生气,一切都使她难过。最后,等玛尔特睡着了之后,她抽出那束花,从车门里扔出去了,随即抓住弗雷德利克的手,并用另一只手做着手势,叫他回去后不要说起这件事。

  然后,她用手绢掩着嘴唇,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另两位坐在各自的位子上,谈论着印刷,订户。阿尔努驾车时没有注意,在布洛涅森林中迷了路。于是,马车驶入了小路。马一步步地往前移动,路边的树枝擦在车篷上。在黑影里,弗雷德利克只看见了阿尔努夫人的两只眼睛;玛尔特躺在她的身上,他托着她的头。

  她妈妈说:

  “她让你受累了!”

  他回答:

  “不!一点也不!”

  车轮下的尘土慢慢地飞扬起来,马车驶过了奥特伊;街上的房子全关了门,有一盏路灯照亮了一堵墙的拐角处,接着,车子又驶入了黑暗之中;有一次,他还发现她哭了。

  这是一种内疚吗?这是一种欲望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种他无法知道原因的悲伤,就像一件涉及到个人隐私的事情一样,引起了他的极大关注。现在,在他们二人之间,有了一种新的联系,类似一种同谋;他用自己能表现出的一种最爱抚的声音问道:

  “你难受吗?”

  她回答说:

  “是的,有一点。”

  马车继续前行,长出花园围墙之外的忍冬藤和山梅花,在夜晚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感到昏昏欲睡。她裙子下摆的许多褶子盖住了她的双脚。他仿佛觉得躺在他们之间的小女孩的身子在给他传递着一种信息。他弯腰俯向小姑娘,分开她那漂亮的棕色头发,轻轻地吻着她的前额。

  阿尔努太太说:

  “你真好!”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孩子。”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

  他再没有往下说,而是将左手伸向她那边,完全伸展开,——想等着她也像这样伸过手来,让他们的手碰在一起。但随即他又害臊了,把手缩了回来。

  马车很快驶上了石板路,跑得更快了,路边的煤气灯越来越多,这是进入巴黎市区了。在家具库门前,余索奈从车上跳了下来。弗雷德利克等车到达了院子里后才下来,随后他就蹲在什瓦卓尔街的一个拐角处,看见阿尔努慢慢地走上了大马路。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学习当中。

  他看见自己在一个冬天的晚上,站在刑事法庭上,在辩护结束时,审判员的面色苍白,喘着粗气的观众挤向法院接待室的隔板,他自己已经连续讲了四个小时,陈述他的所有证据,同时还要发现新的证据。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做一个手势,都让他感到断头台的铡刀就悬在他的身后,向空中举起。随后,他看见自己像演说家一样,站在议院的讲坛上,嘴边挂着全民的敬意,用激烈的言论击败对手,用有力的回击把他们驳倒,声音时而如惊雷般洪亮,时而如音乐般悠扬,既带有嘲讽,又显得崇高和激昂。她也在场听他演讲,就坐在别的听众中间,她用面纱遮掩着,她激动得流出了眼泪,他们然后又重新呆在一起;——所有的失望、中伤和谩骂都击倒不了他,只要她说一声:“啊!这真是美极啦!”与此同时,用她那双轻盈的双手抚摸着他的额头。

  这些思维中的形象犹如灯塔一样,在他生命的地平线上闪烁发光。他那经过激发后的精神和智慧变得越来越敏捷,越来越顽强。一直到八月份,他关起门来学习,终于通过了最后的考试。

  戴洛里耶费了很大的功夫再一次给他辅导了十二月底的第二次考试和二月份的第三次考试,现在对他的这种学习热情反而感到很吃惊。于是,往日的希望又可以寄托了。像这样,十年以后,弗雷德利克应该可以当上议员;十五年以后当上部长;为什么不能呢?用他不久以后就可以拿到的遗产,他先可以办一份报纸,以此起家,然后再走着看吧。至于他自己,他一直想获得一个法学院的教授职位。他提交了一篇博士论文,论文写得很出色,得到了教授们的一致好评。

  三天以后,弗雷德利克也通过了自己的论文。在放假分别之前,他想搞一次野餐,以取代星期六的聚会。

  他表现得很快乐,阿尔努夫人现在住在沙特尔她母亲那里。不过,他很快就会同她见面的,最终成为她的情夫。

  就在同一天,戴洛里耶加入了奥赛青年律师辩论会,发表了一篇演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尽管他有节制,但还是喝得半醉,在吃甜点的时候,他对杜萨迪耶说:

  “你人挺忠厚的,日后等我发了,我请你做我的管家。”

  大家都很高兴。西伊的法科学业还没有结束;马蒂龙继续去在外省实习,在此期间,被任命为代理检察长;白勒兰准备创作一幅大型油画《革命精英》;余索奈下一周要给戴拉斯芒剧院的经理介绍一部戏剧的计划,相信他会成功的:

  “因为戏剧的情节安排,别人还是听我的!而人物的感情呢,我尽量地搜寻和体会,以便更深入地加以认识;至于使用俏皮话及双关语,这更是我的拿手好戏。”

  他往上一跳,落下来时,双手撑在地上,腿悬在空中,倒立着围着桌子走了几圈。

  这种顽童才玩的把戏并没有使塞内卡尔开心。他最近被寄宿学校开除了,因为他动手打了一位贵族的公子。他的贫困加剧了,他抱怨社会等级制度,诅咒那些有钱的阔佬阔少;他把自己肚子里的苦水倒出来,讲给勒冉巴尔听,后者越来越失望、悲伤、厌倦。公民如今转而研究起了预算问题,并且指控卡马里拉在阿尔及利亚耗费了几百万法郎。

  如果不到亚历山大咖啡店里去坐一坐,他是睡不着觉的,所以一到十一点钟,他就不见了。别的人则离开得更晚;弗雷德利克向余索奈作了告别,知道阿尔努夫人可能于前一天会回来。

  于是,他到车站运输处把定好的位子改到第二天,准备在傍晚六点钟左右去她家里看她。不料,门房来告诉他,太太要推迟一周才回来。弗雷德利克独自吃过晚饭,随后就去街上闲逛。

  天空中的玫瑰色的云朵,呈现出披巾样的形状,在屋顶上方延伸散开。小店铺的帐篷开始卷起,洒水车在给尘土飞扬的地面洒水,一种意料不到的清新和咖啡店里散发出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店子的门都开着,在一些银器和镀金器皿之间,从高大的镜子里映照出了一把把的花束。街上的人群在缓慢地行走,三五成群的男士们在人行道的中央彼此交谈;一些女士们经过时,眼睛里带着一种倦怠柔软的神情。炎热的天气让女人们的皮肤显出一种山茶花的颜色。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东西流散出来,笼罩着房屋。在他看来,巴黎从来没有如此美丽。在未来的生活中,他只看到等待他的是无始无终的充满爱情的岁月。

  他在圣·马丁门剧院门前停下来看广告,因为闲着无聊,他买了一张戏票。

  当日演出的是一种梦幻剧,看的人很少;阳光穿过头等包厢的天窗,投在舞台上交割成蓝色的小方块,只有舞台前沿的脚灯形成了一条黄颜色的光线。这场戏介绍的是北京的一个奴隶市场,布景道具有铜铃、铜锣、对襟女长袍,尖顶帽和演出对白中使用的文字游戏。随后幕帘落下了,他一个人孤独地在休息室里徘徊,欣赏着台阶下面停在大街上的一辆大型绿色双篷四轮马车,马车套着两匹白马,由一位穿着短裤的车夫驾驶。

  他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他看见在楼厅舞台侧面的第一个包厢里,进来了一位贵妇和先生。丈夫面色苍白,长着一圈薄薄的灰色的胡须,挂着军官的玫瑰勋章,带着一副外交家所特有的冷冰冰的面孔。

  他的太太看上去至少要比他年轻二十岁,个子不高也不矮,长得不丑也不美,金黄色的头发盘成英国式的螺旋状,穿着一件平领连衣裙,拿着一把饰以黑花边的大扇子。具有这样一种地位的人,在这个季节里来看戏,可能是由于偶然的机会,或者是晚上的时间难以打发。贵妇人轻轻地咬着她的扇子,她的先生打着呵欠。弗雷德利克一下回忆不起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半生不熟的面孔。

  在下一场幕间休息时,由于他要穿过一条走廊,正好碰见了他们两个人;听见他含糊地打着招呼,党布罗斯先生认出了他,于是走过去,表示道歉,请他原谅自己的疏忽大意。这也是一种暗示,因为他根据书记官的建议,给他们发出了许多拜会的请帖。然而,他把时间搞混了,他以为弗雷德利克还是法科二年级的学生。然后,他说很羡慕他能到乡下去度假,他也需要休息,可总是事务缠身,只有呆在巴黎。

  党布罗斯夫人挎着他的胳膊,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笑容同刚才表现出的忧愁正好形成鲜明的对照。

  听到她丈夫说的最后几句话,她回答道:

  “不过这里面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很开心的东西!这场戏实在是看得没劲!你说呢,先生?”

  然后三个人都站在那儿,谈论着一些别的剧院和新戏剧的情况。

  弗雷德利克习惯于外省资产阶级妇女的矫揉造作,却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人这样举止自如;这种单纯简洁就是一种高尚文雅,在这里,天真善良的人会发现一种瞬间同情的流露。

  他一回来,他们就指望他了;党布罗斯先生请他向罗克老爹代为问候。

  回去以后,弗雷德利克自然没有忘记把这次会面告诉戴洛里耶。

  书记官得知后说:

  “好极了!但别让你妈妈把你久留了!快去快回!”

  到达老家的第二天,吃过午饭之后,莫罗太太把他的儿子带到花园里。

  她说很高兴看到他有了今天的身份和地位,因为,他们家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富有;地里的收成不好,佃农付不起租子,她甚至被迫卖掉了马车。最后,她向他讲明了他们的家境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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