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圣光与暗影 (1)

　　1　银月城执政议会，洛瑟玛·塞隆

　　那名信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黑色的战报，他屈膝跪在三人执政团面前，递上手中仿佛乌鸦羽翼一样的信封。

　　“是什么消息？”

　　信使紧紧抿着嘴唇，表情漠然，仿佛用沉默做出小小的抗议——他只是递上战报，目光落在摄政王的脸上。

　　洛瑟玛突然明白了那封战报的内容，他的手指微微一抖，从信使手中接过了战报。却并不展开，只是平平整整地放在桌上。

　　“退下去吧。”

　　“是，陛下。”年轻的信使口中的称呼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他起身欲走，却被洛瑟玛叫住。

　　“注意你的称呼。”摄政王口中的话语仿佛每一个字都涂染着寒霜，“唯有正统国王方能被称为陛下。”

　　“奎尔丹纳斯业已陷落，吾王并无子嗣。”年轻信使赌气地顶撞摄政王，“难道摄政王阁下不愿登基，挑起吾族摇摇欲坠之家国基业的重担吗？”

　　“大胆！”洛瑟玛暴怒，一旁的银月城卫士已经将信使围住。他大步走到年轻的信使面前，冷冷盯着那双倔强的眼睛，“凯尔萨斯弃吾等而去之时，我乃是临危担此重任，一切全是为了吾族生存大计，你竟敢信口胡言？”

　　“一切都是为了吾族生存大计吗？”信使突然间狂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

　　“你笑什么？”一直沉默的大法师罗曼斯低声问。

　　“当年吾王前往外域之时，也曾如此说过。”

　　死一样的寂静弥散开来，洛瑟玛举起手来，几乎要将这个大胆的年轻精灵当场击毙，然而此时，女伯爵莉亚德琳已经匆匆走了进来，抬手就给了信使两个耳光。

　　“我是叫你来送信的，不是叫你来多嘴的！”她提高了声调高声叱喝，转头命令两旁的银月城守卫：“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到武器大厅去，等下我要好好收拾他！”

　　银月城守卫们松了口气，将信使拖了出去。

　　莉亚德琳微微一笑，转身对摄政王点点头：“阁下，这封战报值得一看。”

　　“我知道，学者高地陷落了。”洛瑟玛说着，展开黑色的信笺——然而那上面的话语令他的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行宫破，吾王薨，尸身火焚，悬头于碑。

　　莉亚德琳和大法师罗曼斯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便转身离去。

　　“你要去什么地方？”洛瑟玛皱起了眉头。

　　“去奎尔丹纳斯岛，抱那些纳鲁的大腿，向他们讨一点残羹剩饭给我手下那些年轻人们……总比留在这里，天天盯着技术部的法师们修改奥术防御者的对话程序来的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至少……我想去看一看那颗被挂在纪念碑顶的头颅。”

　　莉亚德琳头也不回，消失在王庭尽头、谋杀小径的阴影里。

　　2　奎尔丹纳斯岛海岸，海特·莫罗兰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方式，但是从未想过是在此地。

　　海特·莫罗兰仿佛觉得浑身都渗透了面前那个身影带来的刺骨寒冷，在奎尔丹纳斯岛的晨雾里，那个背着大剑的佝偻身影跳下小船，大步朝她走了过来。跳动着荧荧磷火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无尽的时光和她的血肉，直逼她灵魂深处那个破碎不堪的残像。

　　“海特。”他说。

　　“大哥。”她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太多的话都没法说出口，也永远不会说出口。

　　他伸出手，白骨嶙峋的手指中间握着一颗暗绿色的种子。

　　“瘟疫之种。”他的声音单调、平静：“奎尔丹纳斯岛是最适合种下它的地方，当破碎残阳和燃烧军团两败俱伤，很快，这座岛屿将被天灾吞噬，亡者将被瘟疫唤醒。”

　　“巫妖王。”她说。

　　“是的，巫妖王，你，我，我们——所有死者。”瑞弗·沙伦特·奥里克点了点头，“这是幽暗城女王的意思，把这个岛和上面所有的尸体都留给巫妖王。”

　　“为什么？”

　　“为了……潜伏，我们将会醒来，成为巫妖王腹心里的一把利剑，以幽暗城的名义。”

　　她伸手接过那颗种子，不是她想象中死尸皮肤般的冰凉，而是温热的——仿佛跳动的心脏，但是上面那些细细的绒毛挠着她的手心，令这颗种子更像是一只蜷缩的小动物。它静悄悄爬上她的手腕，最终栖息在她的肩膀上，安静地等待着。

　　“我走了。”瑞弗深深地望了海特一眼，转身跳上小船，消失在海面的雾气里。海特目送他远去，甚至没有道别。

　　不会再见了，她知道，而他想必也清楚。

　　下一次重逢的时候，他们恐怕都不会再是如今的模样，即使擦肩而过也无法认出彼此——时间已经化为灰烬，而爱终于来不及点燃。

　　连日来的暴雨如今终于消止，青白色的晨光撕破浓云，利刃一样透出。海特昂头望着逐日者行宫燃起的熊熊大火，浓烟遮蔽了半面天空，被初升的阳光照亮。

　　莫名地，她想起了那个在沙塔斯之战遇到的血精灵骑士，他怎么样了？是活着还是死了？她的目光滑过昨夜惨烈的战场，莫名地感到一丝悲凉。

　　说到底，这是那些精灵们的山河家国，是他们的生死歌哭。

　　而她，不过是一个旁观者，过去如此，如今亦然。

　　从背包里，她摸出索拉给她的那枚金红色胸针，握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刺痛了她的手指，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大步走向自己的命运。

　　3　太阳井，索拉·天刃

　　这是索拉·天刃有生以来最接近太阳井的一次。就在此刻，他回忆起了高等精灵近千年历史里流传着的那句古老而生动的传言：一眼浸润着所有高等精灵血管的无穷的力量之泉。

　　神圣的气息在不断流动的井水中升起成为雾状气体漂浮在太阳之井的四周。太阳井的装饰圆环部分刻画着以各种姿态企图触摸太阳井的血精灵（也许包括高等精灵）们。房间的左右对称式地雕刻着在火焰中的血精灵形象。

　　索拉望着那泓不停流转着五彩魔力灵光的太阳井的——“外壳”。它散发出的金红色光彩本欲将四周都浸染成与它本身同样辉煌的颜色，却被四周冰冷厚重的墙壁投下的阴影所压倒，变成了暗红的光芒洒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如同鲜血。不时的，井水会发出阵阵诡异的波动，让墙上的阴影也变得极不稳定，仿佛鲜血在墙壁上流淌。

　　“华丽而衰颓，璀璨且晦暗，高贵的仪容却被内心的阴暗所指使。”一个声音自索拉的心中响起，他惊疑地睁大暗绿色的双眼。不明白这到底是自己心中的语言，还是某种神秘的存在将其思维灌输到了他的思想中。自奎尔萨拉斯被天灾毁灭后就不曾在他心中出现的情绪再次笼罩了他：他在害怕——害怕自己迷惘而动摇。

　　“就像现在的血精灵。”那个声音补充道。

　　他抬起头，另一幅景象闯入了他的视线。

　　一名美丽的人类少女被囚禁在太阳井上方由扭曲而晦暗魔力形成的球形结界里。索拉清晰地感觉到少女体内的强大力量，但这力量被结界里不可见的黑洞所吞噬着。他可以清楚看见失去意识的少女的脸上那痛楚的表情。然而在痛苦中，索拉体会到那结界里一丝难以捕捉的平静和安详，唤起了索拉的一阵回忆——这是一阵属于蓝色双眼的奎尔多雷的回忆……

　　“被深渊所困扰，被不幸所笼罩，被扭曲的魂魄依然在追逐最纯净的太阳光芒。就像现在的血精灵。”一阵声音再次在索拉心中响起，但他这次没有避开，而是继续等候着自己或者是其他东西给他答案。

　　没有回答。

　　他默然抬起头望向窗外，正好能看见学者高地的魔导师平台。他被派遣到太阳井高地已经有段时日了，没有亲自布防魔导师平台让他一直觉得夜不能寐，难以休息安稳。而这次，他分明地看见魔导师平台上那面的凤凰旗帜脱离了原本的旗杆，在高空中缓缓地飘荡，仿佛极其不情愿但又无可抗拒，落到了地面燃烧着的火焰中，立刻被烈焰包围住，化为灰烬……

　　“凯尔萨斯死了！”

　　“凯尔萨斯死了！”

　　“凯尔萨斯死了！”

　　……

　　声音响亮地回荡着，在黎明前青白色的晨光里，每一句呼喊都仿佛将索拉·天刃推入深沉绝望的暗夜之中。

　　就这样结束了？

　　我们手中的利剑还能为了什么而挥舞？我们到底还能为了什么继续奋战？支撑我们的脊梁已经断折，督促我们的信念已经消逝，每一个勇士的心应该都如那面飘落的凤凰旗帜一样成为了死灰……抑或许他们会更加激动和盲目，急切地去为逝去的君王陪葬……

　　现在，我应该在这里等待？等待那些纳鲁的手下来将我送进坟墓？就这样战死？为了什么战死？这样的死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如果硬要说有意义，意义只能是帮恶魔争取了召唤他们主人的时间……我们追随太阳之王来到这里的目的从来不是这些丑恶的肮脏的生物服务，而是为了……

　　索拉的眼睛陡然一亮，抬头看着那被禁锢在牢笼里的少女。

　　我明白我该做什么了，安维娜。

　　索拉仿佛看见，牢笼里的少女用一双纯净的蓝色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太阳之井绝不会送到恶魔手中。

　　他站起身来，再无犹豫和疑惑，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

　　“站住！”守卫在太阳之井高地的恶魔守卫口中发着嘶嘶的声音，紧紧盯着从里面走出的这个纤长的身影。这个身影被阴影所覆盖，令恶魔无法辨别其容貌，但这恶魔分明感到这个身影里潜藏的可怖的怒火。那将欲迸发的怒火几乎将这个纤细的身影所冲破，令其仿佛被熊熊的烈焰所包围。

　　“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里。”恶魔压抑住不安，做出一副可怖的模样，用聒噪粗鄙的声音威胁道。“立刻回到你的岗位，保证主人的顺利降临。”

　　那身影似乎没听见它的吼声，径直向它、向出口靠近。

　　“以基尔加丹大人的名义，立刻停下！”恶魔端起手中的武器，“否则……”

　　“没有基尔加丹你们什么都做不到。”身着红黑色血骑士制式盔甲的索拉慢慢走出阴影，他并没有批着血骑士作战披风，而是那件被救时穿的银灰色斗篷，与他的盔甲、与周围华丽的装饰十分不相衬。他的语气及其平静，平静地令人不安，“没有我们当炮灰你们恐怕呆不到现在吧？”

　　“少废话，血精灵，立刻……”

　　“立刻给我滚开，我不会在你这里浪费任何口舌。”

　　“你胆敢违抗主人的命令，我会……”寒光一闪，恶魔的话突然卡在咽喉，一柄金红色的利剑在它的颈项处一穿而过。恶魔的眼里透出吃惊和绝望，但他依旧举起手中巨大的武器，锋刃上还滴着惨绿色的丑恶液体。

　　又是一道金色的光芒在它身体上炸开。

　　索拉踢开恶魔的尸首，径直向太阳井高地外面走去，在他的身后，是跟随着他的血骑士团和炎刃军团的士兵们。

　　“血精灵。”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索拉没有转身：“墨菲斯托斯，你居然还在这里。”

　　“我接到你背叛出逃的消息，特地来问候下你。”恐惧魔王心不在焉地说道，同时招呼他的跟班——两只末日守卫在他身边降落。

　　“你想怎样？”

　　“毕竟我们曾经……‘愉快’地合作过，所以我专程来帮你找回——‘忠诚’。”见索拉无动于衷，墨菲斯托斯继续说道，“你的主人在为我们军团服务，他自愿为主人坚守了自己的阵地并且英勇战死，你们该做的就是继承他的遗愿，继续为主人服务。”

　　“……”

　　“而我们军团，依然会将你们视为我们的精英。你们对魔法的掌握和理解能和艾瑞达们媲美，你们是我们的得力臂膀，你们将在我们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你，血骑士领主，你为我们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战役胜利后，你将会在军团中得到令人羡慕的地位，主人将亲自赐予你荣耀和力量。你将继承太阳之王的称号，率领你的人民继承你们先王的遗愿跟随我们，而我们也会协助你们向你们的敌人复仇，协助你们建立你们理想中的国度。”

　　“这就是你们的筹码？”

　　“难道筹码还不够？”恐惧魔王自嘲地咧开嘴，露出所谓的笑容，“那么我帮你减轻你那方的筹码的分量吧。”

　　“你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墨菲斯托斯。”

　　“我知道你心中还有那所谓的‘正义’。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你不清楚的事实。我们，纳斯雷兹姆，曾经被伟大的萨格拉斯和他的军队所征服，这让我们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正义。

　　你们所谓的正义，只不过阻止你们的敌人中不符合你们习性的东西而已，‘正义’只是胜利者对自己的粉饰。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所谓的‘正义’。倘若那时萨格拉斯大人没有那无穷的力量，他口中的正义就没有任何的意义。泰坦凭什么有资格去决定其他种族的生死？不，他们有这个权力，因为这来自他们无穷的力量，他们有实力去扫除他们眼中不符合自己观念的东西。萨格拉斯大人正是明白了这点，才毅然离开他的族群，来领导我们将这个世界重新带回混沌。”

　　“力量……”

　　“你们种族不也在追寻它吗，血精灵领主？你该很明白强大力量的重要性不是吗？没有力量，你们的决心和意志只是空谈。你们族群中弱小的家伙只能做出嘴上的空谈，但拥有力量的人却经常为了保护那些废材而死去。明白了吗？没有力量也是种罪过。”墨菲斯托斯仔细观察着索拉的表情，咀嚼着他的反应，终于再次咧开了嘴，“而现在，能量、力量、正义就在你面前唾手可得，掌握住它，你将带领你自己你的人民走向宏伟壮丽的未来。”

　　“不愧是纳斯雷兹姆。你们凭此征服了多少世界和种族？”索拉的声音依然不带有任何起伏。

　　恐惧魔王骄傲地大笑，他的天赋又为他赢得了一次胜利。“我总是站在胜利者一边。”他暗自得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