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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教育》 作者:福楼拜

第24章 中卷(9)

  男人们站在地板上,手里拿着帽子,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片。胸前纽扣上面的饰带露出一些红点点,把他们领带单调的白颜色反衬得更加暗淡。除了那些刚长胡须的小年轻人以外,所有的人都显得很无聊;有几位纨绔子弟,神情显得很不愉快,踮起脚跟左右摇摆。灰色头发的人,戴假发的人很多;每隔不远的座位上,就有一个油光发亮的秃顶男子,或者是面容憔悴、苍白、皮肤发紫,显得极为疲劳的人——这些先生们,有的是属于政治人物,有的是商界人物,党布罗斯先生还请了好几位学者、法官,两三位名医,他以一种谦和态度谢绝客人们对他举行这次盛大晚会的颂扬以及对他的富有所表示的惊叹。

  一群佩带着金黄色宽条饰带的仆人来回走动,为客人周到服务。高大的枝形烛台点燃着,犹如一束束火花,在帷帘上开放。这种景象在镜子里反复出现,餐厅的后面,装饰着茉莉花的格子栅栏,碗柜就像教堂的祭坛,或者是摆放金银细货的陈列架——里面有数不清的盘子、罩子、刀叉、镀银的勺子,中间交叉放着一些多面体的水晶器皿,在鲜肉上辉映出彩虹的霞光。另外三间客厅里,各种艺术品琳琅满目,墙上有艺术大师们的风景画,桌子边摆放着象牙制品和瓷器,矮柜上面陈列着中国古董,窗户前面展开着几副朱漆屏风,一簇簇的茶花伸向壁炉上,远处播放着一首轻音乐,在人们的耳边回旋震荡,就像蜜蜂飞来的嗡嗡声。

  跳四人对舞的人并不多,跳舞的男子拖着他们的薄底皮靴,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样子看上去似乎是在完成一种义务。弗雷德利克就听到了这样的对白:

  “您去参加过朗贝尔公馆朗贝尔公馆位于巴黎圣·路易岛上,建于1640年,后来被一位波兰亲王所购。最后一次举办的慈善节吗,小姐?”

  “没有,先生!”

  “天气马上就要热起来了!”

  “啊!真的,闷死人!”

  “这种波尔卡舞波尔卡舞是一种波兰民间舞蹈,1830年前后传入法国。是谁兴起的?”

  “我的上帝!我不知道,太太!”

  在他的后面,有三位老荒唐,站在窗口旁边窃窃私语,讲一些不三不四的下流话;另外的一些人在谈论铁路、自由贸易;一位赛马能手在叙述一个打猎的故事;一位正统派和一位奥尔良党人在讨论着什么。

  他挤过一群人又一群人,好不容易来到了赌博者聚集的客厅,在一圈老成持重的人物中间,他认出了马蒂龙,这位先生如今做了首都检察厅的专员。

  他那张蜡黄色的大脸上,绕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这胡子真是长绝了,齐整整的,黑油油的,介乎于他年龄所需的优雅和他的职业所需的尊严之间。他附庸风雅,将大拇指夹在腋下窝里,然后模仿着理权派的做作,将手臂伸进背心里。他的高统皮靴擦得锃亮,鬓角的头发刮得干干净净,尽量让自己显示为一个思想家的额头。

  他同弗雷德利克冷冰冰地寒暄几句之后,就马上转过身去同别的人秘密交谈。

  一位房产业主说:

  “这是一个梦想着社会动荡颠覆的阶层!”

  另一位接下去说:

  “他们要求成立劳工组织,你能想象这个吗?”

  第三位继续说:

  “你想怎么样!大家不是看到了吗,连德·热鲁德先生德·热鲁德(1792—1849)是一位保王党的新闻记者,七月革命后,思想逐渐趋向进步,拥护普选。都跟《世纪报》合作了!”

  “有些保守党人,把自己标榜为进步党!要给我们带来什么……什么共和国!这共和国在法兰西能行得通吗!”

  所有的人都一致否定,共和国在法兰西行不通。

  又一位先生大声叫嚷着说:

  “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太关心大革命了,并就此出版了许多有关的历史书籍!……”

  马蒂龙说:

  “还不包括那些可能正在研究的更严重的问题。”

  一位内阁官员在谴责剧院的丑闻:

  “这样一来,比如说,《玛戈王后》这部新戏,大大超出了它的界限,在戏中同我们讲瓦卢瓦王朝《玛戈王后》是根据大仲马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剧本,剧情是关于十六世纪瓦卢瓦王朝的宫廷生活。有这个必要吗?其目的还不是要给国王难堪,这同你们的报纸如出一辙!九月份制定的那些法律有什么用,还不是白写了,真是太软弱了!要是我,我真想设立军事裁判所,来禁锢新闻记者的言论!只要使用一点点武力,将他们拖到军法处,不就完蛋了!”

  一位教授讲话了:

  “啊!请你小心一点,先生,小心一点为好!不要攻击我们在1830年的革命中所取得的宝贵胜利,尊重我们的自由吧!最好是实行地方分权,把剩余的城市重新平均分配给乡村。”

  一个天主教徒喊叫着说:

  “可是乡村的风气太糟糕了,大家应该采取措施来保护宗教!”

  马蒂龙急忙回答:

  “确实如此,这是一种限制手段!”

  要知道,凌驾于本阶级之上,追求豪华享受,这种现代的欲望是产生万恶的根源。

  然而,有一位工业家却表示反对说:

  “不过,豪华享受有利于商业繁荣,刺激消费。所以,我赞成纳穆尔公爵要别人穿短裤到他府上去参加晚会的要求。”

  “可梯也尔先生是穿着长裤去参加的,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是的,确实很有魅力!但他转而进行煽动,他关于不能兼职问题的演说,对五月十二日的暴动,不是没有影响的。”

  “唔,别说了!”

  “唉!唉!”

  一位仆人端着盘子,要进入赌博的客厅,这圈人只得散开让他过去。

  在蜡烛的绿色灯罩下面,成排的纸牌和金币盖在桌子上。弗雷德利克在一副纸牌前面停下来,很快就输掉了口袋里的十五个拿破仑金币。他打了一个旋,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小客厅的门口,党布罗斯夫人正在里面。

  小客厅内挤满了女士,一个挨着一个,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她们穿的长裙子,在身体四周鼓起,犹如她们的身子漂浮在波涛之上一样,洁白的乳房从胸口半圆形的衣口露出来,特别撩拨男人的目光。几乎每个女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束紫罗兰,她们手套暗淡的颜色,把裸露着的胳膊的皮肤映衬得更加白嫩。细长的流苏和花草垂吊在她们肩上,有时还可以看到她们微微的颤抖,真以为身上的裙子要掉下来。然而,她们面容打扮得很大方得体,这多少减轻了一点由服装引起的性感挑逗。有几位甚至表现得像动物一样安静。

  这些半裸着身子的女人,集中在一起,让人联想到穆斯林女眷们深居的闺宫。年轻小伙子的思想上有一种更为粗俗的比较。实际上,现在所有各种各样的美人都在这里:有一些侧身如影集中的英格兰美女,有一位大黑眼睛如维苏威火山般闪着光芒的意大利女子,有三位穿着一身蓝色服装的风姿绰约的靓妹,有三位如同四月的苹果树一样色泽艳丽的诺曼底女郎,还有一位戴着紫宝石首饰的身材高挑的红棕色头发的妖艳女人——她的头发上闪耀着钻石的白色光点,胸前闪耀着各种宝石的光点,贴在脸上的珍珠的柔光同金戒指、花边、粉黛、羽毛、小嘴唇的朱红色以及牙齿的珠光色混合在一起。像穹窿一样圆的天花板,给予小客厅一种花篮的式样,一阵一阵扑鼻的香风在扇子的摇动下,弥散在整个室内。

  弗雷德利克戴着夹鼻眼镜,站在她们后面,觉得她们的肩膀并非一点也没有不可挑剔的地方,他想到了女元帅,因而多少抑制住了一点性感诱惑,或者得到了些许安慰。

  于是,他凝视着党布罗斯夫人,觉得她很迷人,尽管嘴有点大,鼻孔张得太开,但她的风韵却是很特殊的。她的环形鬈发表现出一种热情奔放的倦怠,她的玛瑙色的前额好像包含着很多东西,显示出一位高贵的女主人的气质。

  她把丈夫的侄女留在她身边——一个长得不太好看的丑丫头。她不时地站起来欢迎接待进来的女宾,女人们的呢喃细语声越来越大,就像一大群鸟儿在唧唧喳喳一样。

  她们在谈论突尼斯大使和他们的服装。一位女士曾经参加过法兰西学院最近举行的招待会,另一位女士谈到了新近为法兰西公民上演的莫里哀的喜剧《堂·璜》。党布罗斯夫人盯了侄女一眼,拿一个手指放在她的嘴边,示意不要讲话,同时露出一丝微笑,以显得她的行为不是过于严厉。

  突然,马蒂龙出现在对面的一扇门下。她站起来,他向她伸出手臂。弗雷德利克为了继续看他怎样向女人献殷勤,穿过赌桌,在大厅里同他们聚在一起。党布罗斯夫人立即撇下她的骑士,同他亲切地交谈起来。

  她看出来了,他不赌博,不跳舞。

  “在青年时代,人总是有点忧郁感!”

  接着,她向舞会扫了一眼说:

  “况且,这一切并不奇怪!至少对于某些人来说是这样的!”

  她在一排沙发椅子前面停下来,向在座的各位讲一些亲切可爱的客套话,同时,有一些戴夹鼻眼镜的老先生过来向她请安。她把弗雷德利克介绍给其中的几位。党布罗斯先生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把他带到外面的凉台上。

  他见过部长先生了。事情并不是所想的那么容易。在做最高行政法院的助理审判员之前,先要进行一番考试;弗雷德利克怀着一种不可理解的信心,回答说他对考试的有关内容并不生疏。

  金融家常听罗克先生夸奖他,因而对这一点并不感到吃惊。

  听到罗克这个名字,弗雷德利克仿佛又看见了小路易丝,她的房屋、卧室;他想起了好多个相同的夜晚,他一个人呆在她房间的窗户底下,倾听着运货马车来来往往。他这些令人伤感的回忆让他想起了阿尔努夫人,他沉默着,继续在凉台上面散步。十字窗在黑暗中竖起了一些长长的木板,舞会喧嚣声逐渐变小了,马车开始在外面启动了。

  党布罗斯先生接着问:

  “你为什么非要去行政法院就职呢?”

  他用一种自由党人的语气肯定地说,在国家机关里做官没有什么好处,他深知其中的甘苦和滋味,经商要好得多。弗雷德利克回答说,经商之道学起来很困难。

  “啊!有什么难!要不了多少时间,我就会让你学会的。”

  难道银行家想让他加入他的企业吗?

  年轻人觉得像一道闪电一样,发现有一笔巨大的财富在向他走来。

  银行家说:

  “我们进去吧,今天你同我们一起用晚餐,行吗?”

  这时三点钟,客人们该走的都走了。餐厅里的桌子已经摆好,只等着老朋友们来用餐。

  党布罗斯先生发现马蒂龙走近他的太太,低声问道:

  “是你邀请他来的吗?”

  她冷淡地回答:

  “是的!”

  侄女不在场,大家尽情地喝酒,很开心,时而开怀大笑。好多大胆的玩笑尽管讲,也不觉得伤人,大家都感到轻松愉快,而以前却有点太拘束了。只有马蒂龙一人表现得很严肃,他拒绝喝香槟酒,而且很随和,彬彬有礼,因为党布罗斯先生胸口不舒服,觉得有压迫感,他询问了好几次有关他的健康情况,随后,他就把他浅蓝色的眼睛转向了党布罗斯夫人这边。

  她问弗雷德利克,想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年轻女孩子,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女朋友,况且,他喜欢的是那些三十岁的女人。

  她回答说:

  “你这小子也可能不傻!”

  接着,大家穿上了大衣和外套,准备告辞了。党布罗斯对他说:

  “请你最近哪一天上午再来看我,我们一起仔细谈谈。”

  走到楼梯底下,马蒂龙点燃一支雪茄,一边吸着烟,一边展现出一个粗大的侧影,他的同伴不禁随口溜出一句话:

  “说真的,你有一个好使的脑子!”

  年轻法官带着一种信服而苦恼的神情回答:

  “它已经使好些人神魂颠倒了!”

  晚上躺在床上,弗雷德利克回忆了一下整个晚会的过程。先是他的衣着打扮(他在镜子里看了好几遍),从礼服的做工式样到薄底皮鞋的扣结,都没有一点让人挑剔的地方。他曾经同一些重要人物谈过话,在身边见到过不少有钱的阔太太。党布罗斯先生要算是相当出色的一位,党布罗斯夫人几乎称得上是极具魅力的女中佳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仔细琢磨她看他的眼神,以及其它许多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事情,如果能搞到这样一位情妇,那可是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然而,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她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两样!也许不那么费劲就可以把她弄到手呢!然后,他想起了马蒂龙,他一边睡觉,一边微笑着,挺同情这位正直的小伙子。

  想同女元帅会面的念头惊醒了他,她信里写的那句话:“从明天晚上起。”这很清楚,约会就在今天。他一直等到九点,然后直奔她的住所而去。

  有人在他前面上了楼梯,把门关上了。他按了门铃,德尔菲娜来开门,说小姐不在家。

  弗雷德利克坚持要进屋,请她放他进去,他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同她讲,只讲一句话就行了。末了,他塞了一百苏的硬币才得以放行,女佣人把他一个人留在前厅等候通报。

  萝莎妮出来了,她穿着一件花衬衣,头发披散着,她远远地就摇着头,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明显的手势,表示今晚不能接待他。

  弗雷德利克无可奈何地慢慢走下楼梯,她这次的任性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过火。他简直搞不懂。

  走到门房的前面,华娜斯小姐拦住了他问:

  “她接待你了吗?”

  “没有。”

  “你碰了一鼻子灰?”

  “你怎么知道?”

  “这还看不出,瞧你这熊样!不过,来!陪我出去走走,我闷死了!”

  她把他带到大街上。她喘着粗气,弗雷德利克觉得她的瘦小的胳膊在他的手臂上发抖,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大声骂道:

  “嗳,这个混蛋!这个无耻之徒!”

  “谁呀?”

  “就是他!他!戴勒玛尔!”

  “这种当面揭发反而使弗雷德利克感到难堪,他接着问:

  “你可以肯定是他吗?”

  华娜斯嚎叫着说:

  “你当我骗你!我告诉你吧,我一直跟着他!我看见他进去的!你现在该明白了吧?不过,这是我自己招来的报应,我应该预料得到,是我自己做的蠢事,不该把这个畜牲带到她家里去。你知道吗,我的上帝!我是怎样待他的,我供他吃、供他喝、供他穿、供他玩弄,为他的事去报社奔波,我像一位母亲一样地关爱他!”

  接着,她冷笑道:

  “啊!这是因为这位先生要穿呢绒袍子,所以又到这里来投机,你不用想,还有她!告诉你,我早就认识她,一个洗衣店的女裁缝!如果不是我的话,不只二十次,她会跌进臭粪坑里去,遭人践踏。不过,我还是要把她丢进去的!哎,不得已呀!我想要她死在医院里!将她的老底都揭出来!”

  好像从洗碗桶里倒出的一桶污水一样,她一生气,就把她的情敌女元帅的丑事一股脑儿地在弗雷德利克面前都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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