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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兽世界·血精灵》 作者:迟卉

第39章 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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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彼此对望着。

  元龙族母黑色的瞳仁收缩成一条窄缝,毫无表情地望着面前这个敢于挑战自己的精灵,那个精灵女孩瘦小的身躯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死亡和寒霜,浸透了血的气息。

  “死者。”族母的声音低沉。

  夏露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笑容,“我当然是死者,卡黛莉安。”她叫出元龙族母的名字,“那你呢,你是生者吗?”

  那一刹那间,巨大的元龙几乎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怀疑,但是她愤怒地喷出灼热的气息,“我当然是生者!”

  “你活下来了。”夏露·霜刃,血精灵死亡骑士的笑容透出某种悲哀的寒意,“是的,你活下来了,你的孩子呢?你的配偶呢,你的族群呢?只有你活下来了……你是生者,是的,没错,你真的活下来了吗?”

  那个问题像投枪般击中元龙族母的灵魂,它仰头放声咆哮,胸臆间滚动着铁块一样的愤怒,而这愤怒根本无处排解。天灾军团袭来的时候,整个族群全部被杀,没有一头幼龙留下,甚至没有一个蛋留下。她逃到龙眠神殿,被红龙收留,但是……

  就像自己面前这个死者提出的问题那样:自己真的活下来了吗?

  “你要我到哪里去?”她高声问夏露。

  死亡骑士伸出手,毫不畏惧地抚摸元龙族母灼热的鳞片,直视她愤怒的双眼。

  “到战场上去。”她说。

  族母喷出鼻息,那是龙自嘲的笑声,她低下脖颈,让精灵女孩跳上自己的脊背,振翅飞向天空。

  在她们身后,一双睿智的眼睛忧虑地望着。

  这是个死者为生者领路的世界。

  红龙女王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地方。

  从血色十字军岛屿逃出来之后,夏露从耐辛瓦里老矮人那儿用一打狼皮换了点钱,搭地精飞机的定期航线回到黑锋军团的暗影要塞,算是归队。那些同伴们原本以为她已经死去,如今见她归来,个个欢欣鼓舞,而她听说对血色的战斗颇为顺利,也满心欢乐。

  却不曾想,从同伴们口中听到了玛提斯·炎鹰失踪的消息。

  索拉·霜刃向她详细描述了玛提斯的消沉。“他以为你死了。”他这样说着,语气里颇多责怪,仿佛这全都是她的错,爱上一个活人,又逃开,最后成了这样的结果。

  “那你认为,我能怎么样?”她恶意地笑,“你抱过你的妻子吗?你冻伤了她吗?”

  索拉的脸色立刻沉下来,起身掉头走开。维克妮·法力风暴和他曾几度争吵,几次哭泣,最终于三天前离开暗影穹殿,那侏儒女孩瘦削苍白,神情憔悴,和索拉一样,两个人脸上都挂着苦涩而又绝望的神情。

  我并不想刺伤你。夏露看着自己的同伴离去,低声叹息。她并不想戳中索拉心底的伤痛,但是爱一个生者,对他们这些死亡骑士而言,实在是负担不起的奢侈。

  然而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自怜,纵然灵魂深处已经伤痕累累,责任依旧沉重在身。半月后,莫格莱尼大领主出现在暗影穹殿,声称一支联军正在组建,黑锋、银白十字军、联盟和部落的部分“冒险者”,计划攻打天空中的亡者之城,纳克萨玛斯。

  夏露报了名,随队出发。

  这支队伍里并无之前霜刃部队的战友,大半陌生面孔,有些甚至透着敌意。战场上刀斧说话,黑锋的小分队在清理纳克萨玛斯下方的天灾军队的战斗中,赢得了战友们的尊敬——但也仅仅是尊敬而已。

  联合军队有好处,也有麻烦。银白十字军讨厌黑锋,部落的人讨厌联盟,联盟和部落都不讨厌银白十字军,但是对他们的传教唯恐避之不及。联盟和部落都讨厌黑锋,但是打架的时候一定跟在黑锋那些不怕死的骑士后面……

  “其实我们是正规军。”某天某个老矮人扯着夏露喝酒,喝多了,终于吐了真话,“我猜部落那边也差不多,正规军脱了袍子,抓几个冒险者往里头一混,声称是雇佣兵大队,就他妈的开过来了。这么说,面子上都好看,暴风城那个疯狗国王特讨厌部落,要是他知道我们把龙骨的正规军开来和部落、还有你们这些死亡骑士混在一起,不把我们长官挂在教堂门口顶龙头才怪。”

  夏露只是笑笑,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过是心照不宣。复仇之手的正规军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哎,给我说说,你们被巫妖王控制这码子事儿,我一直搞不明白,那些法师给我讲过一次了,但是听不懂。”老矮人口无遮拦,但是倒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夏露歪着头想了想,“你看见侏儒玩的遥控坦克车没?”

  “看见,玩过,我拿那玩意儿炸石头!”

  “想象一下巫妖王手里有几百个遥控器,死亡骑士就是坦克车——然后某天遥控器坏了,坦克车自己跑了。”她笑着说。

  “看看,这么说多明白!我明白了,来,喝!”老矮人大笑着和夏露碰杯,“哎你说,那有没有可能巫妖王把遥控器修好啊?”

  “修好也没用了。”夏露若有所思地盯着老矮人,“坦克车没天线了能遥控不?”

  “当然不能!”

  “我们也是,我们把‘天线’去掉了。”死亡骑士女孩的嘴角微微勾起,笑了笑。

  但它们还徘徊在阴影里。她悄悄在心里补充道。

  她漠然地看着那个精灵熟悉的面庞,最终抬起左手,抚摸他的额头,眉毛,嘴唇,仿佛从前带着生者温热的爱抚。

  她当然记得,她记得他火热的嘴唇,记得他们相拥在永歌森林的绿草间,记得他的笑声和他的拥抱,记得他的承诺,关于他们,关于所有幸福的明天。

  “我的爱。”她最终柔声说。

  他发出一声欣慰而又苦涩的叹息:“夏露。”

  她右手的符文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一动不动地,她注视着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变成了无生气的灰暗颜色。然后她放下他的尸体,走出监牢。

  没有感觉,任何感觉都没有,死亡就是这样的滋味,她的头脑中只有巫妖王赞许的低语,和空洞的满足。

  然而,在灵魂深处,某一个小小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听到的角落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尖叫,尖叫,尖叫……

  仿佛一直要这样哭喊,直到地老天荒。

  一个来自阴影的梦境,清晰的往事回响,仿佛预兆一般。

  夏露·霜刃睁开眼睛,轻轻揉着额头,她讨厌梦境,梦境里头总会一次次回到从前,那双天蓝色的眼睛总是那样绝望而又黯淡地盯着她,仿佛在谴责她无权得到幸福。她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痛苦令她一次次逃离玛提斯·炎鹰的身边——她的手上尚染着从前爱人的鲜血,居然还敢再一次去寻求爱情。

  那并非真正的爱。有些时候她会这样提醒自己。她和玛提斯是如此相像,连绝望都同出一辙,仿佛苦痛深处相照的镜影……当你无法化解伤痛的时候,另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会让你稍感欣慰。

  然而,他是生者,他尚有希望,而她全无期盼。

  夏露甩开纷乱的思绪,气恼地折了一枝木柴,用力捅着篝火,突然,外面传来纷乱的喊叫声,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

  她本能地抓起战斧冲出去,正好看到一个死亡骑士抓起某个高大的德莱尼人,丢进雪堆里。

  她隐约记得这个血精灵死亡骑士的名字,伊斯卡尔·炎风,一个黑锋要塞的伙伴。

  那个害羞的、温文尔雅的精灵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双眼和被秽暗气息笼罩的面容。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冲上去,用战斧架下伊斯卡尔手中的利剑,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然而动作却缺乏协调和稳定。仿佛同时有两个灵魂在争夺这个躯体一般。

  啊,两个灵魂。

  她突然记起了一些事情,然而眼下容不得她谨慎思考。她荡开伊斯卡尔的剑,向后跳了一步,伸手从腰间摸出黑锋要塞配发给军官的尖刺权杖,高声念出驱逐阴影的咒语。

  某些东西从表面的世界被驱逐,躲进了阴影深处。这是他们用于对抗巫妖王控制咒语的一个法术,很显然,用在伊斯卡尔身上非常合适。

  他停下手,茫然看着每一个人——然后呻吟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伊斯卡尔·炎风。”萨瑟理安回忆着,“我似乎听天灾实验部门的巫妖说起过,一个新的灵魂控制实验品,植入傀儡意志,不需要持续的法术也可以控制——后来很明显是失败了。”

  “部分失败。”夏露绷着脸,用脚尖踢了踢被捆成粽子模样,在地上挣扎的伊斯卡尔,他脸上一片茫然而又痛苦的神情,很显然仍没能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我问了那个倒霉的德莱尼人,他说当时他正在和炎风作格斗训练,打着打着,他眼看要赢了,结果炎风突然发狂——他就变成沙包被丢出去了。”

  萨瑟理安哼了一声:“不难理解,格斗会唤起记忆,而且不是我说,那个德莱尼人的长相……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都想问一句幽暗城什么时候生产了蓝憎恶……”

  “那,我们现在拿他怎么办?”

  “到阴影里去,你和他一起,清除掉傀儡人格。”萨瑟理安平静地说。

  夏露的胸口一阵紧缩,“哦……不……我……”

  “你必须去。”萨瑟理安,她的老师兼长官,站起身来,将手放在死亡骑士女孩的肩上,“阴影是我们每一个死亡骑士都必须去面对的地方。”

  阴影深处。

  夏露最痛恨最讨厌的,就是灵魂和阴影的世界,在这里,亡魂漠漠然游走,天空扭曲成巨大的漩涡,世界褪去纷繁的颜色,只剩下淡淡的苍白和沉重的铅灰色,勾勒一个个模糊的轮廓。

  在这里,会见到死者。

  “诅咒你!”一个血色十字军女性的灵魂指着夏露,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那女人的头颅被一分为二,血和脑浆涂染了胸前的战袍,夏露记得,那是自己干的,在提尔之手的那场战役……她读到了那个女人胸前的名牌,米高娃·阿列克谢。

  她的嘴唇颤抖着,挪开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任务上:在阴影世界里找到伊斯卡尔·炎风。

  这并不容易,阴影世界和现实并非简单的平行关系,空间扭曲折叠,阴影幢幢,呼号声刺破灰暗的天空,她看到壁炉谷的阴影折叠在斯坦索姆的大火上,她看到洛丹伦陷落的死者游走,用灰白的手指对着冰冠冰川做出诅咒的手势,发出凄厉的呼号:

  诅咒你,诅咒你们,你们将失去头颅、失去肉体、失去灵魂,你们将不再有欢乐、不再有力量,不再有荣誉,不再有期盼,不再有子女,不再有爱人;诅咒你,诅咒你们,愿冰冠冰川降下掩埋你们的黑色暴风雪,愿这世界上所有的活物都以你们的名字为亵渎,诅咒你,诅咒你们,诅咒你,诅咒你们……阿尔萨斯,诅咒你,诅咒你成为最可悲的王;诅咒你,诅咒你们……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穿过纱幕般朦胧繁复的阴影,继续寻找自己此行的目标。

  一个瘦长的影子站在她的面前。

  起初,她以为是伊斯卡尔,然而那优雅的身形,身上的魔导师长袍,还有嘴角那个温和的笑容,让她立刻意识到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沙尔伦·晨歌,她母亲的学徒,她最初的恋人。

  他就那样静静注视着她,仿佛所有的往昔时光都在那双黯淡的眼睛里悄然流过,她至今仍旧记得自己是如何杀死了他,她甚至记得他的血流在自己手上的气味……

  巫妖王的控制?身不由己?

  任何辩解在死亡的责问面前都毫无意义,她望着逝去爱人的灵魂,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不起?我爱你?

  一切语言在亡者面前都已经泯灭成灰,无法辩解,无法表白——甚至无法忏悔。

  他静静望着她,良久,才开口对她说话,缥缈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在灰暗的天宇下弥散成细密的波纹。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无所谓宽恕,也无所谓原谅,因为死者终将遗忘,灵魂终将遗忘,所有的往昔和所有的罪行,只有她记得。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欢乐,也只有她记得。

  沙尔伦。

  她吞下一声呜咽,在她的注视之下,沙尔伦·晨歌的身形仿佛一缕烟尘,悄然飘散,化作灰暗世界的一抹流光。在记忆和灵魂都消散前,他向她点了点头,仿佛一个永恒的道别。

  灰白色的天穹中,银色的光芒和灰色的阴影编织成巨大的漩涡,仿佛风车般无休止地旋转。一抹抹灵魂化作的流光,摇曳着淡淡的影子滑入漩涡深处,风在他们耳边呼啸,令人心悸的歌吟,死者的礼赞。

  夏露的唇间逸出一抹叹息,转过身,走向另一个踯躅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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