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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惊澜录》 作者:王晴川

第十三章 杯酒传书惊旧戍

 第十三章 杯酒传书惊旧戍(1)

  陈莽荡冷笑道:“这江某人想必就是青蚨帮四邪神中的人物吧,只怕是给郑凌风下战书来了,”蓦地双眉一扬,“请他进来!” 
  过了片刻,还不见那江流古的人影,却又一个喽罗匆匆跑来禀报:“禀将军,余二当家的跟那姓江的言语不和,这时候已经在山腰的分金亭动起了手来!”任笑云知道,这余二当家的余独冰其实是最先在鸣凤山落草的英雄,当初陈莽荡率兵至此,余独冰感慕陈莽荡的节气和胆略,持意请其上山,更让了出头把金交椅,陈莽荡与余独冰相见恨晚,二人当日便结成了兄弟。 
 
  袁青山挺身道:“弟子去瞧瞧!”几个性急的正待赶出去,却听得山腰中响起阴森森一声长笑:“陈将军,何堂主,鸣凤山便是如此待客么?” 
 
  众人抢出厅外,只见山腰上一道青影正向山上掠来,想必就是那江流古了。陈莽荡号令一发,山上兵丁便不再拦阻江流古,却见他奔跃得也不如何劲急,但一身玄衣鹤氅迎着山风飘然飞舞,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态。在江流古身后又有一人奋力喝喊,衔尾疾追,正是二当家的余独冰。只是任那余独冰如何发力奋步,总离着江流古差着那么一两步,显是二人武功还差着那么一大截子。 
 
  江流古抬头见了山顶聚义厅前人头耸动,忍不住猛然一声长啸,啸声中他的身形陡然一拔,这一下子立时快了数十倍。众人只觉眼前花了一花,江流古那一身玄衣鹤氅已经乌云般地凝在了聚义厅前。 
 
  众人心内均是一震:“天底下怎能有这么快的身法!”任笑云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忍不住喃喃道:“他奶奶的,这姓江的莫不是会妖法?”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不是妖法,这是五行遁术!”说话的却是站在他身后的叶灵山,他那双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小眼睛这时也吃惊地撑开来,“这门功夫讲究五行运化,调天地山川之气为己用,奇正相生,或御或攻,妙用无端什怕兜恼馐止Ψ蚧阶鳌狡荨逍卸菔踔弧G扑硎郑胧且丫搅嗽俗跹舻拿罹沉恕!? 
 
  任笑云见他摇头晃脑,说的尽是自己不懂的言语,也懒得理他,却觉眼前的江流古当真与众不同。这人面如古玉,长髯及胸,最奇的是身着玄色道袍,头上戴着的是连当世儒生都不常用的样式高古的儒冠,脚下更穿着一双六孔朝天的僧鞋,当真是衣贯三教,惊世骇俗。 
 
  那江流古深深一揖,道:“衢州散人江流古,见过陈将军、何堂主。”他与陈莽荡、何竞我素未谋面,这时却在数十人中将二人认得丝毫不错。陈莽荡还未答话,却见山下气喘吁吁奔上一人,口中道:“贼老道,恁地戏耍洒家!好歹要和你干上一仗。”正是余独冰飞步赶到,不由分说地一掌便向这“贼老道”的后心印了过去。 
 
  这余独冰身材魁梧,掌力也大得惊人,一股劲风先将江流古的衣襟震得猎猎作响。但江流古却连头也不回,依然神色恭谨地向陈、何二人合十作揖。余独冰大喝一声,铁掌便在江流古背后半寸处硬生生地停住,笑道:“贼老道,好大的胆子,我算服了你啦!”江流古才回头一笑:“余二当家的何等英雄,岂是背后伤人之辈!适才多有冒犯,幸勿见怪。” 
 
  陈莽荡也哈哈大笑:“久闻衢州江先生大名,果然是不同凡响,请进厅一叙。”众人进得厅来,江流古才道:“散人此来,是奉帮主之命献上书信一封!”陈莽荡的两条浓眉一凝:“嘿嘿,仗都打了几轮了,郑帮主这战书可是来得迟些了,”说着接过那信,转手交给了何竞我,“姓陈的幼时家贫,识的字不足一筐。还是请何堂主看看。” 
 
  江流古道:“将军误会了,这信绝非战书!帮主素来厌恶厮杀,今日遣散人上山,是想请两家罢斗!”陈莽荡冷笑道:“郑帮主居然厌恶厮杀,倒也奇了。想必这罢斗的条件也是苛刻得紧。” 何竞我展信读道:“郑帮主在信中还是诲人不倦,他老人家先告诉咱们‘天地以仁为本,易数以谦为尊’的大道理,要和咱们‘倡慈忍之旨,息刀兵之戾’!这条件么,先要我们交出‘窝藏之要犯’,再献出‘私匿之巨宝’,更不能为‘巨奸大逆之辈招魂祭奠’,否则便是‘忤逆圣意,人神共怒’了!”想来郑凌风这封信写得骈四俪六,文气十足,何竞我不得不将其中的话摘着念将出来。 
 
  厅上众豪这时多已经喝得高了,听了这等言语,忍不住就高声叫骂起来:“什么‘巨奸大逆’,老子瞧你郑凌风才他娘的不是好东西!”“直娘贼的严嵩、陆九霄才是祸国殃民的奸佞,乘早给老子滚罢!”一片叫骂声中,那江流古却充耳不闻,便连面上笑容也不减一分。 
 
  正自纷乱之间,一个寨兵进来又报:“启禀将军,山下来了一个和尚,自称是何堂主的朋友,叫做顽石和尚。”陈莽荡以手拍额:“莫不是邻近卧虎山的寨主顽石大师,早闻大名,就是未得一见,咱们快快出去迎迎!”何竞我也笑道:“莫要怠慢了他,这老石头可是个性如烈火的假和尚!” 
 
  众人刚刚迎出厅来,山腰就有一个亮堂堂的声音响起:“何老弟,听说郑凌风那贼厮鸟来此寻你晦气,你老哥来帮你打架来啦!”这声音底气十足,从远在十余丈外的地方传过来,还是清清楚楚,响亮之极。 
 
  这顽石大师五十多岁,身材胖大,举步落足都沉重异常,随着陈莽荡、何竞我走入厅来时,满厅便尽是他那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唤晴对笑云低声道:“听说这胖和尚自称顽石一块,懒得成佛,便不守佛门的三规五戒。不过这人的外家功夫可是登峰造极,只怕已经到了浑身刀枪不入的境界了罢。”任笑云吐了一下舌头:“单只听他说话和走路的声音,就知道这样的人是懒得成佛的。” 
 
  何竞我将山寨众豪与顽石和尚一一引见之后,更将郑凌风的来使江流古引来与他见了。江流古倒是说了两句客套话,顽石和尚却只翻着小眼睛冷冷瞅了他两眼便不再搭理他,只扭头向何竞我笑道:“兄弟,你到了此处怎地也不来寻你老哥,却只请人捎来一张纸条问候?你本事再大,他娘的青蚨帮这许多贼厮鸟你一个人想必也收拾不过来罢?老哥这一趟专来助你将这些贼厮鸟一股脑的宰得干净!”这人也是个直性子,一口一个贼厮鸟,丝毫不理会江流古在此。好在江流古恍若未闻,一直未发一言。 
 
  何竞我知道顽石和尚的脾气,待众人落座之后,忙又将那封信拿起,岔开话题道:“郑帮主的信大夥还未瞧完。这最要紧的话在最后。他要在十日之后与咱们在无定河与御河交汇之处的双龙口前一会。‘风雨如晦之暮,携从者六七,与知己一会,把酒狂涛之前,赏剑风雨之中,不亦人生一快乎?’嘿嘿,郑帮主真是妙人,便是一封先礼后兵的战书也是如此风雅!只是江先生,郑帮主如何得知那日将有风雨?” 
 
  江流古慢悠悠地道:“今日阴气牾逆阳,三日后月形趋缺,十日后必大风雨!”何竞我的双目一亮:“奇了,郑帮主为何偏要选个风雨之夕把酒论剑?”江流古似是觉得言多语失,不由唔了一声,随即道:“风生水起,雨急浪高,这一番雄阔之色远胜于月白风清之时!郑帮主选在那时想必是想试一试何堂主、陈将军的胆气,诸位若是见不惯大风大浪,也就算了。” 
 
  何竞我还未言语,正自旁若无人饮酒的顽石却将手中的酒碗在桌上重重一墩,叫道:“贼厮鸟,瞧不起人么?”江流古面上没有丝毫喜怒之色,道:“大师这‘贼厮鸟’三字说得是谁?”顽石和尚呼的立起身来:“便是说你,又如何?” 
 
  江流古皱起眉头:“大师平时爱吃烧鸡么?”顽石脑筋不灵,明明不知江流古这一问有何居心,仍是将大头连点:“牛鼻子倒是能掐会算,这烧鸡么,洒家一个月也要吃上十七八只!”江流古点头:“原来大师能以肠胃超度万物,烧鸡入口,经肠胃度化,便化作超升之灵鸟自口中飞出。这份神功委实超佛越祖!佩服,佩服!”顽石皱眉道:“牛鼻子胡说什么,洒家哪里有这本事,吃了这许多鸡,何曾超度一只?”江流古道:“若非如此,大师怎地满口贼厮鸟乱飞?” 
 
  众人听了,均是忍俊不禁。顽石和尚可是恼了,吼了一声,震得满厅的碟子碗筷都是一跳,道:“你这贼……”骂道一半,忽然硬生生收住,改口道:“贼牛鼻子,何堂主和陈将军将你作远来之客,奈何你不得,我是顽石一块,可顾不得这许多。便在此处收拾了你这笨鸟!”总算他灵光一闪,却将那三字口头禅改作了“笨鸟”。 
 
  何竞我正待劝解,江流古却道:“好!大师既然开口,散人便只得应下来,只是酒宴之前,若是舞刀弄枪,未免大煞风景。大师若是有兴,便与散人作一小戏,瞧瞧咱二人到底谁是笨鸟?”顽石双目怒睁:“任你如何划道,洒家都不惧你!” 
 
  江流古笑道:“烦陈将军取四十九支酒杯来,散人只取卧牛之地,以酒杯小布一阵,大师若是不以手足翻到酒杯,而能在七步之下横穿此阵,散人便做这笨鸟了!”何竞我素闻江流古之能,他不愿老友出丑,正待出言劝阻,却见顽石怒极反笑:“不过是几个破杯子,布个狗屁阵法,洒家还怕你不成?陈将军,快去取了来!” 
 
  陈莽荡看了一眼何竞我,一时踌躇不决,却吃不起顽石一迭声的催促,只得命人取来了杯子交与江流古。群豪均觉奇怪,四十九个杯子能布什么阵势?均觉这江流古行事出言,无不出人意料。 
 
  正疑惑间,只见江流古就在大厅上的一片空地上用酒杯摆布起来,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焦急,有人狐疑。惟有顽石和尚不以为然,甚至连看也懒得看江流古一眼,只顾端着大碗,连连向陈莽荡、余独冰诸位鸣凤山当家的敬酒。 
 
  他这酒喝到第八大碗时,地上的江流古已经站起身来,向他摆手道:“小阵已成,请大师一试!”顽石撇了一眼地上错落有致的几十盏酒杯,冷笑道:“这便是阵,唤作什么名字?”江流古也一笑:“大师不妨自己喝破他的名字。”他见顽石已经满不在乎地走上前来,又道:“此阵长不过六尺,常人一步当在二尺左右,大师若有手段,七步之间当会轻轻松松的横穿此阵!” 
 
  顽石已经走到了杯子前,听他说得如此胸有成竹,才犯了一点嘀咕,道:“洒家当真七步之间走过去了,你便认输,做那笨鸟?”江流古冷笑道:“在下若是食言,便将一只左手留给大师!谁是笨鸟,一会便见分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大师万万不能以手足翻倒、毁损酒杯!” 
 
  顽石依旧冷笑连连,但当他把脸甩向那一片酒杯时,那笑便猛然干在了脸上。只见地上的酒杯虽然不过是四十余盏,但就在一恍之间,那酒杯却是越来越多,似乎满眼无边无际,天地间都是酒杯一般。 
 
  顽石骂了一声“邪门”,抬起大脚便迈了进去。一旁的江流古冷冷道:“一步!”顽石听了这话就是一哆嗦,第二步便僵在了那里。鸣凤山群豪酒也喝得多了,许多人便在一旁大声鼓噪,“大师迈左腿!”“大师迈右腿!”“不对,该当向左转……”顽石和尚满脸困惑,倒像是一只木偶一般,旁人喊一声,他的腿便动一下,却终于不敢迈出第二步去。 
 
  最急的还是唤晴,她捅捅左边的叶灵山:“叶二哥,快出出主意,不要让顽石大师出丑呀!”叶灵山脸上神色比顽石还要焦急几分,却见他手指不断曲伸,象是在算什么东西,口中道:“这阵势以七七四九之数调御五行,暗藏七杀。适才顽石不该小窥江流古,冒冒失失地不择门路地直闯过去。”唤晴只得转向身后的曾淳:“公子,你快指点一下!” 
 
  曾淳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些酒杯,这时却听得顽石大叫了一声“罢了”,又一步迈了出去。江流古那一声“第二步”又响了起来,曾淳才沉声道:“顽石未毕便输!” 
 
  这两步一迈出去,阵中的顽石和尚果然觉得眼前风云变幻,形势又有不同,那几十盏白花花的酒杯好似蕴藏的无限的魔力。自己第二步明明已经迈出,但奇怪的是自己离杯阵的边缘不是近了,反倒是远了。 
 
  “大师,此阵就唤作小天罗阵,”江流古好整以暇地开口了,“不管什么鸟误入小天罗,都飞不出去的。你乖乖认输,自己大喊三声‘顽石和尚实乃天下第一笨鸟’罢了!” 
 
  顽石怒道:“洒家偏偏不如你意!”正待再误打误撞地迈出一步,一旁的叶灵山忽然开口道:“大师,奔天枢位,”话一出口,又急拍自己的嘴巴,“该死,我忘了你不懂奇门五行,向左转,跨过脚下第三个杯子!” 
 
  他话音才落,顽石的一步已经依言跨出。江流古面色微变,叶灵山又叫:“好,直步向前,跨过眼前四排杯子!”顽石大喜,刚迈出去第四步,却听一旁的江流古一声冷哼,蓦地曲指一弹,一股柔和的指劲直飞出去,地上的两盏杯子翩然而起,自后向前疾飞出去,正落在顽石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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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顽石若是这一步落下,立时便会踩碎那杯子,总算他在双腿上下过几十年的桩功,危急之际猛然收足,这一脚就落得偏了,只迈过去了三排杯子。叶灵山大呼“不好”,江流古冷笑不止,十指飞舞,四五个杯子被他的指劲激起,自后向前地飞过去阻在了顽石身前,这一来阵势又变。众人既惊于江流古夺天地之妙的奇阵,又赞叹他刚柔相济的指力,虽然江流古是敌非友,但群豪都是直性子人,聚义厅上依然彩声四起。 
 
 
  
 
  
 
飞云惊澜录 第十三章 杯酒传书惊旧戍(2)
 
第十三章 杯酒传书惊旧戍(2)
  彩声未落,曾淳忽然开口了:“大师,再趋天枢位,迈左腿跨过眼前四排杯子!”“抢天权位,向右横跨过右脚下两排杯子!”“再向左后方退一步,便出阵了!”他看出江流古虽然将阵势变幻,但那时临时应变,并不完善,这三声便一迭声的喝出,只要顽石依声落足,江流古便来不及再行变换,顽石必会平安出阵无疑。 
  顽石如何不知此理,落足如飞,第五步、第六步已经依言迈出,但到第七步时江流古终于又动了,指力激荡之下,一只酒杯直窜了起来,看来这江流古也有些慌张,指力使得过了,那酒杯竟然飞得离地四尺之高,再落下来,直向顽石的腿上撞去。 
 
  这时顽石正自依言退出最后一步,这杯子若是撞到他腿上,不管是撞碎或是阻在他脚前,他这“七步出阵不准手足毁杯”之约便是输了。 
 
  危急之时,任笑云忽然情急生智,大喝了一声:“用嘴!” 
 
  好个顽石,猛然身子向后一挺,那肥胖之极的身子施展“铁板桥”居然又快又稳。众人一片惋惜声中,顽石的大嘴已经咯嚓一声咬住了凌空飞来的杯子,同时他的左腿退出最后一步,已经稳稳地落在了阵外。 
 
  群豪齐声欢呼,却听顽石嘴中咯咯咯一阵乱响,竟然将那杯子咬个粉碎咽下了肚子。江流古一愣,但随即想起,适才也确实没有约定不许用嘴。顽石笑道:“怎样,牛鼻子,谁输了?”这人也真是铁嘴钢牙铜肚子,将一只酒杯嚼碎咽下居然浑若无事。 
 
  江流刹那间古面如土色,叫了一声:“好,是你赢了!”猛然间回手自背后拔出一柄铁剑,挥剑便向自己左腕斩落。 
 
  “且慢!”顽石和尚忽然大叫一声,挥出戒刀挡住了铁剑。刀剑相交,火星四溅,二人全是纹丝不动,顽石却笑道:“先生言而有信,洒家倒是喜欢这样的人!适才若无旁人指点,洒家那是输定了的。这一阵咱们不输不赢,算是平手如何?”江流古的面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好,顽石大师,名不虚传,今日江流古算是领教了!” 
 
  陈莽荡这时候长身而起,叫道:“请江先生回去告诉郑帮主,这鸿门宴咱们去定了。十日之后,咱们就在双龙口见!”江流古微一躬身,道:“好,十日之后,双龙口前,咱们不见不散!” 
 
  他这时脸上的清傲之色顿敛,也不理会四周的群豪,大袖飘飘,径自出厅去了。 
 
  江流古走后,群雄一阵欢喜,均赞顽石大师挫了狂敌的威风,长了自己的锐气。顽石的大嘴笑到了腮帮子,施施然举着酒杯向叶灵山、曾淳和任笑云三人敬酒。敬到笑云身前时,笑云将大拇指一挑:“大师好功夫,更是好胆量,这一杯酒定是要喝的!”顽石和尚大喜,当下意兴横飞地跟他连干了三杯。 
 
  众人嬉笑声中,陈莽荡已经站起身来,道:“众家兄弟,这青蚨帮瞧来是要和咱们干到底了,依我之见,以咱们一山之力,既要应付蒙古鞑子又要应付锦衣卫和青蚨帮,只怕力有不及。众家兄弟可有什么高见?”顽石和尚慨然而起:“这还用说么,陈将军没来之时,我卧虎山便要应付官府和俺答两路人,紧要之时便会联络四周的弟兄,在咱们卧虎山周,便有白龙山、青牛山、兵书岭和桃花寨四座山寨,危急之时多是相互援助,这时候咱们不如写几封书信,将几家英豪都请到了,咱们来他个‘六龙聚会’,痛痛快快地跟青蚨帮、锦衣卫那些贼厮鸟干上一仗!” 
 
  陈莽荡双目一亮:“洒家和那几家寨主虽然未曾见面,却是如大师一般,神交已久了。这几月可是多次互通消息,趁此机会更可亲近一番!”群豪轰然叫好,何竞我却沉吟道:“那几家寨主倒与我一直交厚,我书信一到,必会倾力相助。只是此事不可走漏风声,卧虎、白龙、青牛诸山多年来一直外抗蒙古,内挫缇骑,也是锦衣卫、青蚨帮之流的眼中钉,须防他们乘虚攻打山寨。若是前去联络,该当选四个机灵得力之人前去。” 
 
  袁青山道:“师尊,弟子愿往一路!”当下便有叶灵山、余独冰分领了另两路,曾淳要去剩下的一路,但辛藏山见两个师兄各走一路,便也嚷嚷要出去耍耍。何竞我喝道:“你做事丢三落四,这事何等紧要,岂是你胡耍的?”陈莽荡道:“公子旧伤才愈,不宜远行,辛五弟是咱山上第一猛将,还要留着抵御青蚨帮!这余下的一路么,我举荐一人!”他是一山之主,这一开口,几个还待争抢的便闭了口。 
 
  “这人一出世便力助沈先生脱困,更凭着一口宝刀独战青蚨群魔,斩了青蚨帮的两大鬼王……”任笑云听他说到此处,心就一跳,陈莽荡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他身上,“这人便是新进上山的任兄弟!”任笑云暗想:“出去跑非但危险万分,更见不着唤晴,那可不划算得紧!”正待推辞,陈莽荡的大手已经握住他的手,道:“任兄弟,你与沈先生素不相识,却不顾艰险地拔刀相助,可说是英雄肝胆,是咱们侠义道上的人物。适才你对顽石大师的那一声提醒,更是有勇有谋,这第四路非你莫属!” 
 
  笑云给他如此一说,不免有些跃跃欲试,一旁的唤晴却悄悄捅了他一下,道:“笑云,你刚刚上山,正要多立战功!”众人随即纷纷鼓气,笑云是个人来疯的脾气,登时意气风发,一口子应承下来。 
 
  深夜,明月再升起来时,山寨中就寂静了许多。 
 
  唤晴独自一个人对着明月发呆。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吱的一声从树枝上飞起,在闪亮的月光下滑向另一根枝子,黑黝黝的枝叶中响起另一只鸟的几声欢娱轻短的鸣叫,那声音随即就静悄下来。她盯着月下那丛丛的树影,不觉有些疲倦地笑了。 
 
  “唤晴,这么晚了,怎地还没睡?”她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笑云,便没有回头,直到那人开口,她的身和心全在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里一颤,急忙回过头来。 
 
  曾淳的目光磨去了许多往昔的锋棱,倒多了几分柔软和关切:“唤晴,你是不是在想沈先生?”唤晴一笑:“也不是,心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想吧!”她觉得他的目光浸在月色里,竟然如此不可抗拒,急忙把头转过去,问:“你为什么没睡?” 
 
  “我……我来送你这个!”曾淳犹豫一下,还是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簪递过来。那玉簪雕作飞凤之状,虽非名贵之物,却也晶莹可爱。唤晴眼中一下子散发出动人的光彩来,却怔怔地不知该不该接,只道:“是给我的么,你、你在哪里买的?” 
 
  “阳泉城,你独自跑去救那卖艺的父女俩,我们分头去寻你,”曾淳的声音很慢,但唤晴听来却极是恳切,“在一家店铺上看了这东西倒还精巧。嘿嘿,这么多年在一起,我也未给你买过一件首饰。”唤晴的心内就是微微一冷,但一眼望见那精巧的玉簪,心内又慢慢暖起来。曾淳长长地吸了一口夜气,道:“我给你戴上吧?”他伸手去抚她的秀发,唤晴一惊退步,口中笑道:“还是……还是我自己来!”举起玉簪轻轻插在头上。 
 
  在黑夜中看到了他眼中流出的比黑夜还浓的失望神色,唤晴又觉有些不忍,柔声问:“公子,你可是瘦了许多!”曾淳缓缓垂下头来,道:“再过十五日就是家父的百日了,自家父死后的这几十天里,我从无一夜睡得安稳。偶一闭目就会看到他,有时候我恍惚中觉得他真的就在我身边,我在迷糊中就急得大哭,原来父亲没死,真的没死,你一直守在我身边……” 
 
  唤晴听了,心内一阵酸酸的痛,眼见曾淳双目微闭,棱角刚硬的脸上滚下两滴闪亮的泪,就忍不住走上前去,掏出香帕去拭那泪。当年唤晴隐姓埋名潜入曾府,多少次红袖伴读、灯下送茶,早已习以为常,此时心神激荡之下自然而然地挥巾揾泪,却忘了二人之间已经人在情非。 
 
  “晴妹!”曾淳的手却一下子攥住了唤晴的玉腕,将她整个人向怀中带过来。唤晴身子一震,腕子上传来他的火热,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仰起头正撞见那让她一辈子沉醉痴迷的坚毅目光,她忍不住低唤了一声:“淳哥——”这声音细不可闻,唤晴还在心内做着最后的挣扎,但他的力气大,她渐渐软化了,感觉自己离那喷洒着浓烈酒气的身躯越来越近。 
 
  身后忽然传来啪的一声,象是有人踩在地上枯枝上了。 
 
  二人才急忙分开。唤晴转过头,身后的人竟然是笑云。三个人全愣了一愣,还是笑云先自嘻嘻笑起来:“唤晴,曾公子,你们瞧,我喝得可是不少,倒忘了告诉你们,何堂主让我们趁夜下山的。呵呵,全愿梅老道那老酒鬼,”他伸手扶住了那棵老树,象要醉倒的样子,“适才何堂主说了,大战在即,今后鸣凤山上便禁酒了。梅老道馋酒,偏要拉着我、顽石和尚,事后接着喝,非趁着这难得之机,定要喝出一个高下。还好我老人家的酒量普天之下数一数二,要不这时钻到桌子下面的人就不是顽石了!” 
 
  “这老道士与老和尚看来与你倒挺是投缘的,”唤晴的脸上才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来,“笑云,你当真这时便走?”想到这个忽然撞入自己生命中的总是一脸嬉笑的少年又要和自己分别,她才觉出一阵失落和担忧。 
 
  “是呀,陈将军和何堂主的话是错不了的,夜里下山反而稳妥。此时袁大哥、叶二哥和余二爷他们已经下山去了。若非我有急事赶着下山,怕是顽石那老家伙溜到桌子下面也饶不了我呢!”他的笑容一如往日的天真自在,象是什么也未曾瞧见。 
 
  唤晴忙赶过去扶住他:“你……你这么醉醺醺的如何下山?”“自打练成内功之后,我便醉不了了,”笑云反向她眨了一下眼睛:“我来向你先告别一声,让你莫要牵挂,免得我一下山,你便想我想得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唤晴噗哧一笑,啐道:“什么时候也管不住你这张嘴!”笑云望着这张月色下轻嗔浅羞的笑靥,忽然之间心内一痛:“她和公子曾淳在一起,也就罢了,为什么适才她忽然看到我时,偏偏有些慌张?唤晴是一个直性子的人,那一丝尴尬恰是她心内的不安,原来……原来她对公子曾淳始终是不能忘情!”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处,却不说话。微微一沉,还是唤晴觉得曾淳在旁,有些不好意思,问:“尽愣着做什么,怎地不说话?”笑云才一笑,忽然在她手上重重一握:“好唤晴,等着我回来!”说罢转身便行。 
 
  唤晴觉得他的手又大又暖,正待说什么,那双手已经抽回去了。她反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夜色中只见任笑云晃荡荡的身子几步之间已经跨出去老远。唤晴追出几步,喊道:“笑云,你一切小心!” 
 
  静悄悄的山林中却没了笑云的声音。 
 
  笑云的心内这时却是一阵没着没落的苦涩伤感,他一边迈步疾行,一边暗自开导自己:“任笑云呀任笑云,你大字不识得几个,出身更是微贱,怎能跟公子曾淳这样的人中龙凤相比?何况人家两个是早就认得了的,那是青梅竹马、同甘共苦的,你、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罢!”虽然他这人是天生的宽心直肠,但乍遇这等伤情烦恼,心内那种空荡荡的失落怅然却是难以排遣。他甚至觉得自己成了天地之间多余的一个人,连头上那轮冷月都在嘲弄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在自家小院中和唤晴的惊艳一会、深夜中她哀求自己假扮公子的凄苦眼神和老君庙内为了她独斗群魔的诸般险象一瞬间都涌上心头,跟着又齐齐化作了沉重的铅块,将他的心永无止歇地向下压去。这时候心底的酒意又翻了上来,笑云不觉展开了“平步青云”的轻功疾步而行,两旁黑黝黝的山岩和树木飞快地从他两旁掠过。 
 
 
  
 
  
 
飞云惊澜录 第十三章 杯酒传书惊旧戍(3)
 
第十三章 杯酒传书惊旧戍(3)
  青牛山在鸣凤山之南,笑云下山之时马马虎虎,也没有问清具体路径。此时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郁闷烦躁,下了鸣凤山,便即不管不顾地疾往南方跑去。天色大亮之时,笑云的酒意才醒了一大半,在一处岔路前便慢下了步子。这时兀自是盛夏时分,日头一出来,人就觉得浑身蒸腾腾的燠热,笑云便在一株大树下坐了。正待歇息片刻,却一甩眼瞧见树上寥寥的划着一个记号,却是聚合堂联络所用的暗语“石解语”。 
 
  他识得的“石解语”不多,偏偏这个记号却是堂中弟子最紧急时才用的求救之号,所以笑云一眼便认了出来。暗语中所画的箭头标出了那人行进的方向,却与他要去的路径相反,笑云微一寻思,便站起身来,循着那方位奔了下去。 
 
  这暗语时断时续,前面的路上又见了三个,便将笑云引到了大同府来。 
 
  大同府古称云中,自古以来大同便是兵家重地,昔年汉高祖遭受的七日“白登之围”便在此地。永乐年间,更因大同北控沙漠,藩屏京师,设镇守总兵官。但在嘉靖一朝,却因朝廷所用非人,将官残暴,奴役兵民,竟于嘉靖三年和十二年发生过两次兵变,后虽在能人志士刚柔并济之术下平息,却也弄得这古城大同萧条残破,难复当年风光。 
 
  笑云进得城来,却见四处城楼环列,号角相闻,虽然墙高池深,壁垒森严,但城内街衢就显得冷落无比,店铺商肆也远不及京师的繁华。但奇怪的是一入大同,聚合堂的石解语他却再也找寻不到。 
 
  耐着性子寻了半日,始终不见踪影,这时日已过午,肚子便开始咕咕的乱叫起来。笑云眼见前面一座酒楼甚是气派,也懒得细瞧招牌,便迈步而入。在二楼倚窗的位子上坐了,笑云心中愁意更浓,这时眼前抹不去的全是唤晴的影子,一时恨得她要死,一时却又对她牵挂无限。这么开窗发呆,胡思乱想,直到那店小二走到跟前招呼道:“大爷是初来此地罢,咱们这凤台楼是本镇最大的酒楼,大爷在此吃酒,从此便步步高升,财源广进!”笑云才一惊而醒,索性将身上的几两散碎银两尽数拍在桌子上,唤那小二多上酒菜来。 
 
  店小二见他拍出的居然不是寻常的铜钱,而是硬梆梆的银子,不由喜上眉梢:“大爷上了这凤台楼,真是好眼力!您瞧楼边那座废弃的高台,据说辽国时的萧太后便在那里住过。咱楼下那块石盘,便是萧太后用过的梳妆台,这‘凤台楼’三字便因此而来!” 
 
  “凤台楼,好名字!”笑云听说书先生说过杨家将,对这萧太后略知一二,心下才来了一些兴致,正待细问那小二有什么拿手酒菜。却听得楼梯口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叱:“饿得要死了,还不许吃口饭么?”这声音娇媚婉转,虽是愤然而发,依然悦耳动听之极。笑云忍不住抬头看去。听得楼梯山响,上来数人,当先一人是个身材窈窕的少女,一身素裳缟袂,风姿楚楚,只是宽大的帷帽上垂下一层薄纱,却瞧不见她的庐山面目。适才那声呼唤想必是她所发。 
 
  她随身后却是凶巴巴的随着四人,均是持刀带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走上酒楼。内中一个长发头陀瓮声瓮气地道:“吃便吃,还怕你这小妞跑了不成?”这一群人凶神恶煞一般在一张大桌前一坐,登时将四五个临桌的客人惊得走了。酒楼中的一个伙计眼见来者不善,忙上前招呼。那头陀道:“一人一碗面,不要旁的,只要快!” 
 
  这时任笑云眼前的那伙计兀自滔滔不绝:“咱凤台楼的手段可是远近闻名,不说这名扬天下的大同面食,单以名菜而论,最著名的该是盏蒸鹅、水晶鹌子脍、香鸭玉蕊羹八种,这八道酒菜各有各的讲究,各有各的主料,做出来八种颜色,八种味道,合称‘八仙过海’!”笑云听他说得绘声绘色,忍不住满口生津,叫道:“甚好,甚好,这八仙过海,你一并给我端上来!”那伙计眼见笑云如此爽朗,精神更增,连比划带说:“来了咱们凤台楼,下酒的凉菜‘桃花西瓜膏’可不得不尝,这是用时鲜的桃花汁绊上西瓜瓤以文火煎成,那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软糖!”笑云听得新鲜,笑道:“好,这个也要,快快端上来。” 
 
  那大桌上的少女听了他的声音,忽然叫道:“一碗面干巴巴的有甚吃头,我也要那‘八仙过海’和‘桃花西瓜膏’!”她身周四人中有个身形干瘦的老丐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低喝一声:“老实些好!你当咱们是请你吃酒么,这一路上你东拉西扯,百般拖延,就是不说那块玉的来历,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四人中另两人一个是浑身油腻的胖子,腰间别着一把尖刀,想是个市井屠夫。另一个却是一个弯腰驼背的五十多岁老妇人,手拄一根黑黝黝的龙头拐杖,瞧她鸡皮鹤发的,却偏偏穿着一身艳丽之极的大红衣衫,显得说不出的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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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那少女赌气不语,那红衣老妇阴森森道:“一会若还不说,吃了这碗面咱们就送你上路!”那少女道:“你们……你们以大欺小,以……众欺寡,待会我大哥来了,便让你们好看!”声音哽咽,竟然是给吓哭了。红衣老妇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你‘生来命苦’,就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么,怎地多了个大哥?难道是你相好不成?”那头陀哈哈大笑:“直娘贼的,瞧她这副尊容,这辈子也别想有什么相好!”那少女象是给说到了痛处,哼了一声,忍不住昂首叫道:“便是我的相好,又怎样了?”蓦然间她瞧见了任笑云正自大张双眼望着自己,忍不住咦了一声,向笑云招手道:“好哥哥,你可来了,这里有许多坏人欺负你妹子呢!”声音仍是娇柔细润,说不出的动听。 
 
  “这么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胜过戏台上的小娘了!”笑云心下惊奇,但自觉与她素不相识,还当她唤得是旁人。正自疑惑间,那四人八道冷冰冰的目光已经向他瞧来。 
 
  那干瘦老丐见了笑云器宇不俗,微微一愣,又见他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丑小娘一路上尽会胡说八道,光天化日的居然还乱抓起汉子来了。嘿嘿,莫说那小子不识得你,便是识得,瞧见爷爷在这里,也不敢上前!” 
 
  笑云见这四人一直恶语训吓那少女,本就有气,听了这话心内更是怒火上升:“想来这姑娘是给这四个凶徒擒住了,不知逼问什么东西,只怕片刻之间这四人便会对这姑娘下毒手。她百般无助之下便乱抓救命稻草,却求到了我的头上。”忽然也将桌子一拍,叫道:“妹子,原来是你,可想杀哥哥了!” 
 
  那几个怪人一愣,脸上尽是狐疑之色。笑云道:“今天你可是来得晚了,还不快和你几位朋友一同过来吃喝!”那少女也似是料不到笑云居然承认得如此爽快,愣了一下,随即拍手道:“好呀,你这好热闹的脾气还是未改分毫!”笑云瞧她拍手欢笑,一派天真漫烂之色,心下更增了救她之心。那红衣老妇蓦地将拐杖重重一顿,怪叫一声:“铁头陀,云八爷,人家请咱们过去啦!”一直默不作声的屠夫嘿嘿一声:“于三奶奶既已发话,铜锤自当照办!”那少女倒先盈盈立起,笑云只觉鼻端传来一股淡淡的甜香,那少女已经紧紧挨着自己坐下了。 
 
  四条怪异的身影随即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将二人紧紧夹在当中。那少女道:“大哥,小妹给你引见一下这几位武林前辈,这位大师便是以一对莲花刀一夜之间挑翻西北红绳会的铁云大师,江湖人称铁头陀!这位老……老先生便是七年之前在华山绝顶英雄会上独败崆峒三隐的云八爷,云八爷与人动手从来都是后发制人,暗箭伤人的事那是从来不屑一顾的。这老婆婆于三奶奶更是有名,虽然使毒功夫高强,却懒得一用,当年铁拐对铁拐,大胜了丐帮执律长老阎豹庵,那一仗是以硬碰硬,于三奶奶的龙头拐杖虽然另有机锋,却没有派上用场!这位不停嘿嘿笑的大哥么,便是以油锤灌顶和地躺刀法驰名天下的方铜锤了!” 
 
  那四人听她语音轻柔,如乳莺初鸣,寥寥数语便将自己平生的得意之处说得光彩无比,虽然言过其实,也不由洋洋得意。笑云心中暗自后悔:“他奶奶的,这四个狗贼想来都不好应付,早知道如此,不如不充这英雄。我这假妹子也够绝的,明明将这四人的老底揭了个干净,却正话反说。嗯,这头陀刀上功夫厉害,屠夫想必是头上、手上功夫了得,这云八爷喜欢暗箭伤人,于三奶奶爱使毒药,可都要提防一二。”便依着唤晴所教的,四处拱手,一个劲地连道:“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小弟姓任,见过众位前辈!” 
 
 
  
 
  
 
飞云惊澜录 第十三章 杯酒传书惊旧戍(4)
 
第十三章 杯酒传书惊旧戍(4)
  这时那酒保已经将那八样拿手好菜送了上来,更在桌上添了一大份桃花西瓜膏。那于三奶奶笑吟吟地挽起袖子,一只老手弯成兰花指捻了勺子在西瓜膏内舀了一口吃了,口中连赞:“不错,不错,小妹妹,你不是一直馋这西瓜膏么,快尝尝吧!” 
  那少女给她笑得毛骨悚然,这于三奶奶最擅使毒,她动过的东西谁敢再吃,忙道:“我这时瞧见我哥哥便饱了,还是云八爷你们吃吧!”于三奶奶嘻嘻娇笑:“小兄弟,你是东道,不必客气,可要多吃一些!”任笑云应了一声,将那西瓜膏舀了一大勺便吃。那少女惊叫一声:“莫吃……”笑云不理,早倒入了喉咙里。于三奶奶赞了一声爽快,一只兰花老手穿花蝴蝶一般飞舞着,将那几个菜都尝了一遍,边吃边赞。 
 
  这一来却苦了他人,非但那少女噤若寒蝉,便是云八爷等三人也对她忌惮之极,这时候也只能干瞪眼瞧着,不敢动筷子。 
 
  任笑云却忍不住了,他这时饿得很了,只觉西瓜膏入口平安无事,便放了心,当下落筷如飞,旁若无人的大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殷勤相劝。铁头陀等眼见他不顾死活的吃喝,忍不住嘿嘿冷笑。桌子上便只有于三奶奶和笑云二人大吃痛饮,余下四个人却直挺挺地坐着。这情形有几分滑稽,更有几分诡异。 
 
  片刻之后,于三奶奶忽然哇的一声,狂吐了起来。原来她右手长长指甲里暗藏毒药,左手指甲内却藏有解药,适才起勺落筷之间,每一盘菜均被她撒下了独门药物,一边却暗自里吞下了解药。眼见任笑云毫无顾忌的放口大嚼,丁点不将她的使毒功夫放在眼内,于三奶奶心下恼怒,一边暗自将药量增大,一边也要不住吞服解药。 
 
  但解药、毒物其实均为辛辣猛厉之药,使毒者平时吞服少许或可无妨,此时吃得多了,于三奶奶的老身子板到底比不了任笑云吞服过“五色神龙”的毒血、兼以内功贯通经脉的百毒不侵之身,她陡觉五脏如焚,狂吐了一大口,便觉眼前一黑,砰的栽倒在椅子下。 
 
  铁云头陀又惊又怒,大喝一声:“贼小子,竟敢对于三奶奶暗下毒手!你是明摆着要给这丑丫头撑腰,跟爷们作对了?”笑云干笑一声:“我妹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姓任的斗胆请各位放她一马!”话虽说得大咧咧的,一只右手却暗自握住了腰间的钢刀。笑云回山后不久便将那把披云刀还给沈炼石。但沈炼石那时新丧爱徒,只将袁青山转交的夏星寒所使的断水刀留在身上,却就披云刀郑重赠与笑云。笑云瞧他神色黯然,便只得收下。但那披云刀为武林罕见利器,太过显眼,这一次下山便没有带在身上,只携了一把平常的单刀。 
 
  云八爷阴阴地道:“铁云老弟,这大同府可是你的地盘,居然还有人不将你放在眼内,这可奇了!”铁云素来飞扬跋扈,登时恼了,怪叫一声,自背后抽出双刀,也不站起,一双刀便劈面砍来。 
 
  当当当数声响亮,笑云一势“听风势”疾挥之下,铁云的两把戒刀有如撞上了一道铜墙铁壁,连环七刀尽数被荡了回来。铁云只觉膀臂酸麻,若非他天生膂力惊人,双刀只怕早就飞了。但他是个直肠子的浑人,自度出道以来罕逢对手,怎会对一个后生小子示弱,狂啸声中,挺身而起,又再扑上。 
 
  一片如雪的刀光直卷过来,这一回他莽性发作,刀招竟然将笑云和那少女一起裹住。笑云在一招之间已将他底细摸清,自觉此人的功夫尚不及青蚨帮的几大鬼王,但一旁还有二人虎视眈眈,可半点不能大意。当下运足劲力,猛挥一招“倚天势”硬碰硬地直撞了过去。 
 
  只闻锵然一响,一把戒刀倒飞起来,直插入屋顶,莽头陀惨叫一声,疾步退开,右臂之上已经鲜血淋漓。 
 
  便在此时,任笑云忍不住咦了一声,原来那头陀和他对刀之时,刀风激荡,将那少女帷帽上垂下的轻纱吹得飞了起来,笑云一回头间,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少女的长相。却见这少女面色黑黄,臃肿的脸上生满了疮疥,更有一道刀疤自额至颌,弄得她嘴唇也几乎豁开了。适才那头陀和云八爷屡次骂她丑丫头,笑云只当是粗口恶语,但此时才知这少女委实是丑得不能再丑了。 
 
  就在他一愣之时,那少女忽然娇呼一声:“小心!”忽然推了笑云一把,一股柔软的劲力便带得笑云身子随之一侧。嗤嗤嗤三道白光擦着他腰际飞过,但犹有一刀插入了听他的左臂。云八爷磔磔怪笑:“兔崽子中了八爷的飞刀啦,大夥并肩子齐上将这厮料理了!” 
 
  屠夫方铜锤虎吼一声,忽然自桌下滚来,一把匕首剜、旋、斩、刺,竟将十八路小解腕匕首和地躺刀法融于一路,招法阴毒狠辣之极。笑云从未见过如此打法,踉跄挡了几招,一眼碰上方铜锤那凶悍的目光,心下登自怯了。蓦地抽身一转,已将那少女的纤腰揽住, 一脚踢翻了桌案,喝道:“剧毒酒菜,见血封喉,请你们尝尝!” 
 
  满桌酒菜汤汁四散飞出,云八爷三人显是对于三奶奶所下之毒忌惮得紧,一起向后退开,生怕给菜汁溅在身上。任笑云得此一缓,已经抱起那少女展开绝世轻功穿窗而出。 
 
  这时候他情急拼命,半空中居然又是一大步迈出,当真如平步青云一般地远远飘了出去。铁云三人抢到窗前,眼见笑云抱着一人,却能凌空飞纵,这份功夫委实闻所未闻,惊骇之下全愣在当场。方铜锤喃喃道:“娘的,这家伙是不是人?” 
 
  笑云真气展开,在楼下一株绿意苍苍的老柏上轻轻一接力,又飘然飞出,便向长街对面纵了过去。凤台楼前的行人见有人凌风飞舞,只当是天上飞来神鬼,几个闲人争相叫喊:“神仙来啦,看神仙呀——”笑云心下得意,落地之时忘了收回真气,砰的一响,脚腕子给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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