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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兽世界·血精灵》 作者:迟卉

第6章 写给母亲的信

  那个诗人说,当母亲开始思念女儿的时候,连大地都会为之悲戚,冬天随之来临。

  这是个挺俗的故事:大地女神的女儿被冥王拐走了,女神为之悲泣,最后双方达成协议,这女孩在丈夫身边待四个月,在母亲身边待八个月。

  ——这样做的唯一好处,大约是冥王不用去见他的丈母娘。

  虽然这样说,但是那个诗人在炉火边弹唱的时候,我们都坐在酒馆里静静地听。他的嗓音很清亮,带着一丝旅人疲惫的沧桑。他说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故事,那里的星空和我们的不同,但是也有人们在为同样的事情悲喜。

  他歌唱女神失去独女的悲痛,他歌唱那女孩儿在地府思念她的母亲,他歌唱冥王对少女的爱慕,他歌唱冬天来临时,女神独自一人飘荡在封冻的大地上,和风雪一起唱着思念女儿的歌。

  我静静地听着,手指滑过附魔的长剑。夏尔曾经笑话我:一个女孩子居然想当战斗法师。但是当我把他冻在冰块里的时候,他终于承认我是他最优秀的法师搭档。

  我的法术剑既不昂贵也不精美,它是我的哥哥一锤子、一锤子在赤脊山的铁匠铺里打出来的,我的母亲还在法术符文中间刻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大法师凯特·温克劳德之剑。”

  这事儿让我在军队里没少被人笑话,但是你怎么向一个为女儿自豪的母亲解释,她的女儿不是个大法师,真的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战斗法师而已……

  我没解释。如果有人笑话我,我就告诉他们,这是我母亲和我哥哥给我的剑。

  在银色黎明的军队里,这句话几乎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我们眼下驻扎在奥特兰克山谷和西瘟疫之地的交界处,南方就是希尔斯布莱德平原,北面就是天灾军团。

  其实那个诗人的故事和我的处境正好相反:我的母亲和家人都在四季如春的艾尔文森林,或者天气炎热的赤脊山。而我自己驻扎在冰天雪地的奥特兰克,时不时得拿雪水泡干粮吃。

  这一阵子,我们打了好几场硬仗,联盟和部落日夜鏖战的奥特兰克绞肉机都由于天灾的南下企图而停了下来。如今,霜狼、银色黎明和雷矛的战旗飘扬在一起——不过我们仍旧非常小心,把他们分别安排在两翼,避免在天灾到来之前他们自己先掐起来。

  “凯特,你的信来了!”信使离着老远就喊我,他的手里挥舞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我跳起来冲过去,从他手里接下那个包裹——上面还带着赤脊山尘土的味道。我拆开信封,里面是一件手工织的羊毛披风,还有一封长长的信。

  我认得我母亲的字体。

  温克劳德家族的温克劳德女士们,曾经是夜色镇的一道风景线,我的母亲和她的四个姐妹,还有我的父亲,在夜色镇开办了一间教会学校。她们教那些孩子读写,为他们讲授各种课程,也负责帮忙看管那些很小的孩子,在他们的父母种地的时候。

  我小的时候,母亲尽心教养我,希望我成为温克劳德小女士,做一名教会学校的女教师。

  十九岁那年,来自夜色镇乌鸦岭的亡灵一路袭来,那个夜晚充满了恐惧,哭声,绝望。第二天早上,我在我最小那个弟弟的尸体前站了整整一天,然后打点行囊,自己悄悄去了暴风城。

  “你会什么技能?法术?格斗术?剑术?”征兵处的长官盯着我。

  “长官,我……我会读和写。”

  他看了我一会儿,在我的名单上签了字,“去给战斗法师夏尔·莱特先生打下手吧,他在银色黎明军。”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跟着夏尔所在的军队东奔西跑,再也没有回过我的家。母亲和哥哥花了一笔钱,从夜色镇搬到了相对比较平静的赤脊山,我每年把军饷邮回家里,补贴他们的生活。

  我亲爱的小凯特:

  来信和钱已经收到,火焰花药剂真的很管用,我的腿不疼了,无需担心。

  今年的收成不错,麦子丰收,感谢圣光,那些黑石兽人对麦子似乎不感兴趣。你哥哥把多余的粮食运到暴风城卖掉了。我们用这笔钱修缮了湖畔镇的学校。

  你的小妹妹西莉尔嫁给了费格,原本应该是你嫁过去的,不过他们彼此都很喜欢,所以我和费格的父亲商量了一下,就把婚约转给了西莉尔。说起来,你还是跟着你的夏尔先生吗?他对你好吗?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或者已经结婚了?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保护自己,但是如果遇到心爱的人,也千万不要错过。

  你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我知道北方一直在打仗,如果不打仗的话,记得回家看看。你大哥的孩子已经在教会学校读书了,又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士。希望我永远不会有把这个女孩送出去参军的那一天。

  爱你,等你回家。

  你啰唆的老妈妈 安妮·温克劳德

  又及,随信邮去我织的羊毛披风,北方冷,注意保暖。

  我看完了信,把它递给夏尔。他读着我母亲那些琐碎温和的话语,轻轻地笑了起来。

  “看起来我好像变成了那个从大地女神手里抢走少女的冥王了呢。”他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颗皱巴巴的南海草莓,摆出一副滑稽的姿态,向我伸出手,鞠躬,“我的女士,吃下这颗冥府的果实,成为我的妻子吧。”

  我大笑,从他手里抓过草莓,丢进嘴里一口吞掉。

  “喂,你怎么全吃了?只能吃一口的,诗人说过。”

  “那个女孩只吃一口,是因为她要把八个月的时间给她的母亲。”我耸了耸肩,“我所有的时间都是你的,夏尔。”

  他拥我入怀,熹微的温暖。

  我们都是不回家的战士,离开了家,见识了外面的广大世界之后,我们有了太多太多不回家的理由,而且这些理由与日俱增。

  冥府的果实不是那颗风干的草莓,而是你离开家的沉甸甸岁月,以及你愿意为这场流浪背负的代价。即使明明知道母亲会在你身后流下泪水,即使知道她的悲痛会让冬天降临……

  你仍然无法回头。

  银色黎明的信使一个月才跑一趟,我写好了给母亲的信,附带着找商人又买了十几支火焰花。母亲腿上的风湿在夜色镇的时候就很严重了,搬到气候干燥的赤脊山后稍微好了一些,但是她说“不痛”,我是不相信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是那样,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说不痛,一边用左手死死抠着衣角,忍耐着,微笑着。

  三天前,我们揪出了一个试图在冰封岗营地放火的诅咒教徒间谍,部队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审查会落到我头上。

  “凯特·温克劳德!”那名检察官一把将小包裹拍到桌子上,“这里面是什么?”

  “是火焰花,长官。”

  “火焰花是管制物资!你知道吗?”

  “知道,长官。”

  “为什么私藏管制物资?”

  “我从商人那里买来的……”

  “买给谁?”

  “给我母亲,长官,她有严重的风湿病。”我一口气说完,“火焰花不是随便能买到的,她住在赤脊山,长官。”

  紧绷的气氛突然间柔和了下来。检察官盯着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按规定我应该没收它们。”他柔声说,“但是我还不至于偏执到要拿走一个母亲的药。这样吧,我把它们暂时收在管制物资库里,等信使来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多谢长官!”

  “出去吧。”他摆了摆手,“我有个女儿……她死在第二次流沙之战。我没敢告诉我妻子,她一直以为兰娜还活着。”

  我默默敬了个礼,走出帐篷。

  信使到的前一天,一名霜狼军的被遗忘者找到了我。

  “帮你写信?”

  “我不会写字……”他垂下目光,“我活着的时候也不会,那时候我只晓得在伐木场干活。”

  “写给家人?”

  “嗯。”他的目光垂得更低了,“他们不知道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想……”

  “我明白。”我轻声说,“我帮你写。”

  “能帮我也写一封吗?”另一个亡灵也探过头来,“我自己会写字,可是……”他晃了晃昨天才接上的手臂,“等手好用的时候,我就得等下一个月的信使了。”

  “帮我找墨水和纸。”我说。

  人们围拢过来,夏尔站在我身后,为我点燃一盏灯光。几名亡灵和一个高等精灵的亡魂都在等着,他们都是霜狼军队的成员。雷矛的矮人们远远看着,静默无声。

  “你们一个一个来。”我说着,展开羊皮纸,旋开墨水瓶。在墨水荡漾的倒影里,我看到自己青色的脸和磷火荧荧的眼。我晓得那些亡灵之所以找上我,是因为能同时和他们以及银色黎明信使说上话的,只有我和夏尔——只有我们两个,同时既属于幽暗城,又属于银色黎明。

  我们一直在一起,一直为银色黎明和抵抗天灾而战斗,无论生前或者死后。

  我白骨嶙峋的手指握着笔,四周一片静谧,只有笔尖滑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那个士兵低沉的、微微颤抖的声音。晕黄色的灯光照亮围成一圈的人影,仿佛一个小小的温柔的祭典,献给我们永远再也回不去的家园,献给远方母亲悲伤盼望的双眼。

  “亲爱的妈妈,我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写在后面的话:

  一直很纠缠于处女座的那个故事,母亲,女儿,爱人,冥府,和大地。

  有些时候,你必须从两者中选择一个,没有两全其美的交集。

  有人说,当你离开家的时候,你要说:“让你这么难过我很抱歉”,然后转过身去,走出家门。

  可是,要对母亲说出那句话,有多难?

  只有离家的孩子们自己晓得。

  很多时候,不是不回去,是回不去。

  生如此,死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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