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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雪传奇》 作者:时未寒

第九章

第九章:*破城*
避雪城下,一片火海。
箭支如雨点般的在空中飞舞,浇上油点着火的滚木从城墙上抛下,压过几个攻城的士兵后,又重重撞在城外临时搭建起的箭塔上,巨大的石块从城内的掷石机中弹射向高空,砸落在城下黑压压的人群中……
一个又一个士兵从高高的城墙上落下,可又有更多的士兵爬上云梯,毫无畏惧地冲上城墙,绞入长枪与利刃的冷光寒芒中。
云梯、擂木、炸雷、弩车、发石机、攻城车……紫木营的辎重源源不断地向避雪城下运去。在攻城战中,驰骋草原的铁血骑兵无从发挥灵动快速的特性,只有以蓝枪军与赤刀兵为主力,橙弓师为掩护,凭借着优胜对方三倍以上的兵力轮番冲击。
依靠着高墙坚垒,军民同心,避雪城已坚守了整整六天。可纵然粮草齐备,在如今人困马乏,弹绝矢尽的情况下,亦是难以再多坚持几天。
喊杀声直冲云霄,人人都红了眼,杀人与被杀都是一刹那的事情,生命在这样的大战中已变得无足轻重,攻守双方都只有一个单纯的信念:机械地在这场博斗中杀死更多的敌人……
铁帅手持长枪,一身白袍,与几名传令兵立马于避雪城二里外的山坡上,注视着这场残酷的厮杀。传令兵不断地在战场间往来穿梭,将铁帅的指示传达给战局中的将领。
在铁帅的身后,是二千名铁血骑兵中最精锐的黑衣近卫,人人披挂整齐,手持长矛大搠等重型兵器,士气高昂,整装待发。他们眼见着二里外的浴血拼杀,听着震天的喊杀声,面上却俱都是一副冷静的表情,只等铁帅一声令下,就将冲入战场用长枪与战刀为死去的兄弟复仇。
“传令蓝枪军与赤刀兵退后!”铁帅一声令下,几个传令兵立时策马朝城下冲去,随着帅旗迎风摆动,攻城的蓝枪军与赤刀兵若潮水般井然有序地退下,带走伤亡的战士。橙弓师万箭在弦指向城门,引而不发,防备对方出城反扑。
战场上蓦然沉静下来,只有伤兵的呻吟不时地传来,被血水染红的避雪城墙上已是千疮百孔。
一名虬髯大汉策骑奔来,正是蓝枪军大将蒙博,到铁帅骑马前翻身下马,“蓝枪军损失五百五十人,赤刀兵伤亡七百人,敌人也已精疲力竭,损失惨重,而且守城物资已用尽……
铁帅颔首:“下去休息吧,好生抚慰伤员。”
“请铁帅允我继续战斗,我有把握在二个时辰内破城。”蒙博垂下的眼睑中掩不住燃烧的怒火:“我定要屠城三日,杀尽避雪城人。”
“退下。”铁帅语音蓦然严厉起来:“你是战士,不是屠夫!”
蒙博还想再说,接触到铁帅冷然的目光,终不敢言,一跺脚,领令下去。
铁帅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却没有继续下令。
没有人知道铁帅在想什么,只有当他那象淬火利刃般的目光从避雪城上飘扬的大旗上投射到城下数百具伏尸时,才仿佛让人感觉出一丝难言的忧伤。
黑衣近卫肃穆的战阵中,静无人言。只有战马不安地喷着粗气,踏着铁蹄。
气氛刹时如风雨欲来的凝重,一旦这二千生力精锐战士发动,强弩之末的避雪城还能抵挡住么?
铁帅外表如常,远望着避雪城残破不堪的城墙,心头却泛起一丝烦燥。避雪城的顽强大出他的意料,本以为不出三日便可破城,谁知直到现在第六天仍未能攻入城中。如今虽然城陷在即,但铁血骑兵伤亡惨重,与避雪城的仇怨更深,一旦破城必会屠城泄忿,这只会在他与红琴之间留下永难弥补的仇恨,但这一切却并非他所愿。
现在,只要一声令下,避雪城垂手可破,铁帅的心底却突然涌起一份难言的悔意。他身为熟谙兵法的铁血统帅,深知人材难求,当日一见呼无染,见其胸怀坦荡,磊落不凡,不由大起好感,一心将其收于帐下。若果真是那般,即得强助,又慑服避雪城,比起如今的情形来自是好上百倍。只是,红琴那番只愿嫁呼无染的话却激起了他心中傲气,所以才于三军阵前搦战呼无染,用意无非是让红琴知道:纵使呼无染如何英勇,也难敌铁帅的双枪。而他立下十招杀呼无染的约定,却是打定主意在最后关头饶呼无染不死,既可威震众将,亦可让呼无染死心归服。
却不料阴差阳错下红琴一刀杀死呼无染,反迫得自己如弦上之箭,不得不立时兵发避雪城,从而在三军面前维护一个统帅的尊严。
而尽管收服避雪城是铁帅早就制订好的战略,但如此以武力强攻损兵折将却绝非他的本意。
“抬巨木。”良久,铁帅终于发令。
黑衣近卫让开一条开阔的通道,现出一条粗有丈许长有三丈的大木来,大木前端削尖,包着铁皮,其状便仿若一巨型长矛。六十名铁血骑兵身披铁甲,头罩铁盔,就若铁帅般只余双目露在外面,连马匹上亦披着软甲。每个人均是一手持盾,一手握住马背上悬带的铁链,铁链尽皆缚在巨木上。
铁帅眼望苍天,深吸一口气,长枪端然指向避雪城。二千人同声大喝,声震旷野,一齐催马向前行去。
六十骑抬着这天下难见的巨木缓缓行于前,铁帅与二千黑衣近卫跟在其后,逐渐加速,越行越快,到得避雪城前半里处,六十人发一声喊,合力拉起巨木,直冲而去。
六十名大力士再借助六十匹战马的冲力,任何坚垒亦经不起这样大力的冲撞,何况是已千疮百孔的避雪城门。
这便是铁帅用于攻城的巨木阵。在草原上作战全凭机动灵便,亦只有铁血骑兵的实力,方能制造出如此既可攻坚也不至太过笨重的器械。
避雪城人见到这阵势,晓得厉害,箭支、石块雨点般袭来。那六十骑盾牌护身,偶有一两个人被箭支、石块打落,其余人却是毫不理会,将马力提至极速,如离弦之箭般一往无前地朝城门直撞而去。
城下橙弓师亦同时发动,万箭齐发,朝城头射去,以掩护巨木阵的冲击。
避雪城头上人喊马嘶,一片混乱。铁血骑兵悍勇盖世,却在避雪城下受到如此重大伤亡,一旦破城必将是屠城惨祸。是以避雪城人人奋勇,不顾城下橙弓师的如雨箭支,将沙包、滚油、大石以及身边的重物尽数抛下,只求能阻住这巨木的冲撞。
六十铁骑已冲至城下,避雪城的存亡尽皆悬在这惊震天地的一撞中……
“轰”然一声巨响。大地也似颤抖了一下,烟尘冲天而起,砖石木瓦空中乱飞,巨木终于结结实实地撞击在避雪城引以为傲的坚固城墙上。
弥漫的烟雾中,喊叫不断,这一撞倒底有没有奏功?
铁帅大喝一声:“冲!”手中长枪高举,一催跨下战马,身先士卒带领二千黑衣近卫往烟尘漫漫的避雪城门直扑而来。他早已算准这一撞定会撞毁城门,若不然二千人尽数暴露在敌人的射程下,必是损失惨重。
黑衣近卫见主帅如此信心,士气高涨至极点,齐声高呼,手中长兵刃横举护住面门脸腹要害,保持好队形,以长蛇之阵紧随铁帅。
铁帅素袍白马冲在最前,身后黑压压的二千近卫就若是一条势不可挡的黑龙,一并冲向城门。
漫天的烟尘终于缓缓散退,避雪城城门被硬生生撞开一条阔达二丈的缺口,六十名铁骑亦经不起这大力撞击,血肉模糊的马尸四处零落,尚有数十名徒步带伤的铁血骑士执刀与城中守军对战,见得铁帅状若天神般带黑衣近卫冲来,守军心志涣散,纷纷四奔而逃。
城外的三万铁骑亦同时发出震荡天地的狂呼,在各将领的率领下直往避雪城冲来。城门一破,避雪城再无可抵挡铁血骑兵的防御,已沦为刀下鱼肉……
铁帅一马当先,最先冲入避雪城中。城内军民均知大祸将至,一片混乱,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逃,尚有部份军队退入内城。但内城守御薄弱,根本不堪一击,整个避雪城已完全暴露在铁血骑兵的控制之下。
铁帅一人一马立在城门口,长枪横举,挑开几支毫无准头的长箭。身边的铁血骑兵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涌入避雪城,一面放声高呼,一面将那些还来不及退入内城的士卒与百姓一一围歼。
避雪内城上仍有零星的箭支袭来,但已构不成太大的威胁,铁血骑兵以十人为一小队,四处围堵追杀逃窜的避雪城人。来不及退入内城的避雪军民尚有数千,虽仍是在街巷间不屈应敌,但群龙无首下各自为战,不几下便被精锐的铁血骑兵冲散,逐一消灭。一时城中火光冲天,狼烟四起,人呼哀号,马嘶悲鸣,血流成河,便若一修罗屠场。
铁帅木然地看着这人间惨剧,听着周围的哀呼声,突然想到了红琴:似这般将她的族人杀戮殆尽后,又该如何再面对她那仇恨的目光呢?一念至此,心中全无一丝往日破城的顾盼自豪,只传来一种隐隐的疼痛。他可以在十招间击败呼无染,可以在六日内攻入避雪城,却始终无法征服她的心!
铁帅微微摆头,抛开杂念,在这战斗的紧要时刻,他怎么会有闲想到这个女子呢?
四周喊杀声稍弱,赤刀兵大将伯伦古、紫木营大将窦健、橙弓师大将博乾跃马而来,俱是满脸兴奋,对他们无敌的统帅恭敬行礼,再各自报上营中伤亡情况。城内的铁血骑兵亦重整队形,在城内各占高地要点,只待铁帅一声令下,便将攻入避雪内城。
铁帅暂时放下心事,转头对一传令兵吩咐几句,传令兵来到避雪内城下,放声高呼:“铁血大帅请避雪城主对话。”
避雪内城上传来一个悲愤的声音:“城主已殉城,我等与铁帅无话可说,铁血骑士尽可用长枪战刀来对话。”
铁帅抬手止住伯伦古的破口大骂,策马至内城下,扬声道:“若你们现在投降,尚可保避雪城一脉不绝。”
城上人哈哈大笑:“铁帅你休想用阴谋诡计,只管带兵攻来,看我避雪城可会有一个降卒?”
“忽”地一声,一块足有百斤的大石对着铁帅当头砸下,铁帅夷然无惧,长枪一挥一扫,将大石磕开,铁血骑兵齐声喝彩。群情激沸下,便要一拥而上攻入内城。
铁帅眼中精光暴闪,正要率兵冲上,伯伦古催马上前二步道:“大帅不必亲身涉险,八千赤刀兵已准备就绪,伯伦古愿做先锋。”
窦健沉吟:“避雪内城虽不似外城坚固,但巷窄人多,不利骑兵马战,若是强行攻入只怕伤亡很重,不若缓攻。”
铁帅不置可否。伯伦古一脸不屑:“避雪城人早已吓破了胆,我可立下军令状,半个时辰内提避雪城主的头来见大帅。”
博乾却道:“观那日避雪使节的行为,已可见避雪城人的烈性,他们必是拼死顽抗。我赞成窦将军的提议。”
想到呼无染宁死不屈的风骨,纵是矜傲若伯伦古也不由呆愣了一下,垂手不语。
铁帅亦是略略一怔,想不到连手下对呼无染亦不无褒赞之意,一时心里沉吟难决。忽听身后有人大叫:“铁血近卫柯都请见大帅。”
众人回头一看,柯都一人一骑从残破的城门外如飞驰来,看他一脸仓皇,几员大将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唯有铁帅仍是保持着淡然自定:“传柯都上来。”
“大帅……”柯都跌跌撞撞地冲到铁帅面前,一口气几乎没缓过来:“属下失职,红琴姑娘于被中暗藏利器,闻得避雪城破,割脉自尽,现正在抢救中……”
铁帅身躯难以觉察地微颤一下,脱口道:“现在情况如何?”
柯都翻身下马,眼中蕴泪:“幸好属下发现得早,但她几日不进水米,失血过多,现已昏迷。”
铁帅似是舒了一口气,语气重归冷淡:“三军阵前,为一个女子如此失态,你还算是铁血近卫么?”
柯都跪伏于地:“避雪城已在大帅掌控之中,属下斗胆请大帅收兵……”
“你说什么?”铁帅一声怒喝,一把将柯都从地上提了起来。那一刻,柯都只觉得铁帅欲将自己摔下去,却终又止在半空中。柯都从未见过铁帅暴怒至此,一时心胆俱裂,但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人在半空口中犹道:“若是此刻与避雪城化敌为友,再将其做为铁血骑兵的大本营,以之为根据一统草原,后人必将盛誉大帅的当机立断,仁义无敌……”
“仁义!在大草原上只讲武力不讲仁义。”铁帅冷笑一声,抓起柯都的头发,指着城内四横的残尸让他看:“避雪城伤我上千战士,若不能将其灭族,我如何对手下交待?”
柯都脸色惨白,不顾一切地喊道:“若是当日呼无染愿为大帅效力,红琴亦愿甘心下嫁,又会如何?”
铁帅轻哼一声:“即便如此,我亦随时可灭避雪城。”
柯都嘶声道:“得到一座死城,对我们又有何用?”
铁帅心中一动,将柯都放在地上。在这一刹,他脑中灵光一闪,眼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也许,他还有一个机会,一个征服红琴的机会。
铁帅转头望向众将士,见众将神色各异,似均为柯都言语所动。紫木营大将窦健欲言又止,铁帅沉声道:“窦健你最是多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窦健略一犹豫:“大帅明鉴,柯都所言不无道理。铁血骑兵虽是纵横草原数年,但从来没有一个根据地,完全是以战养战,避雪城不同我们以往攻占的草原游牧部族,而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城池,若如柯都所言,将物资丰富的避雪城收于麾下,进可攻退可守,声势上自是大不相同。”
铁帅点点头,事实上当初他下书挑战避雪城也是做如此打算,强行攻打避雪城虽不无与红琴斗气的原因,但亦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要想建立一番不世功业,不但需要英勇无敌的手下,也需要一座能供济粮草的大本营。只是当初设想是强行将避雪城灭族,再由铁血骑兵接管避雪城,但如果能令避雪城民臣服,不损战力自是最上策。更何况三万铁血将士随自己驰骋多年,若能在避雪城安家立室也算是略有补偿。
铁帅沉思一番,缓缓问向众将:“若是避雪城现在投降,你们可愿收兵么?”言罢又加上一句:“我只是敬重呼无染的为人,实不想就此将他族人赶尽杀绝。”
窦健与博乾对视一眼,齐声道:“愿听从大帅将令。”
铁帅望向伯伦古,攻入避雪城以赤刀兵的损失最重,自然亦最看重他的意见。
伯伦古半晌不语,似在回想那日呼无染与铁帅的一场恶斗,终伸出大姆指:“好汉子!”他虽没有明确表态,但显然亦是不愿当面否定铁帅的意见。
“好!”铁帅主意既定,更不迟疑,对众将下令道“你们先安抚士卒,以稳定军心为重,没有我的号令不许攻入内城。违令者,斩无赦!”转脸对柯都道:“带我去见红琴。”
柯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冒死一谏竟收奇效,脸上的泪尚未干,却已露出孩子式的笑容,大声领令,上马往城外驰去。
铁帅一路沉默,似有心事,柯都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帅可担心避雪城人不愿投降么?”
铁帅摇摇头,淡淡道:“避雪城人只是以为必死无疑才会如此顽抗,若是有一线生机自会降我。”顿了顿又道:“只是铁血骑兵损伤严重,我只怕接受避雪城投降会让手下将士不服,若是军心一失,以后怎成大业。何况双方仇恨极深,日后如何和平相处亦是一道大难题。”经历了这许多变故,不知不觉中他已对柯都表露了心里的想法。
柯都想了想:“大帅多虑了,铁血将士随大帅转战四方无非便是为了有一日能封妻荫子,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自当明白大帅的苦心。”
铁帅一叹不语,眼望中军帐已在几十步外,心头突然泛起一个念头:“若不是因为红琴,他还会放过避雪城么?”
第十章:*凋芳*
这几日红琴粒米未进,说也奇怪,当初在曝火沙漠中几日不食是那么的难熬,而现在一心求死,却觉得死亡离自己仍是那么遥远。
这些天柯都尽心服侍她,她却不肯原谅他,话也不多说一句,柯都亦只好整日守在帐外,不忍看她那充满着敌视的目光。
红琴对送来的清水食物看也不看一眼,还故意打碎了几只碗,趁柯都不备偷偷藏起了一块最锋利的碎片……
她一直将碎片捏在手中,捏得发烫,将掌心都割破了。亲手杀死呼无染后,死亡对她来说就再也不可怕了。她之所以迟迟没有自尽,只是还抱着万一的侥幸,她在等铁帅久攻避雪城不下,她要亲眼看到铁帅沮丧的样子……
可是,她唯一的希望终于落空了。听到几万铁血骑兵的欢呼声,她知道避雪城终于被攻破了,她的亲人朋友族人都将在铁蹄下一一被杀,她怎么能再苟存于世!
那一刻,她很平静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用尚余下的最后一丝力气……若不是柯都及时发现,也许她就将很平静地走向死亡。
她记得有许多人徒劳地忙于给自己止血,她想挣扎,但浑身没有一点气力,然后就是一阵晕眩,即使是现在,她仍热切地盼望自己的生命可以一点点地逝去。在昏然欲睡中,她不停地做梦,只有在梦里,一切还是如过去那般美丽,她可以再陪伴在父母、亲朋、族人的身边,当然,还有那最爱的人。
“都给我出去!”她忽然听到了铁帅的声音,身边的人统统退下,然后她感觉到一个身影缓缓伏下,正凝视着自己那已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你现在还愿意做我的妻子么?”铁帅的声音仍是那么冷静,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红琴游荡的思绪慢慢平复:铁帅果在十日内攻下了避雪城,他是来向自己炫耀的吧!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要用自己生命的尊严来嘲笑他的“成就”。要她嫁给他,除非他愿意娶一个死人为妻!
“你放心,避雪内城现在安然无恙。”铁帅的声音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我可以让你去做避雪城主,你也可以只做我名义上的妻子……”
红琴吃了一惊:“为什么?”
“为了避雪城,也为了呼无染。”铁帅淡淡道:“铁血骑兵将驻扎在避雪城,你需要负责安抚避雪城人与铁血骑兵,让他们和平相处,助我一成大业。”
红琴一下子明白了:一开始她就是铁帅进兵的借口,现在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这个男人关心的只是他的“大业”,所谓为了避雪城和呼无染等等都不过是给她一个安慰,而娶她为妻也不过是一个适逢其时的理由而已。
一种嘲讽的笑意挂在红琴苍白的脸上,应该是她还击他的时候了:“我可以做你的助手,可我并不想嫁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
铁帅身子似是一震:“你没有选择,你的决定关系着你族人的生命。”
红琴咯咯一笑:“想不到铁帅娶妻竟然也需要如此威逼利诱。”
铁帅不语,只是头盔下射出的目光更为凌厉。
红琴当然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心中已有了决断,正色道:“我答应你。”
“好!”铁帅长身而起,似是不想再与红琴多说一句话:“你吃点东西,休息一个时辰后便随我去劝降避雪城。”他似是觉出自己语气太过冰冷,又解释道:“双方死伤惨重,迟恐有变。”
红琴亦知道事不宜迟,挣扎着起身去拿放于榻边的干粮清水,却终于软到。
铁帅重又伏下身子,将一张饼子撕成小块,送到红琴的嘴边。当望见红琴腕上包扎的纱布时,他的目光似乎温柔了一些。
红琴吞下饼子,缓缓道:“你想过没有,就算完成了你的大业,又有什么好处呢?”
铁帅默然半晌,取下头盔。
那是一张英俊沉稳的脸,眉飞入鬓,灿目若星,方面隆鼻,下颌宽广,只是一道足有七寸长的刀痕从左至右划过整个面庞,那道刀痕似是年代已久,深陷于面容中,便若长在脸上一般,既平添一份坚毅,却也给人一种邪异的感觉。
铁帅望也不望红琴惊诧的神色,自顾自地道:“这是我才出生的时候留下的伤,已经陪了我几十年了。”
红琴呆了一会,下意识地问:“怎么留下的?”
铁帅叹了一口气,眼望帐顶:“那时的草原上战火连绵,我新婚的母亲被另一个部落的人抢去,做了别人的妻子,九个月后生下了我,抢他的男人要杀我,说我是别人的杂种,要不是母亲护了一下,只怕这一刀已把我割成两半了。”他的语气平缓,就似在说别人的事:“只怕连我母亲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孩子。但我七岁时便离家出走,只为了……不叫那个人父亲。”
红琴微微一颤,抢人妻子,残杀幼子,这在草原上本是平常无奇的事,但真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面前,却还是让人禁不住寒心。想到铁帅幼年时定也是吃了不少苦,心头不由浮上一丝恻隐之情:“后来你再见过你母亲吗?”
铁帅摇摇头,重又戴上头盔,刹时似乎又恢复为那漠然的千军统帅,淡淡道:“过了二年,那个部落就被消灭了。”
红琴不语,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杀戮与被杀戮之间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理由,胜者为王,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一刻,她忽然不恨铁帅了,甚至觉得这个男子很可怜,他只知道去用征服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或许,只有在血与火之间,他的生命才能找到一丝平衡。
红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你今日可以灭了避雪城,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是别人铁蹄下的失败者。”
“不,我不会失败!”铁帅昂然道:“我要一统大草原,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才不会有部落间的厮杀,才不会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低啸一声:“一个时代若是没有强者,才是最大的悲哀!”铁帅俯下头,第一次用一种真诚的目光望向红琴:“所以,我才要你帮我。”
红琴心中一震,她无法了解这个男人,或许,也不会有人了解他。
避雪城中精壮男子多数战死,活下来的大多是老人妇孺。一切均如铁帅所料,当一线生机出现时,纵是以避雪族人的血性,亦不得不接受投降的屈辱。毕竟,面对寒光冶冶的刀枪、勇悍无匹的铁血骑兵,反抗是无益的。
第二日晨,铁血大军正式接受避雪城人的投降。
铁帅背负着双手,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避雪城楼上,初升的朝阳将他的影子扩映成一个巨大的轮廓,无可抗拒地覆射在城楼下三万铁血骑兵与避雪城残余的二万军民的头顶,就像避雪城人无可抗拒的命运!
长长的绿草在风中摇摆,空气中弥漫着草原特有的清香,远处的原野空旷而宁静,盼青山脉千年不变地高高耸立着,河流还是一如既往地奔流在喀云大草原上,苍茫的天空中如往常一样飞过了黑色的鸟群。城楼上流淌的血液已被风吹干,城内燃烧的火光早已扑灭,残破损坏的城墙依然以沉静的姿态守护着,避雪城又恢复了它的安详宁和,只有城墙上那一片片暗褐色的斑痕和城内硝烟浓烈的味道提醒着人们曾经发生的激战。
数万手无寸铁的避雪城人被全副武装的三万铁血骑兵围在城外的空地上。在红琴的要求下,铁帅允许避雪城人不用跪着投降。
几万避雪城人寂然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愤与屈辱。当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的命运不可避免的降临时,他们只能被动的接受。他们不安地望着铁帅那高大的身影,心头充满着畏惧,只有那茫然而麻木的眼神中才隐隐流露出一丝倔强的不甘。
铁帅金甲映日,白袍迎风,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征服后的满足让他忍不住放声长啸起来。他有意没有换去染了一身征尘的战袍,似乎血衣上沾满斑斑血迹才更能衬托出胜利者在浴血拼杀后的激昂豪情。
听到铁帅的长啸声,三万铁血骑兵亦俱是高舞手中兵器,齐声呐喊,用崇敬的眼神与狂热的欢呼与他们至高无上的统帅一同分享胜利的喜悦。
铁帅啸声良久方歇,抬起手止住铁血骑兵的欢呼,沉声道:“避雪城主优柔寡断,不按时交上贡物,力抗铁血大军六日,终招至城破之祸。本应将避雪城尽数灭族给死去的铁血战士报仇,但本帅不愿残杀无辜,念在避雪城主已死,对余下避雪族人既往不咎,避雪城从此便做为我铁血大军的基地,以便征服草原上其余部族。日后避雪族人与铁血战士和平相处,不得再有争端,若违军纪,定不轻饶……”
避雪城人早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略示不满后便平息下去。三万铁血骑兵却是一阵骚动,正如铁帅所料,且不说战争导致双方的仇恨升级,单是停止屠城也就意味着不能掠夺财物美女,对于习惯在战斗后尽情发泄的铁血战士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只是铁血骑兵严奉军令不敢大声喧哗,唯有把不满表现在脸上。
铁帅扬声大喝,磁性而似有质的声音传入每一个铁血战士的耳中:“在这片大草原上,是谁战无不胜所向无敌?是谁让敌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谁才是威名远震的无敌之师?谁才是征服一切的的英勇战士?……”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豪情激涌的蛊惑力,将三万铁骑的情绪尽皆重新调动起来,浑忘了适才的不满。铁帅每问一句,城下的三万铁血骑兵就一齐回答道:“是铁血战士!”
“对!正是英勇无敌的铁血战士。我们要征服的并不仅是避雪城,而是整个大草原,我们才是这片大地的主人,要让人们世代传诵我们的威名!”铁帅的语音铿锵有力,怀着一份坚定无比的信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先要立稳根基,加强力量。所以,从现在起,我们要在避雪城立足,要将避雪城从战火中重建起来,让它成为我们休养生息的家园。”铁帅再长吸一口气,振臂高呼:“等到平定草原的那一天,这里就不再是避雪城,而是我们铁血帝国的都城!”
这番话字字有力,冲击着每一个人,奋迅高亢的群情一发不可收拾,终化做几万人的放声狂呼:“铁血帝国!铁血帝国!”
铁帅的目光扫过三万将士,心中亦充斥着不能自抑的激涌豪情。他已成功地将那份创建不世功业的信念植根在每一个铁血战士的心里,从现在起,铁血大军才真正开始他们对草原的征服大业。
一个哭声从肃然的避雪城人中响了起来,像是受到了传染一般,更多的避雪城人开始哭泣。也许从此他们就将生活在铁血骑兵的阴影中,他们无力反抗,他们只能做别人的奴隶,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中,生不如死!
对未来的茫然,对命运的无助,让越来越多的避雪城人放声痛哭,哭音夹杂在铁血骑兵的高呼声中,更衬出一种末世般的彷徨恐惑。
铁帅略带不屑地望着避雪城人:“你们尽可放心,铁血战士只会对敌人毫不容情,而对自己的朋友只有尊敬与爱护。日后铁血战士与避雪一族相互通婚联姻,都是一国之民,何悲之有?”他提高声音:“为使尔等安心,我将娶避雪城女子红琴为妻,并立红琴公主为避雪城主,以化解双方仇怨;然后我会亲率铁血大军荡平避雪城的世仇狂风沙盗,以示诚意。”
城下的传令兵早得了铁帅的吩咐,不失时机地大声喊道:“有请红琴公主。”
铁血骑兵依言让开一条通道,红琴不事脂粉,一衣缟素,长发披肩,身骑白马,控辔徐行。柯都牵着白马,带着红琴从铁血战士刀枪剑阵中缓缓穿过,往城门驰来。
红琴虚弱的脸上只有大量失血后的苍白,初晓的阳光镀亮她高昂的面容,在几近透明的肌肤上,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那似是因为愤怒而不断起伏的脉络。白衣迎风,青丝淡舞,裙裾飞扬,纤弱的身子在马上摇摇欲坠,似是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来,每个人都想忍不住想去扶住她,却又怕手中的刀枪会惊吓到这浑不似人间应有的精灵,怕自己的双手会沾污这纯洁无瑕的躯体……
铁血大军的众将士那日虽见到了红琴,但一来距离较远,二来心神全被铁帅与呼无染惊天一战所吸引,是以直到今日方才领略到草原第一美女那难以言说的魔力。
那么清俗的风情,那么绝世的美丽,反衬在刀枪的寒芒中,是如此的不和谐,每个刚刚经历过浴血厮杀的人都似觉到一股清芬之气沁入心脾,心头只有一片详和宁静。万军肃然无声,不能置信地呆呆望着这好象是从最晶莹的雪山里出尘下凡的仙子缓缓从身边掠过。
铁帅的目光锁在红琴身上,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讶地发现红琴的如斯美丽,竟然比世间任何宝剑利刃都更能刺穿他的心!
红琴缓缓望着拥挤在一起的族人身上,眼中无泪,眼神却是空洞的: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美丽,她要么已死在战场中,要么亦是其中的一员。
她感觉得到避雪城人看着自己的眼光是复杂的,既有感激,亦有一份嫌憎。
——或许,他们会以为:用整个族人的代价方换取了自己的富贵荣华。
“尊敬的铁血战士,我知道你们有许多兄弟死在了战火中,倒在了避雪城坚固的城墙下,你们宁可杀尽避雪城人也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降……”红琴的语声在战阵中轻轻响起:“可你们知道么?避雪城人也和你们一样,会为族人的死去而哭泣。妻子为丈夫悲伤,孩子为父亲流泪,老人为儿子痛不欲生……”
士兵们静静地听着红琴的话,高举的刀枪在一寸寸地放低。
“要是没有这场战争,避雪城本可以给你们奉上最醇厚的美酒、最动人的歌喉,与你们一同在这片宁静的大地上做最真诚的朋友,一起饮酒歌唱。”红琴没有哭,可她的声音却在啜泣:“可现在,当战争已经结束,当那么多人已经死去,我们为什么还不肯宽恕对方?为什么还要彼此仇视?我相信,死去的人们都有着高贵的灵魂,会虔诚地乞求上苍饶恕我们曾经的罪恶,会因为你们的宽容而在天堂微笑。所以,我请求大家,为了死去的人们,让我们放下刀枪,重新在这片战火燃烧过的大地上和平相处吧!”
士兵们垂下了头,没有人出声,红琴的话如潺潺的流水冲洗过每个人的心灵,驱走了仇恨,引去了战意,再无丝毫杀戮之念。
红琴在城门下了马,拒绝了柯都的搀扶,一步步往城头走去。
铁帅木然地看着几不敢相认的红琴静静地来到自己面前,望着自己的眼睛,语气中有一种孩子式固执的坚定:“尊敬的铁帅,请你在几万铁血战士与避雪城民的面前、在这纯净的天空与白云下答应我,铁血战士永远不会再对避雪城动武。”
“我答应你。只要避雪城人不主动挑畔,铁血将士永远是避雪城人的兄弟朋友!”铁帅大声道,又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将头转向城下的避雪城人:“你们记住,挽救你们的,不是避雪城的坚固城墙,不是一万避雪战士,而是二个人。一个是避雪城第一勇士呼无染,他让我看到了避雪城人顽强不屈的血性;一个便是红琴公主,是她宁可牺牲自己换来族人的平安。”
红琴略微扬起头,用清澈的目光扫了一眼铁帅,似是不满他的话。
铁帅满意地笑了,他就是要让避雪城人感觉到是红琴拯救了他们,而红琴心里当然明白,这一切亦全是出于自己的赐予。
是的,他要用他霸道的方式征服她,并且不容她的拒绝!他的右手不由分说地搭在红琴的肩上,将她娇弱的身子揽在怀里,红琴身体微微一震,终于没有推开铁帅。
城下的铁血战士又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有这美丽得犹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才配得上无敌的铁帅。
红琴低声道:“你觉得你从呼无染的手中赢得了我么?”她的声音漠然而清贵。
铁帅浑身一震。那一刻,他竟突然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愧疚,如果没有这几万避雪城人的生命做赌,他是否还能征服她?垂下的眼睑望见她的赤足踏在被鲜血染红的城砖上,有一种妖异的美。
铁帅的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红琴肩上落下,亦是压低声音:“我说过,你可以只做我名义上的妻子,我并不需要得到你。”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倨傲:“你放心,我既然当众答应了你不再与避雪城为难,甚至无论你是否嫁与我都不重要了。”
“你是人们口中的无敌统帅,盖世英雄!但你知道么?在我的心目中,却永远只有一个英雄。”一颗泪水滴在铁帅冰冷的手掌上,铁帅巍然不动,一任泪水在阳光下慢慢蒸干。
铁帅沉声道:“在你心中,我算什么?”
红琴凄然地一笑,似一朵暗夜悄然盛放的蔷薇:“你还是个孩子,那个为了不叫仇人父亲而宁可流浪漂泊的孩子……”
铁帅的心脏第一次如此剧烈的跳动起来,一份难以述怀的情绪在胸口蓦然流淌。他突然有种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冲动,却强自压抑住,只是手指轻轻一动。
红琴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城下的几万避雪城人,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光彩。她并不是避雪城的公主,他们也不是她的子民,她只是避雪城平平常常的一位小女子,他们亦只是她的族人、亲朋、兄弟、姐妹……直到现在,呼无染、三十个避雪战士和她自己的牺牲才有了真正的价值。
红琴猛然踏前二步,站在城墙的边缘,回头对铁帅决绝而坚定的一笑,然后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也许,也许铁帅本有机会拉住红琴,但他没有,他的心神还沉浸在红琴的话语与那绝世风情中,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纯白的身影如一朵纯白的流云般从城墙上飘过,消失不见。
铁帅的耳边忽响起了几万人的惊呼声,他这才如梦乍醒般亦从城头一跃而下,足尖在城墙上连点,化去下坠的冲力,落在红琴的身边,将那沾满殷红、似是不再有一点重量的身体重又抱在怀里……
柯都就在城墙边,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几疑是在梦中。先是见红琴从城头落下,如一朵从枝头拂落的鲜花,然后便第一次听到从来都是镇静自若的铁帅发出了一声悲痛的怒吼:“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铁帅重又问了一遍,这一次的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一丝阻于喉头的凝噎。
鲜血从红琴的五官中不断涌出,那张适才还秀丽无双的面庞已因疼痛而扭曲,她的意识已然模糊,根本听不清铁帅的话,断续的话语随着喷涌的鲜血从口中轻轻吐出:“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自由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情……”
“你亦永远不会知道……”铁帅的语音蓦然中止,缓缓缓缓地站起身来,手中却仍是握着红琴那双已经冰冷的手。
任何解释都已无用。这个女子,这个多年来第一个能让他动心的女子,已然死在了他的面前,带着她的骄傲与尊严!
避雪城人一阵混乱,却被铁血骑兵强自围在中间。铁血大军的几员大将冲到城下,围在铁帅身边,谁也不敢先开口,心头俱仍是刚才那副永生难忘的画面。
“柯都听令!”铁帅大喝一声:“从现在起,立你为避雪城主,接替红琴公主遗志,重建避雪城。”
柯都重重点头,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垂下头不让别人看到他汹涌而出的泪水。
几员大将面面相觑,伯伦古嗫嚅道:“大帅无需悲伤……”才说了一句便大觉不妥,慌忙住口。
铁帅漠然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全军列阵,我将亲自挑选三千铁血战士,三日后进军曝火沙漠,消灭狂风沙盗!”他的语气一如往日的寒冷生硬,他的眼光一如从前的锋锐凌厉,但谁也不知道,在那遮掩了一切喜怒哀乐的头盔后面,是怎样的一张表情!
盼青山脉上,曝火沙漠边,铁帅与柯都策马并肩而行。他们身后二十步外,是从蓝枪赤刀二军中精选出的三千铁血骑士。
在大漠行军不便,贵在神速,是以铁帅只率三千人,余下二万多人均留于避雪城中。
铁帅一路沉思不语,眼见大军就将进入曝火沙漠,终于开口:“当初我答应你做进攻沙盗的先锋,可权衡轻重,还是觉得让你留下安抚避雪城更好,毕竟你与避雪城人接触的最久,最能懂他们的心理。对此你可有不服么?”
柯都在马上一欠身,恭谨答道:“大帅拿得起放得下,属下心服口服。”
“你知道我为何不带黑衣近卫进军大漠么?”铁帅问道。
柯都想了一下:“我见大帅选兵时尽量挑阵亡将士的亲属好友,而黑衣近卫没有参与攻城战,与避雪城的仇怨小得多。柯都自然明白大帅的深意。”
铁帅点点头:“少则一月,多则一年,我必回来带着你们征服草原。你在此期间务必要尽力化解避雪城与铁血大军的仇怨,安稳军心。”顿了顿又道:“若有愿意留入避雪城中者,尽可让其在此生根,传宗接代,无需阻拦。”
柯都无言,事实上眼见呼无染与红琴的惨死,他对这拼拼杀杀早已感到厌倦。若非身负要责,他宁可做避雪城内的寻常百姓。
铁帅有意无意地淡淡道:“凝露宝珠可保尸身千年不坏,留与呼无染与红琴二人合穴而葬。并在避雪城建立一座勇士殿与公主殿,以供后人瞻仰。”
柯都点头应承,壮着胆子问道:“大帅可忘得了红琴姑娘么?”
铁帅眼望广阔的喀云大草原,言语中似是隐含悔意:“若她那时甘心愿陪我在这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大概亦不会非要攻下避雪城……”
柯都长叹一声,脱口道:“红琴当日已愿嫁你,纵是迫于形势,但日久天长,以后亦定会为大帅动心……”
铁帅扫了一眼柯都,知道那日柯都已听到自己那日与红琴在帅帐内的对话。柯都自知失言,不敢再说。
铁帅却是无意追究,陷入沉思中,轻声道:“她临终前说起一句话,说像我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懂得自由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事情……”
柯都思及那日红琴自尽的情形,心中沉郁:“我听到大帅本要答她,却中途而止?”
铁帅望着面前的莽莽荒漠,怅然良久:“因为她再也听不到我的回答了。”随即大喝一声,一催座下战马,率着三千铁骑直朝沙漠中心驰去。
柯都暗叹一声,望着滚滚烟尘渐然远去。经过这种种的变故,他似是突然懂得了许多,却仍有许多东西哽在心头,无法释怀。
铁帅的声音悠悠传来:“在红琴的墓前代我告诉她——”铁帅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似是略带忧伤,又一下子又变得倨傲凛然:“她永远亦不会知道,征服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情……”
柯都细品语意,心神震撼,翻身下马,拜倒在地!
那是柯都最后一次见到铁帅!
尾声
光阴如电,日月如梭。转眼已是数十年后。
盼青山脉的小道上缓缓行来祖孙三人,到得山顶,老人靠树盘膝而坐,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在一边笑闹玩耍。
近处青青秀木,嫩嫩草芽,远天蓝蓝穹空,悠悠浮云。老人孩子与这秀美绝伦的大自然动静有间、相映成趣,就若是画中景致。
那老人皱纹满面,苍然白发,怕是已有百岁高龄。一双老眼却仍是炯然有神,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曝火沙漠,良久不语,似已在沉缅在如烟往事中。
“祖爷爷,你在看什么?”那圆脸的孩子见老人就如呆住了一般,不由发声询问。
老人长长叹了一声,抬手指着山下的茫茫黄沙:“你们可知道么,当初铁帅便是从这里进入曝火沙漠的。”
圆脸小孩问道:“铁帅是什么?”
旁边的瘦脸小孩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铁帅是一个人……”
圆脸小孩大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
瘦脸小孩摇头晃脑,犹如背书般道:“我听爹爹说起过,在好多好多年以前,铁帅为了消灭沙漠中的强盗,带领手下进入了这片沙漠,再也没有回来……”
圆脸小孩见兄弟一脸得色,心中不忿:“那又怎么样,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长什么样?有多高?有什么本事?有多大力气?……”
瘦脸小孩为之语塞,正要争辩,老人拍拍二人的小脑袋,缓缓道:“铁帅的武功天下无敌,他的力量比草原上最雄壮的骆驼还要大,他的枪法比草原上最猛烈的风暴还要强。他带领着三万铁血战士在大草原上纵横无敌,所向披靡……”
二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心生向往:“为什么铁帅没有回来呢?”
老人再叹了一声:“有人说铁帅与沙盗同归于尽了,有人说铁帅在沙漠中迷了路,再也走不出来,也有人说铁帅去了沙漠的另一边,重建了一个强大的国家……至于真相如何,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圆脸小孩怔怔想了一会,大声道:“我一定要好好练马术与刀法,以后也去打强盗!”
瘦脸小孩撇撇嘴:“哪有这么多的强盗呀,打完了怎么办?”
“嗯,那我就去建立一个国家,做一个安邦定国的好君王……”
“当国王一点也不自由,我才不要做呢。”瘦脸小孩振振有词:“我要做一个草原上的勇士,到处行侠仗义,保护好人不被欺负……”
圆脸小孩不屑道:“做勇士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应该做铁帅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英雄,英雄……”老人苦笑一声,品味着孩子的无心稚语,喃喃念着,声音越来越低,竟似已痴了。
圆脸小孩只当老人赞同,对着兄弟拍手笑道:“你看,连祖爷爷都说铁帅是英雄,才不要做游侠呢……”
瘦脸小孩心中不服:“那为什么避雪城中只有勇士殿与公主殿,而没有英雄殿?”
“那些都是传说而已……”
“不是传说,我听爹爹说起过勇士呼无染与红琴公主的故事……”
“是什么故事,快说给我听。”
“就不给你说,你去做你的英雄吧。”
“快说快说……”
“嘻嘻,偏不说……”
二个孩子打闹着,争辩着,越去越远,老人却像是浑若未觉,那些多年前的往事似是已远,却又历历在目,犹若昨天。
他抬起头,望着这壁直千峰,大好江川,风声暗哑地吹出了万般凄婉,山风像一张沉重的幕布般扑面而来,仍是抖不落那无数的尘埃。他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可以流传于世的,便只有那一段峥嵘岁月。传奇如是,美丽如是,凡事亦不过如是!
纵使铁帅那样的绝代豪杰,盖世枭雄,留给后人的亦不过是于言说吟唱中渐渐淡忘的一段传奇。
而那些在雄雄战火被埋葬、滚滚硝烟中被湮没的故事——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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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顶破浪锥偷天弓避雪传奇窃魂影钗头凤山河神封英雄坛碎空刀剑气侠虹惊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