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绝望的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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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的海水冰冷刺骨，带着霜屑的浪头可以令活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冻僵，但是对于死亡骑士而言，这样的寒冷舒适得有如初冬的墓园。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血色十字军最后的精锐部队驻扎在这样一座孤零零的岛屿上，此地虽然靠近巫妖王的冰冠堡垒，但是中间隔着幽深的冰海和万仞绝壁。双方都不可能组织有效的进攻——夏露曾经看到天上飞过大量的血色狮鹫，但是其数量并不足以对抗冰冠冰川上铺天盖地的霜育骨龙，更不要提这些狮鹫事实上从未离开过此地。

　　她从海水中抬起头来观望岛屿，湿漉漉的头发被盘起来卷在脑后，有一绺令人恼火地跑了出来，粘在她的脸上。

　　昨天一整天，她都藏在一条被干掉的鲨鱼肚子里顺水漂流，亡者不需要呼吸，但是她仍然要对抗自己本能试图喘气的身体习惯。和她同行的两个人已经回去暗影穹殿报告岛上的侦察情况了，但是她坚持留下来，继续探查这个古怪的岛屿。

　　这不合情理，这些人千里迢迢为了打倒巫妖王跑过来，却待在一个无论手多长也够不到冰冠王座的地方。就好像……是为了保护什么才这样做的。

　　他们在害怕死亡吗？抑或在保护某个重要的人？

　　阿比迪斯已经死于龙骨荒原，毒怨之地的指挥官曾经向夏露展示过那个英勇女性的头颅，现在指挥这支军队的是一名海军上将……据说这个神秘的血色十字军将领曾经孤身在诺森德呆了很多年，并且为他们带来了对抗天灾瘟疫的圣光力量。

　　纯属一派胡言。

　　夏露摇摇头，她曾经在银白十字军营地战斗过，甚至获得那些圣光信徒的认可，她也曾亲眼见到那些感染瘟疫的战士痛苦挣扎——佛丁尝试过各种方法来驱除瘟疫，包括翡翠梦境的自然力量，红龙的生命力量——甚至直接来自阿达尔的圣光。

　　然而他最多只能将那些战士送入安然长眠，却无法护佑他们在瘟疫中安然无恙。

　　然而在这里，在此地，有些什么力量确然阻止了瘟疫蔓延。夏露已经试验过自己可以施放的各种秽邪魔法，甚至向被遗忘者要来了一罐荒疫——它们都先后被净化和阻挡了。

　　这很有趣，被遗忘者指挥官和其他人都希望得到更多的消息，而夏露也希望再多探听一点。一种可以对抗瘟疫的力量意味着对那些亡者的救赎——抑或毁灭。

　　她用湿漉漉的灰色头巾裹住头发，握住通讯水晶，静悄悄地划开波浪，接近血色十字军驻扎的岛屿南侧，途中两次潜下去避开血鸦——这种古怪的鸟儿是十字军牧师豢养的，它们凶残而且嗜食血肉，无论怎样看起来，都不像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有的生灵。

　　这座岛上的怪事儿真多。信仰圣光的血色十字军却豢养血鸦这样邪恶的鸟儿，并且对它的邪恶视而不见。

　　最后几十码，她完全不动，任由水流将自己推到礁石缝隙里，灰色的头巾和铠甲让她看上去更像一段浮木，谢天谢地，空中的狮鹫没有注意到她的接近。

　　蜷缩在两块大礁石的翼蔽下，她小心翼翼露出半个脸，窥探那个幽深古怪的岩石洞穴。

　　一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一时间，夏露几乎惊愕得没法做出反应，那是……一只小鬼？一个恶魔？一只出现在虔诚的血色十字军圣光信徒中间的恶魔？

　　一名身着血色十字军战袍的施法者走了过来，朝着小鬼踹了一脚，把它踹回了洞里。夏露赶紧躲进礁石缝隙，听到两名施法者的说话声。

　　“感谢圣光。”其中一个说，“上将比阿比迪斯将军更有能力。”

　　“是的，感谢圣光！”另一个回答，“他为我们带来了抵抗瘟疫的祝福，更忠实的奴仆……还有更强大的力量！”

　　强烈的惊恐从夏露的脊背一直蔓延到指尖，那样狂热而又虔诚的语气，那样的对邪恶和污秽视而不见的态度……这些人真心真意地信仰圣光，以至于连血鸦和恶魔这些实实在在的邪恶之物都被他们视为圣光的赐予。

　　他们的话语每一句都是对圣光的礼赞……

　　不知道为什么，夏露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银月城里那些虔诚赞美凯尔萨斯带来的魔力的精灵们，他们正如这些十字军一样赞美着国王，无视那些恶魔带来的威胁，并且深信这些都是值得礼赞的赐福。

　　他们就这样赞美着，吟唱着……直到一切都跌入绝望的深渊里。

　　这中间有关系吗？恶魔，是的，都有恶魔出没。

　　她掏出了通讯水晶，呼叫寇尔提拉和暗影穹殿。

　　“这里是夏露·霜刃，这里是夏露·霜刃。我在血色十字军岛上发现了恶魔，是的，很多恶魔——数量惊人——”她眯起眼睛看着七八个术士带着自己的恶魔奴仆从她面前走过，“我将继续潜伏和侦察下去，请尽快派人来支援我，不要派来死亡骑士，没有意义，他们可以抵抗瘟疫——请派遣善于突击作战的施法者和战士，请尽快，夏露·霜刃，通信完毕。”

　　最终突袭血色军港的部队变成了一支大部队，而非一支小型部队，原因之一是夏露探听到海军上将就躲在那个有恶魔的山洞里；原因之二是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发回来任何消息。在谨慎考虑各方面的因素之后，莫格莱尼下达了“解决这些红色麻烦”的命令。

　　毕竟，黑锋骑士团即将和巫妖王的主力部队作战，在这种情况下，是断然不能留着一支血色十字军在眼皮底下并放任他们无差别攻击的。

　　一支支骸骨狮鹫编队贴着海面向血色军港扑过去，玛提斯·炎鹰和索拉·霜刃都在其中。

　　还有伊瑞莉亚·曳光，那名德莱尼女祭司——玛提斯把她视为“寻找夏露时候不得不忍受的讨厌事情”之一。

　　他并不知道，此刻在血色军港的地下室里，夏露也同样正在“忍受某些讨厌的事情”。

　　“你很享受，是吗。”死亡骑士女孩冷漠地看着那名血鸦主教——这个身着血色十字军战袍的丑陋老女人正在忙于磨尖一柄折磨她的锥子，两只血鸦嘎嘎地叫着，停在主教的肩上。

　　“我当然很享受，任何拆卸你们这些巫妖王无脑血肉机器的事情都让我非常非常享受……”阿丝卡维娅，血色十字军血鸦主教兼拷问官露出光秃秃的干瘪牙床，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菊花般的狞笑。

　　“可悲的家伙。”夏露用通用语清晰地说。

　　老女人从皱缩的嘴唇里挤出嘶嘶的声响，用力把刑具刺入夏露的身体。

　　死亡骑士女孩漠然地闭上眼睛忍受着，并不非常疼痛……和她在巫妖王控制下杀死那些无辜者和银色黎明战士们的时候，那种灵魂深处的疼痛相比起来，这已死躯体上的痛楚简直就像是挠痒一般。

　　“说！你们派了哪些人来刺探？”老女人逼问着。

　　夏露睁开眼睛，声音平静而又清晰，“我看到亵渎的印记已经爬上了你的额头，主教，而你仍然愚蠢地将它称之为圣光。”

　　一记耳光扇在她的脸上。

　　“连乌鸦都不愿意吃你身上的腐肉，你这个污秽的亡者！”主教尖叫道。

　　夏露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高亢，在阴森的地下室里不停回响，“我看到过乌鸦，主教，它们盘旋在一颗头颅之上，品尝那颗头颅上甘美的腐肉，而那颗头颅的主人名叫阿比迪斯……那是你们所有人的结局，你们用虔诚喂养邪恶，用礼赞歌唱亵渎，并且对此全不自知……”她盯着老女人气得扭曲变形的脸，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我怜悯你，主教。”

　　老女人发出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转身抓起了一把短斧……

　　黑锋的突袭部队在黎明前攻下了港口，两艘血色十字军的战舰已经被从骸骨狮鹫上投下的地精炸弹点燃，熊熊大火照亮了天穹，给这片土地点染上凄厉的颜色。

　　负责突袭山洞的是银白十字军的圣骑士们，他们对付恶魔有自己的一套手法，干净利索，而且彻底。当红色焰火从岛屿南部升起的时候，血色十字军的领袖——海军上将——已经授首归西。

　　随即，岛上的各处建筑也燃起熊熊大火，教堂、马厩、军营……

　　玛提斯和银白十字军的骑士一同行动，他们亲眼见证了山洞里那些邪恶的恶魔勾当，并且释放了被魔化监牢囚禁的俘虏——当中却没有夏露。当海军上将化作恶魔梅尔甘尼斯的时候，所有人都非常惊愕，又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悲凉。

　　两次被恶魔控制，究竟是因为恶魔打造了血色十字军，还是因为这些狂热的信徒更容易落到恶魔手中？

　　玛提斯没空去思考这些事情，他没能找到夏露，心急如焚，索性策马奔到十字军的教堂附近，提起一个被俘虏的血鸦主教。

　　“说，你们这里还有哪些地方关押俘虏？”他厉声问道。

　　主教对他吐了一口唾沫。

　　玛提斯面不改色，提起长剑的剑柄，敲掉了主教的两颗门牙。

　　“我会一块儿一块儿地把你卸下来，直到你愿意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为止。”血骑士的声音残忍冰冷，“说，你们最近俘虏的那个死亡骑士被关在哪里？”

　　那名血鸦主教大笑起来，一个字也不说。

　　玛提斯微笑起来——令在一旁看到这个场景的伊瑞莉亚不寒而栗——就在一年前，她曾经在这个血骑士脸上看到同样残忍的笑容，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是在叙述他折磨德莱尼人的经过。

　　“够了！你不能这样对待俘虏！”伊瑞莉亚试图阻止他，但是玛提斯的剑尖已经抵在她的喉咙上，逼得她倒退了几步。

　　“滚开。”他冷冷地说。回头便切下了血鸦主教的耳朵。

　　“我们可以来算一算，老兄。”玛提斯兴致勃勃地对血鸦主教说，“算一算……你身上有多少块可以切下来的地方。”

　　玛提斯残忍地折磨了血鸦主教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气息奄奄的主教终于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你说什么？”血骑士提起已经不成人形的主教问道。

　　“她在地下室里——军营地下室，精灵，就在你折磨我浪费的这些时间里，我乐在其中，因为我亲眼看着关押你要找的人的那个地方一点一点烧成灰烬，而你对此一无所知，还在享受折磨我的乐趣，但是我比你更能享受这个过程，因为你将品尝比我更深的绝望……”

　　主教张开血肉模糊的嘴巴，一群血鸦尖叫着冲出他的喉咙。

　　“当心！”伊瑞莉亚一把推开玛提斯，那些血鸦穿过她的胸口，带起淋漓的血肉，她摇晃了两下，倒在地上，失神的眼睛望着烟火缭绕的天穹。

　　血鸦主教跌在地上，几乎是和伊瑞莉亚同时咽了气。

　　玛提斯茫然地退了两步，盯着死去的主教和死去的德莱尼女祭司，他的头脑已经无法思考，只能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浮木一样抓住一个念头。

　　夏露。

　　他拔脚向军营奔去。

　　军营已经烧成一堆焦黑的瓦砾，但是听到玛提斯叫喊有俘虏在下面，一群黑锋要塞的死亡骑士也过来帮忙，他们清理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挖出那间地下室。

　　里面一片狼藉，焦黑的墙壁、烧煳的木架，沾满烟灰的刑具——还有一具具蜷缩的尸体，它们大多肢体残缺，烧得焦黑、无法辨认。

　　没有幸存者。

　　玛提斯茫然四顾，他无法相信夏露也在其中，不，不会的，她不会在这里，绝对不会是那些烧焦骸骨中的一个，一定还有别的地下室，一定……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

　　那把武器已经被烟熏得焦黑，但是仍然可以辨认制式和刻印，那是夏露片刻不离身的战斧，在战斧旁，还有一堆死亡骑士风格的铠甲。一具焦黑的尸体蜷缩在附近的刑床上，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其面目和形状，他走过去，颤抖着手翻动那具尸体。

　　在尸体的背部和刑床相接的地方，一缕金红色的头发逃过了火焰的吞噬，在玛提斯绝望的目光中飘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