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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小说 > 《斩春》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四章 谁是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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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作者:十四郎

第四章 谁是猪

 第四章 谁是猪(1)

眼见那两人下了楼,沿着江岸慢慢走远,伊春忽然起身,轻声道:“抱歉……我有点儿事,马上回来。”
  她也不等众人回答,推开窗户就这么跳了下去。
  杨慎倚在窗边,见她缩头缩脑装作路人的模样,从那对父女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的动作虽然快,却也瞒不过行家的眼神。她是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塞了小半去那女子怀里。
  傻里傻气的行为,明明马上就要被舒隽他们给卖了,还天真得很。
  不过,这样做才是葛伊春。
  舒隽趁机把小南瓜拉去旁边咬耳朵,“谁让你把人家衣服拿出去卖?好大胆,居然还敢用你主子的名义!死小子越来越不上道了!”
  小南瓜嘟着嘴,“谁让主子你那么小气,囤积那么多钱,居然连买糖的零花钱也不给我。”
  舒隽在他头顶狠狠拍了一把,低声道:“给老子带来那么多麻烦,又要做一次坏人!”
  小南瓜龇牙咧嘴偷偷笑,“你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哎呀!”
  杨慎冰冷的目光扫过来,心怀叵测的主仆俩立即坐直身体,埋头猛吃。
  伊春又从窗户翻进屋子,挠着头,脸上有点儿红,笑道:“不好意思,稍稍离开了一下。咱们继续。”
  杨慎朝她招招手,“师姐,过来。”
  他将一个东西飞快地塞进她手里,用眼神示意她赶紧放好,嘴上故意说道:“我看今日大家都很尽兴,不如再让他们送两坛酒上来吧。”
  伊春莫名其妙地捏捏那东西,手感很硬,像是……碎银子?她抬头看看他,这孩子脸上有些发红,眼神恶狠狠的,像是警告她:若是把我的钱花光了,他日必然要你十倍偿还!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展眉一笑,紧紧握了握他的手:放心,绝对不乱花。
  正要招呼外面的姑娘们,让她们再上两坛酒,忽听走廊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晏少爷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面上含笑,抱拳道:“想不到竟与诸位在这里相遇,当真有缘。”
  舒隽埋头使劲吃,装作不认识他,小南瓜只得有样学样,也装作不认识他。杨慎本来就不认识他,所以便装傻。伊春虽然很想也装不认识,但人家过来打招呼却没人理会,该多尴尬啊。
  她只好干笑道:“你、你好啊。”
  晏少爷不以为意,淡笑道:“当日在逍遥门,只是情势所逼,在下并非有意伤害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伊春摆手道:“没事没事,不见怪不见怪,反正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晏少爷看了舒隽一眼,见他一直不抬头,明显是打算装傻躲过去。虽然他二人并未接触过,但晏家二少爷的名声此人必定听过,既然不予理会,便证明这舒隽并不是一个好拉拢的对象。
  他于是又道:“在下晏门晏于非,不知姑娘与诸位少侠如何称呼?”
  晏门,伊春听了这两个字或许没什么反应,因为她不知道,但杨慎却知道,这两个字在江湖人中可算如雷贯耳。
  和减兰山庄代代血亲单传有一点儿区别,晏门虽然也是血亲相传,但门下依旧无数外姓弟子,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晏姓少主捧在中间。师父对晏门的评价极高,和日渐衰弱的减兰山庄不同,晏门是武林名门,一步步蒸蒸日上,光辉万里。
  或许就是希望减兰山庄能变成下一个晏门,师父才开始破例收外人做弟子。可惜这一辈子他只得两个得意门生,墨云卿又不是办大事的料,减兰山庄要恢复往日风光,只怕路还很长。
  此人名叫晏于非,应当是晏门排行老二的少主。传闻晏门主有四个儿子,个个都能干得很,其中最能干的就是这位二少爷晏于非。
 
第四章 谁是猪(2)
看上去他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言谈举止间便已能看出精于世故,沉稳无波。此番前来招呼,目的未必是他们两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只怕是想趁机认识舒隽。
  伊春很老实也很大方,人家既然赔礼道歉,她就不会再生气,当下爽快地说道:“我叫葛伊春,这位是我师弟羊肾。我们是减兰山庄的人。至于这两位是……”
  舒隽不等她说完,抢着道:“无名小辈,不值一提哈,不值一提。”
  伊春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自报家门。
  此等情形,再待下去难免尴尬,今日也只有点到即止。晏于非笑道:“前几日在逍遥门冒犯了姑娘,在下心中有愧,不如今日便由在下做东,略表歉意。”
  “呃?不用,那个……”伊春还没说完,他已将两锭银子交给了守在门口的姑娘,轻声道:“这间雅室的酒菜钱,由我包了。再上一壶特酿汾酒。”
  特酿汾酒与他们喝的酒坛子里装的普通汾酒几乎是天差地别,一两银子只能买到一壶。
  酒从壶内倾入杯中,酒液澄澈见底,清香四溢。晏于非斟了四杯,亲自分送到四人手里。伊春这次想拒绝好像也不行,是人家出钱,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只得浑身发毛地捏着酒杯,犹豫再犹豫。
  “打扰了诸位的雅兴,晏某赔罪。”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跟着又斟一杯,朝伊春抱拳行礼,道,“葛姑娘,请。”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咬牙吞下特酿汾酒,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耳边又听晏于非声音低柔地道:“在下与姑娘相识时间虽然不长,但也能看出姑娘是个心地善良性格豪爽的人。只是有些话在下难免要多嘴提醒。姑娘毕竟初涉江湖,有些事,能不插手便不要插手,有些人能不得罪便不要得罪,譬如再遇到逍遥门那样的事,还盼姑娘能三思而行。”
  他话里有话,借着逍遥门的由头,来提醒她方才不该给那对可怜父女送钱?
  伊春头有点儿晕,张嘴想反驳来着,可是一抬头人早就不见了。
  杨慎见她晕乎乎的,皮肤底下透出一层红,知道是对酒有反应了,只得过去扶住,低声道:“师姐,他走啦!你、你是不是很难受?回客栈休息吧?”
  伊春勉强把紊乱的脑子理理顺,正要说话,忽听舒隽在后面笑道:“可真是喝多了。走吧杨少侠,一起将你师姐送回去。”
  杨慎对这个人简直是鄙视到了脚底,当下一言不发,扶着伊春便下楼。舒隽笑呵呵地跟在后面,他老脸皮厚,完全不在乎,和小南瓜有说有笑。
  凉凉的夜风一吹,伊春倒清醒过来。她揉了揉发疼的脑袋,说:“羊肾,今天真幸运,有冤大头帮忙花钱了。咱们算逃过一劫啊。”
  杨慎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今天吃了多少钱?”
  伊春严肃地点头,“那什么燕子于非,付账的时候我偷看了,总共是六两银子。我半年也吃不了这么多钱,万幸!”
  杨慎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样子你还没醉。不过既然是那个晏少爷付账,咱们就等于承了他一次情,以后再遇见,也算是相识的情分。师姐,这才是真正结交,你和舒隽……根本是他讹诈你。”
  伊春也笑,并不说话,回头看看那对主仆,还是有说有笑的。她拍了拍杨慎的胳膊,放慢脚步等舒隽走到身边。
  小南瓜很机灵地跑前面缠着杨慎说话了。
  伊春笑问:“舒隽,饭菜还合胃口吧?”
  他皮笑肉不笑,殷勤地说道:“当然合,小葛古道热肠,真让在下从心眼里佩服。江湖中若是多一些小葛这样的人,也不会这么乱糟糟的啦。”
 
第四章 谁是猪(3)
伊春低声道:“你们都喜欢口是心非,顾左右而言他,一副怕别人来麻烦自己的模样。”
  舒隽不由得一愣,低头去看她。这位小姑娘虽然有些醉了,脸上酡红,眼睛却极亮,黑白分明,直率坚定地看着自己。
  原来,她心里都有数。
  他便回给她一个笑,随口道:“小葛是说醉话吧。”
  伊春拨了拨面上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淡然道:“我请你吃饭,只是因为我想请你,觉得值得,所以你不用多想,那些漂亮话,也不用再说。”她看看他,笑得一排白牙亮闪闪,“人在江湖里混久了,是不是都会变得忘记初衷?活得可真累。”
  她一面加快脚步朝前走去,一面伸懒腰,头发在身后一甩一甩,像马尾巴一样。
  舒隽不由得把脚步停下了。
  小南瓜鬼头鬼脑地蹭过来,轻声道:“主子,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了你的讹诈,给你一顿好骂?你也真是的,既然不想结交,就干脆拒绝嘛,何必搞这么麻烦。”
  舒隽无辜地抓抓脑袋,“可是……我以为她看上了我的花容月貌,不得不做坏蛋。”
  小南瓜一面做个呕吐的姿势,一面解释,“主子,我只是酒喝多了,绝对没有不敬的意思!”
  舒隽先是一笑,跟着脸色却慢慢阴沉下来,没有搭腔。
  小南瓜叹道:“那你现在知道人家只是单纯想感谢你,要怎么办?我看这对师姐弟人都挺不错的,多个朋友也不是坏事嘛。”
  舒隽摇了摇头,“不要。看着就讨厌。”
  “是因为人家没看上你的花容月貌……哎呀!”小南瓜捂住被打的脑袋,痛得跳脚。
  舒隽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轻声道:“怎么说,觉得她挺危险的。以后最好还是别再见吧。”
  无拘无束,像一阵清朗的风,危险。
  很危险。
  人与人的际遇往往只在一个瞬间便被决定下来。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刻意安排,但人生就因为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与人之间的际遇而显得变幻莫测。
  譬如伊春遇到宁宁,也只不过是个寻常午后,她闲着没事与杨慎继续逛庙会,然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这个快要饿死的骨瘦如柴的少女。
  她蜷缩在一团脏兮兮的茅草上,像一只快要断气的小猫,只有眼里偶尔闪过的光芒让人相信她还活着。只是活得很痛苦。
  倘若少女遇到的是舒隽,他大约会指使小南瓜把她脚上那双还算干净的鞋子脱下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见死不救,甚至回头就寻个由头把鞋子给卖了赚点儿零花钱。
  倘若遇到的是晏于非,他见惯了横死街头的苦命人,眉梢也不会动一下,淡若清风地走过去。
  少女很幸运,因为她遇到的是伊春。
  所以她被带回客栈,睡在柔软的床上,所有伤口都被悉心包扎好。伊春的手不停地在她额头上抚摸,声音轻轻的,“没事啦,你先睡一会儿,起来就好了。”
  宁宁顺从地睡着了,大约是感到安心。
  再次醒来,是第三天的傍晚。伊春正在屋子里替她熬药,窗口吹来的风带着潮湿的粘意,还有桃花的香气。
  宁宁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伊春猛然回头,便见到她亮若星辰的双眼,仔细一看,这女孩子长得还挺秀气的,只是那双眼睛过于明亮,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她笑道:“我叫葛伊春,还有个师弟,他叫羊肾,在隔壁房间。我们是在庙会上看到你的。受了那么多伤,是有人欺负你吗?”
  宁宁沉默片刻,说:“我爹娘欠人钱财,无力偿还就把我卖了。打我的人是恼我不肯接客。”
 
第四章 谁是猪(4)
老套的苦命身世,却总能引来人们的同情与眼泪。平淡的口吻,更能令人感到揪心。
  伊春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叫宁宁,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宁宁在床上给她磕了两个头,“我已无处可去,求姐姐收留。”
  伊春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虽然心里明明知道出门历练不可能带着一个累赘,但拒绝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得出口。
  正在为难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门被人一把撞开,杨慎的声音略显惊惶,“师姐,大事不好!”
  他一阵风似的奔进来,见到床上跪着的宁宁不禁一愣,却也没工夫理会她,只把手里的一张纸举起,“你被通缉了!”
  伊春吓了一跳,“被……被通缉?”
  她接过那张纸,原来那是一张告示,上面画着一个头发乱七八糟的女子,面容有七八分像自己,下面还写着一行惊心动魄的红字:杀人潜逃,知情者如实禀告,重赏。
  她惊得眼前发黑,喃喃道:“杀人……潜逃?我杀谁了?”
  杨慎急道:“还记得逍遥门那个女公子吗?我打听到了,她前几天忽然被人杀了,逍遥门那帮人不知为何一致栽赃到你头上!现下已经报官,掌柜的把你供出去了,官兵马上便到!”
  伊春脸色煞白,“可……无缘无故就这样栽赃?没证据吗?官府不调查清楚?”
  “官府向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管你一介小民的死活!先别说这些了,你快把头脸遮住,找个僻静的小道逃吧!”
  杨慎推了她一把。
  伊春揉揉额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冲到窗边,探头望了一眼,杨慎果然没有骗她,客栈下站满了官兵,掌柜的正与为首的捕快说话,时不时抬头朝他们的客房望来。
  她一把甩上窗户,提起包袱,道:“羊肾,你带着宁宁走,咱们在开福寺后面那块小林子里会合。”
  “宁宁?”杨慎一时没搞清楚这个陌生的名字是谁,伊春早已一脚踹开房门,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冲了出去。
  “师姐!”他急叫一声,她疯了?就这么硬冲出去?
  可他也明白伊春的意思,通缉上虽然没有他杨慎,但掌柜的为了邀功必然也会将他供出,她先冲出去扰乱视线,自己才好带着那少女找路逃走。
  纵然有千万分不愿,他还是咬牙一把将宁宁提起,飞快地窜出门,左右看看确定走廊还没官兵上来,当即推开后院的窗户跳了出去。
  被他提在手上的宁宁忽然轻声道:“公子小心后面。”
  不用她说,杨慎也听到了身后众多的脚步声,看样子后院也有官兵把守着。他扯下一副袖子,将脸遮住,反脚在地上一踢,扬起一阵尘土,暂时将那些官兵阻了一阻。
  “把你脸遮住!”他急道。
  她双臂伸长,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
  杨慎不禁愣住,此时情况紧急,却也不好责备或者推开她,只得装作不知道,箍住她的腰身,拔出了佩剑。
  他现在的功夫,击退几个官兵并不是大问题,要担心的是伊春那里,她硬闯出去,不知会不会罪上加罪?刚刚出门历练,却遇到这等离奇事,不能不说倒霉。
  杨慎跑了很远,确定后面www.xiaOShuOtxT.Net没有官兵再追上,这才停在一条巷子里,硬是把宁宁扯了下来。
  “你也看到了,我们如今被通缉,自身难保,更不用说照顾你。你自己走吧。”
  他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两锭碎银子,“拿去,至少不会饿肚子。”
  她却不接,半跪在地上仰头看他,纤细得像是马上便要被折断。 
 
第四章 谁是猪(5)
“我无处可去。”她低声道。
  杨慎皱眉道:“我的话你没听懂吗?”
  宁宁定定地看着他,慢慢从地上爬起,轻声道:“我无处可去,宁可跟着你们亡命天涯。”
  荒唐!杨慎没有伊春那等好心肠,甩手就走了。
  身后忽然传来很不妙的声响,他飞快地转身,抬手将那个扑向墙壁的纤弱身体拦住。她撞墙的力气很大,杨慎连退了两步才稳住身体,心下倒有些骇然。
  她倚在他胳膊上,神情平静,身体却抖得像迷路的小猫。
  她定定地看着他,还是那句话——“我无处可去,你走,我就死。”
  伊春几乎是放肆地挑衅官府威严,直接从楼上冲了下去。
  掌柜的在看到她的那个瞬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在他肥肥的肚子上轻轻踢了一脚,嗤笑道:“这一脚就算房钱吧!”
  他登时像个皮球一样滚了出去。
  官兵们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一时间刀光剑影,一阵好打。
  伊春丝毫不惧,在包围圈中左右来回冲突,动作像燕子一样轻盈,偶尔有不长眼的刀剑砍在她身上,鲜血顺着衣服滴在地上,像绽开一朵红梅。
  见了血,她的动作反而更加灵活,抬脚将对面一人踹倒在地,寻了个空隙便逃出客栈。
  她逃跑的本事不小,左钻一个巷子,右进一户人家,大群的官兵很快就被弄花了眼,再也寻她不到。
  一路有惊无险,到底还是让她赶到了开福寺后的那片林子里。杨慎和宁宁正一站一坐,在那里等她。
  “师姐!”杨慎急急迎上去,见她身上血迹斑斑,心中不禁大惊,“伤得重不重?!”
  伊春摇了摇头,“没事,一点儿也不疼。我们快离开这里!”
  说着突然看一眼宁宁,她有些犹豫,“宁宁……我们不好带着你一起走,那个……你……”
  她从石头上娉娉婷婷地起身,走到伊春面前,直接跪下,“姐姐,公子,你们救了我的命,等于是再生父母,宁宁愿意为二位效犬马之力。我的一条命,从此是你们的,姐姐和公子若是不要,我便自绝于此。”
  伊春看了一眼杨慎,他皱眉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她:她是当真的。
  伊春只得说道:“好吧……委屈你跟着我们一起逃亡了。我们快走,马上离开潭州。”
  她将宁宁背在背上,朝前飞奔。没跑一段,伤口处似乎绽开,血流得更多了,她咬紧牙一声不吭,额上却出了大片大片的汗水。
  宁宁摊开手,上面湿漉漉的,全是血迹,伊春身上的血。
  “姐姐,你的伤口在流血。”她低声道,“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伊春轻声道:“没事,别担心。”
  杨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得被迫停下,又因牵动到伤口,伊春疼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皱着眉,神情似隐忍,又似极愤怒,压低声音道:“快给我看伤口!不要逞强!”
  伊春叹道:“真的没事,羊肾。咱们先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吧,不然再遇到官兵又要打架。”
  他正打算强行动手,忽然浑身一僵,与伊春对望一眼,眼神都变得警惕焦虑。过了片刻,两人才慢慢转过身来。
  林子里有一辆油壁马车缓缓行近,赶车人头戴斗笠身披大氅,很是眼熟。
  马车上用酱紫的涂料画了一只展翅高飞的燕子,栩栩如生。
  宁宁的双眼忽然亮了。
  马车行到三人身边,车门从里面轻轻打开,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紫檀色长袍的年轻公子,面若冠玉,气质清贵。
  晏于非。
  他低声道:“上车,我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第四章 谁是猪(6)
直到上了车,行出很远,两人才想到究竟该不该相信此人的问题。
  杨慎低声道:“晏公子……”
  晏于非打断他的话,“就在三天前,有个属下报告说逍遥门哀声一片,是那位门主宠爱的独女被人暗杀了。有人在夜色中见到凶手,是个女子,身材瘦削,发髻凌乱,与当日扰乱逍遥门的葛姑娘有七分相似。”
  伊春捂住伤口,脸色苍白,“三天前,我们在豪庄见过。”
  晏于非露出一丝笑,点头道:“不错。当日我与两位在豪庄饮酒,明白姑娘的清白。”
  伊春看着他,“那你……可以替我作证,向官府说明原委吗?”
  他缓缓摇头,声音里有些遗憾,“并非晏某不愿惹麻烦,实是因为潭州隶属逍遥门的势力范围,他们如今一致认定姑娘就是凶手,官府也被他们买通,我纵然挺身而出,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葛姑娘,江湖就是这样,若有人要你死,清白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伊春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按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涌出。
  宁宁撕开袖子,替她把伤口紧紧裹住,眼睛里水汪汪的,似是马上便要被吓哭了。于是伊春对她一笑,以表安抚。
  晏于非看看她,状似无意地询问:“这位是……”
  伊春轻声道:“路上救的一个女孩子,她叫宁宁。”
  宁宁红着脸对他微微点头,清秀的脸庞,似是忽然多了一抹媚色,很是勾人。
  这位清贵的公子却仿佛没有看到似的,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杨慎忽然开口道:“晏公子,多谢你相救,来得真及时。”
  他们刚逃到开福寺,他就赶到了,只怕未必是巧合。
  晏于非道:“惭愧,是有属下见到了通缉告示,因见是葛姑娘,便立即通知我。我派人在潭州城内四处寻找二位的踪影,所幸没有延误。”
  杨慎抱了抱拳,“救命之恩,不敢相忘。不知公子要带我们去何处?我们如今乃是戴罪之人,只怕会给公子惹麻烦。”
  晏于非含笑道:“杨少侠客气了。晏某既明了二位的冤情,再不出手相助,岂不成了铁石心肠之人?在下别无长物,因从小爱游历,各处都有歇脚的地方。潭州百里之外的乡间有一处陋室,如今用来安置两位是再好不过的。”
  他说得那么正大光明,好像再多想就是他俩疑心太重。杨慎只得表示感谢,一路无话,只有窗外风景飞驰变幻。
  马车在路上轻轻颠簸,伊春只觉越来越困,越来越冷。
  腹部中了一刀,血一直在流,纵然她能忍住疼痛,却忍不了身体本能的反应。
  她好想靠在车壁上睡一会儿。
  可是耳旁好像突然响起师父严厉的声音——“伊春!你在偷什么懒?快起来!”
  她本能地一惊,坐直身体。
  从六岁开始,做师父的好弟子就是她人生的唯一目标,大约做人所有的意义也在其中了。伊春向来以自己的认真负责而自豪。
  要做一个好弟子,不可以怕苦,那代表没有尽全力;不可以因为任何疼痛流泪,那代表示弱。不能够超越自己极限的人,只能做失败者。
  她拜师九年,就这么过来了。
  葛伊春,你赶紧起来,坐起来,坐直了,不可以倒下去!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可是身体真的不听使唤,软软的,像一团棉花,轻轻扑在地上。
  醒过来,睁开眼!她继续对自己提出严厉的要求。
  耳边传来杨慎略有些惊惶的低呼,跟着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有人在摸她的脸,不,准确点儿说,应当是有人在帮她用毛巾擦脸,而且动作不太客气。
 
第四章 谁是猪(7)
一边擦,一边还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大声抱怨道:“我的老天,居然有这么乱糟糟的女孩子!真让人看不下去!”
  紧跟着一个柔和的声音道:“奈奈你小声点儿,让她睡一会儿吧。流了那么多血呢。”
  “你看看她身上,居然有疤啊!有疤!你见过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女人吗?”
  “奈奈,小声!”
  “居然还这么黑!上次见的那个名满江南的一线香女侠也没她这么狼狈。不管是侠女还是什么别的,是女人就该好好弄弄。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木木,你来替她擦身体吧!”
  “你去哪里?公子吩咐了要好好照顾她的。”
  “我把这些脏兮兮的衣服鞋子丢掉。”
  感觉有人在脱自己衣服,伊春认为自己实在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她睁开眼睛,立即见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俏丽脸蛋,四只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看。左边那个穿绿裙子的姑娘忽然惊道:“醒了!醒得好快啊!不是点了安神香吗?怎么对她没用?”
  嗓门很大也很清脆,应当是叫做奈奈的那位姑娘。
  右边穿蓝裙子的姑娘先皱眉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安静!”跟着又冲伊春温柔一笑,声音婉约,“姑娘莫惊,这里是公子的别院,公子吩咐我们姐妹俩来照顾你。”
  这位应当就是木木。
  伊春茫然地点了点头,立即感觉到腹部的伤口一阵抽痛,她喘了一口气,眼前金星乱蹦,无力地躺回去,低声道:“谢谢你们……我师弟和那个姑娘……”
  “杨少侠和宁宁姑娘都在隔壁,要婢子去叫吗?”木木很温柔。
  她摇了摇头,“不用啦。多谢两位姐姐帮我包扎。”
  奈奈嘻嘻一笑,“嘴真甜!我说姑娘啊,你年纪也不小啦,女人该打扮打扮自己的。你这些破衣烂衫,我全帮你丢了好不好?”
  伊春把领口拉拢,脸色发灰,“不……不用。”
  奈奈把嘴一撅,“姑娘别怪我直言,出门在外,人的精神面貌也很重要。这里是公子的别院,姑娘也算是客人,衣冠不整可不好呢。”
  她……以前那样是衣冠不整?伊春吃惊了。
  木木赶紧安抚道:“姑娘别听她乱说。其实是公子爷吩咐的,因为姑娘现在榜上通缉,为了不让人发觉姑娘人在此处,所以要给姑娘换个模样。榜上那张画像其实不甚像姑娘,只是头发乱糟糟而已,姑娘若是弄得齐整了,谁也看不出姑娘是榜上通缉的人。”
  伊春叹了一口气,指着自己被包扎得厚厚的肚皮,低声道:“……我现在这样,也齐整不起来吧?还是等伤好之后再说……”
  奈奈撅着嘴出去了。木木替她放下帐子,又往香炉里加了一块安神香,这才缓缓退下。
  伊春松了一口气,缩在被子里,只觉风里带着甜软的香味,瞌睡虫又爬上眼皮,令人昏昏欲睡。
  她渐渐地又沉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觉得脸上不对劲,好像有人把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往她脸上涂。
  伊春猛然睁开眼,耳边听得奈奈轻呼道:“别动,快好啦。”
  只见奈奈手里端着一个黑黝黝的小钵子,用药杵在里面捣来捣去,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一股又腥又甜的药气来,味道怪怪的。
  她捣一会儿,再把药杵上那些黑漆漆的东西涂在她脸上,一层层抹匀。
  伊春唬了一跳,正要躲避,却发现自己好像是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由她摆布。
  “这可是好东西,在外面花钱也买不到的奈奈秘方。回头不要太感谢我哦。”
  奈奈嘿嘿地笑着,把药钵里的东西涂满了伊春的脸。然后又取来小剪刀并热水锉子之物,小心翼翼替她洗手洗脚剪指甲锉去死皮,弄得妥当之后,也涂了一层黏黏的东西,小心翼翼用布包好放进被子里。
 
第四章 谁是猪(8)
伊春实在不知道她搞什么鬼,此女看着甚是古灵精怪,她只得轻咳一声,“这位姐姐……我能问问你在做什么吗?”
  奈奈很诡异地一笑,“伤好了你就知道啦。来,快睡觉,赶紧把伤养好。”
  伊春在茫然中再次陷入梦乡,隔天杨慎来找她,看到的就是一张漆黑的涂满药物的大花脸,双手双脚还被包在白布里,看着很是古怪。
  “师姐,你没事吧?”他担忧地坐在床边,“你脸上……这是做什么?”
  因着嘴巴被那药给黏住,伊春费了好大的劲才含含糊糊说道:“我没事了……有两个姐姐来照顾我,说这是为我好的药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杨慎脸色突然发白,“该不会是毒药吧?我听说过西域有一种奇毒,涂在皮肤上能让肌肤腐烂,他们是不是打算给你换一张脸?”
  伊春吓得心都凉了,门外忽然响起奈奈的大嗓门,“你不懂不要乱说好不好?”
  紧跟着绿裙子就冲了进来,手里依然捧着那个黑黝黝的药钵子,俏脸上满是怒意,“什么毒药,这是我自己配的灵丹妙药!你说是毒药,根本是污蔑我!”
  杨慎大约也没想到晏少爷手下会有这么跳脱彪悍的婢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奈奈白了他一眼,走到床边低头看看,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没乱动。现在该换啦。”
  木木跟在她身后走进屋子,给杨慎行了一个万福,含笑柔声道:“杨少侠千万别见怪,家姐就是这么火暴性子,她绝对没恶意的。那药也很有效,不用担心,不是毒药。”
  她这样和风丽日的解释,倒让杨慎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说道:“抱歉……我一时失言……”
  木木又笑道:“这里是公子在潭州的别院,他平时很少来。院里除了侍卫,也就只有我们姐妹俩了,无聊的时候只能钻研药石。家姐在这方面已经略有造诣。”
  杨慎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伊春脸上的药膏已经被洗干净,也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什么别的,黑黝黝的皮肤颜色好像淡了一些。
  奈奈一边继续给她涂药一面絮絮叨叨,“不要动,也别把它擦了,这真的是好东西。很快你就知道怎么好啦,到时候你肯定要感谢我。”
  伊春自己也觉得脸上皮肤清爽了许多,见杨慎神情平静,知道脸上皮肤肯定没烂,这才放心地由她摆弄,重新涂上一层药,继续躺床上装死。
  木木见他们师姐弟俩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很快便拉着奈奈离开了。
  杨慎坐在床边低声道:“师姐,你别担心被通缉的事。等你伤好了,咱们去找逍遥门说个清楚。”
  其实他非常清楚,去找逍遥门根本是自寻死路,没有确凿证据说明人不是她杀的,逍遥门见到他们只会火上浇油。但如今他也只能这么安慰伊春了,免得她不肯好好养伤。
  伊春却摇了摇头,“不能找,被通缉就被通缉,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伤好了赶紧离开潭州便是。对了,宁宁呢?她也有伤,我现在不能动,你多照顾她一些。”
  杨慎犹豫了一下,“其实……这两天我都没见到她的人影。师姐,你不觉得她有些怪怪的吗?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儿。”
  他这样一说,伊春便想起宁宁过于明亮的眼睛,亮得十分诡异。
  她也是一阵犹豫,隔了一会儿,轻声道:“总之,多注意她一些。”
  更夫已经敲过三更,夜色浓厚,今晚没有月亮,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晏于非就着灯光看了一会儿书,似是有些乏了,抬手轻揉额角。
 
第四章 谁是猪(9)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冰凉的夜风呼啸而入,一下便吹灭了蜡烛。屋里陷入一片漆黑。
  他并不惊惶,只将书卷放了下来,抬眼朝门口望去。那里有一个白影,飘飘忽忽,游离不定,像一抹幽魂。
  不,或者说,那就是一抹幽魂。凄艳的幽魂。
  “晏于非——”她发出凄厉的低吼,“晏于非,你因为疑心便将我逐出,令我只有死路一条,好狠的心肠!”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着门口那抹白影,她忽而飘进了屋子,脚不沾地似的,一直飘到他面前。凌乱的长发披在脸上,底下是一张惨白的脸,七窍中似有鲜血汩汩涌出,极为可怖。
  虽然这张脸很扭曲,但他还是认出来了,正是那晚在豪庄求他将自己收回晏门的那个婢女。
  她还在低号——“你迫得我老父猝死半途!看看这张脸,你还记得我吗?”
  晏于非忽然轻声道:“原本我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件错事,如今看来,到底还是没做错。”
  他右手忽然一扬,只听啪啪两声锐响,像是银针之类的细小暗器射了出去,正中那女鬼肩头,她却动也不动,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晏于非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提醒她道:“针上有毒。晏家二少并不是什么不用有毒暗器的正人君子,派你来的人没事先告诉你吗?”
  那女鬼果然浑身一颤,肩头隐约发麻,提醒她此人并不是说笑。
  她恨恨地把脚一跺,飞也似的逃出门去。
  晏于非点亮了灯火,似乎没有要追的打算,继续捧起书,他看得入了神。
  没有月光的夜,杨慎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他是个很怕黑暗的人。得知家人被仇杀,也是在一个死寂阴沉的黑夜,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睡觉都要点着灯。
  风声如咽,像一只手在窗外轻轻拍打。他到底还是将烛台点亮,望着火苗没了睡意。
  床头放着一块汗巾,不是什么好料子,用得半旧了,微微发黄。下面倒是绣了很精致的云纹,有点儿不伦不类。
  杨慎用手摸了摸,爱惜地拴在腰带上。
  这是伊春的娘下山前送给他的。他们一家人都很好,或许只有这么温馨的家庭才能生出伊春这样的女儿。看到伊春娘慈祥的笑容,他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那块汗巾子就仿佛是他母亲亲手给他做的一样,令他心头暖洋洋的。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略带杂乱,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杨慎一口吹了烛火,只见一个纤细的影子自窗前一闪而过。
  他一跃而起,飞快地将门打开,刚好与那影子撞个正着。那影子似是唬了一跳,急急后退,纵身间无声无息地越过一盆芍药。
  杨慎一面厉声道:“什么人!”一面出手抓她。
  那影子并不做声,迟疑地与他拆了几招,大抵是发觉自己不是对手,足尖一点便要逃走。
  不防被他一把抓住后背,用得力气大了,只听刺啦一声,后背一幅布料竟被扯裂了。
  杨慎只觉一大片莹白的肌肤突然出现在眼前,出于本能把手飞快松开,耳边听得低叫一声,声音婉转。
  是她?!
  杨慎稍稍一愣,见她还要逃,再也顾不得此人衣衫不整。眼见她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扯住朝后一拉,她登时哭了,半缩着身体,哀求似的抬头看他。
  一张小巧又楚楚可怜的脸,是宁宁。
  她轻声道:“求求你,放过我。”
  杨慎早已怀疑她身份特殊,如今见她装扮诡异身手不凡,岂有放过的道理。他当即冷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第四章 谁是猪(10)
她含泪道:“我……只是睡不着出来透气而已,公子不是也深更半夜还没睡么?请快放开,你弄疼我了。”
  杨慎索性把她的长发在手上绕了几道,森然道:“不如我现在带你去问问晏公子。”
  她果然怕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像一只快要溺水的小动物,一个劲儿地抖。
  “我……我自己也不愿,只是老父为人软禁,实在不得已。”
  杨慎“哦”了一声,道:“那你说怎么个不得已?”
  她颤声道:“我不能说!我知道公子与姐姐都是极好的人,我绝不会害两位。求公子放过我!”
  只可惜她怎么哭求他也不心软。杨慎没有伊春的好心肠,从某方面来说,他相当冷酷。
  宁宁实在无法,忽听不远处又有脚步声响起,杨慎扯着她的头发,似是打算躲到阴影地里细细盘问,不防她重重呻吟了一声,喘息道:“啊!你……求求你,轻点儿!”
  说罢整个身体像没骨头似的,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他要推,她反而把脸贴上他的手,是一种近乎撒娇的引诱方式。
  杨慎正要用力,忽听奈奈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哇呀!大半夜的,你们俩在干吗?要偷情也找个好地方呀!”
  他一下反应过来,又羞又怒,脸颊像被火舌舔过似的,掌上用了力,拍在宁宁肩上,触手却觉湿漉漉的,带着腥气。
  是血?!
  宁宁闷哼一声,忽而紧紧抱住他,双腿像蛇一样盘在他腰上。
  奈奈赶紧捧着脸跑开了,一面还喃喃道:“看他就不像个好东西,果然人品不好!啊啊,眼睛看到脏东西了!”
  宁宁不禁笑了一声,声音颤抖,“公子,你不要逼我。你看我现在的模样,若是叫嚷起来,只怕对公子的声誉不好。你师姐知道了,却不知会怎样想?”
  杨慎怒极,扬手想扇她一个耳光,她却滑到了地上,将他腰上的汗巾子飞快扯下塞进怀里。
  “你若是将今晚遇到我的事说出去,我便有更好的事情要告诉你师姐。”
  她呵呵低笑道:“反正也已经有人看到我俩的好事了,瞒也瞒不住她。可惜,你那么喜欢她,她却要把你当作坏人了。”
  杨慎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他本来就长了一张坏蛋脸,如今真正沉下来,竟令人觉得悚然。
  宁宁勉强笑道:“不如你我都当作今晚没遇到过对方,否则我便要将这汗巾子给你师姐看,你猜她听说我俩两情相悦会有什么反应?肯定不会难过吧?”
  她见杨慎依旧不说话,目光阴冷,怀疑他是动了杀意,不禁退了一步。
  他却将双手背到身后,淡然道:“你不会说出来,因为你受了伤。若是闹大了,我不过是落得个*的名声,你的小命只怕保不住。”
  她想不到这纯情少年竟然毫不在乎,不禁浑身发麻。
  他又道:“我不管你和晏于非有什么恩怨,若是招惹到我与师姐,我绝不放过你。师姐很关心你,我不想让她觉得又遇到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你走吧,自己知道怎么做。”
  宁宁怔怔地看着他转身离去,忽然像是着了魔似的,把汗巾举高,“那……这汗巾,还给你。”
  他淡然道:“被你抓过,脏了,我不要。”
  她不由得无言。
  果然第二天宁宁便去看望伊春了,杨慎见到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宁宁,是睡不wWw.xiAoshUotxt.net惯这里吗?脸色好难看。”伊春依然涂着大花脸,关切地问她。
  她勉强一笑,“就是夜里风大,确实睡不安稳。”
  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晏于非那根银针上涂的不知是什么毒药,她吞了两颗解毒丸,只觉效果不明显,伤处又痛又麻,一条胳膊有点儿不听使唤。她虽然焦急,却也无法。
 
第四章 谁是猪(11)
奈奈端着药钵进来给伊春换药,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得冷哼一声,朝杨慎翻了个不屑的白眼,咕哝道:“是一夜没做什么好事,所以没睡好吧。”
  伊春奇道:“什么意思?”
  奈奈嘟着嘴,喃喃道:“害我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以后长针眼绝对找你们算账……你这个师姐呀,有空多管教管教自家师弟,年纪还小呢,以后误入歧途怎么办?”
  伊春看看杨慎,见他脸色也不太好看,低头不说话。
  她于是笑道:“不会的,羊肾是好人,他不会做坏事的。”
  杨慎握住伊春的手,用力捏了一把。
  伊春的伤痊愈,是在二十天之后的事了。
  这二十天里,她不但每天忍受奈奈在她脸上、手脚上涂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要被当作人偶,一遍遍地被奈奈和木木把头发拆开束起,试验无数种发髻。
  二十天简直是活在地狱里,如今到底是解脱了。
  杨慎来找她的时候,伊春刚洗好脸,头发和衣服都是奈奈打理,不容她有半点儿意见。
  “奈奈,这个衣服袖子好宽松啊,行动真不方便。”
  “奈奈,没有皮带我没办法拴剑,找根皮带好么?”
  “奈奈,这鞋子穿着好不舒服啊,脚底痛死了。”
  伊春一遍一遍地抱怨,通通被奈奈一句话堵回去——“这样才漂亮,习惯就好。”
  她怎么可能习惯这种累赘的打扮!伊春摸摸头顶不知什么形状的发髻,只觉晃一晃就要松了,奈奈偏说这是什么流行款式,适合她的脸型。
  适不适合她也看不出,她就觉得浑身上下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一样,一点儿都不自在。
  奈奈端起脸盆,道:“你别摸啦,女儿家动作幅度要小一点儿,要文雅,大大咧咧那是男人婆。”
  伊春很严肃地回头看着她,“我只有一个问题——我弄成这样,还能练武打架么?”
  这才真真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奈奈无力地吐出一口气,“我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武功重要还是容貌重要?”
  抬头见杨慎抱臂含笑倚在门框上朝这里看,奈奈又说:“你也来劝劝你师姐,她不会是个武痴吧?”
  伊春扶着发髻颤巍巍地站起来,无辜地看着杨慎,喃喃道:“羊肾啊,我觉得头昏脑涨,浑身不舒服。能不能换回以前的衣服鞋子?”
  杨慎略带一丝*神情细细打量她。
  伊春原本很黑,黑得油光发亮,像块木炭,五官纵然生得不赖,但从来也与漂亮两个字无缘。
  现在虽然不能算是白如玉,但比以前真是好了无数倍,健康的肌肤,端正的五官,充满了十五岁少女神采飞扬的味道。
  她本就额头饱满,如今把头发全部束到后面,发髻也不繁复,很符合她利落的气质,配上藕色罗裙,多了一丝儒雅的气息,倒让人眼前一亮。
  纵然不是什么大美人,却也当得起英姿飒爽四字。
  见她求助似的望着自己,杨慎笑道:“师姐穿什么都好看。”
  伊春无奈地拉拉裙子,“好不习惯。”
  “习惯什么?”宁宁含笑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她笑吟吟的脸也探了出来,见到伊春崭新的模样倒是一愣,与她印象里那个邋里邋遢的姑娘似乎不是一个人。
  她……是不是白了好多?
  “姐姐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她说得好像很有诚意。
  有意无意地,她忍不住偷看杨慎,他的目光没有一瞬间离开伊春身上,看得专注又认真。
  宁宁突然觉得很烦躁。
  晏于非听说伊春伤势痊愈,特意放下手头繁忙的事务,抽空在下午过来探望她。. . .
 
第四章 谁是猪(12)
因见伊春变化甚大,他倒有些过意不去,“婢子胆大无礼,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伊春与他赔笑两句,无非是感谢他相救收容之恩。这等江湖客套话,她还没学会,自觉说着很累,索性放开了讲,“晏公子救了我们,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随便说。”
  一旁戴着斗笠的殷三叔嫌她说话粗鄙轻浮,不禁多看她一眼。伊春浑然不觉。
  晏于非淡淡一笑,“姑娘客气了,都是江湖中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乃是常理。今日我来,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姑娘。”
  好消息?她愣了一下。
  晏于非道:“姑娘的通缉榜已然撤销,真凶已在两天前捉拿归案。那女公子强夺了许多少年男子养在府中,其中一人已有婚约在身。未婚妻苦寻至此,求上逍遥门未果,便趁夜潜入门内将女公子杀了。如今案件已破,姑娘冤情得雪,岂不是大快人心?”
  伊春倒有些吃惊,先前逍遥门一口咬死是她杀的女公子,官府被他们收买,也不问原委就来擒拿。如今态度转得好快,真凶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杨慎说道:“多谢晏公子从中周旋,替我师姐洗脱罪名。”
  伊春恍然大悟,见晏于非神情似笑非笑,立即明白其实是他在后面推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真凶寻出。
  晏于非慢悠悠地说道:“晏某不敢居功,此事多亏殷三叔调查跑腿。总算没有令葛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他顿了顿,又道:“晏某确有一件事有求于二位,恳请二位拨冗听我一言。”
  木木和奈奈一起退下,宁宁也早早避开。殷三叔将门关上,抱臂守在门口,斗笠压得很低。
  气氛很有些玄妙,杨慎不由得神色凝重,心知此人不提要求也罢,若是提了,必然难办。
  他一番相助绝不是嘴里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世俗中打滚之人,一切利益第一。
  他忍不住看向伊春,她明显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情况,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
  “自与葛姑娘在贤德镇医馆初遇,如今也过了一个月。姑娘是否还记得当日情景?”晏于非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不提醒还好,一说伊春不由得“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对了,那天医馆里的人就是你!我说怎么那么眼熟。”
  晏于非笑了笑,又道:“当日我被人追杀,身中奇毒,多亏邱大夫诊治得当,否则再难活命。晏门名声在外,难免遭遇宵小之辈,只是我所遇的狂徒却异常难缠,从漠北一直追杀到潭州,几次险些要被他们得逞,若非殷三叔,今日也不可能与二位在此详谈。”
  两个人都不说话,等他说出最重要的。
  果然,他也不拖泥带水,立即说出了所求之事,“晏某要事在身,身边也没有多余的会武仆从,二位身手不凡,乃名门子弟,故而厚颜恳请二位暂且留在别院,多则两月,少则十日,绝不敢令两位长留。”
  这个要求倒不过分,大大出乎杨慎的意料,他原以为此人有拉拢的意思。晏门近年来拓展势力范围相当厉害,亦收拢了许多人才并入门内,他原本还做好了婉拒的托辞。
  这个晏二少,果然不是简单角色。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他立即说出拉拢之事,必然遭拒,倒不如以退为进,先将他二人留在身边,图个来日方长。
  杨慎个人意见倒还罢了,关键在伊春,只要她动心想留下,那就等于杨慎也留下了。
  他略想了想,正要说话,却听伊春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小事一桩。要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第四章 谁是猪(13)
她果然是想也不想就钻进瓮里。杨慎索性把嘴闭上了。
  晏于非对她微微颔首,感谢她答应得那么爽快,“此事倒是说来话长。我晏门近年来有意壮大门下,与中原诸多门派亦有合作,一向相处愉快。前年我大哥去到巴蜀渝州,与万华派商谈合作事宜,却出师不利遭到对方暗杀,大哥右腿被砍去,所幸留了一条性命。我父因此大怒,捉了十来个万华门下软禁起来。自此巴蜀万华竟与其他门派勾结,处处挑衅晏门,当日在贤德镇,我所中的毒也是源起巴蜀万华。巴蜀之人善于制毒暗杀,防不胜防,我此次出远门也颇感头疼,故而恳请二位暂时留下,待事情办完,在下自有厚礼送上,绝不敢轻慢。”
  此人说话技巧果然高明,稍不小心便要被他绕进去。
  想来真实情况应当是晏门想吞并巴蜀一带的势力,却遭到反抗,晏门主恼怒儿子被伤,便大开杀戒,非但没有服众,却引起了更大的反抗。
  如此算来,宁宁兴许与万华脱不了干系,应是被派来暗算晏于非的。可惜技不如人,反而先露了马脚。以晏于非的精明,不可能查不到宁宁的身份,他却不点破,分明是给他二人面子。
  杨慎不由得暗暗颔首,赞此人做事漂亮。这样一来,他们欠他的情分更多,到时候只怕是算不清,必定要大大偿还他一笔了。
  他又看一眼伊春,估计她的糨糊脑袋肯定是被糊弄得一团糟,毫不犹豫便要热血沸腾。
  伊春正色道:“我听人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伤人的人,除非是疯子。巴蜀万华会如此抵抗,想必是你们晏门做了什么他们不赞同的事。晏公子,你救了我们,这个恩情我肯定会还,巴蜀的人要来杀你,我帮你挡下,但不会帮你杀人。”
  这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愣,殷三叔的眉头立即拧了起来,“你怎能如此与少爷说话?”
  伊春起身对晏于非抱了抱拳,略带歉意道:“抱歉,我不大会说话,有些不中听。公子的厚礼我不要,但我会帮你,只管放心。”
  大抵是没想到这傻乎乎的姑娘脑子还挺清楚,晏于非脸色变了一瞬,随即又露出笑意,温言道:“姑娘说得对,此事晏门也有过分之处。无论如何,晏某要感谢姑娘与少侠的侠义心肠,在潭州这段时间,拜托二位了。”
  回房后,殷三叔摇头道:“少爷,这两个少年只怕会坏事。属下还是寻个时机令他二人再也不得泄露风声为好。”
  晏于非揉了揉额角,将茶杯放在鼻前轻轻一嗅,低声道:“……过一段时间再说。”
  窗外莺声婉转,一派仲春柔靡的景象。他不禁将窗推得大开,刚好有一行鹤扑闪着翅膀飞上天。
  他看得有些痴了,轻轻问道:“殷三叔,还记得我小叔吗?”
  殷三叔默然。
  晏门里曾出了个惊才绝艳的人,名叫晏清川,是晏门主最小的弟弟。此人野心勃勃,才干高了门主十倍也不止,奈何一朝栽倒在某位不知名的侠客身上。传闻那人*不羁,却武艺高强。晏清川一心拉拢他,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逼得狠了,反被那人一剑穿心,高歌而去。
  这是晏门中的悲剧,纵然是门主,现在提起亦要老泪纵横。
  晏于非唇角露出一抹笑,有点儿冰冷,似乎还带了一丝讥诮。
  “我不会变成小叔那样的。该杀的人,我一点儿也不会心软。”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无法被掌握在手心,收为己用。他们是一阵风,是带着翅膀天生便要翱翔的鸟。. .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谁是猪(14)
可是他们偏偏生得极美,翅膀上带着阳光,纵然埋在地下最深处,也能一眼就发现。
  但是不能归属自己的东西,生得太美反而是祸害。
  因为,他们也许有一天会忽然反过来阻碍自己,也许遇到更高明的猎手将他们捕获。
  所以,杀掉他们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殷三叔退了一步,垂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少爷,属下探得舒隽仍未离开潭州,逗留在城南一带,似乎是在等人。”
  这又是一只美丽却桀骜的鸟,根本连靠近都不得其法。
  晏于非缓缓摇头,“撤了,暂时不要继续跟着他。”
  葛伊春与杨慎似乎和他有些交情,留住他二人的话,总有一日会再次遇到他,从长计议吧。
  殷三叔点了点头,拱手正要退下,忽听门上被人轻轻一敲,安排在外面的部下低声道:“师伯,少爷,人带来了。”
  晏于非转过身,便见两个属下手里架着一个瘦弱的女子走了进来。
  是宁宁,她嘴巴被封住,挣扎也没用,索性装死,一动也不动地被人挟住,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
  晏于非淡道:“又是巴蜀万华派来的人吧。我已调查清楚,你姐姐确是我晏门中一名婢女,一年前将她驱逐是因为家中有你这个拜入巴蜀万华门下的妹妹。如今你姐已自尽,老父被万华作为人质,逼得你前来刺杀我。计是好计,可惜找错了人。”
  宁宁还是不动,像没听见一样。
  他又说:“你中了我的毒,半年之后必然发作癫狂而死。现在你右胳膊应当已经变成了紫色。”
  立即有属下将她袖子撕开,果然半条胳膊都变成了紫色,像是被烧烂了一样,极为可怖。
  宁宁咬牙道:“爱杀就杀,要折磨也痛快些,不必多说。”说罢,她却阴狠地笑了一声,“你这个晏门二少,果然深得晏门精髓。明明是你派人将那女公子杀了,却栽赃在别人头上,演了好大一出戏,精彩得很哪!晏门妄想称霸江湖,令群雄唯马首是瞻,好歹也要做些有德行的事吧?”
  晏于非并不理会她的挑衅,声音冷淡,“我给你半枚解药,一年内你便为我做事,若是成了,我便给你另外半枚解药。你的老父我已派人救出,不用再听万华的话。”
  他示意手下放开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宁宁将信将疑,展开信纸上下一扫,心中顿时百味杂陈。
  确是她老父的笔迹,说明晏于非已将他从万华抢出,安置在一处僻静之地。只要她尽心做事,父女总有相聚之日。后面还画了一个只有他们父女俩知道的秘密花纹,确认是她老父没错。
  宁宁将信纸塞入怀内,再抬头面上已是平静无波。
  她直直跪了下来,“公子请吩咐。”
  隔天伊春和杨慎便充作晏于非的贴身护卫,随着他出门了。
  这次不管奈奈怎么威逼利诱,伊春也不肯穿那累赘的罗裙、盘那烦琐的发式了。
  她甚至朝杨慎借了一套男装,学着男人的模样把一头长发全部束在头顶,为了不暴露自己女人的身份,还向殷三叔学习,加上一顶压得低低的斗笠,倒也别有一种风味。
  身为晏门二少究竟有多忙,伊春总算有了体会。真正的江湖人士是不是也像他一样?上午见好几人,有时午饭也来不及吃便要赶去见另外的人。
  谈啊谈啊谈,他们好像永远有谈不完的事。
  有时候伊春会猜,他们是不是在谈怎么练武怎么过招。
  这个想法让杨慎嗤之以鼻,“武痴才会成天想着练武的事,江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所以伊春一直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可谈的。
  在她看来,生活是如此简单随性,有饭吃,有觉睡,有人说话,有景色人情可看,有许多没见过没学过的东西等着她。
  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谈话上。
  杨慎于是又会笑她,“猪也是这么过日子的。这样挺好。”
  他们两人正跟在晏于非的马车后面走,这位少爷下午的第二个目的地是储樱园,近日刚好是赏樱时节,他不知又和什么人约定了在那里谈事情,忙得要命。
  伊春把斗笠压低,有点儿火气,“羊肾你总和我过不去,我可是你师姐!”
  杨慎笑嘻嘻地看着她扮男装的模样,出乎意料,似乎比女装还多些俏丽,他说:“做猪才好,有人养着,无忧无虑的。”
  “那你怎么不去做猪?”她抬头www.xiaoshuotXt,net瞪他,如今脸色白了,形容居然生动了许多。她相当耐看,看久了会让人忍不住心头一动。
  杨慎的心就动了好多次,动得他都有些无奈,于是忍不住透露一些,“我做猪的话,谁来养你?”
  他知道她肯定听不懂,她有时候聪敏得让人十分意外,有时候却真蠢得像一头猪。
  伊春正要开口说话,走在前面的殷三叔却回头隐隐瞪了他们一下,似乎是嫌他们说话声音太大了。
  这位大叔对他们相当看不顺眼,隔三差五就来瞪一下。
  伊春轻声道:“瞪什么瞪,眼珠子要掉下来哦。”
  杨慎不由得笑了。
  很快便到了储樱园,晏少爷推门下车,不防周围呼啦一下涌上许多乞丐,挥着脏兮兮的盆子,嚷嚷着求他打赏点儿钱财。
  潭州一是储樱园,一是开福寺,附近的乞丐简直比蚂蚁还多,稍遇上一个服饰光鲜点儿的,他们便立即群起而上,那架势根本不是要钱,而是抢钱。
  伊春二人立即护在晏于非身边,将那些乞丐挤开。
  忽然,她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什么寒冷而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
  几乎是本能,她一把抽出佩剑挡在身前,只听叮的一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垂着头,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似是打算偷袭,却撞在了伊春的剑上。
  那人一击不中,转身便跑。伊春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追,忽觉一股大力从隔壁传来,她被杨慎撞得一个趔趄,急道:“怎么了?”
  他说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紧跟着一声巨响,像是鞭炮炸开的声音,伊春眼前突然涌出大片大片的青色浓烟,刺鼻又刺眼,什么也看不见。
  她飞快地伸手去捞杨慎,却捞了个空,殷三叔在浓烟里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紧跟着是兵刃交接的声响,再跟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等风终于把浓烟吹散,伊春揉着发疼的眼睛四处张望,这才发觉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马车前,杨慎晏于非殷三叔他们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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