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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小//说///天//堂)第一章
铁恨很沉着地将面前的酒碗端起,一饮而尽。他随即抓起几粒花生,仔细地剥着,仿佛已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更吸引他的兴趣了。
但他的心神,却完全集中在身后第三张桌子上。他自从进店来之后,就没有向这张桌子看一眼,但他知道,这张桌子上坐着的那个人,就是他曾经追杀了两年的两湖大盗玉郎君萧雁。
要认出玉郎君来,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他从不跟别人坐同一张桌子,也因为他身上永远是那件洁白的百狐袍。传说这件袍子真的是用一百只百狐的顶额那块巴掌大的狐皮做的,铁恨曾经觉得很奇怪,他整天都穿着这件袍子,难道还不脏得恶心么。
铁恨知道自己马上就不用担心了,因为他要抓住萧雁,将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萧雁之所以被称为玉郎君,不但是因为他身上的这件袍子,而且因为他偷的东西。他只偷两样东西,玉和女人。凡是他偷走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人追回过。而到现在,他偷了没有一千户,也有九百九十九户,玉和女人都偷了九百九十九户。而他还时常说自己风流风雅。
铁恨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人。
这是个很普通的小店,现在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店里面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所以铁恨并没有费多大的精力,就锁定了玉郎君。但玉郎君却显然没有发觉这个灰头土脸的半老头,就是与剑神郭敖、玉手神医李清愁齐名的神捕铁恨。所以,他仍然大大咧咧喝着酒,吃着菜。
他喝的是自己带的酒,吃的是自己带的菜,甚至连筷子碗碟都是随身带着的,因为他嫌店里脏。他喝的酒至少要十两银子一壶,吃的菜也要三四两银子,因为若不是这样,怎么显出玉郎君的风流风雅来?他喝一口酒,铁恨就暗暗冷笑一声。他在等机会。他曾经追捕两年,才捉住玉郎君,此人绝非浪得虚名的纨绔子弟,铁恨要等着一击必中的机会。
上次让他买通知府放了,铁恨此次决定不再重蹈覆辙,一抓住他,立即捏断琵琶骨,不管他还能不能被放出来,都让他无法再害人。
机会很快就来临了。
萧雁吃饱喝足,大声叫店伙达来热水,盥洗着。一个人的饭若是吃得满意,警戒心就会放得低一点。尤其是看着身边的众人吃的是荒村野店中的粗粝,而自己喝的是十两银子一壶的玉壶春,吃的是京城滋味楼的名菜的时候,那心中唯有的,就是心满意足的得意。这份得意,让他的警戒心就会更低。
而且有几个人,在洗手的时候,还防着别人呢?
玉郎君更加不会了。就在他一双白如玉的手在铜盆中抄到第三下的时候,那只铜盆突地飞了起来,盆中的热水被雄浑的掌力激起,化作白花花的水浪,潮卷怒发,向着他迎面冲了过来。玉郎君吃了一惊,他武功极为了得,脚下微微用力,身子倏然退了一尺,双袖卷出,一道内力向那水花逼了过去。就在此时,他的心中陡地一凛,身子不由自主地侧了半步。只听“嗤”的一声急响,他那名贵的百狐袍,已被铁恨扯去了半幅。
玉郎君心中大怒,刚要发作,却忽然看到了铁恨的眼睛。铁恨的眼睛冰冷,极静,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是在看一块石头,极为普通的石头。玉郎君心中猛地一突,脱口道:“你……你是铁捕头?”
铁恨冷冷道:“我是来捉你归案的!”
玉郎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在江湖上行走时间颇长,也颇会过几个英雄好汉,黑道白道上的英雄人物,但没有一个像铁恨这样狠,这样韧,一旦认准了一个人,无论天涯海角,他都一直追下去,直到追到为止!玉郎君最怕的,就是铁恨,上一次的追捕,几乎是玉郎君出道以来最大的梦魇,而如今看到这坚定的眼神,玉郎君知道,又一场梦魇开始了!
他忍不住嘶声道:“天下这么多坏人,又不只我一个,你为什么就缠住我不放!”
铁恨冷笑道:“今日教我碰上了你,那么就先捉你回去。天下坏人虽然多,我一个一个地捉,总有捉完的时候!”
玉郎君身躯颤抖,眼中流露出的神情,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突然一声大叫,双掌错动,陡然之间化作几十只手掌,狂风暴雨一般向铁恨击去。
铁恨的功夫很平常,他平平一拳击出,向玉郎君劈面砸了过来。铁恨的功夫胜在朴实,坚韧,每一拳就是一颗钉子,将玉郎君的拳势钉得死死的。尤其是他的眼睛,无论铁恨施展什么招式,他的眼睛都不会变,冷冷地盯住玉郎君,那份自信,那份坚强扑面而来,玉郎君越打越没信心,他仿佛又看到铁恨在连续三天不饮不食之后,还横穿了大戈壁,将他一拳击倒!这眼神更比铁恨的拳头凌厉,玉郎君几乎窒息!
他知道,若是自己再不能摆脱这副眼神,他将必败!而这次落入铁恨之手后,就绝不会那么轻易逃走了!因此,他当机立断:走!
玉郎君大喝一声,连出三拳,极为凶悍地跟铁恨的拳势撞在了一起。他的功夫是走轻灵一脉的,这种拼命的打法,反而较为罕见。玉郎君为人投机取巧,也从未施展过这种打法。是以这三拳奇兵突起,倒让铁恨吃了一惊。但他拳势凌空压下,转瞬之间又将玉郎君的一切去路封死。
但玉郎君争的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他的身子翩然飞动,疏忽之间窜上了小店的横梁,双掌飞出,将那横梁硬生生地击裂,登时整个店顶崩塌,向铁恨压了下去。玉郎君身形翻动,向店后窜去。
那小店被玉郎君击倒,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铁恨双拳护顶,冲天飞起。就算玉郎君想逃,那也绝逃不过他的眼睛!
尘烟蔽目,铁恨一飞冲天,落在了小店旁边的树顶,眼看宾客纷纷外逃,却始终没有玉郎君的影子。铁恨心念电转,放目望时,突地一声大喝道:“你休想瞒过我去!”
身子盘空飞舞,向一名酒保扑了过去。这名酒保看去丝毫异处都没有,只是他却快步向外走着。酒店倒塌,正常的酒保怎么会反而急着离开?这名酒保,必定是玉郎君假扮的。顷刻之间,就能易装成酒保,这种应变的能力,连铁恨都有些佩服,只是若想瞒过神捕之眼,那还是绝无可能!
铁恨身子两个起落,已经将那酒保追上,双掌一搓,卷起一道掌风,将那人的前后左右全都笼罩住。又是一拳向那击了过去。那人身形一阵踉跄,大叫道:“不要杀我!”身子已然转了过来。
铁恨忍不住一窒,那人赫然是个陌生面孔!就在此时,猛听小店方向的远处有人长声大笑道:“我在这里,铁捕头,再见了!”
铁恨心中一凛,知道中了玉郎君的计策。他花钱让这酒保向外奔出,自是要引起自己的疑心,而玉郎君却趁机向另一个方向跑了。铁恨一咬牙,翻身追了出去。
他这一辈子追了也不知多少敌人,机变聪明强如玉郎君的也不知多少人,但最后还是让他追上捉住,凭的就是这股韧劲。现在他已暗暗发誓,无论追到哪里,一定要将玉郎君捉拿归案!
他匆匆奔回,又纵到大树上,四处查看,却丝毫也找不到玉郎君的踪影。此人仿佛从天地间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踪迹了。铁恨知道玉郎君已经去得远了,而他只要追错了方向,那便有可能再也追不上去。因此,他反而沉下心来,仔细地搜索着玉郎君的痕迹。
但此人真的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铁恨怎么搜寻,都再也没有任何踪迹。就连路上的脚印都没有一个!铁恨的心渐渐凉了下去,他实在没有想到,几年不见,玉郎君竟然学到了这么高明的逃生之法!
酒店门口卖熟食的王瘸子笑嘻嘻地看着他搜寻,忽然道:“你是不是在找人?”
铁恨点了点头,王瘸子的笑容更浓了:“你是不是在找刚才跟你打架的小伙子?”
铁恨停住搜寻,道:“你方才看到他向哪个方向走了么?”
王瘸子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是有人让我卖给你一句话。”
铁恨皱了皱眉,道:“什么话,怎么卖?”
王瘸子依旧笑嘻嘻地道:“他说要你用身上全部的钱来买,你肯么?”
铁恨一句话不说,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递给了他。铁恨的钱并不多,只有十几两银子,但在王瘸子看来,却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他眉花眼笑地接了过去,仔细地数着,还用牙轻轻将那锭最大的银子咬了个豁口,露出中间亮晶晶的银面来,登时整张脸都笑得稀烂,捧着这一堆银子,直恨不得将身子都融了进去。
铁恨淡淡道:“你可以说那句话了。”
王瘸子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道:“你知道么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了。”
铁恨愕然。
王瘸子道:“你可要再听一遍?”他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扬声大笑道:“我在这里,铁捕头,再见了!”
铁恨心中登时一凉,却原来他开始追上的那名酒保,竟然是玉郎君易容成的,而他却买通了王瘸子,让他替自己在远处喊了这一声!他易容之术本就十分精湛,而当时匆匆一瞥,竟然将老于此道的铁恨瞒过去了!铁恨急忙撇开王瘸子,向玉郎君遁去的方向纵去,但见荒野寂寂,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回身来看时,众人都聚集在倒塌的野店边指手画脚地谈论,果然没有方才那酒保的踪迹!
铁恨并没有愤怒,他知道,愤怒是没有用的。他只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大踏步地向玉郎君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但在这时,玉郎君却退了回来。
他果然是退回来的,面超着外面,一步一步,倒退着走了回来。铁恨一怔,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站定了身子,远远看着他。天涯海角铁恨都有自信追他回来,何况只在眼前?
玉郎君忽然转过身来,铁恨的眉头却忍不住皱了皱。他脸上的面具又换了一张,虽然面貌与方才的颇似,但却变成了惨绿色,绿得就跟死人一般。
玉郎君戴上这样的面具,是想如何的?联系到方才他机变百出的妙策,铁恨不禁更加谨慎起来。但他又觉得一丝不妥,似乎这惨绿色,是极为浓重的颜料,被人粗暴地涂在了玉郎君的脸上。
他忽然一凛,就在这时,玉郎君脸上的面具忽然裂成两半,平平地摔在了地上。他那张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却一丝血色都没有。他的两只眼睛中,竟然全都是惊恐,一道剑痕深深地插入他的额头中间,从中流出的鲜血,竟然全都是惨绿色的!
这位大名鼎鼎的玉郎君,竟然被这一剑贯脑杀死,尸体却奇异地倒退走了回来!
铁恨握紧了拳头。他不喜欢杀人。他向来认为,人并没有杀人的权力,只有律法有。因此,他才费心费力,将犯人抓回去,由刑部大堂定罪。要知道,抓一个人,要比杀一个人艰难多了。
杀人者该死,就算是杀玉郎君这样的坏人也一样。
铁恨的拳头越握越紧,他忽然发现,玉郎君双手平托在胸前,竟似乎托着什么东西一般。只是一袭红纱盖住了,看不清托着的是什么。仿佛响应铁恨心中的疑惑一般,忽然一阵微风吹过,那轻纱缓缓滑落,露出中间金红的东西来。
那是一尊小小的神像,笑嘻嘻的,胖乎乎的,穿着大红袍,身上挂满了金元宝。铁恨的瞳孔骤然收缩。
财神像!
天下财神像何止千千万万,但这尊财神像却宛如催命的神仙,铁恨的眼神中竟然闪过了惊恐!
因为这尊财神像,与铁恨先前接到的财神帖中的财神,一模一样。三封财神帖,让三个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年轻人聚在了一起,天罗教出世,少林随之殒灭,天下轰动,而现在,却出现了财神。
铁恨忽然收起眼睛中的惊恐,走到那尊财神像前,躬身行了一礼。
他的神情中,竟然极为恭敬,仿佛这财神像,是真正的神仙一般。突然之间,远处的小道上,响起了一阵銮铃声。
铁恨并没有管这些,突然出现在玉郎君手中的财神像,已经占去了他全部的心神,他已不原意再管其他任何的事情!
突然,“刷”的一声,一只鞭子向他抽了下来。铁恨一反手,将那鞭子抓在手中,正要聚力回夺,却忽然发现,那鞭子上,并没有什么力道。他也就循着对方的施力,将自己的真气消于无形,手中抓着那鞭子,抬头看时,就见一张盈盈的笑靥,正对着自己。
他再也没有想到,他看到的,竟然是铁木堡的二小姐!
几个月前,他追捕杀人如麻,弑父杀母的天罗教恶魔凌抱鹤之时,曾误入大漠深处铁木堡中,结识了铁木堡的两位小姐。尤其这二小姐,更与铁恨一同出生入死,情根悄种。
大漠风沙,那在龙卷风暴中紧紧握住的柔荑腻感,是他久久不能忘掉的情怀!只是他江湖露立,风波困顿,却哪里想到会重温这儿女柔情?二小姐望着他的目光,也有些闪动,两人就这样看着,时间苍苍地过去,仿佛可以到天长地久。
二小姐挺了挺胸,大声道:“你知道从我们铁木堡到这中原来要走多长时间么?”
铁恨摇了摇头。他并非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他并不想说什么话。
二小姐笑道:“十四天!”
她的胸又挺了挺,道:“你知道从铁木堡到你要走多长时间么?”
铁恨依旧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可就真的不知道了。从铁木堡到他?有这样的问话么?
二小姐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四十七天!整整走了四十七天,我才找到你!”
她忽然从马背上纵起,向铁恨扑了过去。铁恨心中一阵恍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一阵腻感扑面而来,软玉温香忽然冲了个满怀,二小姐一把抱住他,道:“现在找到了你,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她笑着拉起铁恨的手,使劲地跳了几跳,铁恨心中感动,却说不出话来。二小姐笑道:“怎么,你见了我不高兴么?怎么不说话?”
铁恨使劲张了张嘴,蠕动了几下嘴唇,方才觉得面部的僵硬好了一些。他擒杀凶匪悍盗,从未心软手软过,但在这娇怯怯的小姑娘面前,却仿佛极为拘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使劲嗫嚅了一阵,方才吐出几个字来:“我……我自然高兴了。”
二小姐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以前不是说中原有很多好玩的么?带我去玩吧!”
铁恨皱了皱眉。他对二小姐颇有好感,但若叫他带着二小姐四处游玩,却大感踌躇。江湖险恶,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个呆在自己身边的女子。铁捕头向来只跟最狠最恶的人为伍,这般柔情蜜意,走走玩玩,可是一辈子也没想过。
二小姐见他踌躇,登时小嘴就撅了起来:“大姐说陪我来找你,半路自己就溜了,现在你又不陪我玩,哼!我还是回铁木堡好了!”
她纤足一顿,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眼睛却斜瞟着铁恨。铁恨急忙道:“好!我陪你去玩就是了!”
笑容立即爬满了二小姐的面容,她这才有心情向四周张望着。一眼看到玉郎君,二小姐不由又是一跳:“啊!这个人好奇怪啊,什么不好长,怎么偏偏长了个疤在额头上!”她皱着眉低下头,却又是一跳:“这什么衣服,怎么绣着这么一头老鹰!”
铁恨心头一震,顺着二小姐纤手所指,就见到了先前蒙在玉郎君手中财神像上的那袭红巾。
那并不是红巾,而是一件裁剪得并不好的衣衫,通体呈现极为诡异的大红色。在红衣的背后,赫然绣着一只更为通红的苍鹰。那衣衫做得粗糙,但这只红鹰却绣得极为精致,钢爪厉喙,直欲裂衣而出,干云直上一般。铁恨心头更是一震,玉郎君额头上滴下的惨绿色的血落到那红衣上时,竟然渐渐渗透进衣中,一滴不剩。
铁恨心头大震:“血鹰衣?这竟然是天罗教的无上秘宝,啸血飞鹰?”
第二章
二小姐见他脸色郑重,眨了眨眼睛,问道:“啸血飞鹰?那是什么东西?”
铁恨似乎极为吃惊,连连看了那血衣几眼,方才答道:“你居住在边陲之地的铁木堡中,可能对中原的掌故不太熟悉。江湖中的耆宿都知道,四十年前,啸血飞鹰衣乃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器,而凭借此衣施展出来的‘啸血飞鹰’,据说连天上的神魔都可以击落,足以杀掉天下任何一个人!”
二小姐吐了吐舌头,道:“杀掉任何一个人?那怀有此衣之人,不是天下无敌了?”
铁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血鹰衣现世两次,怀有它而施展出啸血飞鹰之人,全都当场立毙,这血鹰衣虽然天下无敌,但却也是天下最诡秘的武器!”
二小姐道:“这样说来,这血鹰衣竟然是要用使用者的性命为代价,来换取胜利的了?”
铁恨没有说话。玉郎君仍然笔直地站立着,额头破洞中惨绿色的血液仍然不住滴下,滴在血鹰衣上。二小姐看着,忍不住心头颤了颤,不由自主地向铁恨靠了过来。铁恨一言不发地将那件血鹰衣扯了过来,拿在手上。
就算要以生命为代价,但血鹰衣的无敌威力,仍对江湖中人有着极为重大的诱惑力,这件啸血飞鹰衣,在现世后的几十年中,一直是江湖中人争夺的焦点。这样的一件秘宝,怎会由死去的玉郎君,送到了铁恨手中?是什么人交给玉郎君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铁恨目不转睛地盯着血衣,他已看清楚,那血衣的内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他认真地读着,二小姐忍不住探头来看,却发觉那些小字都写得极为奇怪,仿佛是一片一片羽毛一般,竟然一个字都不认得。她忍不住问道:“这上面写些什么?”
铁恨沉吟着,良久方道:“这上面是一个计谋,一个给天罗教迎头痛击的计谋。”
他缓缓道:“它说,天罗教的教主崇轩新被困在洞庭的君山中,一直不能脱困,因此,就暂时放弃了对正派的攻打,传密令将教众汇集到洞庭上,来拯救他。后来崇轩虽然脱困,但教众却已经聚集。这血衣上就要我抢在他们会合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
二小姐道:“我这些天行走江湖,已经约略知道了些天罗教的行事。他们能先灭少林,后破武当,实力当真非同小可。正派人心惶惶,又怎能将魔教一网打尽?”
铁恨笑了笑,道:“崇轩先前为了将正道赶尽杀绝,秘密制造了一枚威力极大的青鸟卵,沉在洞庭湖底,后来他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引炸此物,而将主枢取出。这血衣上说,若是我们找到主枢,重新启动青鸟卵,不难将整个洞庭湖炸得翻了过来,那么云集其上的天罗教徒,也就再无活命的可能了。”
二小姐动容道:“这青鸟卵竟然有如此威力?那么这主枢又在何处呢?”
铁恨道:“如此重要的东西,崇轩当然会将他放在身边了?”
二小姐骇然道:“崇轩的身边?那我们怎么夺来?他……他很厉害的!”
铁恨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血鹰衣。
二小姐叫道:“你要用血鹰衣?不行的!血鹰衣用了会死人的!何况……何况你又不知道怎么用血鹰衣!”
铁恨脸上的笑容有些凄苦:“当年我、李清愁、郭敖三人受财神的教授,在各自的武功之外,财神又传授了一门江湖绝艺给我们,郭敖学的是‘剑心’,李清愁学的是‘情蛊’,而我……我学的就是这‘啸血飞鹰’,我其实已经修炼这门绝艺十二年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竟然有用到它的一天。”
二小姐拉住他的手,大声道:“我不准你去!我在中原早就听说了你们的事迹,你们已经接过财神帖,报过财神的恩,此后已经自由,不再受他的约束了!你可以不去的!”
铁恨的笑容更苦,他被拉住的手臂僵硬,似乎在坚持着什么:“然而,当时传我们武功的并非一人。萧长野授给分别授给我们大悲极乐剑法、蛊神经、金蛇缠丝手;然而另一个神秘的‘财神’,却给了我们剑心、情蛊和啸血飞鹰。论这些武功的高明程度,显然要在萧长野传授的之上。我们与萧长野约定的信物是财神帖,而和此人的却是这样的财神像。因此,我们报恩的诺言,还没有完结,还应有这尊财神像才是。”
二小姐讶然道:“你是说,萧长野背后还有另一个‘财神’?那萧长野和这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铁恨皱眉道:“这我也不知道。或许,这个财神才是这一切阴谋的真正主使者,而萧长野,也不过此人全局上的一个棋子。”
二小姐像波浪鼓一样摇着头,叫道:“不管你说什么,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去的!一用血鹰衣,你自己都会死掉,这样的事情,天下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去做!”
铁恨摇头道:“这却是天下人对血鹰衣的误解了。我修习啸血飞鹰之后才知道,此招只能使用一次,一次之后,则使用之人全身筋骨全都断折,武功尽废,却不会伤及性命。以前的两人用后都溅血而亡,那只是因为他们修炼的方法不对。若是只是丧失了武功,就能够除掉魔教教主,那实在是很划算的事情。”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少林灭时,我也在嵩山之上,亲眼看到了那人间地狱般的场景……此人若还在世上,天下杀戮必不会少,他,该死!”
二小姐喘了几口气,大声道:“那好,我们一起去找他去。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一起死!”
铁恨心头大震,动容道:“你……你何苦如此!”
二小姐娇笑道:“我找了四十七天才找到你,若让你就此死去了,那我岂不是亏极了!这血衣上有没有说,崇轩在哪里?”
铁恨道:“就在君山下游不远处,谢公滩上!”
洞庭秋高。
秋芦如雪,沙亦如雪,而那皎皎的一轮秋月,更是如霜如雪,照得整片大江皎洁如银,秋声微闻,那江波竟是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将天地渲染成一片肃杀。
谢公滩。
二小姐一看就笑了,得意地叫道:“这里很像我们那的沙漠!”
她欢笑一声,将两只鞋子抛掉,赤着脚就在沙地上跑了起来。长长的头发随风飘起,带来江面那湿润的气息,几乎是摔打在铁恨的脸上,将他那一脸的严肃,击得无比孱弱。他也忍不住要赤了脚,抛掉所有的矜持,随着她一起就这么肆意地奔跑着。
幸好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白衣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滩边上,沙如雪,浪如雪,若不是离得太近,当真还分辨不出他来。那人向着洞庭的方向坐着,身形中有说不出的落寞,也有说不出的孤傲。
但铁恨的瞳孔却逐渐收缩:“凌抱鹤?”
此人赫然正是,他当年远涉大漠,苦苦追捕的天罗教高手凌抱鹤!
他虽然已做好准备,在谢公滩上必将遇到天罗教的人,但却没想到会遇到凌抱鹤!他数月前,曾亲眼目睹凌抱鹤发狂时胡乱杀人的惨状,对他的憎恶之情,当真不下于玉郎君。这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铁恨鼻中重重哼了一声,真气散而忽聚,自双目中迸发出来,登时目光变得凌厉凄寒,向着凌抱鹤一步步走了过去。
凌抱鹤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的身形一动不动,长风吹起他的衣衫,他竟似没有看到铁恨一般。铁恨也不管他是否看到,几步抢了上去,伸手一招“怒龙抢珠”,向他肩膀按了下去。
突地就听一人叫道:“休要伤他!”
斜刺里陡地卷起一阵长风,那雪白的沙子忽然冲天散了开来,在那人的掌力摧送下,宛如满天遍野洒了银盐,每一粒沙子,就是一枚凌厉之极的暗器,向着铁恨狂涌而至。铁恨转身,退步,身子一斜,将身上的长衣卸下,真力运处,长衣立即被鼓得立了起来,宛如一柄盾牌,将那些沙子挡住。就听呼的一声响,一人直插在他与凌抱鹤中间,跟着狂风怒涌,那人的掌力大到不可思议,宛如天风海雨一般,铁恨的手掌与他才一触,便觉一道沛然的大力汹涌而至,身子笔直向后荡了出去。
但他的功夫极为坚韧,一步才退出,身子便立即稳住,再退一步,已然将那人的推力完全卸去。那人却也不为己甚,一招得手,便笼住双手,不再进逼。耳听二小姐欢声道:“姊姊!”
铁恨一惊,注目看时,就见来人粉面蕴煞,凤目含威,正是铁木堡的大小姐大倌,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大倌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溜到哪里去了?我四处找不到你!”
二小姐吐了吐舌头,指着凌抱鹤道:“我见你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便自己溜出去玩了。你看,你找到了他,我也找到他了。”她最后这句话,第一个“他”与第二个“他”,那可大不相同,自然分别指的是凌抱鹤与铁恨。
大倌道:“江湖险恶,哪里是你知道的?有些人看去朴实,却不知有多坏。你小心不要上了他们的当才是。”
二小姐嘻嘻笑了笑,道:“现在你也找到了,我也找到了,姊姊,我们什么时候回铁木堡啦?”
大倌道:“暂时回不去啦,你安心呆着便是。”
她们姊妹交谈,铁恨的目光却一直聚在凌抱鹤的身上,这时扬声道:“凌抱鹤,今日我来,不是捉你的,若是你告诉我崇轩的下落,我不妨放过你!”
听到“崇轩”两个字,凌抱鹤的身形不由一震。他僵直的身子,缓缓转了过来。他的脸色在这月光下面,竟然显得极为苍白,骇然已经到了惨白的地步,连一点血色都没有。铁恨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的缘故。
凌抱鹤吃力地张开嘴,道:“你找他做什么?”
铁恨冷笑道:“我要杀了他,为民除害!”
凌抱鹤眼角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道:“你?杀他?”他显然绝不相信,声音极为轻蔑。铁恨淡淡道:“我也知道你不相信,本来凭我的武功,是绝无可能败得了他的,更说不上杀他了。但是……”
一抹红光闪过,血鹰衣出现在他的手中。铁恨的目光也变得极为讽刺:“有此物在手,崇轩就算有通天的本领,还敢言必胜么?”
凌抱鹤瞳孔骤然收缩:“血鹰衣?怎么会在你手中!”
铁恨缓缓收手,仍旧将血衣放在怀中,道:“这你就不必管了。只怕是你们魔教气数已尽,上天要假我之手扫荡。”
凌抱鹤突然仰天一阵狂笑:“上天?什么贼老天!他若是有眼,那眼也早就瞎了!你这件血鹰衣,一定不是真的!”
他一字字地道:“因为真的血鹰衣,是穿在崇轩的身上的!”
铁恨情不自禁地一震,若血鹰衣真的穿在崇轩身上,那么天下又有谁能够从他身上夺走?崇轩虽然从未显露过武功,但经少林武当一役之后,天罗教如日中天,这位新任的魔教教主,也就被当作是天下罕见的高手了。若是武功不能高人一等,又怎么能坐上魔教教主的位子呢?这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么这件血鹰衣,真的像凌抱鹤所说的那样,是假的么?铁恨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凌抱鹤沉声道:“若想证明,非常简单,你只要将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因为真的血鹰衣着在人体之上时,那只鹰,是活的!”
这绣上去的鹰竟然是活的?此话听去匪夷所思,但如此秘宝,本就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就算此鹰是活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凌抱鹤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恨,似乎他比铁恨更加关心这件衣服究竟是不是真的!
铁恨微一犹豫,一扬手,将长衣抛在地上,套上了那件血鹰衣!
登时那血衣上赤红的血光仿佛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般,猛地汇集到铁恨的胸前,极为迅捷地旋转了起来。空中仿佛响起一声凄厉的鹰鸣。一片一片的,那鹰的翎毛支支张开,鹰首陡然立了起来。血光翻涌成云气,托着那只血鹰缓缓沉降升浮,当真宛如活的一般。凌抱鹤的脸色宛如死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铁恨见他如此反应,便知道这件血鹰衣,必定是真的了。那么本来穿着这件血鹰衣的崇轩呢?是死?还是重伤?想来也不外乎这两种结局了!铁恨心中忽然有了无比的信心,他拉起二小姐,道:“走吧!”
凌抱鹤忽然跃了起来,嘶声道:“你要去哪里?”
铁恨冷冷道:“崇轩已死,正是痛打天罗教的时候!”
凌抱鹤暴怒:“谁说他死了?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一跃而起,凌空闪过一道凄厉的电光,他的指间竟然爆起点点寒辉,迅速汇聚成一条半尺长的银电,向着铁恨当头刺了下来。铁
恨动容道:“剑芒?”
银芒伸缩,映着凌抱鹤惨白的脸色,宛如九天神雷,转瞬就落了下来。此一击,含凌抱鹤之愤而怒发,当真霸强威猛之极,铁恨不敢撄其锋芒,双目紧紧盯着那道剑芒,突然一步退了出去。
电芒皎若银电,连续几个闪烁,追着铁恨杀了过来。铁恨脚踏九宫,不住后退,凌抱鹤的双脚却忽然一阵踉跄,竟然无法驾驭这道剑芒,那剑芒猛地一暗,倏然消散,凌抱鹤“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直喷在了铁恨的胸前!
鲜血飞激,血鹰衣上立即一声凄厉的长唳迎风怒发,盘旋卷舒于九天之上。铁恨就觉心旌摇摇,一股杀意从胸前直透心底,勃勃升腾,竟然忍不住就要施展出“啸血飞鹰”,将眼前之人撕成粉碎!那血鹰就仿佛一枚巨大的心脏一般,在胸前轰然腾动着,将杀意不断灌输到他的心底。这杀意竟然不可抗!
他忍不住踏前一步,双目已经变成赤红色,紧握的双手,也聚成了鹰爪之状!
二小姐见他脸上肌肉扭曲,极为可畏可怖,忍不住“啊”的一声娇呼,以手掩唇,不忍再看。铁恨心神微分,登时醒转,急忙提一口真气,硬生生将那纵横恣肆的杀意压下,却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凌抱鹤嘶声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一面叫着,一面踉跄追了上来。但他身上的伤势极为沉重,才走一步,便扑到在地。大倌跪下身来,将他扶住,低声道:“你还不快走,难道一定要看他如此么?”
铁恨虽然矢志要将凌抱鹤捉拿归案,但见他如此模样,也良为不忍。正犹豫之间,二小姐一把握住他的手,大声道:“好的姊姊!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也要保重啊!”
也不等大倌与铁恨说什么,径自拉着他如飞走了。
月色如水,两人一口气奔出四五里地。二小姐却偷偷笑了起来。先还手掩着唇,轻轻笑着,到后来笑得越来越大声,连路都走不了了,停下来大笑不绝。
铁恨皱眉道:“你怎么了?笑成这个样子?”
二小姐竖起一根手指指天,很骄傲地道:“我想起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主意!”
铁恨道:“什么主意?”
二小姐手指仍然指着天:“这个主意非常非常的好,连我自己都佩服不止!”
铁恨皱眉道:“究竟是什么主意,你就不能痛快地说出来!”
二小姐撇了撇嘴,道:“你就不能有些耐心?这个主意就是……”
铁恨竖起耳朵,等着她说下去,哪知二小姐一口气憋住,直勾勾瞪着他,再也不说话,也丝毫不动弹。铁恨也愣住了,不知道她搞些什么名堂。二小姐笑了会子,见了他的呆像,又是一阵大笑,终于缓缓住声,道:“这个主意就是,既然血鹰衣本来是穿在崇轩身上的,我们为什么不假扮这个魔教教主呢?”
一时宛如轰雷掣电,铁恨的心中忍不住一震,这或者真的是个很好的主意!
假扮魔教教主,说不定能让魔教取消下一步的计划,甚至能够解散整个魔教!
铁恨的眼睛亮了起来!ww w . xia oshu otxt.NE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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