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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濯香令》 作者:语笑嫣然

九、【十二濯香令之美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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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坊】

并排的五间牢房,关着的,都是杀人要填命的死囚。其中有正当的茶叶商人,有贫困潦倒的农夫,还有外地来的游客。

以及行走江湖的镖师。

镖师名叫孙龙,几经过了不惑之年。平日里仗义豪爽,也算忠正。怎么看都不像是凶残暴戾之徒。可是据说却用斧子将家中的娇妻剁成了肉泥。尽管后来那斧子仿若人将蒸发,消失得了无踪迹,但孙龙依然没能摆脱罪名。

他亦是直认不讳。

也不后悔,慷慨凛然。

当木紫允站在牢房外,隔着栏杆的缝隙看到孙龙那张灰暗失色的脸,他没有任何表情,他说,彩蝶姑娘答应我,只要我杀了玉贞,她就会同我远走高飞,双宿双栖。他说玉贞就是他死去的妻子。而彩蝶,则是风流坊的姑娘。

至于木紫允,她和孙龙算是故交了。她视他如兄长,必有人还亲密几分。在多年前孙龙曾经救过她的命——

为此他失去了左手的尾指。

木紫允对孙龙有感激,有尊敬,失意时候还与他把酒倾诉。她自认清楚他的为人,所以当官府的榜文公布,她根本无法相信。她还以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 会用一种愤怒且无辜的眼神向她求助,告诉她自己是被冤枉的。但事实和她的想象完全相反。孙龙说,我为了彩蝶纵然人头落地也无怨无悔。彩蝶那样的女子,我如 果能拥有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木紫允看着孙龙的四根手指头发怔。旁边过道的入口款款的走进来一个人。黑暗在幽暗中慢慢凸现。

他说,他和他们是一样的。

木紫允茫然的寻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穿着暗红色镶白边的衣衫,负着手,似笑非笑。木紫允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男子拱手,在下宋青染。原 来是御封的四品带刀侍卫,宋少侠,久仰。木紫允回礼。她对宋青染素有耳闻,虽然彼此同在扬州,但她出没于江湖,宋青染效力朝廷,不曾有过交集。

宋青染道,这五间牢房关着的死囚,每个人都对风流仿的姑娘赞不绝口,即便是现在也没有丝毫的悔意,他们都说自己是按照姑娘的意愿做出杀人的举动,可是,空口无凭,官府也没有办法。

彩蝶姑娘?

木紫允疑惑的看着宋青染。若有所思。但宋青染却摇头,揶揄道,彩蝶春香,清辉明月,他们各自看重的,都是不同的姑娘。

世间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如此怪异?木紫允皱起眉头,又看了看孙龙,他正抱着她送过来的一谈女儿红,嗅着那扑鼻的酒香,惬意微笑,丝毫寻不出大难临头的凄苦或彷徨。宋青染在一旁摇了摇头,苦笑道,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红袖楼,木紫允。女子轻轻点头。

【美人帐】

风流坊,在秦楼楚馆林立的扬州,那样普通的一间,并未有脱颖而出。而孙龙心心念念你的那位彩蝶姑娘,木紫允见过了,顶多是中人之姿,连说话都有点大 舌头。风流坊的鸨母第一眼看到木紫允,口水几乎都要淌出来。她把着木紫允的手,道,我邱妈妈保证了,一定不会亏待你。木紫允轻轻地拂开她的手,睥睨道,妈 妈可要记好了,我只是弹琴,陪酒麦笑的事情,我不做的。邱妈妈连连点头,仿佛是捡了一颗摇钱树,乐的合不拢嘴。

深夜。

木紫允穿着一袭鹅黄的衫子,琳琅环佩,款款的步入大厅的正中央。那里搭建了精致的流水小榭,轻纱绕顶,显得分外妖娆。鸨母大声的向四座介绍着自己新手来的姑娘袭贞,一干沉迷美色的男子闻言便将目光投过来,顿时皆是一怔。

周遭的庸脂俗粉们霎时隐没了光彩。

随即。

琴声飘起。

女子柔荑翩跹,温柔灵巧,那音乐也沾染了她的五官的清艳,深深地荡入人的心地去。她对次不屑一顾。

眼神扫过——

突然,定格在角落里最宽大的躺椅上。在那里,她看见一名白衣的男子,轻佻的逗弄着女子嫣红的嘴唇,而倚在他怀中的女子柔若无骨,像一只慵懒的猫,娇纵的在他的胸前摩擦。而男子亦看到木紫允,却仿佛当她透明,眉眼一挑便是傲慢的略过了。

琴音急转直下。

燃起了阵阵幽怨。

回了房,木紫允正要拔掉满头的珠钗,们却强行的被人推开了。来得正是方才楼下的白衣男子。他面带醉意走到木紫允棉签,沉声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楼主——

木紫允轻轻地低了头,恭敬中仍有埋怨。这些天,属下们都说,不知道您去了哪里,您,您一直都在风流坊?

红袖楼楼主沈苍颢永远带着倨傲且冷漠的眼神,似笑非笑,他道,现在是我问你。

是。木紫允的头低的更深一层,道,属下是来查证一些事情的。沈苍颢轻佻的笑起来,这身装扮不适合你。

属下最近未有任务在身。木紫允连忙解释。意思是她此刻仍属自由之身,可以做她私人想做的事情。沈苍颢又笑了,道,我也并未责怪你。我知你素来做事有 分寸,那红袖楼里,我若是不放心你,便没有认可叫我放心了。说罢,步态趔趄的转身走去。木紫允追过去,道,楼主这是要回红袖楼了吗?沈苍颢摇头,懒洋洋的 指了指门外,道,我就住你隔壁。

楼主。木紫允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口,道,冰越纵然知道,也不会乐意看到你现在自暴自弃的颓废模样。

沈苍颢的眼神顿时变的犀利,还有许多交错复杂的成分。他的确是想念她,靳冰越,那个已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的女子,他知道,他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看见 她了。他多么希望醇酒可以麻痹他的心痛,希望软玉温香可以使他糜烂沉沦,但他也知道,他越是急切,就越是无处可逃。木紫允戳破了他可笑的把柄,他感到愤 怒,甚至羞耻,他狠狠的一甩袖,道,你不是她,你不可以这样放肆更我说话。

顿时沉默。

尴尬的气氛,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或药味。

片刻,沈苍颢仍是趔趄着走了,走到隔壁的房间,重重的甩上了门。随即那堵薄墙传来放肆的笑声与娇喘,木紫允暴躁的捂住了耳朵,可是音声浪雨却依然钻 进她身体的各个角落,他觉得有东西快要从她的眼睛里蹦出来,她倏地冲到窗边,一个纵身,跃上了对面的屋顶,慢慢地黑夜,顿时吞没了她渺小的身躯,仅有的一 点月光,照不见,她最深最隐秘的彷徨。

【春宵花】

第六件命案发生了。

死者是一位因病瘫痪的老妪。而凶手则是他的独子。依然和前五次一样,凶手云里雾里的愣在当场等候被抓,然后再闻讯而来的官差们面前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说,风流坊的明月姑娘给了自己承诺,只要放弃拖累他的母亲,就有机会与她远走高飞。

而凶器,一把锋利的柴刀,也是遍寻不获。

凶手说他只记得自己将柴刀仍在母亲的床边,他也的确没有理由既然承认了杀人的罪行还要将凶器隐瞒。

作为捕头的宋青染照样一筹莫展。

也盘问过那明月姑娘,同样是妖娆低俗的平庸女子,没有哪一处是可以蛊惑人到去癫狂的,她连自己说过什么话也不记得了,但她那样的迎来送往,说的话都 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玩笑话,包括在她之前的那些姑娘,她们谁也没有想到有人会为一句玩笑话而去杀人,她们都不屑的推说事情和自己无关,而官府也的确搜不出任 何的证据来。

不过这次宋青染却在风流坊见到了木紫允。

他先是愕然,继而不动声色,也没有揭穿她。等到深夜时,有了恩客的姑娘们都熄灯就寝,宋青染悄悄地跃上屋顶。他料定木紫允的武功修为,是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

果然。

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木紫允已端端的站在屋脊。夜风掀着她艳粉的裙摆,几缕青丝在月光下犹如镀了一层薄纱。

宋青染的反应和沈苍颢截然相反。他说,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红袖楼弦歌小主的美名确实不负众望。言下之意便是木紫允无论扮作刚柔的侠女还是眼前这身风尘妩媚,皆是美艳动人。木紫允浅浅一笑,道,宋护卫不是专程为了夸奖我而来的吧。

宋青染淡笑,姑娘混进这风流坊所为何故?自然是查找真相。

真相已经大白。

不。孙龙绝非残忍杀妻的狂徒。木紫允敛眉道。宋护卫若不是也觉得事有蹊跷,又岂会一再的盘问这楼里的姑娘。

宋青染自是默认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木紫允,一边说道,你既然已在风流坊逗留了一些时日,可认得这坊中是否有这样的植物?木紫允掀开布包,里面是几棵湖蓝色的花蕾。她眼神一动,问,这跟命案有何关系?

宋青染道,六桩案件,我在现场都发现了这样的花蕾。说着,盯紧木紫允的目光又深了几重,看样子姑娘是认得它们了?

恩。木紫允收起布包,顿时仿佛心事重重。宋青染是聪明之人,没有再追问,因为他相信事情交给木紫允,或许比他亲自出面更有效。

湖蓝色的花蕾,是一种来自西域的极罕见的植物,名为春宵。且据说是花香在夜间还有催动血气的功效,可提升男女闺房之乐。木紫允曾在西域看见过这种春宵花。而在风流坊,她也是无意当中瞥见。她之所以会瞥见,全因沈苍颢。

因为春宵花就在她隔壁的房间的角落里藏着。

那正是沈苍颢中日沉迷留恋的地方。而房间的主人,是风流坊的红牌姑娘李寒绡。她早已与她有过交集,只是,她鄙夷她,厌恶她,从来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而现在,木紫允感到有点害怕了,如果事情真的跟李寒绡有关,或者说她就是幕后的黑手,那沈苍颢是否早就受了她的蛊惑,会不会也有一天他突然作出骇人的举动 来?

第二日,沈苍颢醉醺醺地来了。

满身的酒气。

看到木紫允低眉顺眼的模样,他取笑她,道,莫非你想要替代寒绡来服侍我?木紫允轻叹,属下知道,楼主没有醉。有心伤的人,喝再多的醉也醉不了。沈苍颢不由得一怔,换上了一脸愠怒的表情,道,稍后红袖楼会有一桩大买卖,你还是早些回去做准备吧。

楼主可知道那李寒绡姑娘的来历背景?答非所问。

沈苍颢仰首道,不知。

木紫允便拿出宋青染交给她的花蕾,然后把请示的来龙去脉向沈苍颢说了,最后补充道,属下是担心,楼主若再和她厮混---

厮混?沈苍颢显然是很不喜欢这个词,有点暴跳如雷的前兆,他拂袖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分数。况且,不过是几朵花蕾,你因此而怀疑寒绡,未免 太过草率。木紫允急辩,春宵花在中原已不多见,这些案子既然和红袖楼有关,而偏偏唯有李寒绡的房间里有这种花,楼主难道不会觉得太过巧合了吗?沈苍颢不 语。

片刻的沉默把气氛越推越紧张。

木紫允暗暗地握紧了拳头,犹有畏缩地试探着说道,楼主,她是李寒绡,不是,靳冰越。

---仿若一阵狂风,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苍颢彻底发怒了。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李寒绡的时候,木紫允就明白沈苍颢何以那样宠她,因为她的眉眼间和死去的靳冰越有几分相似,他或许是在她的身上寻找自己心爱之人的影子,用以逃避现实,但木紫允却偏偏要一再地戳破那层自欺欺人的窗纱。

沈苍颢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伸手去推木紫允,喝道,我命令你立刻离开这里。木紫允想要扶他,他却变本加厉地狠狠一掌击在她的心口,她根本没有料到对方会这样决绝,毫无防备,以至于那一掌震得她浑身都发痛。

沈苍颢依然无度地咆哮着,滚,给我滚。

那声音惹来了不少围观的人,李寒绡也在其中。她接过醉醺醺的沈苍颢,冷眼扫视着面色发青的木紫允,似带嘲笑;其他的姑娘也都胡乱地揣测着,大多以为是木紫允想要对沈苍颢投怀送抱却遭了拒绝,因而纷纷露出嘲笑活讥讽的神态。

时近黄昏。

夕阳却提早敛了光,窗外的天空一片灰芒。

【琴相鸣】

门开了,邱妈妈领着客人进来,换唤道,袭贞啊,这位客官想单独听你弹奏一曲呢。木紫允面窗而坐,没有回头,冷声道,邱妈妈忘了我的规矩么,我是不会单独见客的。

如果是我呢?

男子突然开声。木紫允一怔,随即露出些微笑意,道,邱妈妈你出去吧。宋护卫,请上坐。

来的正是宋青染。

可是没想到看见女子回眸的一刹那,眼眶中似有泪痕。他拧眉道,木姑娘,你怎么了?木紫允莞尔一笑,岔开话题,问,宋护卫想听什么曲子?

宋青染摇头,听曲只是借口,我是想来问问姑娘,事情查得怎样了?

木紫允轻叹道,毫无进展。宋护卫你呢?

宋青染亦是没有收获。看起来颇为失望的样子。木紫允便笑了,道,既然如此还是让我为宋护卫弹奏一曲吧。

求之不得。宋青染礼貌地作揖。

悠扬的琴音开始在房间里回荡。穿透墙壁,亦是送入了沈苍颢的耳朵里。他安静地坐者,动也不动,然后慢慢地闭起眼睛,嘴角漾开一抹似无还有的笑意。曲终了,宋青染站起来,道,我要离开了,木姑娘万事小心。

木紫允起身,道,我送你。

款款的几步刚要走到门口,宋青染却停下来,问道,姑娘可有听过关于剑魂的传说?

剑魂?木紫允当然听过。据说在数百年前,唐人铸造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宝剑削铁如泥,杀人如麻,剑的主人亦是当时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后来那人 死去,剑也便随之埋葬。但据闻几年前有邪教之人企图盗墓,挖出宝剑,可是墓穴里却只剩下剑鞘,并且在墓主棺木的旁边,显现出崭新的刻痕,便是两个字,剑 魂。而同时,所有进入墓穴的人也便死在那里,没有生还。

莫非---

宋护卫认为,事情跟剑魂有关?

木紫允惊讶道。

宋青染温柔一笑,摇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随口问问,木姑娘,告辞。

再会。木紫允作揖。然后便要抬手去开门,可是那手尚未碰到门闩,却突然觉得一阵温热。竟是旁边的男子霸道地握了上来,揽过她,压进自己的怀里,根本 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牢牢地吻住了她。灼热的嘴唇迅速将冰魄之寒传透全身。她猛地推开宋青染,狠狠地甩出一记耳光,怒喝道,你做什么?

宋青染摸着脸上的五指印,坏笑道,木姑娘,我那日曾见过红袖楼的楼主沈苍颢与李寒绡姑娘过从甚密,须知道,如果春宵花与李寒绡有关,那么,沈楼主终日与她厮混,岂不也是危险得很,作为下属,你怎能放任他,由着他去涉险呢?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尽早做个了结吧。

是啊。

是应该,尽早了结。

木紫允淡淡地舒了一口气,态度陡然转变。她看着宋青染,既不理会他的前言不搭后语,也好像忘了去计较他刚才的冒犯,就那么怔怔地站着,盯着他深邃迷离的眼睛,好半晌,便像传染了他的笑容似的,嘴角轻轻地挑开了。

宋青染离开后。木紫允便去了李寒绡的房间。但不是由正门堂皇地进入,而是从窗口,像离弦的箭一般,稳稳地扎在李寒绡的面前。李寒绡惊得花容失色,大呼着沈苍颢的名字,一瞬间,沈苍颢便从半梦半睡中惊起,隔开了木紫允和李寒绡。

怒道,你又要做什么?

杀她。木紫允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这样警觉而凶猛的姿态,她唯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有,就连沈苍颢也吃惊不小。

李寒绡夺门而逃,吓得连脚步都虚浮了。木紫允想要追,沈苍颢却拦住她,喝道,紫允,有什么花先和我说清楚。可这些字句根本钻不进木紫允的耳朵,此时 此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能置李寒绡于死地。她甚至不顾和沈苍颢的主从身份,便与他动起手来。那充满戾气的掌风呼啸着,触到沈苍颢的衣襟,他立刻就领悟 道其中的杀机。几乎是不留余地的。

沈苍颢便不罢休。

足足禁锢了木紫允数十招。料想李寒绡已经躲去了安全的地方,他便松了掌,后退几步,道,够了,我不想再与你纠缠。可木紫允的真气已灌在袍袖间,连面 颊也饱胀起来,为了敛住那股极欲喷薄的气流,她唯有强行地抽离,那真气便逆转起来,在她的身体里如旋风撞击着脏壁,她猛地向后栽倒,大口鲜血自嘴里涌出, 这一次的伤,着实不轻,看得沈苍颢亦触目惊心,想要过去扶起她,一边痛惜道,你这又是何苦。但她却拂袖挥开了他,道,我的事,不用你管,顾好你的寒绡姑娘 吧。说着,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

门外早已经站满了人。像看猴戏似的,愕然地盯着木紫允。谁都没想到她竟有这样一身绝顶的武艺,纵然不清楚她的身份来历,但也对她起了疑,她知道,这风流坊已经没有她的容身地了。她面带揶揄,蹒跚而去。

半途中。撞见宋青染。

宋青染看到木紫允似要虚脱载到,赶忙迎上去扶了她,问道,木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木紫允懒懒地抬眼看了看宋青染,笑道,我失败了,我没有杀掉那妖女。但是,宋护卫,你说得对,我不能任由她再害人,尤其是危及我关心的人,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待养好了伤,我定必再找她算账。

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然后,周身一软,便像一摊烂泥直往下掉。宋青染手忙脚乱地也扶不住,最后唯有懒腰抱起了她。

看着怀中女子昏迷时仍深深锁紧的愁眉,宋青染觉得心痛。可更多的是惊愕,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合适说过要杀掉妖女之类的话,他只记得木紫允提及过春宵花和对李寒绡的怀疑,但是上次在风流坊见面时她不是说毫无进展么?

自己难道不是只听了一曲古筝便离开了?

【剑之魂】

木紫允苏醒时,宋青染还在厨房为她煎药,后来端着药碗进来,看见女子愕然地坐在床边,于是高兴地招呼道,木姑娘,你醒了。

脸颊上的煤灰就像几撇猫的胡须。

非常滑稽。

但木紫允疼痛仍不减,神情紧张,说话声音细如蚊蚋。她无心看他,强撑着要站起来,一边呢喃道,我不能让李寒绡再迷惑楼主,我要杀了她。话还没有说完 整个人就软在地上。宋青染赶忙过去搀扶她,道,你现在这样子,哪儿也不能去。然后想了想,木姑娘,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已经证实,一切都是李寒绡所为?

木紫允疑惑地看着宋青染,摇头,又点头,道,放心吧,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能够带妖女的人头回来见你。

我说的话?

宋青染再度觉得脊背发凉,道,我说了什么?

木紫允看他似是失忆,便将那日在风流坊他们的对话内容再复述了一边。可是,宋青染却因此更加大惑不解。他分明记得曲终之后自己便离开了木紫允的房间啊,哪里有说过什么剑魂,更别说后来的那些蛊惑之辞了。

木紫允渐渐地又昏睡过去。宋青染给她盖好棉被,锁紧了房门,然后便急匆匆地牵了一匹马,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风流坊中,李寒绡哭得梨花带雨,便也趁机在沈苍颢的怀里撒娇,道,我真不知自己是撞了哪门子的邪,遇上这样的事情,那个疯女人若是再回来找我,我该如何是好啊?

从昨日木紫允愤然离开风流坊,十二个时辰,他没有她的消息,红袖楼也没有,他估算她的伤势是不轻的,不由得很是为她担心。

李寒绡不依不饶,伸手环住沈苍颢的脖子,道,你救了人家,人家要如何谢你呢?说着,便将那红艳艳的嘴唇松了过来。沈苍颢却摇头,推开她,道,我走了,你好生休息吧。李寒绡愠怒,非得拦着他,扯着他的衣袖刚要说话,窗口却又飘进一个白影。

竟是木紫允。

沈苍颢看她虽然虚弱,却总算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木紫允仍是虚弱,她在宋青染家中醒来,第一个念头便是要继续铲除李寒绡这个 祸患。因此顾不得自己的伤,又来了风流坊。而且,带来了她名动江湖的桫椤琴,琴弦如刀,如剑,每拨动一下,便震得人难受不已。小小的房间里再度上演了激烈 的一幕,沈苍颢实在不明白木紫允为何如此执著地要杀李寒绡,而且理直气壮到不屑说半句解释。

开在枝头的春宵花纷纷陨落了。

他们过招。木紫允并不愿伤到沈苍颢,步步都针对这逃窜躲闪的李寒绡。因而也颇受限制,无法痛快地施展。

这时候,大门突然被破开。

宋青染还是一身风尘仆仆的装扮,不由分说便岔开了木紫允和沈苍颢,然后伸手向桫椤琴的琴弦剪去。

木紫允大惊,向后凌空跃起。

木紫允怒道,宋护卫,你这是做什么?宋青染不说话,猛地伸手触到木紫允的穴位,指尖稍稍用力,然后对方便只觉虚脱,埋头栽倒。沈苍颢立刻三两步并过来,一手接住桫椤琴,一手扶着木紫允坠落的身体。

宋青染暗暗舒了一口气。道,她是被剑魂蛊惑了。

原来,宋青染离开扬州,是去寻找一位隐居世外的高人。对方以毕生的精力沉迷古怪灵异之术,宋青染曾经从他口中听过有关剑魂的传说。所以,当木紫允提 起剑魂,仿佛突然点醒了他。---剑魂,是一把剑,也可以说,是剑的灵魂。这把剑和普通刀剑相异的地方便在于,它因为长久的沾染暴戾血腥之气,变得邪恶无 比,自它的主人死后,它便拥有了和人类一般的意识,它想要脱离剑的形式,达到人剑合一,道那时,它便能够拥有实体。

它就如同传说里那些企图修炼成人形的妖精一样。

曾经宋青染以为这一切都是无稽,但如今不得不相信。那位隐士说,剑魂每次修炼提升,需得集齐三种物件:行凶者泯灭良知的暴戾之气,死者充满怨气的灵 魂,以及沾满了鲜血的凶器。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每次在凶案现场都找不到犯人所使用的武器,那是因为剑魂以凶器为食,将其吸纳了。

而剑魂既然为魂,在没有修炼成功之前,它无法拥有有形的实体,平日里,它附在不同的人身上,利用被附身者的言行传达它的指令。但并非是它说的任何一 句话都能迷惑人心,须得它和被指使者有亲密的身体接触,然后它的命令就像病毒一样蔓延全身---宋青染自己倒是不记得了,剑魂利用他的身体如何让霸道地强 吻木紫允,而风流坊的姑娘们,亦是如此,与恩客交欢,却迷惑了对方的心智而不自知,对方言行举止没有丝毫的异常,却唯独将她们说的话当成了圣旨,即便杀了 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也全然没有悔意。

每发生一桩惨案,剑魂吞并凶器,它的道行便加深一重。

木紫允潜入风流坊企图调查接连凶案的幕后真相,剑魂是知道的。但它并不屑。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揭穿或者怎样。因为它实在看不起平庸的人类。觉得他们不 能奈何自己。它只不过想要给木紫允一场恶作剧。以免她妨碍了它。至于李寒绡,她也就是一名普通的烟花女子,跟案情毫无关系。就连春宵花,都只是一个误会。 因为剑魂喜欢花朵馥郁的香气,总爱到李寒绡的房间随手摘几朵,然后兴起,便仍在尸体上,作为自己的一种独特标记。它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隐士的解说,加上宋青染的分析,揭开了案件中所有的疑点。他于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扬州,可是木紫允却秉着那强大的杀念,再度折回了风流坊。

此时,沈苍颢皱着眉头看着怀中昏迷的女子,再看看宋青染,他的一番话亦解了他的惑,但似乎却还有醉重要的一点---

如何才能除掉剑魂呢?

宋青染道,剑魂乃是无形之物,若是想要对付它,便要趁它附身人体的时候,将其宿主杀死。但是那样却会牺牲一个无辜者的生命。说罢,一阵穿堂的风如叹息般飘过,宋青染与沈苍颢面面相觑,沈苍颢左手的桫椤琴突然猛地一阵颤抖。

木紫允竟然像风筝一样翩然飞起。

然后稳稳地落在距离两人一丈远的地方。眼睛慢慢地睁开,道,若是想要除去我,那么,便杀了她,你们,舍得吗?

剑魂---

两个男子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她们根本不知剑魂何时附上了木紫允的身,这样一来,莫说是杀掉宿主,就连割破她的一点皮肤,伤她一根毫发,她们都难以下 手了。他们严重的愤怒如即将喷薄的火山,怒吼道,离开她,可是谁的双脚都不敢挪动,就那么束手无策地站着,火山已将他们淹没,吞噬。

时间点滴走过。

局势依然僵持着。剑魂轻轻地一拂袖,故作娇柔道,你们根本就奈何不了我,还是不要再多管闲事,速速离开吧。

话音落,面前突然花开一道闪电般的影子。

是宋青染。

他一把扼住女子的咽喉,道,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么?说着,掀起衣袖,露出绑在手臂上的一块硕大的黑色磁铁---那是他临走的时候隐士赠与他 的,说剑乃铁器,而磁铁则可吸走扶着在人体内的剑魂。顿时,只见木紫允歪歪扭扭地颤抖着,癫狂的模样,看得人心中寒栗。紧接着,突然有一瞬间身体的颤抖停 止,如柳絮般脱离了宋青染扼紧她的双手,飘落开,沈苍颢便飞身上前将她接住,而同时,亦看到宋青染的面上浮起团团黑气,嘴角露出诡异邪恶的笑容。

沈苍颢恍然大悟,宋青染原来是利用磁铁将剑魂吸进了自己的身体。而磁铁牢牢地捆绑着,慌乱间扯也扯不开,剑魂便像笼中之鸟,被困在宋青染的体内。沈苍颢惊愕地看到宋青染得了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流露出空寂。继而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不---

放了我,放了我---

那声音惨烈,就连周围不相干的听者也觉得毛骨悚然。

【泥中话】

细草愁烟。幽花怯露。

荒芜的山头,两条单薄而颀长的影子,并行排列着。纹丝不动。当最后一抹霞光散尽,女子开口,道,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是的。

沈苍颢凝重地点头。的哦啊,他救了你。

他用他的性命,换取了你的安然。他将剑魂吸入他自己的体内,或许,他早就料到了,预备了这样破釜沉舟的办法,所以,实现服下了毒药。当剑魂进入他的身体,毒亦发作。他的身体死亡,剑魂亦破败,玉石俱焚。

可是,我却没有看到他最后一面。

木紫允轻声叹息。

沈苍颢拍了拍她的肩,道,他是伟大之人,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上海无辜。事情已经奏报道朝廷,据说皇帝已对他追封行赏,他也算死得其所罢。倒是那几名死囚,唉,剑魂死后他们的心智便恢复正常,也都为自己的行为痛惜不已。可惜,杀人偿命,朝廷仍是要将他们处斩。

唉---

轻飘飘的一声叹息。也仅仅是一声叹息了。除了坟前的香烛与野花,他没有什么能再给予,任何人,任何事。一堆黄土,隔开了天上与地下。

女子缓缓地转身离去。

她亦心痛,难过,怀着对死者的崇敬与敬意,但是,那些,都不是宋青染能够满足的结果。他死时,剑魂霸占着他的躯体,他甚至无法有自主的言行,他多么 想告诉沈苍颢,请替我转告木姑娘,我宋青染待她,是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的。他何尝有多么伟大。他不过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可是万世的传诵与敬仰,谁能够真 正读懂他。

沈苍颢默默地走在木紫允身边。

只听见脚底泥沙的摩擦声。

良久,他开口,问她,你还埋怨我吗?木紫允嫣然一笑,道,楼主为何这样问?沈苍颢面带自嘲的笑意,道,我沉沦酒色,几次与你作对,还,还打伤了你。木紫允感觉到对方的悔意,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转了话题道,楼主现在是要回风流坊还是红袖楼?

唔,红袖楼吧。

沈苍颢摸了摸鼻子,无奈地摇头。木紫允便侧过脸来看他,看了一阵,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两个人都笑开了。仿佛是此前的种种误会,针对,都在这一笑之中化成了烟云。他们并肩向着山下走去。而背后,那孤独的坟冢越来越远。

原作天地间一颗渺小的黑点。

埋没,荒烟蔓草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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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记时光走了你还在深宫美人夜来萧瑟流光十二濯香令九国.三生叹公主的21枚无泪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