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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你打算怎么办?”他说,在他摇着头闭着嘴唇把信读过之后。我做了个沮丧的姿势。“至少我希望你不要答复!只要你和女人辩论起来,那就糟了。听我说:如果我们礼拜六到哈孚过夜,礼拜天早上便可以去奉格司麦,然后赶回来上礼拜一的早课。我服役以来还没有会过你那些亲戚,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而且很体面。倘若阿丽莎知道这不过是借口,那更好!你和阿丽莎谈话的时候,我可以找须丽叶。你可不要再做傻瓜了。老实说,你的经过有些地方我不大了解,想必你没有完全讲给我听。不过,没有关系!我马上就会明白的。最要紧的是别让她们知道我们要去!你必须使你的表姐猝不及防,别让她有时间武装起来。”

  推开园门时,我的心跳得很厉害。须丽叶立刻就跑来迎接我们。阿丽莎在麻布房里忙着,并没有赶下来。我们和舅父及阿绪拜尔敦小姐谈话的时候,她终于走进客厅。即使我们的突然而至有点使她狼狈,她也设法不露声色。我想起阿培的话,觉得她正是为了防范我才那么久不出来。须丽叶极度兴奋,这使她的拘谨显得愈加冷淡。我觉得她不赞成我回来,至少她想在她的神情里表示不赞成,我不敢想像这种不赞成背后潜伏了另一种较为激烈的感情。她和我们隔开一点,坐在靠近窗子的一角,似乎全神贯注于绣花,微动嘴唇数着针脚。都是阿培在讲话——幸好!因为我讲不出一句话,若不是他在讲这一年从军和旅行的趣闻,这次会面的第一遭一定会极沉闷。舅父自己也似乎特别有心事。

  一吃过午饭,须丽叶就把我拉到一边,领我到园子里。

  “你想得到吗,有人向我求婚了!”一等到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喊了起来。“菲丽歇姑母昨天写信给爸爸,传达尼末一个葡萄园主对我有意思。她说那个人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他今年春天在交际场合遇见我几次,很中意我。”

  “你对他有什么印象吗?”我问她。不由自主地对那位求婚者起了敌意。

  “嗯,我想我记得他。唐吉诃德一流人,好脾气,没有学问,丑陋,俗气,颇有点可笑,在他面前姑母也板不起面孔的。”

  “他有什么……机会吗?”我嘲笑地说。

  “得了,芥龙!别打趣我!一个生意人!如果你见过他,就不会这样问我了。”

  “舅父怎样回答呢?”

  就是依照我的意思:我太年轻,还不能结婚。可是不幸她一边笑一边接下去说,“姑母预料到会有这一种异议,她在信后附笔说爱德华?台西埃先生——这是他的名字——愿意等,他所以立即表示无非是为的申请‘候补’。真荒唐,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总不能说他长得太丑呀!”

  “不妨说你不愿意和葡萄园园主结婚。”

  她耸一耸肩膀:

  “这种理由对姑母是讲不通的。不要讲了——阿丽莎给你写信没有?”

  她的话讲的非常快,似乎心里很乱。我把阿丽莎的信给她,她读着,脸红了。她问我时,我似乎在她的声音里听出忿怒。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我回答。“我到了这里,才觉得倒是在信上说比较容易;我不该来的。你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她要让你自由。”

  “自由!我在乎我的自由吗?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信?”

  她回答“不!”她说得那么短促,我纵然完全猜不透真相,至少从那一刻起,我相信须丽叶或许知道一些。然后当我们走到小径转角上,她突然转过身来:

  “让我走吧。你来不是为了要同我讲话。我们在一块儿待得太久了。”

  她一溜烟向屋里跑去,一会儿,我就听见她弹钢琴的声音。

  我走进客厅的时候,她正在同已经加入她的阿培谈话,一边弹着,可是弹得懒洋洋的,好像只是信手漫弄而已。我离开他们。我在园子里徘徊了许久,寻找阿丽莎。

  她在果园尽头的一道矮墙脚下摘采初开的菊花,花香混和山毛榉的枯叶香,空气里充满了秋意。太阳只微微晒暖了篱树,天空发出清澄的光泽。她的面孔镶在,几乎是藏在,一顶锡兰大帽子里。这顶帽子是阿培旅行时买给她的,她立刻戴了起来。我走近她的时候,她并未转过身来,可是由于她控制不住轻微的颤抖,我知道她已经听出我的脚步,我立刻坚定起来,以迎接她的责备,以及我以为将要加于我的严厉目光。可是当我走得更近,并且仿佛出于畏惧而放慢了脚步时,她虽然还不转过脸来,只是低着头有如一个赌气的小孩子,却从背后向我伸出一只握满了花的手,似乎招我前去。可是,出于淘气,我看见这个手势,反而站住了。她终于转过身来,向我走了几步,抬起头来——我看见她的脸上满是笑容。她光明的脸使得一切变得单纯而简单了,我不费力也不变声音的便说:

  “是你那封信把我叫回来的。”

  “我知道,”她说,然后以抑扬的声调接下去,以使她的严厉谴责显得柔和一些:“也就是这一点使我生气,为什么你不同意我的话呢?实在很简单的……”(悲愁,困难,现在都显得只是想像,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吧。)“我们这样已很幸福,我早就对你说过了,那么当你要我变更的时候,我拒绝,你为什么要对我的拒绝感到奇怪呢?”

  的确,在她身边我觉得很幸福,十足的幸福,以至于我惟一的希望是与她的希望合而为一;除了她的微笑之外,我早已不希冀什么,只求和她像这样,在一条暖和的,繁花夹道的小路上,携手同行。

  “如果你宁愿如此,”我郑重的对她说,一下子抛弃了其他的愿望,委身于眼前这完全的幸福,“……如果你宁愿如此,我们就不要订婚了。我接到你那封信的时候,确实以为我原是幸福的,而我将失去我的幸福。噢!把我原来的幸福还给我吧,我不能没有它。我爱你至深,愿意等你一辈子,可是,若说你不再爱我,你怀疑我的爱情,阿丽莎,这种想法我无法忍受。”

  “唉!芥龙,我不能怀疑的。”

  她这句话的声音沉静而又悲哀,可是照耀在她脸上的笑容依然美丽明朗,我不由得对我的疑惧,我的抗议感到惭愧,当时我觉得无非是由于我的疑惧,她的声音才带着我所察觉出来的哀愁。毫无任何转折,我就开始讲我的计划,我的学业,以及我极有希望的新生活。高等师范那时与现在并不一样,它那相当严格的训练只使疏懒顽劣的学生不安,对好学努力的学生却大有帮助。我很高兴那种近于修道院的生活使我与外界隔绝。外界的生活实在也不大能吸引我,只要想到阿丽莎害怕它,我也就立刻觉得它可憎。阿绪拜尔敦小姐保留原先同我母亲在巴黎合住的那幢住宅。除了她以外,我们在巴黎简直不认识什么人,我们每逢礼拜天要在她那里消磨几个钟头,同时我还要给阿丽莎写信,让她知道我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我们坐在敞开的菜棚边,胡瓜的粗藤从里面胡乱爬出来,最后结好的一批果实也巳经被采去。阿丽莎倾听我说话,偶尔询问我,我以前从不曾感觉到她的柔情是如此的殷切。恐惧,忧虑,甚至于最轻微的激动,都在她的微笑里消失,在这柔暖的亲密里融化,像雾霭化入了天空的纯蓝。

  然后须丽叶和阿培加入我们,我们四个人一起坐在山毛榉下的一张长椅上,把其余的时间消磨于朗诵史文朋的“时间的胜利”,各人轮流读一节。黄昏降下来了。

  我们走的时候,阿丽莎吻别我,依然带着大姊姊的样子一也许这是因为我唐突的举动引她摆出来的,而她也喜欢这样——半开玩笑地说:“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任性了

  “怎么样,你订婚了吗?”再度剩下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阿培马上问我。

  “朋友,这已经没有问题了,”我回答,立刻加上一种截断任何进一步问话的语气:“这样更好。我从没有像今晚这样的幸福。”

  “我也是,”他叫了起来,猛然的抱住我的脖子:“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件天大的事情!芥龙,我发狂地爱上须丽叶了——去年我早已有点意识到,可是我后来有了些经历,我要等到再见你的表姊妹们后再告诉你。现在好了,我心中充满了热情!这是一生一世的!

  我爱,我要怎么说——我崇拜须丽叶!

  好久以来,我就觉得对你有一种连襟兄弟的感情了!”

  然后笑着,闹着,他一次又一次拥抱我,像一个小孩子般在我们坐往巴黎的火车椅子上滚来滚去。我被他的宣布弄得目瞪口呆,他的话里那舞文弄墨的腔调也十分刺耳。可是有什么方法抗拒这样的狂热,这样的欢乐呢?

  “怎么!你已经向她表白了吗?”我终于在他不绝的倾吐中抓住——个难得的空隙,插了进去。

  “没有,当然没有!”他喊着:“我不愿意跳过故事里最美的一章。

  恋爱中最好的时刻并非当你说:我爱你。

  喂,你不至于见怪吧?你这个慢性子大师。”

  “可是,究竟,”我有点懊恼的接下去:“你以为她……”

  “你没有注意到她再见到我时有点不好意思吗!我们在那边的时候,自始至终她都那么心乱,那么易于脸红,那么爱说话!不,你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当然了!因为你一心专注于阿丽莎。还有,她怎么向我询问呀!她如何倾听我说话!这一年来,她的智慧进展得真快。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认为她不爱读书,你以为只有阿丽莎才什么都会!可是,老朋友,她知道的东西可真惊人哪!你知道我们在晚饭以前作什么消遣?背但丁的短曲(Conzone)!我们一人念一行,我背错的时候,她就纠正我,你知道有一句:

  爱情在灵魂中与我辩论

  你没有告诉我她学过意大利文。”

  “我自已也不知道我说,颇为惊讶。

  “什么!我们开始念那首短曲的时候,她说是你教她的。”一

  一定是那天她和平日一样坐在我们旁边刺绣的时候,听见我念给她姊姊听的;可是她从不曾显出她懂得。

  “真是的!阿丽莎和你真太自我中心了。你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一点都不注意她的智力,她的灵魂惊人的绽放!并不是我自夸,可是我实在早该来的,可是不,不,我并不气你,你知道的,”他说,又拥抱我。“答应我!一句也不要告诉阿丽莎。我自己管自己的事。须丽叶已经在我手中,这是无疑的,而且很稳,我敢离开她,直到下一个假期再来。甚至从现在起到那时,我也不写信给地,可是我们可以上哈孚过圣诞节,那时

  “那时?”

  “嗯!阿丽莎突然就听说我们订婚了。我要办得十分聪明。你知道怎么样?我要用我们的榜样强迫你得到阿丽莎的承诺,你自己不能提出,但我们要劝服她说我们不能在你们结婚以前举行婚礼……”

  他继续说下去,将我沉没在滔滔不绝的话中,即使火车到了巴黎也不停止,即使我们进了高等师范他也不停。虽然我们步行从火车站回到学校,虽然夜已深了,阿培还是坚持到我的房间里,我们又直谈到天明。

  阿培的热忱把目前和将来都安排得好好的。他早已想见并描述我们的双婚礼,想像每个人的惊喜。他耽恋于我们的佳话,我们的友谊,他在我的恋爱中所扮演的角色。我经不住这样动人的煽动,终于觉得自己被渗透了,渐渐屈服于幻想的魔力下。感谢我们的爱情,我们的野心和勇气都膨胀了:由服提叶牧师主持我们的婚礼之后,我们就四个人一块出发去蜜月旅行,然后我们投身去干大事业,我们的夫人自愿充当我们的伙伴。阿培不喜欢教书,自以为生来是个作家,他由于几部剧作的成功,很快获得了他所需要的财富。至于我,我对研究本身还要比对随之而来的利益有兴趣,我想致力于研究宗教哲学,打算写一部历史——可是现在追想那些愿望又有什么用呢?

  第二天我们就埋头工作了。

  从那时到年假的距离只有非常短的时间,我的信心受上次同阿丽莎谈话的鼓励,不会动摇片刻,我按照自己的决定,每礼拜给她写长信;其余的时间,我远离同学,差不多只同阿培来往。我以想念阿丽莎度日,在我爱读的书里为她作眉批,以她的读书兴趣为主,让我自己的兴趣附属于她的。她的信仍不免使我不安,虽然她相当按时答复我的信,但是我有时不免以为她追随我的热心是出于鼓励我工作的热诚,而不是她自己由衷的表现,我甚至觉得,讨论、批评在我无非是用来表明思想的方法,在她恰好相反,却是利用来向我隐瞒她的思想。有时候我不免怀疑她是否把这看成游戏。没有关系!我决定什么都不埋怨,我在信里一点也不透露我的不安。

  我下榻在朴朗提叶姨母家里。我到的时候姨母不在家,可是我还未在我的房里安顿下来,一个仆人就来通知我说她在客厅里等我。

  她一问完我的身体,我的环境,我的学业,立即不再多费心机,露出亲切的好奇心:

  “你还没有说,孩子,你在奉格司麦满意不满意?你的事情可有进展吗?”

  我得忍受姨母的心直口快,尽管我听她如此简略的谈那些即使用最纯洁,最温柔的言语来讲也似乎有点唐突的感情,心里是如何痛苦,无奈她讲话的语气是那么坦率,那么恳切,我若动气,未免说不过去。不过,我不能不稍为表示我的意见:

  “去年春天你不是对我说订婚还嫌太早吗?”

  “不错,我知道,起初总是这么说,”她接说,抓住我的手,热情的紧握在她的手里。“而且,碍于你的学业,你的军役,你非过几年不能结婚,我很知道。再者我个人不赞成长期婚约,那会把年轻的姑娘给苦死了……虽然有时很让人感动。不过,不必把婚约公开……只叫别人明白——噢!很审慎的——用不着费心了。这样一来你们的通信,你们的往来,就更理直气壮了。再者,倘若有一个对手出来——这是大有可能的她含笑而委婉地说,“那样就可以巧妙的暗示——不,不值得费心了。你知道有人向须丽叶求婚了!今年冬天她很惹人注目。她还嫌年轻一点,她也就这样回答了;可是那些年轻人表示愿意等下去——他也不年轻了……总之,他是一个好对象,人很可靠,你明天可以看见他,他要来我这里过圣诞节,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印象。”

  “我怕,姨母,他要白辛苦吧,而且须丽叶心目中另外有人我说,竭力不直接说出阿培的名字。

  “嗯?”姨母询问的说,偏着头,一副怀疑的样子,“你让我吃了一惊!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对我说过呢?”

  我咬紧嘴唇不再多说。

  “好吧!我们不久就知道了。须丽叶最近有点不舒服她接下去。“——可是现在我们谈的不是她。啊!阿丽莎也非常可爱。到底,你对她表白过吗?有没有?”

  虽然“表白”这个名词在我看来太粗野,太唐突,我全心都起了反感!却因为劈面撞到这问话,又不会撒谎,我只好有点狼狈的回答有,这时觉得我的脸上发烧了。

  “她说了什么呢?”

  我低下头:我本想不回答。但我愈加狼狈,仿佛不由自主地,我说了:

  “她拒绝订婚。”

  “唔!她有道理,那个小丫头!”姨母说。“你们有的是时间,当然……”

  “噢!姨母,不要再说了。”我说,想阻止她。

  “而且,我也不觉得奇怪,我总觉得你表姊比你懂事……”

  我不知道那时是怎么回事,显然是被她的盘问激乱了,我觉得我的心忽然裂开,像一个小孩一样,我把头埋在姨母的膝上,呜咽着:

  “不,姨母,你不懂,”我叫道。“她并没有要我等——”

  “怎么!她拒绝你吗?”她说,语气非常仁慈哀怜,用手托起我的头。

  “也不是……不完全是。”我悲哀的摇摇头。

  “你怕她不再爱你了?”

  “噢!不,我不是怕这一点。”

  “可怜的孩子,如果你要我懂,你还得讲清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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