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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小说 > 《斩春》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七章 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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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作者:十四郎

第七章 自己的路

 第七章 自己的路(1)

舒隽不免失笑,“两个江湖小辈而已,晏二少事务繁忙,何必苦苦相逼,传出去不是叫同道耻笑?醉雪向来高傲,如何也做帮凶?”
  醉雪幽幽说道:“不错,两个江湖无名小辈而已,如何得了你的庇护,舒隽是这等热心人?”
  他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也不管里面有没有毒,继续喝一口。
  只听咕咚一声,伊春毒性发作,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杨慎脸色阴沉,立即便要拔剑,舒隽轻声道:“收起,别冲动。”
  “她中毒了,会死!”杨慎紧紧皱眉,“要赶紧拿到解药!”
  舒隽如同不闻,抚着下巴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叩着,伊春毒性发作,他却一点儿事都没有,明明都喝了茶。
  杨慎忽然感到心惊:“难不成,你也是被晏……”
  他说不下去,直觉舒隽不可能是做走狗的人。
  醉雪别过脸,说:“你向来冷酷无情,谁的死活也不管,这两个小辈的命自然更不放在眼里。这些年我有心做些大事让你关注我,却总也不得其法。前几日晏二少派人找我,他对你的作风倒是了解透彻,知你必来找我讨债,便要我把你www/xiaoshuotxt/n e t身边的两位小朋友留住。我欠他一个人情,非还不可。舒隽,是不是要做些丧尽天良的事,你才会稍稍把我看在心里?”
  舒隽淡然道:“就算你把自己老爹老娘都杀了,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醉雪默然。
  隔了一会儿,她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又道:“晏二少新吞减兰山庄,湘西一带势力归入他手,奈何斩春剑的继承人却迟迟未定,难免有人不服。否则以晏门二少的心胸,又怎会纠结两个小辈不放?”
  舒隽笑了笑,“原来如此,我还当苏杭一带也被晏门给霸占了。天下之大,晏门占了这个又占那个,是要做皇帝么?”
  “晏门要不要做皇帝,醉雪不想知道,醉雪只想明白,舒隽要的是什么。”
  她回头,深深地望着他。
  舒隽想了想,“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他将茶杯一放,起身把晕倒在地的伊春打横抱起,笑道:“再说下去我难免要听到怨妇之言,无聊得很。这就告辞吧。”
  他走到门边,忽又停下,无他,门外窗外都守着无数黑衣人而已,刀光闪闪,令人悚然。
  醉雪垂下头,声音凄楚,“你……真不是人,死在我这里也不怨?我知道你中毒了,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舒隽回头朝杨慎瞪一眼,“这时候不出手还要等到天荒地老么?”
  话音一落,杨慎已经像箭一般射了出去,与门外众多黑衣人战成一团。舒隽在后面笑吟吟地看着,忽然说了一句:“你记得找小南瓜。”
  杨慎猛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抱着伊春从窗口跳了出去。
  卑鄙狡猾!他居然独自带着伊春逃了!醉雪和守在窗外的那些黑衣人立即反应过来,一时间暗器刀光漫天飞,杨慎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只怕伊春毒还没解就被这些利刃砍成碎末。
  舒隽的身形在空中微微一转,轻飘飘地躲过飞舞的利刃,像一只收起羽翼的仙鹤,远远落在地上,再一折,落入交错纵横的河道中不见踪影。
  杨慎眼见他二人逃了出去,到底暗松一口气,再也不敢恋战,胡乱挥着长剑,硬是在香香斋里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自找小南瓜去了。
  伊春此刻完全没有中毒的自觉,她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马上就要飞上天。
  这感觉……其实不坏。
  可是有人不停地在拍她的脸,手劲还挺大,她这么皮糙肉厚的都受不了。拍着拍着那只手就移到了耳朵上,轻轻捏着她的耳垂,然后一个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丫头,再不起来,我就要把你衣服脱了。嗯,光溜溜总比脏兮兮好些。”
 
第七章 自己的路(2)
伊春赶紧睁开眼睛,看到的一切却是淡淡发红,像蒙了一层血雾。
  她疑惑不解地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一边身体发冷一边身体发热。师父说过,走火入魔的人才会出现这种古怪征兆。
  她吓得一骨碌坐了起来,脑子嗡的一下,身体里好像找不到一点儿可以用的力气,刚起身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舒隽坐在旁边往火堆里加树枝,他也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下巴还在滴水。
  伊春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舒隽,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他瞥她一眼,“走火入魔你还能说话?中毒而已,小毒死不了人。”
  中毒?伊春努力从凌乱的回忆中寻找相似片段,最后恍然大悟,“是那个老板下毒?她不是喜欢你吗,怎么又要毒死你?还连累我也倒霉。”
  舒隽摸摸下巴,“女人心海底针,鬼知道她怎么想。你要没事了就自己去后面*服,这季节穿湿衣不是闹着玩的。”
  伊春动动手指,她现在只有手指能动了。
  “我动不了,就这样吧。对了,你带着我逃出来的?虽然这事是你招惹出来的,不过还是多谢。”
  明明是他们自己招惹了晏于非,一点儿自觉都没有的东西。
  舒隽不理她,自顾自把外衣脱了,放在架子上烘烤。见伊春看到自己裸着上身却毫无不自然表情,那恶作剧的心不由得又钻了出来。
  “喂,”他靠过去,斜斜地躺在她对面用手撑着脸,“我为了救你也算吃尽苦头,回头还得为你配解药。口头上一句多谢太廉价了吧?”
  伊春果然入瓮,直接问:“你要怎么谢?再请你和小南瓜大吃一顿?对了,小南瓜呢?羊肾呢?”
  她四处张望,发现这里是个破庙,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安安静静的,小南瓜和杨慎都不见人影。
  舒隽按住她的脑袋,不给她乱看,凑过去盯着她的眼睛。
  舒隽貌美,江湖人人皆知。据说没有女人能与他目光接触,一看到他的眼睛便要脸红,芳心大乱。于是他利用这点做尽下流之事。
  当然这只是传闻,具体为何谁也不知。
  只怕没有女人见过他现在的模样,舒隽向来是衣冠楚楚、飘然若仙的,不会浑身湿漉漉,光着上身胡乱躺在草堆上毫无形象。有几绺头发还黏在腮上,也许是冷,也许是火光,他脸上泛出桃花般的色泽,胸前的水珠都比平时诱人些。
  他瘦,却不瘦弱,每一寸肌理都修长而优美,仿佛蕴含无数力量。
  那些曾经和正在为他疯狂的女子们若是见到这样,必然会当场晕过去。
  “待会儿再说他们……你身上最值钱的是什么?”他低声问,带着一丝慵懒的神色,抬手去捻她眉间的发丝,“把最值钱的给我。”
  伊春大惊失色,“出门师父只给我十两银子,这一路也花了大半,就剩下三两多你还要?难道让我以后喝西北风?”
  他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下滑,滑到她领口,停住。
  “还有更值钱的,把它送给我如何?”他的手掌在她心口忽然烫了起来。
  伊春低头看看他的手,再抬头看看他的脸,忽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我不是拿来送人的。”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舒隽一时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清,很亮。天真不解世事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睛,看破所有的迷障诱惑,直切本质。
  但,她并不是那种愚蠢的天真,也不是茫然的不解世事。
  只是谁也不能玷污她而已。
  小南瓜一直拿她来和自己开玩笑,似真似假,他轻轻一笑也就过去了。其实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觉得能遇到这么个人,很是难得。
 
第七章 自己的路(3)
靠近她真的很危险,在潭州豪庄,他曾想以后再也不要见。
  对着一块什么也无法映出倒影的水面,很容易让人陷入偏执,执著追求不属于自己的结果。她的眼睛看着他,一丝一毫的躲避都没有,美色,诱惑,她都没在意。
  她分明看着他这个人,眼里却没有他的倒影。
  舒隽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有意无意地解开她的一条系带,轻声说:“只怕由不得你。眼下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只有你我二人在这里。你中毒动也不能动,如果你是我,会不会做些事情让事情变得更好玩?”
  伊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舒隽的手指停下了,慢慢缩回去。
  “你真无趣。”他埋怨地说着,“一点儿都不好玩。”
  伊春很想翻他一个白眼,此人恶劣至极,总会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这毛病真得改改。
  舒隽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什么形象都懒得管了,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草堆上,把伊春挤得坐立不安,直叫:“你怎么这么霸道!这里这么大不够你躺?”
  他懒洋洋地说道:“小南瓜会找到你师弟的,纸条上写着指令,别担心他们。”
  伊春心中感激,低声道:“谢谢你舒隽,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也中毒了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他转着眼珠,到底是有点儿不甘,突然回头和她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良久,轻声说:“有,你这颗解药暂时还能发挥点儿作用。”
  他揽住她的脑袋,把嘴唇贴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
  心里突然觉得有一点点疼,很陌生的疼,破天荒让他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脸很红——不,确切点儿来说,是半边通红半边苍白。
  醉雪下的毒并非致命,却相当厉害,破坏人体经络,被迫呈现出走火入魔的状态。就算放着不管,伊春也不会死,不过痊愈之后是再也不能练武了,一辈子只有拿菜刀做饭的份儿。
  舒隽倚着墙壁半躺半坐,伊春的脑袋就枕在他腿上。
  她很轻,而且瘦削。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穷开心的傻姑娘,时而慧时而呆,让人容易忘记她才十五岁,不管是身量还是头脑,都还有很大的成长。
  他的手指划过她半边通红的脸,她的神情带了一丝痛苦,昏昏沉沉的,想必被毒药折腾得够呛。
  舒隽心里有个冲动,想把她丢出去任由其自生自灭。
  她很危险,不可以靠近,本能一直这样警告他。就这么丢下她,死了最好,这样就没什么能牵动他,依旧是那个纤尘不染、冷酷无情的舒隽。
  他甚至恶意地想,她一点儿也不漂亮,随便去镇上捞个卖豆腐的女孩儿都会比她有女人味。
  凭什么,要为这么www。xiaoshuotxt.Net个人心疼?她到底凭了什么?
  伊春忽然惊醒了,双眼被毒药烧得赤红,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
  舒隽凑过去,轻声说:“喂,你一个人待在这儿行不行?做好事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也对得起你那顿饭菜了吧?”
  她神情迷惘,尚未恢复理智,喃喃地只是问杨慎在哪里,她到处也找不到那坏蛋脸的少年。
  舒隽忽然感到一阵无比的烦躁,甩开她起身便走,直走到破庙门口,忽地转身冲回去,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晃,很不爽地说道:“舒隽,舒隽呢?你不问问他?”
  伊春被晃得晕头转向,被动念一声舒隽,跟着便没了下文,仔细一看是又昏睡过去了。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极了。
  舒隽使劲捏一把她的脸,像是恨不得把她捏成猪头。回头看看天色,晨曦微露,这一夜快要过去,正午之前再不给她服下解药,这孩子一辈子就真的只能拿菜刀做饭了。
 
第七章 自己的路(4)
实在等不及小南瓜他们找到这里,舒隽将她扛在肩上,走出了破庙。
  她欠他的,只会越来越多,多到……只能用自己来还。
  想起她那么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拿来送人的”,舒隽不免也一本正经地想:不送也得送。方才那些负气的想法早就不知丢到哪个爪哇国去了。
  彼时天色微明,苏州城大小药铺尚未开门,要抓药起码还得再等一个时辰。
  不过这种事情自然是难不倒舒隽的,肩上扛着一个人他照样飘然若仙,直接翻墙入室从药铺橱子里抓药,一个子儿也不会给老板留下。
  清晨薄雾潮湿,细细的水珠沾在他发间衣上,狂奔的动作比最轻灵的仙鹤还要快。
  倏地,他停下脚步,纵身跳上一栋民居,把身体隐在青瓦之后。
  过了片刻,薄雾后出现一辆油壁马车,马蹄踏在滑溜溜的小青石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车壁上别无他物,只用酱紫的颜料画了一只轻巧的燕子。
  驾车的男子头戴斗笠,压得很低,这副装扮,熟悉晏门的人都知道,是晏二少的得力助手殷某,具体姓名已无人得知,都随晏二少一样唤他一声殷三叔。
  车旁只跟着两人,一人高而且壮,十一月的寒冷天气,他还打着赤膊,身上肌肉虬结极是雄伟。在看到他手里提着的那把巨斧之后,舒隽眉头突然一蹙——在储樱园遇到的那个怪物巨人,倒不知晏于非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收为己用。
  马蹄声哒哒,混合在其中的还有铁链拖动的声音。巨人两眼翻白,口角流沫,神情呆滞,颈项上套了一个脖圈,连一根铁链。链子很长,有大半拖在地上,另一头握在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掌中。
  那是一个纤细瘦弱的小姑娘,眉清目秀,腰上别了一朵玉芙蓉,人比花娇。
  马车一径行去,车里忽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宁宁,杨少侠醒了,过来服侍。”
  那姑娘答应一声,把铁链交给殷三叔,恭恭敬敬地上了马车。
  车门只开了一瞬间,却也足够让舒隽看清里面的人。晏于非神情温和,静静地看着半躺在对面的少年——是杨慎。他似乎受了伤,半边身子血淋淋的,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什么。
  车门飞快合上,马车继续前进,渐渐消失在薄雾中。
  舒隽眉头皱得更深了,转头看看伏在肩上人事不省的伊春。倘若她醒来再次问他杨慎在哪里,他要怎么回答?
  一番折腾,回到破庙天色已然大亮,小南瓜不知什么时候找来了,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口苦等,终于见到舒隽来了,小南瓜放声大哭跑过来揪住他的袖子不放手。
  “主子主子!我等你好久!还当你死了!”
  说罢把满脸鼻涕眼泪一股脑儿擦在他袖子上。
  舒隽皱眉道:“我是被你脏死的,快放手,东西都买了?”
  他从地上取了两个瓦罐,哭丧着脸,“主子那狂草药方我实在看不懂,叫药铺的人来看也不明白,只好买了两个药钵。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舒隽扛着伊春进了破庙,说:“有那个工夫假惺惺不如快打水来熬药。”
  小南瓜见他从怀里取出药包,登时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主子到底还是有能耐的。”
  药材丢在药钵里点火开始熬,小南瓜瘫在地上叹道:“主子,我没能把杨公子带来。”
  舒隽淡然道:“是没找到他?”
  小南瓜摇了摇头,“我倒是看见他了,受了点儿轻伤的模样,和一个女的说话,我招呼他好几声,他都装没听见,最后跟着那女的走了。我本来想追,又担心主子,所以先找来这里啦。”... ....
 
第七章 自己的路(5)
女的?舒隽问:“是身材瘦削、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腰上别了一朵玉芙蓉?”
  小南瓜眼睛一亮,“主子认识?你果然*倜傥艳遇不浅,难不成是某个认识的老情人?”
  舒隽在他头顶敲一个栗暴,道:“那没错,是晏于非的人。他到底是跟着晏于非走了。”
  说到这里,却忍不住静静地看着晕倒在地的伊春。
  小南瓜看看他,再看看伊春,终于恍然大悟,喃喃道:“主子啊,你不会真的……”
  “真的什么?”舒隽懒洋洋地反问。
  他赶紧笑道:“我是说,如今到了主子大展雄威的时刻了。”
  舒隽本想像以前一样似笑非笑地回一句“胡扯”,唇角都勾起了,那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讨厌啊,这种感觉。
  他朝地上一躺,用手遮住眼睛,冷冷道:“小南瓜,把那臭丫头丢出去!别管她死活了。”
  小南瓜答应一声,当真站起来去抬伊春,拖了没两步,却听他家喜怒无常的主子又恚道:“谁叫你真丢?还不好好放回去!”
  所以说,跟着这种主子真累。小南瓜一边摇头一边感慨,乖乖地把伊春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舒隽挡住眼睛躺在草堆上,好像也跟着睡着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马车在不平的路面上轻轻颠簸,杨慎背上的伤口也在一跳一跳地疼。
  宁宁敷药的动作很轻,却还是不免要刺激到伤处,他的胳膊不由得一颤,宁宁立即抬手,轻声问:“疼得厉害么?”
  他没回答,只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晏于非,隔了一会儿,说道:“晏公子居然也会用谎话诱人上当。我师姐呢?究竟在何处?”
  当时他从香香斋冲出,身上已经受了伤。舒隽虽说要他去找小南瓜,但苏州城之大,没有任何记号,他也不知从何找起,正在无措的时候,却遇到了宁宁。
  “杨公子若想见活着的师姐,便随我来一趟吧。”她这样说。
  晏门的手段他见识过,虽然不太相信舒隽也会落到他手里,但伊春毕竟中毒,舒隽又冷漠古怪,指不定真把她丢了一个人跑掉,他只得跟着宁宁走了。
  晏于非淡淡道:“杨少侠不必疑心,葛姑娘虽不在我这里,但她身中奇毒,唯我有解药。你只管安心随我去拿解药便是。”
  杨慎抿了抿唇,“……所以你想用解药迫得我为你做事?”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晏于非顿了一下,低声道:“撇开晏门之事不说,我知道杨少侠身负血海深仇。男儿活于世间,自当顶天立地。纠结情爱之事忘却父母血仇,岂不让人耻笑?”
  杨慎脸色发白,沉声道:“我不想听你说教!”
  晏于非笑了笑,神情温和,“我也没什么见识,岂能信口说教?杨少侠心中自有丘壑,只是舍不得令师姐而已。何况将你们逼入死路的并非晏门,而是减兰山庄的规矩。你二人注定只能存活一人,但你若能继承斩春,令师姐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待他日你报了血海深仇,娶她为妻也好,金屋藏娇也好,便都是你自己的事。”
  杨慎沉默着,窗帘被风吹得起伏不定,像他心里暗潮汹涌。
  晏于非的马车停在一座客栈前,刚下车,掌柜的便满头大汗地迎了过来,连声道:“晏少爷!您请来的那个客人……没日没夜地闹,今儿又打伤了烧水的小陈。大家都……都快吃不消啦!”
  晏于非没说话,一旁的殷三叔却露出厌恶的神情,低声道:“少爷,不能由着他败坏晏门的声誉。”
  他只是淡笑,并不搭腔,反倒转身请杨慎下车,“这间客栈已被我包下,杨公子请上楼,大夫很快就来。”. .....
 
第七章 自己的路(6)
杨慎脸色阴沉地跟在他身后上楼,忽听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嘤嘤哭声,一个女子狂奔而下,险些撞在晏于非身上。
  他身子一侧,后面的殷三叔一把拦住她,皱眉道:“又是做什么?”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左边脸上一大块乌紫,像是被打的。杨慎忽地一惊,急道:“文静?!”
  文静见到杨慎,到底忍不住痛哭失声,使劲抓着他的袖子,颤声道:“二师兄!求求你,去劝劝你大师兄吧,他……他说要休了我!”
  杨慎推开花厅大门,酒气脂粉气以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扑面而来,杨慎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一群人形的东西滚在软垫里,酒水鲜果撒了一地,根本没人去管。
  青丝在地上乱铺,偶尔可以听见女子娇笑的声音,极为暧昧。
  文静缩在杨慎身后只会哭,轻轻扯一下他的袖子,求他过去叫人。
  殷三叔黑着脸先过去了,正要开口说话,晏于非却说道:“墨少庄主,贵夫人来了怎么不告知一声?晏某招待不周,心中甚是惭愧。”
  一个人从软垫里爬了出来,披头散发敞着领口,面容却十分俊美,正是墨云卿。他身边围着三四个衣冠不整的美貌女子,没骨头似的蜷缩在他脚边,哧哧低笑。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什么夫人?墨某尚未娶妻,莫不是有人存心冒充?”
  文静忍不住大哭起来,哽咽道:“云卿!你怎能如此待我?!”
  墨云卿瞥她一眼,笑道:“原来是她,并非什么妻子,师妹而已,她总爱缠着我,实在无趣。”
  文静又气又怒,居然晕了过去。晏于非叫来伙计将她扶到隔壁客房休息,回头微微笑道:“晏某招待不周,唯恐怠慢了少庄主。”
  墨云卿摆手道:“不怠慢,好得很!”
  殷三叔怒道:“你这个……”
  话未说完,已被晏于非拉出门去,杨慎隐约听见他在大声抱怨道:“竖子荒淫!这种人少爷怎能留在身边?索性杀了干净!”
  晏于非没说话,旁边又有掌柜的小心翼翼地说:“……不分日夜只知淫乐,伙计要打扫房间或送食物热水进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看着二少的面子……”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见,杨慎回头看看软垫中不成人样的墨云卿,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晏于非在后面含笑轻声道:“少庄主是性情中人,独爱女色美酒,晏某只怕招待得不够精致。”
  杨慎猛然回头,“……你故意的!”
  养着他,腐蚀他,让他离不开自己,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减兰山庄,湘西势力真正要换成晏门做主人了。
  晏于非的神ww w.xIaoshuotxT.。Net情温和依旧,低声道:“无所谓故不故意,大家各取所需而已,杨公子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他说的其实不错,各取所需。墨云卿自己要堕落,不关任何人的事。
  杨慎去到文静房里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还是只会捂着脸哭,喃喃道:“下山前与我山盟海誓,说一定要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叫师父再不能小觑了他。谁知下山快一年音讯全无,好容易寻到这里,他却变成这种模样!”
  杨慎也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得保持沉默。
  文静又道:“人常说,男子情爱恩宠消弭最快,前一刻还甜言蜜语,后一刻便翻脸不认人。只可怜我腹中未见天日的孩儿,没出生父亲便不认他了。”
  杨慎心中一惊,“你们……已经……”
  文静脸色苍白,“四月师父让文定大礼,他说已是夫妻不过缺个正式婚礼的名头罢了,所以……如今孩子已有六个月,他却不承认文定,要休了我,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第七章 自己的路(7)
她身材纤细,须得仔细打量才能看到腹部隆起。
  杨慎再也待不下去,推门直朝墨云卿所在的偏厅赶去。
  刚把门打开,里面便有酒壶飞出,杨慎侧身让开,只听墨云卿在里面大吼:“滚!不要碍事!”
  他皱眉道:“师兄!”
  墨云卿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一抹笑,“原来是你,已经下定决心帮助晏二少了?”
  杨慎正色道:“我来不是谈这事。文静与你既然文定,况且如今她已有身孕,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如此待她。”
  墨云卿还是笑,抬手捞起脚边一个美女,捏着下巴让她把脸对着杨慎,问:“如何?是不是比文静漂亮许多?”
  杨慎抿唇不语。
  “天底下有无数美女,男人怎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你也莫要再念着葛伊春那脏兮兮的女人,人既然来了,晏二少总不会亏待你的。只管办事就好。”
  杨慎默然看他良久,耳边忽然响起伊春的话:做别人的匕首,岂不是活得像个工具?我们还没能做个堂堂正正的大人,自己先别歪了。
  “你已经完全歪了,再也救不过来。”
  他说着,转身走出去,重重地摔上门。
  晏于非说去给伊春配解药,中午之前必回。
  杨慎回到给他安排的客房,打水洗了把脸,将腰上的剑拴紧,推窗便要跳下去。
  身后突然传来宁宁的声音,“杨公子,你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头,淡然道:“我要走了,去找伊春。”
  她飞奔过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轻声道:“别去!你再这样一走,真的会没命!”
  杨慎一言不发地将她两条胳膊抓开朝下一丢,她却不依不饶顺势钻到他面前,一头埋进他怀里,像一头瑟瑟发抖的小鹿。
  “你别走!我……不想看到你死!”她颤声说着。
  杨慎一动不动,冷然道:“这次又是晏于非派你来色诱?”
  宁宁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信我,说什么你都当是诱惑。我只告诉你,晏于非软禁了我老父,我不得不为他做事,并非心甘情愿。”
  他声音冷漠,“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宁宁脸色苍白,仰头看着他,却不放手,“我知道你是个铁骨男儿,自然看不上我这等卑微懦弱的女子,就连我说仰慕,你也觉得脏。但我是为你好,你就这么离开了,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什么也没有,和晏门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杨慎将她推开,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仰仗别人鼻息而活。报仇只是私事,轮不到旁人过问。”
  宁宁轻声道:“你这一去,万一丢了命……万一过个几十年还不能雪耻,又当如何?一辈子活在悔恨里?”
  杨慎定定地看着窗外萧索的树木,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我不会被仇恨蒙蔽眼睛,做一个行尸走肉。几年也好,几十年也好,我的仇我自己报,我的路我自己走。”
  宁宁陡然退了好几步,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死死盯着他看了很久。
  “来也是为她,走也是为她。你师姐……当真那么好?”她低头小声问。
  杨慎没有回答她,一个纵身,人已蹲在窗台上。
  宁宁急道:“我不行吗?我……其实从晏于非别院那个晚上,我就已经对你……”
  他还是不回答,回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跳下了窗台。
  她追到窗边,只见他藏青色的粗布衣服在院内一闪,很快就不见踪影了。十一月冰冷的风扑在脸上,脸上的泪水很快就被吹干。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怎么也无法抑制。
  伊春,伊春,她会在什么地方?舒隽有没有好好照顾她?会不会把她丢在路边不管死活?... ....
 
第七章 自己的路(8)
杨慎在街道上狂奔的时候,心脏扑通扑通跟着飞快地跳。
  他要先在心里和她说抱歉,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师父说他聪明,舒隽也说他精明,但这些聪明根本不算什么,真正看得远的是她,最坚定的也是她。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苦乐只有自己明白。大仇暂时不能报的痛苦,他自己最清楚。
  就是因为明白这种痛苦,才不愿被人利用。
  杨慎不会是行尸走肉,得罪晏门也好,得不到斩春也好,谁也不能改变他人生的轨迹。不能坚持走完自己的路的男人,不算男人。
  然后,见到伊春,他想抱抱她,再说一声抱歉。
  他只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傻小子,乍遇变故很容易反应不过来,居然让她被别人救走。
  他要认真告诉她,绝不会有下次,绝不会再有。
  他会一直在她身边,一直一直,做弟弟也没关系。
  最后,最后一句道歉。
  方才他说谎了,他其实不想做她弟弟,可不可以吻吻她,一下就够了。
  郊外有一座破庙,他缓缓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羊肾失踪了?不会被晏于非抢走了吧?”
  小南瓜声音很怪,“这个嘛……难说,你别多想啦,喝了解药赶紧睡觉!有精神才好去找他对不对?”
  杨慎推开破破烂烂的庙门,里面三个人,两个都惊跳起来,只剩舒隽低头慢慢整理衣袖,头也不抬。
  于是他笑了笑,说:“师姐,我来了。”
  在那个瘦削的身影扑向自己的时候,他紧紧抱住她,这一生都舍不得放开。
  隔日伊春中毒的症状就全消失了,又开始生龙活虎,拉着杨慎到处打山鸡野兔做午饭。
  小南瓜对她旺盛的生命力很是惊叹,一面在火上烧水一面连声道:“主子,我真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女人,比许多男人都强。”
  舒隽“嗯哼”一声,挽起袖子把一根树枝在火堆里乱搅,搞得火星蹦得老高,啪啪直响。
  小南瓜四下看看无人,凑过去靠他很近,低头道:“这次是主子救了葛姑娘,她心中必然有你。眼下算算时日,也该回去了,主子何不邀她一同前往?”
  舒隽只静静地望着跳跃的火焰,火光将他一张脸映得忽明忽暗,那双眸子深得好似要吞噬一切。唇角忽然勾了一下,他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说:“嗯,是时候回去了。”
  小南瓜忽然觉得心惊,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安静,破庙里变得非常安静,只有火舌舔舐枯枝的刷刷声。
  过得片刻,外面传来阵阵欢快的脚步声,伊春唧唧喳喳的声音渐渐近了,“这里兔子好肥,圆得像颗球,是江南水土好么?”
  杨慎无奈地给她解释,“动物过冬都会把自己吃肥,和水土没什么关系。”
  破烂的庙门被人打开,伊春身上还带着寒气,像只纤瘦的燕子,扑簌一下飞进来,钻到舒隽身边烤火。
  “好冷!舒隽你就穿这么点儿,不冷吗?”她扭头去看他。
  舒隽向来爱美,一天换一套衣裳,颜色还都*艳丽。前天又是落水又是找药,难得狼狈一次,今天又变成衣冠楚楚的舒隽了。
  浅紫色的绸外袍,虽说很配他,看着却单薄得很,外面的寒风一吹就会碎开。
  他笑了笑,反手把她整只手掌包住,问:“冷吗?”
  那掌心是温热的,连指尖也带着暖意。伊春愣了一下,他很少做出这种亲密举动的,常常一副“你那么不修边幅别靠过来”的模样。
  她也跟着一笑,正要接话,他却飞快地把手松开了。
 
第七章 自己的路(9)
“我离家已有年余,年关将至,须得回去了。”他淡淡地说着,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正在烤火的伊春和忙着收拾兔子的杨慎都扭过头来瞪他。杨慎对他的态度比先前要好许多,真心诚意地说道:“不能再留一些时日么?你帮我们许多,我们还没来得及报答呢。”
  舒隽瞥他一眼,“就你们现在这样,还得起么?”
  一没钱二没权势三没人缘,所谓报答也只能倾尽所有请他再吃一顿好的,果然寒碜得很。杨慎说不出话,只得低头继续弄兔子。
  伊春毫无所觉,两眼亮晶晶的,连声问:“舒隽你家在哪里?远不远?好玩么?”
  她自己从不吝啬带朋友回家,自然觉得别人也该如此。
  小南瓜在后面一个劲儿给舒隽丢眼色,要他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邀她一同前往,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舒隽抚着下巴,有点儿心不在焉,“远得很,也不怎么好玩。外人只怕进不去。”
  伊春恍然点头,“那你什么时候走?我们请你吃饭啊。”
  “今天,马上就走。”
  这回答让三个人都跳了起来。小南瓜捂着额头,肚子里直骂朽木不可雕也,就他这样,追一百年也追不到心仪的姑娘。主子平日里看着聪明伶俐,遇到这种事却笨得要命。
  “怎么事先不说一下啊!今天就走……那我们赶紧出发去苏州城,你爱吃什么尽管点!”伊春把剑一抓,说走就走。
  舒隽淡然道:“我不爱吃江南菜,不劳费心。”
  说到这里,他到底是有些不甘心似的,看看杨慎再看看她,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有心,你们送我一程也好。”
  就因为这句话,大半夜的四个人站在太湖边上吹冷风,伊春打了好几个喷嚏,手脚冻得发麻,在地上不停地跺脚。
  舒隽手里捧着一个布包,看着沉甸甸的,应当就是他花大价钱弄来的太湖石了。他抱在怀里宝贝得要命,时不时还揭开布包低头闻闻石头,像是确定那上面真有太湖水的味道。
  小南瓜在不远处和渔人家商量买船的事,没一会儿主人家便把一艘靠岸的船解开了,他第一个跳上船,朝这里挥手,“主子,船买好啦!”
  伊春二人将舒隽送到船边,杨慎拱手道:“希望以后还能再见,那时必然请你痛饮一顿。”
  舒隽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有点儿不屑似的。他不看杨慎,只把脸对着伊春,看了好久好久,最后说:“你小心,不要死掉。”
  伊春已经习惯他这种古怪的关心方式了,当下咧嘴一笑,“你也保重。明年还能再见吧?”
  明年吗?舒隽看看漆黑的天空,没有回答。
  夜风把他的长发吹得卷曲缭乱,像是用毛笔在宣纸上画出一道道墨线。那衣裳也是翻飞如翅,仿佛马上便要腾空飞高飞远。
  他将怀里的太湖石递给小南瓜,忽然回头温柔地唤一声:“伊春,你过来一下。”
  他从来都是叫她小葛,不男不女,不近不远,古怪得很,如今第一次叫她伊春,倒让她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答应一声,走了过去。
  手腕被人一把擒住,用了巧劲轻轻拉扯,她不由自主朝前跌下,一只胳膊立即将她揽住,腾空抱起。
  “啊……”伊春只来得及叫一声,被冻得冰冷的唇上忽然多了一股暖意,眼前是两扇放大的长睫毛,微微颤抖。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整个人先是僵住,然后猛地想到反抗,奈何他拿捏的力道极巧极准,竟然是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被他按住后脑勺,深深的吻,几乎要吻到她心上。. . .
 
第七章 自己的路(10)
和杨慎炽热却生涩的亲吻不同,这个吻几乎要让她窒息了,血液在四肢中疯狂流窜,就是不朝脑子里跑。迷迷糊糊的,只觉一个灵巧湿润的东西打算撬开齿关,她本能地把牙咬死,它便只能在她唇上细密舔舐。
  很快,很急,赶时间似的。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缠绵流连。
  撤离的时候,他贴着她的唇,低声道:“你这个笨小孩,叫你你就真的过来?”
  伊春完全傻了,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他。
  舒隽嘻嘻一笑,拇指在湿润的唇上轻轻一擦,说:“这个就当给我的报酬吧。告辞。”
  他将她一推,刚好落在脸色阴沉赶过来拉人的杨慎身上,两人撞成一团,险些在滑溜溜的礁石上摔一跤。
  回头再看时,小船已经摇远了。他静静地站在船舱前,没有回头,背着双手抬头看没有月亮的夜空。这个喜欢恶作剧的坏人,临走也不安分,硬是扰乱一池刚刚安定下来的春水。
  杨慎脸色十分难看,用袖子使劲擦她嘴唇,几乎要把皮擦破,疼得伊春连声哀叫,躲闪不及。
  湖面传来弹三弦的声音,慵懒闲散,像一阵无心逗留的风。
  有人在唱:远是非,寻潇洒,地暖江南燕宜家,人闲水北春无价。一品茶,五色瓜,四季花。
  渐渐地,那歌声也像风声,消失得再也听不见。
  伊春怔怔地望着陷入黑暗深处的小渔船,良久,才轻声道:“他真的走了。”
  杨慎一言不发,转身跳下礁石,大步朝前走。她赶紧跟在后面,“羊肾,这么晚了咱们别赶路了吧?找个好心人家借宿一宿好么?”
  他没回答,径自走到方才小南瓜买船的那户人家,敲了敲门。
  渔民们向来淳朴,见是两个年轻人投宿,赶紧请进屋子,端上热腾腾的鱼羹饭菜。
  饭后又收拾了一间屋子供他俩睡觉。伊春见杨慎洗了脸就闷头睡在床上,被子把脑袋都盖住了,只留一把乌发在枕头上,便提醒一句,“羊肾,不要用被子蒙头啦,对身体不好的。”
  他像没听见,动也不动一下。
  伊春走过去把被子一扯,“和你说话呢!又闹什么脾气?”
  他索性翻过身,抬眼看着她,半晌淡然道:“你一直将我当作小孩儿?这也管那也管,怎么不把自己管好!”
  伊春莫名其妙,“我怎么没把自己管好了?”
  他别过脑袋,脸上多了一丝怒意,“管好了怎么会被他……被那个……你好像也不太在乎?怎么一点儿也不在乎?!”
  伊春顿时被堵得不知该wWW。xiaoshuotxt=nEt说什么,想了半天,才犹豫道:“他人已经走了,我再怎么在乎也没用,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你是过得好好的,被添堵的人当然不是你。”杨慎怒了,抢过被子继续蒙头。
  伊春本来是打算自欺欺人当作没发生过的,被他这一通脾气乱发,搞得反而烦躁起来,索性不理他,自己去睡觉了。
  睡到大半夜,忽然觉得头顶有人,她本能地抓取放在床头的剑,那人却低声道:“是我。”
  杨慎?伊春揉揉眼睛,哑着嗓子问:“你不睡觉又要玩什么别扭?”
  他在床头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伊春,我想过了,咱们继续南下,去福州玩吧,那里冬天暖和。等天气热了,咱们就往漠北去,看大漠草原,一起骑马猎鹰。”
  原本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气话,谁想是说这个,伊春一下来了精神,拥着被子起身连声说好,“我还想去西域,听说那边的葡萄和甜瓜特别好吃!对了,蜀地也有许多好玩的,咱们慢慢玩慢慢逛。”
 
第七章 自己的路(11)
杨慎倚着床头,笑道:“是啊,说不定你我运气好,能在山顶谷底遇到什么避世高人,传授两招绝世武功。这样就能提前报仇了。”
  伊春笑得直打跌,“不错不错,然后我们两人四支剑,去把郴州巨夏帮杀个落花流水!”
  杨慎陪她笑了一阵,顿了顿,忽然轻声问:“伊春,我们一起去报仇。报完仇,又要去哪里?做什么?”
  伊春两只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一点儿犹豫也没有,“我们继续五湖四海地玩啊,做大侠!交朋友!你呢?你想做什么?”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报完仇还能做什么。”
  他活到现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报仇,可是一旦下定决心,可以选择的路反而比以前宽广,面对突然广阔的天地,难免让人心生犹豫。
  伊春拍拍他的手,“咱们一起,你跟着我,绝不会无聊的。”
  他却沉默了,过得片刻,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
  “伊春……”他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像耳语,“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她回答得特别爽快,“好啊!不分开。”
  他的脸有点儿发烧,喃喃道:“那……我、我们可以成亲么?”
  伊春愣了愣,过去与他发生过的所有亲密行为突然如潮水般从眼前流淌而过,她一瞬间明白他说的不分开是什么意思。
  有点儿犹豫,有点儿动心,像有一只小钩子在心底慢慢挠,又痒又疼。
  她用力把手抽回来,用被子蒙住脑袋躺回去,闷闷地说道:“啊,睡觉吧睡觉吧,困死了。”
  杨慎拍了拍被子,低声说:“伊春,我等你,总之我一直等你答复。多少年都没问题。”
  她还是没回答。
  于是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自己床边,轻轻说道:“还记得当时在后山桃林,我说世上没有不变的人和事吗?伊春,我说得不对,世上一定会有不变的人和不变的事,我现在真的很相信。”
  伊春一直不说话。
  她过了很久才睡着,梦里自己穿着丁香色的新罗裙,薄施粉黛,打一把紫竹骨的伞,满心期待地往桃林奔跑。
  有个少年站在桃花树下,那桃花开得极好,沉甸甸地坠下来。少年身材瘦削,坏蛋脸,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东西。
  可他笑得很温柔,一万股春风加在一起也不如他柔情似水。
  她越看心里越是欢喜,过去直接告诉他:“我中意你,你怎么看我?咱们这就去求师父,让他成全,如何?”
  他抬起头,爽快地答声“好”,然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夜晚的太湖一片漆黑,星子月亮都被乌云遮了去。
  舒隽靠在船舱上,轻啜一杯薄酒,叹道:“阴天真讨厌,黑漆麻乌的,方向也分不清。”
  小南瓜把小暖炉放在手上抛来抛去,笑道:“主子不是讨厌阴天,是心里烦吧?照我说,葛姑娘对你未必无心,主子的条件可比那姓杨的小子好多了。”
  舒隽半躺下来,手扶着脸,喃喃道:“这种东西……和条件无关。要是为了什么狗屁条件就转头过来喜欢我,我肯定一脚丫把她踹飞。”
  小南瓜哼了一声,“那就继续做你落魄被人甩的江湖浪人吧!”
  舒隽却笑了,懒洋洋地说:“这有什么郁闷的,各人缘法罢了。”
  “是哦是哦!”小南瓜反正很鄙视他不战而退,“主子向来是说大话上的巨人,做实事上的矮子!你不郁闷才有鬼!”
  他翻个身,轻笑道:“无心我便休,怎会是大话。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说罢突然自顾自一愣,“等一下,你方才说什么……巨人?”
  巨人……巨人?他脑海里抽个激灵,猛然想到那天清晨见到的那个巨汉,晏于非不知用什么手段把他给收服,居然还随时带在身边。
  那种怪物招人眼得很,晏家二少向来小心谨慎,不会落下任何把柄给人咀嚼,这次却大张旗鼓把个怪物带着,目的为何?
  转念再一想,想到杨慎回来得那么快,之后两天却不见任何晏于非的人来挑衅,小南瓜只说他一定是放弃了,打算另选斩春继承人。他自己心中有事,也没多想。
  但现在突然发觉未必如此。
  晏于非是什么人?他在一件事上已经投入人力物力,不得到结果是不会罢手的。
  舒隽飞快坐起,回头吩咐道:“把船往回划,回苏州。”
  你若无心我便休,真能休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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