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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侠虹》 作者:时未寒

19

19激昂共结金兰契
苏探晴与那中年人来到店外一处僻静地方,细察无人跟踪方开口一笑:“洛阳一别后,竟能在此处相见,看来小弟与许兄实在是缘份不浅啊。”
中年人一哂:“我化装成这个模样,本以为要让苏兄费些周折,想不到竟一眼便认出了我。”
苏探晴微微一笑:“许兄易容术何等高明,若不是那‘破魂大法’的滋味实在令小弟终身难忘,仓促下定然认不出来了。”原来这看似身材痴肥的中年人竟是摇陵堂中二先生之一的“间不容发”许沸天所装扮。许沸天与苏探晴本只有一面之交,怕苏探晴不能及时认出他,所以刚刚施出了独门奇功“破魂大法”,这才令苏探晴刹那醒悟过来。
许沸天正容道:“只因许某想私下与苏兄说几句话,又不愿意让林姑娘知道,所以方出此下策,鲁莽之处,苏兄莫怪。”
苏探晴沉思道:“许兄既然不想让林姑娘知道此事,难道并非是擎风侯派你来的?”
许沸天哈哈一笑:“苏兄才思敏捷,一猜即中。”又放低声音道:“许某此次来隆中乃是秘密行事,连侯爷亦不知情,还望苏兄替我保密。”
苏探晴交友全凭直觉,尽管与许沸天只见过一面,却对他为人颇有好感。想不到他亦能如此信任自己,心头涌上一股知己之情。要知振武大会名义上正是为了对付摇陵堂,方召来了无数天下英雄,若是被他们得知摇陵堂二先生之一的许沸天在此现身,必然不肯甘休。苏探晴肃容道:“许兄尽可放心,小弟虽是做杀手的,却亦知道什么人是值得相交之士,既蒙许兄信任,岂会做出卖朋友的事情。”
许沸天点点头,微笑道:“苏兄能如此说,不枉我此次特意前来隆中找你。”
苏探晴心知许沸天来找自己必有要事,却仍料不到他竟是专程来找自己,听他语意,似乎别有隐情,连忙问道:“难道许兄此次来不是为了振武大会之事么?”
许沸天悠然道:“在洛阳与苏兄匆匆一别后,总觉意犹未尽,想找个机会再与你详谈。却不料苏兄奉了侯爷的命令立刻启程去金陵,我还只道一时难以再见到苏兄,想不到昨日收到林姑娘给侯爷的快信,才知你们打算来隆中之事,当即放下手边诸事易容后连夜赶来此地,却正好在酒楼中撞见你。”
苏探晴奇道:“擎风侯下令让我们直接赶赴金陵,不必在隆中逗留。许兄莫非不知此事?也幸好我并未听从擎风侯的号令,不然许兄这一趟只怕会扑个空。”
许沸天脸现深思之色,喃喃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侯爷并不愿意你们插手此事。”
苏探晴知道许沸天在摇陵堂中司职情报消息,擎风侯的传令理应由他经手,为何他竟会不知?但如果说此事由擎风侯一手操控,为何许沸天又能看到林纯让吴梦通带给擎风侯的密信?想到此,脸上不由现出一丝疑虑之色,以言语试探道:“许兄见到了林姑娘的信,对此次振武大会有何看法?”
许沸天将苏探晴神情看在眼里,却不答反问道:“既有侯爷的命令,苏兄为何仍来到隆中呢?难道不怕耽误营救顾凌云么?”
苏探晴朗声答道:“据小弟打探的消息,此次振武大会不但目标直指摇陵堂,背后还有人暗中策动谋反,于情于理,小弟都不愿置身事外。”
许沸天淡然道:“苏兄能为国事放下私情,许某佩服。不过你可想过侯爷为何不愿你们插手其中?”
苏探晴沉吟道:“想来擎风侯对此已有万全之策,摇陵堂高手众多,或已派了其它人暗中行事。”
许沸天长叹了一口气:“苏兄还是把此事想得太简单了,你可曾想过此次振武大会中几个最大的疑点?”
苏探晴沉思:“还请许兄指教。”
许沸天肃容道:“此次振武大会本是江南武林秘密召集天下英雄,但如今却已闹得沸沸扬扬,江湖上无人不知,这是其一;振武大会目的是对付摇陵堂,可侯爷明明知道此事,却对此并无任何针对行动,这是其二;至于第三个疑点,却不知是否该讲……”
苏探晴听许沸天话中有话,眉梢一挑:“许兄若是信任小弟,尽可直说无妨。”
许沸天忽语出奇兵:“记得与苏兄初次相见时,说好互相回答对方一个问题。但当我问起苏兄师承来历时,却没有听到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依我的猜想,苏兄极有可能便是当年杀手之王杯承丈的门下……”
苏探晴一惊,不知许沸天有何用意。只得含糊其词道:“许兄为何旧事重提?莫非来找小弟只为了再问此事么?”
许沸天笑道:“苏兄不必多疑。许某既然为你来到隆中,便打算以诚相待。苏兄若是碍于师门之命,亦不必对我直言,只须告诉我你此次来洛阳到底报着什么态度,仅是想救出顾凌云,抑或还想一举除去赵擎风?苏兄如果愿意相信我,还请坦诚相告。”说罢一双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牢牢盯住苏探晴。
苏探晴听到许沸天突然直呼擎风侯之名,想到林纯曾说起擎风侯不让她与许沸天多交往,可见擎风侯对许沸天并不信任,若是许沸天真有反出摇陵堂之意,倒可以试着与他合作。但转念一想,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许沸天只是出言试探,若是轻易吐露心声,不但自己再难取得擎风侯的信任,就连顾凌云亦是性命难保。正犹豫间,许沸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苏兄果然是胸怀大志之士,我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苏探晴不解:“许兄此言何意?”
许沸天目射精光:“苏兄刚刚虽没有给出答案,但你的神情却已令我心知肚明了。实不相瞒,此次我之所以要特意赶来隆中,便是想与苏兄联手做一件事……”
苏探晴醒悟到许沸天精擅破魂大法,最能寻隙找出心理上的弱点,自己刚才略一犹豫,已被他瞧出心意,知道无法再隐瞒,朗然一笑:“却不知许兄想与我做什么事?”他如此回答无疑已承认了许沸天判断。
许沸天淡定自若地望着苏探晴,一字一句吐出五个惊心动魄的字:“除掉擎风侯!”
苏探晴一惊。许沸天身为摇陵堂二先生之一,如果说因为受不到擎风侯重用而背叛摇陵堂尚情有可原,但想杀擎风侯却是生死交关的大事,若没有特别的原因,许沸天绝无必要行此险棋……正心念电转间,却见许沸天从腰间取出一柄折扇,那扇子的正中画有几朵梅花,旁边附有题字:“西风送雨催行鼓,误出桃源寻仙路”,看似平常,苏探晴却知道那正是许沸天成名兵刃“寻仙扇”,扇骨以上等精钢所制,可做点穴笔用;扇面虽以绢丝织就,但内缀金线,再附上许沸天的内力,比起刀剑的锋锐亦不遑多让……他不知许沸天为何突然取出兵刃,脸上虽还是保持着镇静,但已暗暗运起濯泉指,以提防许沸天出手。
许沸天执扇在手,却是按动机关,扇骨蓦然弹开,露出本藏在里面的一物,许沸天将那物递给苏探晴,微笑道:“见此物后,苏兄可知我真正的身份,可释心中之疑。”
苏探晴见许沸天将这件东西藏在兵刃中,知道心非寻常,接过来一看,却是个半寸方径大小的一面牌子,那牌子不知是何物所制,似玉非玉,散发着银灰色的光泽,摸在手里感觉温润。牌上正反各刻有一个篆字,正面是一个“御”字,背面则是一个“刑”字。
许沸天道:“此牌乃是当今圣上秘赐给刑部的令牌,名曰‘龙溟’,共有五面,分由刑部五位捕快所持,专职暗察天下贪官污吏。三年前我来到摇陵堂,表面上是由京中孟腾傲大学士推荐给擎风侯,其实这一切都是刑部的安排。”
苏探晴恍然大悟,原来许沸天的真正身份竟是刑部的捕头。擎风侯这几年势盖江湖,功高震主,朝中派系林立,自有擎风侯的对头派人暗中监视他。怪不得许沸天虽对自己的师门有所怀疑,却没有对擎风侯禀报。将龙溟牌还给许沸天,淡然道:“想不到许兄竟是刑部的捕头,真是失敬了。”
许沸天听苏探晴口气冷淡,先将龙溟牌细心收好,一笑道:“我知道苏兄是做杀手营生的,对官府的人无甚好感。不过在扳倒擎风侯这件事上,我们却可以好好合作一番。”
苏探晴叹道:“江湖上不似官场,讲究恩怨分明。那些尔虞我诈之事非小弟所喜,只怕帮不上许兄什么忙。”
许沸天正色道:“苏兄错了。我这次来并非是因为朝中的明争暗斗,而是奉有当今圣上的御令。圣上早知擎风侯拥兵洛阳意图不轨,却一直查不到真凭实据,所以才派我来洛阳。只可惜擎风侯虽对我有借重之处,却仍是并不完全信任我,有许多事情都不让我插手,要想获得他谋反的证据,还需要苏兄的协助。”
苏探晴心中一动,许沸天既然是奉有明成祖的御令,情形自然大不相同,若能借助皇室之力,救出顾凌云、除掉擎风侯甚至一举摧毁摇陵堂都是大有可能。
许沸天续道:“我知道苏兄闲云野鹤的性子,未必愿意替朝廷效力,但一来为了要救顾凌云,二来身怀师门大仇,与擎风侯已是势不两立。”
苏探晴问道:“许兄如何知道我身怀师门大仇?”
许沸天一笑:“你莫忘了我既然是刑部中人,岂能不了解刑部通缉多年的杀手之王杯承丈?其实十余年前皇上欲封擎风侯为御赐亲王时,朝中有许多官员反对,当时就有擎风侯的政敌查出名噪江湖的杀手之王乃是他的结拜兄弟,欲要禀报朝中治他私通匪人的大罪,刑部亦曾接手此事,但杯承丈不久后却莫名失踪,从此不现江湖。据我猜想极有可能乃是擎风侯为求仕途杀人灭口,而刑部拿不到擎风侯与杯承丈相交的证据亦只得作罢,直到擎风侯赐侯封地洛阳,势力越来越大,便再无人敢提及此事了。”
苏探晴听到这里,心头雪亮。当年与师父杯承丈亦曾谈及此事,杯承丈虽是杀了江南大侠顾相明,但且不论杯承丈与擎风侯的交情,只凭杀手之王的信誉,亦断不可能泄露擎风侯是幕后主使,擎风侯何必要杀他灭口?而许沸天虽然对擎风侯派杯承丈杀顾相明之事并不知情,却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擎风侯要杀杯承丈灭口的原因。
许沸天又道:“擎风侯武功盖世,身边能人众多,更有摇陵堂数万堂众为后盾,只凭浪子杀手一人力有未逮,如若与我合作,成功的可能性却可大大增加,尚请苏兄三思。”
苏探晴道:“许兄的提议确实让小弟动心,但擎风侯毕竟是堂堂御赐亲王,却不知许兄有何办法可以扳倒他?”
许沸天见苏探晴意动,继续道:“我来到摇陵堂不过三年,虽然擎风侯并不信任我,但碍于孟大学士的面子,亦只得将一些无关重要的事情交予我办理。我知道摇陵堂暗中搜敛民财,作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擎风侯难咎其责……”
苏探晴截口道:“摇陵堂虽在江湖上恶名昭著,但毕竟是打着对抗炎阳道的旗号,可算是得到了朝廷默许,刑部凭此如何定擎风侯的罪?”
许沸天朗然一笑:“不瞒苏兄,经我暗中探查,可以断定擎风侯确实有谋反的念头,仅此一项罪名,便足可令其祸灭九族。”
苏探晴沉吟良久方问道:“许兄可有真凭实据?”他并不愿意沾手朝廷争斗,担心许沸天只是危言耸听,所以要问个清楚。
许沸天道:“擎风侯为人谨慎,这等谋反大事只有他的几名亲信参与,岂能轻易被我拿到证据。不过经我多方推证,谋反之事确实无疑,只是尚不知其计划将如何进行。擎风侯在朝中权势薰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既要舍下目前的荣华富贵拼命一博,肯定会计划周密,一旦发动,将是雷霆万钧之势。所以我们必须趁其尚未准备好之前将这一场大祸消弥于无形之中,只是我势单力孤,所以请苏兄相助!”
苏探晴看许沸天面色诚恳,又想到那日在擎风侯府中与敛眉夫人的一番对话,敛眉夫人言语中似乎亦隐隐透露擎风侯不安于洛阳的意图,由此看来擎风侯谋反之事只怕不假。伸出手与许沸天相握,决然道:“许兄放心,无论是为了我师门仇怨还是天下百姓苍生,小弟都会全力相助。”当下两人三击掌以定盟约。
苏探晴又问道:“不知许兄打算如何行事?”
许沸天道:“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这次振武大会破坏。我不便出面,只好拜托苏兄了。”
苏探晴想不到许沸天提出这样的要求,奇道:“此次振武大会是由江南武林发起的,目的便是对付摇陵堂,对擎风侯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却不知许兄此举是何意?”
许沸天冷笑道:“苏兄有所不知。擎风侯在官场浮沉多年,所虑深远。我且问你,这些年来摇陵堂实力已与炎阳道不分伯仲,摇陵堂却处处隐忍么,而现在洪狂已死,擎风侯却依然按兵不动,甚至派你与林姑娘出面讲和,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苏探晴心中一动,想到与敛眉夫人亦说过类似的话题,低声道:“莫不是拥匪自重的缘故?”
许沸天赞道:“苏兄果然是个明白人。朝廷建立摇陵堂便是为了对抗势力日益强大的炎阳道,但若是将炎阳道灭了,摇陵堂便再无用武之地,所以擎风侯才宁可令炎阳道坐大,好令朝廷有借助摇陵堂之处,不敢轻易动他。而现在炎阳道已近崩溃,擎风侯如何不知道鸟尽弓藏这个道理?何况摇陵堂在京师亦布有不少眼线,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上月朝中七大臣刚刚上书密谏圣上要解散摇陵堂,如今便恰巧有了振武大会之事……”
苏探晴惊道:“听许兄的意思,难道此次振武大会竟是擎风侯有意安排的?”
许沸天道:“刚才我曾对你说起此次振武大会的几个疑点,一来擎风侯对振武大会之事不闻不问,大违平日本性,若我推断不错,只怕这一切全然在他的掌握之中;二来此次大会闹得江湖上人人皆知,亦正好可以向朝中施加压力,令朝廷无法分心对付摇陵堂;第三,我们万不可忽略一个关键人物:段虚寸!”
苏探晴不明许沸天语中究竟,以目光相询。许沸天缓缓续道:“段虚寸号称‘算无遗策’,城府极深,我虽与他共事三年,却一直看不透此人。但我知想除擎风侯,必须先要除了段虚寸,所以一直在留意着他。而近半年来,他每隔一个月便会突然消失几天,我有一次暗中易容跟踪,却发现他竟是秘密潜往江南,初时我尚不明白他意欲如何,只道他与炎阳道暗中勾结,现在才知道却是为了安排这一场振武大会!”
苏探晴沉吟道:“江南武林与摇陵堂势不两立,如何会听从段虚寸的指挥?”
许沸天叹道:“段虚寸此人高深莫测,万不可轻视。他尤其善出奇兵,收买炎阳道护法刘渡微杀了洪狂便是其杰作之一。或许此次他亦是收买了江南武林中的重要人物,暗中发起了此次振武大会……”
苏探晴听到这里,回想起那日偷听铁湔等人的谈话,一个名字涌上唇边脱口而出:“江东去!”
许沸天一震,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喃喃道:“难道真有其人?”反问苏探晴:“苏兄可知道这个江东去的来历?”
苏探晴道:“小弟无意中曾听到过这个名字,猜想他应是炎阳道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其余便一无所知了。许兄为何对这个名字特别关注?”
许沸天沉声道:“我有次趁段虚寸外出的时候,偷入他的书房查看卷宗,看到了一张摇陵堂所收买炎阳道人物的名单,一共十五人,其中便有江东去的名字。而我之所以对此名字印象深刻,却是因为他虽然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可在那名单上却是排名仅次于刘渡微,甚至在炎阳道座下弄月庄香主东方天翔之上,按说应该是炎阳道中一个极重要的人物。可说来蹊跷,待段虚寸报上擎风侯时,名单却只有十四人,偏偏就少了江东去的名字,若说是笔误实在叫人难以相信,我曾查遍摇陵堂的秘报,并无发现有关江东去的任何情报,甚至还特意动用刑部之力在江湖上查探江东去其人,却依然一无所获,若非今日听苏兄说到他,我甚至一度怀疑江湖上是否真有江东去这个人的存在……”
苏探晴精神一振,他最初听到江东去这个名字时亦是觉得十分陌生,但他毕竟对炎阳道知之不多,而如今连深知炎阳道情报的许沸天亦如此说,可见这个江东去确可谓是炎阳道中一个极其神秘的人物。脑海中忽想到昨日在襄阳城中本去长安客栈查访铁湔等人,却意外遇到的蓝衣人,当时自己直觉他似曾相识,只可惜竟被他施计甩掉跟踪,莫非就是这个神秘人物江东去?苏探晴将此事如实告诉许沸天,又道:“此人身怀缩骨异术,行踪诡秘难测,小弟判断他应该是一名绝顶杀手。”
许沸天脸露深思之色,忽问道:“苏兄可知道摇陵堂为何会把出使炎阳道的重任交予你这个外人么?”
苏探晴亦有此怀疑:“许兄可否解我心头之惑?”
许沸天道:“我曾听擎风侯无意间说起,段虚寸一直怀疑炎阳道中尚有一名不为人知的影子杀手,并判断出乃是与顾凌云交好之人,所以才将苏兄从关中请来洛阳,订下刺杀郭宜秋之计,其实却是为了相试苏兄。”
苏探晴恍然大悟,这才知道段虚寸请自己来的前因后果。苦笑道:“小弟明白自家事。虽是顾凌云的兄弟,却与炎阳道并无任何关连。”
许沸天道:“我初时尚存怀疑,所以在洛阳特意来见苏兄。而一见苏兄之面,便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探晴奇道:“这是何故?”
许沸天道:“破魂大法最能探查对方心意,苏兄虽有浪子杀手之名,但行事光明磊落,不善作伪,乃是心底坦荡无私之士,所以那一刻我不但可肯定你绝非影子杀手,而且亦打定主意要与苏兄联手除掉擎风侯。”又淡然一笑:“不过我可要提醒一下苏兄,在这个充满着尔虞我诈的江湖上,逢人只可说三分话,此乃保身之道。”
苏探晴闻言一愣。许沸天此语可算是点到了他的要害,他生于纯朴农家,虽是师从杯承丈多年,天性却无任何改变,无论是面对许沸天、陈问风、林纯、司马小狂等人,皆是毫无机心,甚至连去金陵刺杀郭宜秋之事亦告诉了司马小狂,纵然对俞千山隐瞒了身份,心底亦是觉得十分愧疚。
许沸天看到苏探晴的神情,伸手与他相握,诚挚一笑:“苏兄无需自省,亦正因如此方可取信于人,我才愿意真心与你结交。”
苏探晴赧然一笑,转过话题:“听许兄所说,难道这个江东去才是炎阳道真正的影子杀手?”
许沸天点点头:“此事极有可能。不过我却猜不透段虚寸为何会对擎风侯隐瞒此事,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或许他背后还有什么阴谋,苏兄可务必要小心。假设你昨日所见之人正是江东去,他既然会出现在襄阳,必然与振武大会有关。而江东去应该已被摇陵堂所收买,由此亦可推论:此次振武大会正是擎风侯在幕后所策划,江南四老和天下英雄皆是蒙在鼓里,全被擎风侯利用了而不自知。”
苏探晴沉思良久:“据我所知,此次振武大会内情复杂,不但有昔日张士诚之嫡孙张宗权参与,蒙古人亦插手其中,难道他们与擎风侯都联合起来了么?”他也不隐瞒,将自己这些天打听到的情报对许沸天全盘托出。
许沸天显然对这些事并不知情,仔细听苏探晴说完,脸上惊容乍现:“擎风侯一代枭雄,手段层出不穷,何况大明江山经这几十年的盛世,可谓是固若金汤,他当然知道只凭摇陵堂与洛阳城十余万兵马谋反绝难成事,极有可能与蒙古人暗中联合。我马上派人暗中将此事禀报京师,请皇上下令严守边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鞑子再打入中原来。”
苏探晴抚掌道:“许兄此举正合我意。四日便是振武大会,无论此次大会是否由擎风侯幕后主使,小弟皆有把握不会令他们的奸计得逞。”
许沸天惊讶道:“看苏兄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已有了什么计划?”
苏探晴嘻嘻一笑:“此事小弟自有打算。许兄既嘱咐小弟逢人只讲三分话,具体事宜便不用对许兄说了吧。许兄尽可放心,任他擎风侯权势再大,也万万不能把天下英雄都操控在掌股中。”他终于忍着没有把与陈问风见面之事说出来。
许沸天欣然道:“我本想亲自去振武大会中相机行事,既然苏兄如此有把握,我马上就赶回洛阳,以免令擎风侯生出疑心。却不知此事了结后苏兄意欲何往?仍要去金陵刺杀郭宜秋么?”
苏探晴叹道:“擎风侯以顾凌云的性命相协迫,金陵势在必行,至于如何对付擎风侯之事,待小弟回来后再与许兄从长计议吧。”
许沸天道:“以顾凌云为人质、迫苏兄去刺杀郭宜秋都是段虚寸的奸计,纵使苏兄得手他也未必愿意放了顾凌云……”
苏探晴道:“我何尝不知段虚寸诡计多端。但顾凌云命悬一线,亦只好先答应下来以图有个缓冲的余地,何况擎风侯既然允许林姑娘与我一路,想必不会反悔。”
许沸天犹豫道:“这亦正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按说擎风侯绝不应该如此信任你,却为何同意纯儿与你一路……或许只有到了金陵后,一切才能水落石出。纯儿自幼没有父母,又是第一次接手任务,路上还请苏兄多加照顾。”
苏探晴答应下来,又想到林纯昨晚刺杀他之事,不知她是否有何隐疾,但料来这是女儿家的私秘,许沸天也未必知晓。
许沸天又道:“苏兄此去金陵路途险恶,特别要注意两个人。”
苏探晴思索道:“小弟能猜出许兄所指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应该是那江东去,却不知第二个是谁?”
许沸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一个名字:“严寒!”
听到这个冰冷的名字,苏探晴脑海中立刻闪过那一张木讷的面容与充满阴郁之气的眼神,几乎要忍不住打个寒战:“严寒在摇陵堂中是何职位?”
许沸天道:“严寒来摇陵堂不过数月光景,平日皆是默言少语,脸色阴沉,紧随擎风侯左右,俨然以擎风侯贴身亲卫自居。堂中诸人本皆有不服之意,暗地里不无微词,但严寒在移风馆内一招击败顾凌云,却令所有人都闭了口……”
苏探晴这才知道顾凌云被擒的真相,他虽不知顾凌云武功如何,但身为炎阳道护法想必应该不低,竟被严寒一招击溃,心中暗惊:“小弟从洛阳临走时曾见过一次严寒,看他龙行虎步,动作敏捷有力,当是劲敌。想不到竟能一招击败顾凌云,武功岂非不在当世任何一位高手之下,却不知是何来历?”
“严寒乃是擎风侯的岳父剑圣曲临流亲自调教的高手,他亦仅有那一次出手。我虽未亲见,但听在场手下说起,应该是趁着顾凌云与风入松对峙的空当偷袭得手,虽未必及得上当世顶尖高手,但恐怕亦不在你我之下。最可怖的并非他的武功,而是出手的时机掌握得天衣无缝。擎风侯十分信任他,专门从摇陵堂中精选出近百名资质上佳忠心耿耿的手下,由严寒率领在洛阳城中一处秘密地方操练,似乎是研习某种阵法,具体情形便不得而知了。”
苏探晴叹道:“剑圣手下当无弱手,仅看敛眉夫人的剑法便可知一二。不过严寒既然留在洛阳,许兄又为何要我小心他?”
许沸天道:“放虎容易缚虎难。依我判断,擎风侯绝不肯轻易放了顾凌云,苏兄此去金陵若是无功而返则罢,一旦得手,只怕就要面对严寒的阻击,不可不防。”
苏探晴将关于严寒的情报一一记在心中,又问起盗霸司马小狂与辞醉剑卫醉歌等人的情况,才知道那日卫醉歌在洛阳城大街上搦战擎风侯,司马小狂则率七色夜盗杀入侯府相救顾凌云,却不料擎风侯早有准备,故意命一位身材相像之人假扮昏迷不醒的顾凌云,诱司马小狂救下后留下记号以便查出七色夜盗落脚之处,然后派洛阳大军暗中包围。一场激战后七色夜盗损失了大半,司马小狂与卫醉歌仅带着十数人突围,就此下落不明。
苏探晴知道司马小狂与卫醉歌绝不会就此离开洛阳,他本与司马小狂有约一同相救顾凌云,如今分身不得,便将与司马小狂联络之法告诉许沸天。
许沸天大喜道:“我正愁身边人手不够,若能得到盗霸与辞醉剑相助,足有实力与摇擎风侯周旋。另外苏兄尽可放心,顾凌云关押之处没有擎风侯手谕不得进入,连我亦无法见他,不过在你回来之前我必会护得顾凌云,绝不容擎风侯下手暗害。”苏探晴知道许沸天出身刑部,对江湖仇杀无甚兴趣,能如此说自会全力保护顾凌云的安全。
当下苏探晴与许沸天告别,许沸天赶回洛阳不题。苏探晴回到酒楼已是近一个时辰后,他出去这么久,还只道俞千山与林纯必是满腹疑惑,正想着应该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谁知林纯见他进来,小声附在俞千山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人一齐哄笑起来,状极亲密,反令苏探晴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纯一个箭步窜上来拉住苏探晴的手,半嗔半笑道:“什么狐朋狗友让你去了那么久,你再不回来我们可就不等你了。”
苏探晴心想林纯刚才还分明在和自己与俞千山赌气,此刻又如此亲热,不禁莞尔:“看你如此着急的样子,等我做什么好事?”
林纯笑道:“我刚才已与俞大哥商量好了,我们三人要效仿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在此义结金兰呢。”
苏探晴知道林纯古怪精灵,各种念头层出不穷,还以为她开玩笑,却听俞千山在旁边正色道:“我往日在塞外仅与老母亲相依为命,总想有个兄弟姐妹作伴。此次来中原与贤兄妹无意间结识,大感投缘,所以方有此念头。秦姑娘已然答应了我,若是秦小哥亦不嫌,便让我今日心愿得偿。”
苏探晴听俞千山仍是称呼林纯“秦姑娘”,知道林纯尚未讲明真正身份。他与俞千山虽相处不过二天,但看他为人忠厚老成,深明大义,亦是极欣赏他,上前握住俞千山的手诚声道:“既蒙俞兄错爱,岂有嫌弃之意。只是小弟尚身怀重任,前途未卜,却怕连累了俞兄。”
俞千山尚未答话,林纯噘嘴道:“有什么了不起,你若是不愿意,我自与俞大哥结拜。”
苏探晴哈哈一笑,低声对俞千山道:“就算秦苏不答应,关中浪子苏探晴却是心甘情愿认你这位大哥。”
俞千山听苏探晴自报姓名,微一愣神立时反应过来,释然道:“难怪我早就觉得你老弟绝非一个卖药郎中那么简单,原来竟是名噪关中的浪子杀手,也不枉我与你一见如故。”
林纯听苏探晴揭开身份,急忙道:“还有我这个名动江湖的舞宵庄主林纯呢,嘻嘻。”
俞千山对摇陵堂全无好感,此刻得知面前这位小姑娘竟是擎风侯的义女,一时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苏探晴笑道:“俞兄不要怪我隐瞒。其实小弟早就想对你表明身份,只是一时还未找到机会……”
俞千山缓过神来:“苏兄不必如此,其实名字无非是个代号,只要你我心意相通,管他张三李四,出身好坏,都是可以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林纯拍掌赞道:“这话说得豪气万丈,果不愧是我大哥。”又挤挤眼睛:“其实我早就不想做卖药女子,反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就算告之天下也不打紧。”
俞千山连忙止住林纯:“小妹且莫大意。参加振武大会的英雄都与摇陵堂誓不两立,我知道你们的身份还没有关系,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必会来寻事。往后当着外人的面我仍是称呼你们的化名,可不要忘了。”
林纯俏皮地一吐舌头:小妹绝不敢忘了大哥的嘱咐。”
苏探晴看他二人俨然已以义兄义妹相称,心头热血上涌,与俞千山伸手相握:“能与俞大哥弹剑相知,诚苏某所愿。”
俞千山大笑:“有二弟这一句话,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我兄弟情谊亦绝不会变。”
林纯看他二人惺惺相惜,面露微笑,忽又瞪一眼苏探晴:“你以后再敢欺负我,我便告诉大哥教训你……”
苏探晴大声叫屈:“好一个刁钻的小妹,我何时敢欺负你?倒是你让大哥来教训二哥,岂不是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林纯更不迟疑,对俞千山倒身下拜:“大哥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俞千山连忙扶起林纯,端起酒杯道:“我们也无需学那些世俗人许多讲究,这一杯酒下肚后,便是义结金兰,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林纯不谙世事,俞千山久驻塞外,苏探晴则是杀手出身,一向隐姓瞒名少与人真心交往,所以三人虽在江湖漂泊多年,却都是第一次与人结拜,各自郑重饮下了杯中烈酒,目光相望,皆是百感交集,止不住热泪盈眶。
20昔日血仇今犹痛
三人结义已毕,俞千山早听江湖传闻说苏探晴替摇陵堂出使炎阳道之事,此刻看他与擎风侯义女同路,自然不假。问起来才知道要相救顾凌云的内情,俞千山道:“二弟敬可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相救顾凌云之事大哥义不容辞,待振武大会一完,我便与你们同去金陵。”
苏探晴知道俞千疾恶如仇,当着林纯的面不方便对他说明此次去金陵实乃暗中行刺郭宜秋,只得笑道:“不劳大哥费心,小弟去金陵之事另有安排。”又仔细看了林纯一眼,诧异道:“看你双眼通红?莫非又喝了许多酒?”
林纯脸上一红,白他一眼:“谁多喝酒了?我是刚才听了大哥的故事,为他少年时的遭遇而流泪。你可知道大哥为何中年仍然不娶?那是因为他少年时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妹妹,却惨死在奸人之手,他发下誓言不报仇便不成家,我们一定要助他完成这个心愿。”
俞千山道:“我虽失去了她,却有了你们两个,也算是上天给我的补偿。”
原来刚才苏探晴离开后,林纯便央着俞千山说他那位早已死去女孩子的故事。俞千山拗不过林纯只好大概讲了些陈年旧事。这乃是他心头珍视的秘密,这些年来从未对人说起过,加上本就觉得林纯十分象那位女孩子,不免说得动情,最后两人都止不住双目盈泪,心潮激涌下才提到了结拜之事。
苏探晴以前曾听俞千山提到过他的仇家,却未问清详细缘由。林纯刚才只是听个大概,亦央俞千山再详细讲一次,俞千山大笑道:“今日是我们结拜的好日子,不必说这些扫兴的话题。”
林纯撒娇道:“若不是这个原因,我们又怎么会结成义兄妹。何况我们知道清楚些也好替你去寻那仇家。”
“也罢,我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们,至于能否报得大仇,亦全看天意了。”俞千山长叹一声,说起了他少年时的故事:“家父本是岭南人士,原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一个举人,写得一手好文章。但只可叹生不逢时,恰恰遇上了元末乱世,像他这般只知圣贤之道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是百无一用。后来家父索性弃文习武,加入了抗元义军,直至明太祖朱元璋平定四海后被官兵所收编,因他通晓文墨,后来便升做了参军。十九年前,成祖北征鞑靼,家父因被委与重职,负责管理粮草辎重,所以特允他携眷出征。”
林纯插言道:“十九年前我才刚刚生下来,我父母或就是死在那次明蒙交战中。”
俞千山叹道:“那场战役不知令多少平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三妹你虽然没有父母,但以后却有我们两个兄长疼护你。”
林纯笑道:“我连亲生父母一面都没见过,倒是你们与我更亲近些。我不打扰大哥说故事,你继续讲吧。”
俞千山点点头,继续道:“大明这次北征声势浩大,那些蒙古鞑子早就闻风而逃,他们熟悉塞外地形,又都是惯于马战,来去如风,征元大军一时找不到鞑子的影踪,只得暂时驻兵塞外,家父所押运的粮划辎重便停放在一个小村落里,那个小村中大多都是流落在塞外的汉人,所以明军来了亦不惊慌逃窜。我那时才八九岁,家父每日忙于军中事务无暇照看我,我便去村中自行玩耍,与我玩得最要好的是一个名叫敏儿的小女孩,虽还小我一岁,但事事争先,每次与我玩游戏时总是非要胜过我才肯罢休,亦是个不肯让人的性子,可一旦村中其它大孩子要欺负我,她却又处处维护;她生性善良,喜欢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动物,有一次我们遇上一只被野狼咬伤的小鹿,便由她给它细心包扎伤口,因她叫敏儿,便给小鹿起个名字叫捷儿,我们说好把捷儿养好伤后便骑着它去大漠深处探险。我自幼跟随家父四处漂荡,没有玩伴,亦无兄弟姐妹,所以在我儿时天真的念头中,敏儿就如我的亲生妹妹一样……”说到此处,俞千山一张黑脸上露出一份温柔之意,望着林纯:“我那天在襄阳城中一看到三妹,便觉得她眉眼中的神情特别像敏儿,所以才着意结识你们。”苏探晴此刻才知道俞千山对林纯乃是一种兄妹间的情谊,自己当初还怀疑他钟意林纯,不由暗叫惭愧。
俞千山继续道:“有一日收到军令,父亲要领军搬离那个小村庄。我自然舍不得敏儿,听到消息后又哭又闹,非要父亲去请上司收回成命。但军令如山倒,岂肯因一个孩子的哭闹而改?大军立时启程,只用了半天功夫便撤离了那个小村庄。可巧那日敏儿陪母亲去集市,我等她许久竟也未能见到她,被父亲派人强拉走了。当晚我与父母随军到了二十里外的一个山谷中,半夜里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敏儿回来后再看不到我一定非常伤心,而这一别人海茫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越想越觉得心头万分舍不下,一横心拼得被家父责骂,偷偷起身骑上一匹小马连夜赶回那个小村庄,不为别的,就只想对敏儿说一句告别的话,再看一眼伤势已渐痊愈的捷儿……我那时虽是年纪尚小,但自幼在军中生活,骑术亦算不错,而军中驻兵认得我,亦没有阻拦我出营。我一路上借着星光认路,好不容易总算赶到那个小村庄时,已是夜深了。我多生了个心眼,在村外偷偷下马,仗着夜黑潜近村庄,想偷偷去敏儿家中吓她一大跳。但一入庄便有些不对,四处寂静至极,不但灯火全无,就连鸡鸣狗吠之声都不闻,空气里还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我摸到敏儿家中,房门半掩,我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不知怎地我心里突就觉得十分恐惧,预感到有什么祸事已降临在这个平静的小村庄中。正忐忑不安时却听到隔壁屋内发出了一点动静,似是有人用锄头在地上挖掘的声音,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疑神疑鬼,正要过去询问,忽听到一个人厉声道:‘老头你赶快动手,老子还要赶回去复命呢。’我听那声音十分陌生,亦不是村中人的口音,心里一紧,连忙掩好身形躲在一边偷听。只听另一个人嘶声道:‘真是作孽啊,平白无故害了一村的人……’我认得说话这人是村中吴大爷。又听起初那人喝道:‘你到底要不要老命了?还不快挖。’听起来似乎是在命令吴大爷做什么事情。忽听咣当一声,却是锄头落地的声音,吴大爷大声道:‘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也不想活了,你要杀就杀,绝不会帮你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人道:‘我们蒙古人最重信用,只要你乖乖听话,便答应饶你老命。’吴大爷呸了一声:‘蒙古人哪有这般凶残,我认得你们这帮大明的狗官兵……’那人嘿嘿一笑:‘算你老头子招子亮,我正是奉了我家将军的号令屠你全村,你今日挖也是死不挖也是死,若是好好听话便给你个快活,不然剥皮抽筋,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吴大爷沉默一会,忽嘶声大叫:‘天杀的大明官兵,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蓦然只听咚得一声,那人破口大骂道:‘你这老头竟敢撞墙寻死,看我再给你补上几刀……’只听得刀剑入骨的声音不停传来,想必是那人在尚未死透的吴大爷身上补了几刀。夜深人静时十分响亮,我听得清清楚楚,一颗心惊得怦怦乱跳。心想要想个什么法子找人救吴大爷,至少也要记下这坏蛋的面目,便大着胆子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眼却令我终身难忘,每每午夜梦回,那一幕惨况都会在我面前浮现,扰了我几十年亦不得安宁!”
俞千山说到这里,面容扭曲,神色伤感,林纯亦是双眼通红,双拳紧握。俞千山大口饮下一杯酒,隔了良久才继续道:“在那小小的房间里,竟然放着近百具无头死尸,看那服饰皆是小村中的村民,而屋中间有个挖了一半的大坑,吴大爷倒在坑边,一个身穿蒙古军服的大汉正用刀砍他……我虽看过战场上的死人,却从未见过这般残忍的景象,一时惊得呆了,想张口大叫却是一声也发不出,眼睛呆呆地望着那人间地狱,忽看到一件无头尸上熟悉的水蓝色褂子,认得正是敏儿所穿,当时只觉得脑中一热,便昏倒在了地上……
“待我清醒后,却已是躺在家父帐中。我只觉全身酸软无力,脑中一片空白,扑在家父怀中大哭起来,然后就是缠绵数月之久的一场大病。病榻中我半疑半幻间还道是自己发了一场恶梦,可一旦清醒过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总是在眼中重现,每每向家父问起,他却总是脸色阴沉,也不与我多说话。后来有一天家父突然急匆匆地带着我与母亲离开了军营,这一走我就在塞外流落了二十年,期间我数度向家父追问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他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长吁短叹不停,直到他临终前,才告诉了我那天夜里的真相。
“那一晚我悄悄离开军营后,不多时便被家父发现,他问明了亲兵我走的方向,猜出我是到那个小村庄去,便随后赶来。可巧正好看到我晕倒后那个蒙古军人正向我扑来,被家父擒下。家父见到全村尽屠的惨状,顾不得救醒我,先盘问那个假扮的蒙古军人,初时他尚抵死不认,后来捱不过家父的严刑拷问,才承认自己是大明士兵,奉着某个将军的号令假扮蒙古军人趁夜屠村。你道那个将军为何要做如此泯灭良心之事?原来他因为率军与蒙古人交战大败而归,害怕受上司责罚,便割下那些无辜村民的首级冒充斩杀的蒙古士兵,好去报功。那一夜他们将全村近百人全数杀死,其余人已带着村民的首级回去复命,只留下那个士兵逼着吴大爷挖坑掩埋死尸,却不料正好被我看到……也幸亏家父赶来的及时,不然我的一条小命必也不保了。家父把那些村民掩埋后,抱着我押着那士兵回营,他向来疾恶如仇,听到如此事情岂能不管,却不料刚刚把那士兵关在牢中不过半个时辰,营中忽起了一场大火,待家父率人将火扑灭后,粮草亦被烧掉大半,而那个假扮蒙古人的士兵已被人杀死在牢中。原来那个将军竟然抢先一步派人赶来杀人灭口,好让家父死无对证,更是先下手为强,诬陷家父被烧去粮草失责之罪,家父据理力争无果,他知道那将军在大明军中颇有权势,而此事一旦揭破则前途尽毁,所以必定不会放过我们一家三口,便带着我们母子挂冠悬印而逃,而依大明律令,私自离军与叛国同罪,因此我父亲再不敢回中原,只好漂泊塞外,两年后便郁郁而终。
“家父自知那将军势力极大,临终前切切嘱咐我不可报仇,竟连仇家的名字亦不告诉我。他过世时我不过八九岁,身无长技,也只好把这口气压在心底。直到后来跟随一位武林异人习成武功,才重新生起了报仇之念。只是人海茫茫,又不知那个仇家的姓名,更不知他现在何地,是否还在人世?前些年我还专门又去了一次那个小村庄,早已是一片废墟,不由触景伤怀,给敏儿立了一个衣冠冢,在心中发下毒誓,必要穷一生之力寻遍天涯海角找到仇家,替那几十户无辜的村民、我的父亲、还有敏儿报仇雪恨……”
俞千山讲完,林纯早已哭成泪人,苏探晴亦是双目充血,怒气勃发,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朗声道:“此人做下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岂能让他就此逍遥?大哥你放心,虽不知你那仇家的真名实姓,但他既然做过大明北征军的将军,总是有迹可察,我们应该可以找到他。”
三人为俞千山少年遭遇唏嘘而感,又饮了一会酒。俞千山振作精神,哈哈一笑:“今日是我们结拜的好日子,无需为这些过去的事情伤神。三妹不许再哭,你乃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岂可效那些小儿女哭哭啼啼的做态?这些年我常想,只要有一朝报得大仇,我此生再无遗憾。然后便可安心回塞外侍奉老母,再不过问江湖恩怨。”
林纯擦干眼泪,强作欢颜道:“我自小没有父母,大哥的母亲便是我的亲娘。何况我早就想去塞外看看,大哥可不要抛下我不管。”
苏探晴有意冲淡伤感的气氛,对林纯笑道:“难道有了大哥便不顾二哥了么?”
林纯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才不愿意搭理你这个呆瓜,你去做逍遥自在的浪子吧。”
苏探晴抬头望着屋顶,装腔作势道:“我明明记得刚才与人结拜过,还口口声声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言?难道竟只是发了一场大梦,莫非我亦像某人一样喝得烂醉?”
林纯听苏探晴调笑自己,心头大恨,忍不住在桌下狠狠掐了他一记,苏探晴又是大惊小怪地大叫一声:“哎呀,怎么初春时节便有了蚊子?”
林纯拿他无法,气得直跺脚,对俞千山道:“大哥你看他又欺负我。”
俞千山将二人打闹看在眼里,哈哈大笑:“三妹不必生气,你既亦有去塞外之意当是最好不过,大哥又怎会抛下你不管。其实二弟早就答应过我同赴塞外,届时我们三兄妹一齐在塞外驰马游猎,岂不是快活。”
苏探晴心有所感,曼声长呤道:“山如削,天沈阔,尽载灯火归村落。伤漂泊,遣行客,欲逐风飞扫尘漠。”这正是他与俞千山初遇时乘兴而作之句,此刻吟来,回想二人结交莫逆的过程,对视一笑,四掌互击,相知相得之意尽在其中。
林纯见他二人兴致勃勃,不由心生向往:“好,我们说定了,我们三兄妹先替大哥报仇,然后就一起去塞外。”又沉思道:“振武大会之事了结后,我与二哥还要去金陵,大哥不如先留在中原散散心,等我与二哥回洛阳后,我把你的事情禀告义父,他当年亦带兵去塞外北征鞑子,由他派人出面应该容易打探到你的仇家下落,然后我们三兄妹一起替你报仇,绝不能让那个坏蛋逃脱。”
俞千山苦笑一声:“反正这份大仇压了我数十年,亦不急于一时。何况大丈夫报仇岂可假手他人,我自会想办法去寻仇,不劳三妹费心。”
林纯不依道:“大哥这话就说得见外了,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啊!”
苏探晴知道俞千山不愿与摇陵堂拉上关系,只是当着林纯的面不好拒绝,转过话题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事先放在一边。我们既来到隆中,何不先去凭吊诸葛武侯?”
林纯少女心性,拍手叫好:“刚才听你与明镜先生一番对话,我亦来了兴趣,你可要给我好好讲一讲诸葛亮之事。”
苏探晴作势一躬:“三妹下令,我这做二哥的岂敢不从。”俞千山看他二人嘻笑怒骂,仿佛看到自己当年与敏儿的情景,不由面露欣然之色,举杯豪饮,一扫刚才的郁闷之态。当下三人匆匆用过饭后,付帐离开酒楼。
林纯自幼失去父母亲人,虽是锦衣玉食,却是十分羡慕别人有长兄呵护、家姐疼惜。此刻忽有了两个大哥,十分高兴。遇见各处景物都是问个不停,还故意找些希奇古怪的问题为难苏探晴。苏探晴与林纯一路同行,对她个性十分熟悉,知道只要诸事顺着她的意,自是温柔可人,而一旦有所争执,立刻便会露出骄矜蛮横的小性子。念她身世可怜,亦是软语温言,有问必答,还不时从引经据典中发出前人未有之见,不但引得林纯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亦令俞千山对他刮目相看。
俞千山十分欣赏新结拜的义弟义妹,抬眼望去但觉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娇俏可爱,直如一对璧人。他旁观者清,早看出苏探晴与林纯之间关系暧昧,似有情似无情,一路上更是有意撮合二人。
男女之情说来奇怪,起初苏探晴对林纯暗生情愫,在她面前总是缚手缚脚,如今放开心绪,却反是挥洒自如。林纯料不到自己口中的“呆瓜”竟然如此博学多才,虽然心中暗暗佩服,表面上却仍是故意与他处处针锋相对。三人说说笑笑,游兴不减,不觉时光若箭,等把隆中几处著名风景走遍,已到了傍晚时分。
俞千山道:“眼看天色已晚,我们先去找家客栈住下。三日后便是振武大会之期,我们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去应付铁湔等人。”
林纯大致知道振武大会的一些内幕,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我们只须在天下英雄面前揭穿他们的诡计不就行了?”
俞千山叹道:“此事说易行难。我来自塞外,二弟与三妹又与摇陵堂有瓜葛,身份不能暴露,人轻言微如何取信于天下英雄?需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林纯一想也是道理,看苏探晴在一旁沉思,指着他道:“你不是自诩诸葛亮的徒子徒孙么?快想个办法来。”
苏探晴微笑道:“诸葛武侯的徒子徒孙是你编出来的,我可未曾说过这样的大话。”挤挤眼睛道:“不过我昨夜倒是做了一个梦,梦见诸葛亮亲自教我一招妙计,保证可令铁湔的奸计不能得逞。”
林纯哪会相信苏探晴的信口开河,呸他一声:“你休得胡说八道,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苏探晴这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已大致有了主意,正色道:“我们无需太过耽心。振武大会之事我已对江南大侠‘解刀’陈问风陈老前辈说明,还要等他与江南四老商议后再做决断。”
俞千山大喜:“陈老前辈乃是中原武林泰斗,德高望重,他既能插手振武大会,只须登高一呼,必可令天下英雄一呼百应,岂会容铁湔等人的诡计得逞?”
林纯吃惊道:“你何时与陈问风联系上了?”
苏探晴笑道:“便是你昨日大发脾气借酒浇愁的时候。”
林纯俏脸飞红,啐了苏探晴一口:“你就会记得这些,我平日的好处怎么不见你提起?”
苏探晴大奇:“你平日有什么好处?”忽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亮出胳膊上的一块乌青:“对了,你刚才掐得我好轻,竟然未曾见血,我倒忘了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林纯又窘又怒,狠狠一脚朝苏探晴踹去,苏探晴急忙避开。俞千山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林纯脸嫩,跺着脚远远跑开。
俞千山瞅空对苏探晴低声道:“恕大哥倚老卖老讲一句话:摇陵堂在江湖上虽然风光,却绝非二弟可安身立命之地。我看三妹亦是年少无知,有机会亦要劝劝她,早些离开洛阳另寻出路才是。”他生性耿直,虽认下了林纯这个妹子,但对摇陵堂的态度仍无改观。
苏探晴正容道:“大哥知我为人,若不为了顾凌云,岂会甘心为摇陵堂所用。依我看三妹其实亦有离开摇陵堂之意,但擎风侯毕竟对她有养育之恩,此次去金陵若能完成擎风侯交下的任务,亦算有一份交待。”
俞千山点点头:“二弟能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林纯赌气跑开,还只道苏探晴必会过来哄自己,不料他却浑若无事地与俞千山说话,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又走回两人身边,双手插腰:“你们鬼鬼祟祟地在说什么?”
俞千山道:“我们正在说振武大会之事,苦思无计,三妹可有什么好主意?”
林纯道:“有什么好想的。反正我们是去捣乱,此次大会既然以‘振武’为名,想来要考较武功以定盟主之位,不如我们便推举大哥,有谁不服气便来打一场。”
苏探晴正在沉思,听了林纯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法子倒是不错,若是大哥真夺得了盟主之位,我们亦可风光风光。”
俞千山连连摇手:“二弟是名震关中的浪子杀手,三妹更是女中豪杰,我这个做大哥的可比不上你们本事。”
林纯想到与苏探晴在洛阳灯会上初见时,一同出手救那小孩子却被他先得手,明显自己输了一招,不屑地哼了一声:“浪子杀手好了不起么,就会欺负女孩子。”眼珠一转:“对了。大哥不是有个威风凛凛的绰号唤做俞铁剑么?倒不如今晚与二哥比试一下,杀杀他的傲气。”
俞千山倒是有些意动:“我确是久疏战阵,若二弟有兴,倒不如来切磋一下。”
苏探晴望着林纯笑道:“这小丫头怎么唯恐天下不乱?”
林纯振振有词:“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嘛,也免得你到了振武大会上丢人现眼,嘻嘻,你莫不是怕了大哥?”
俞千山心情大好,对林纯眨眨眼睛道:“二弟怕不怕我可说不定,不过他却实在是怕了三妹,刚刚还说今晚要与我联床夜话,免得又被你痛打。”
苏探晴心中一动,正想问问林纯昨晚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动手?林纯却想到昨夜与苏探晴共处一室,虽然两人间清清白白并无私情,却不知俞千山心中怎样误会。想要转身离开不理二人又觉得仿佛是默认般太着痕迹,急得大叫:“大哥竟也伙着他一起欺负我,有本事就去振武大会上耀武扬威啊。”
苏探晴大笑道:“好,我们便让大哥去夺那盟主之位。”
俞千山忍不住一掌重重拍在苏探晴的肩膀上:“好小子,也来调侃我了。我们慢慢再商议计划,当务之争还是先去找家客栈饱餐一顿再说吧。”
天下各路英雄齐聚此地,小小隆中城何曾有这般热闹景况,顿显拥挤,城中几家客栈皆是客满。三人好不容易才在城郊外寻到一家小客店,却也只剩下一间客房,苏探晴与俞千山欲要再寻一家客栈,倒是林纯不耐烦起来,抢先订了房,口中还吵嚷着让两人必须整晚练功不许睡觉。俞千山想不到林纯竟如此不避嫌疑,心想她看似面薄,骨子里却依然有江湖豪气,对这位义妹更增一份喜爱。苏探晴借机对林纯大开玩笑,胳膊上不免又留下林纯几道指痕,小店内一派旖旎风光。
晚餐后林纯兴致大发,非要拉着苏探晴与俞千山去比武,二人拗不过林纯,只得去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相较一番。
俞千山兵刃乃是一柄阔大的铁剑,长有九尺,宽有九寸,重达近百斤。他虽是生得矮胖,却是神力惊人,沉重的铁剑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不但可使出厚刀的劈砍路数,亦有长剑的轻灵迅捷。
两人一交手,但见俞千山招式威猛,势大力沉,处处抢攻,一口气攻出八九十剑亦不见半分疲态。苏探晴料不到俞千山武功竟然如此之高,迫得展开平生所学,运起“碧海青天”身法,手持玉笛施出独门“一曲梅落吹裂云”的笛中剑法,如玉蝶穿花般在如山剑影中游走不定。
两人一个剑走沉雄,稳中带狠,一个身形轻灵,飘逸潇洒,激斗了百余招竟是不分胜负,直看得林纯眼花缭乱,不断拍手叫好。
俞千山毕竟艺成之后少与人争斗,对战经验上比起苏探晴大有不足,加上从未见过苏探晴笛中藏剑的招式,强攻一阵后锐气已尽,被苏探晴渐渐占得上风。俞千山虽在塞外声名不著,但出道之后未逢对手,此刻忽遇劲敌,好胜之心大起,眼见苏探晴玉笛横掠拆挡阔剑,蓦然大喝一声,在剑笛相交时竟脱手弃剑,苏探晴不虞俞千山忽施险招,玉笛虽将阔剑击开,但力道使在空处,身形不由略一停顿,俞千山已从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找到一丝破绽,身体腾跃空中,右拳迅疾如风,直捣向苏探晴的心窝,同时左手凌空一捞,竟将磕飞而出的阔剑重又接住,趁势劈往苏探晴的面门。
苏探晴一时不习惯俞千山的反手剑法,玉笛挡了个空,拧身让开俞千山的右拳,却似已不及闪避阔剑的凌厉一劈。百忙中左手上扬,看样子竟要以血肉之躯抵住阔剑,右手玉笛寻隙直进,点向俞千山的志堂穴,俞千山料不到苏探晴在被动中亦能反击,一时也躲让不及,眼看便是两败俱伤之局……
林纯突见两人齐齐遇险,发出一声惊叫:“住手。”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头大是懊悔自己让二人比武的提议。
在林纯的感觉中,四周仿佛一下子变得寂静。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两个兄长,心中已不知不觉当他们是至亲至近的人,一时竟不敢睁眼,只恐看到二人流血受伤的局面,那将令她痛悔终身……
林纯心中七上八下,正要发问,忽觉得额头被人轻轻弹了一记,听到苏探晴在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响起:“傻丫头,你怕我们会失手么?”
林纯这才睁开眼睛,却见二人安然无恙,大喜道:“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俞千山笑道:“可别吓坏了三妹,我们兄弟间切磋武功岂能没有分寸?”原来他二人虽是斗得激烈,但亦怕误伤对方,局外人看来惊险万分,两人出手间却都留有余地,在最后关头皆是不约而同地变招收力,各自跳开。何曾竟会把林纯吓成这样,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关切着两人的安危,心中又觉好笑又是感动。
林纯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不好意思道:“我只道你们斗得性起,还以为在与仇人厮杀呢,万一伤了对方,岂不是……哼,你们以后再也不许比武了。”旋又想起苏探晴对自己的称呼,瞪眼道:“你这个呆瓜,刚才叫本姑娘什么?”
苏探晴微笑不语,刚才看到林纯情态毕露的那一刹,本已沉没的感情不觉再度浮上胸怀。
俞千山笑道:“三妹你是怕伤了我还是伤了他?
林纯嘻嘻一笑:“当然是怕伤了大哥,那个呆瓜的死活才不放在我心上呢。”
俞千山早习惯了苏探晴与林纯间的玩笑,故意叹道:“早知三妹的心思,我刚才那一剑就应该狠狠劈下去才是。”
苏探晴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忽眼视前方,愣了一下,低声道:“我有些事情先走开一下,大哥和三妹回客栈等我便是。”弹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林纯喃喃道:“这个呆瓜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转头问俞千山:“我们要不要偷偷跟踪他,吓他一跳?”
俞千山道:“二弟此去必有重要的原因,我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擦擦额角渗出的汗,叹道:“想不到二弟的武功如此厉害,浪子杀手享誉关中,我在塞外亦有耳闻,现在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林纯扁扁嘴:“我看他还不是被大哥杀得几无还手之力。”
俞千山正色道:“二弟身手灵活,机变百出,我虽不敢妄加臆测其武功深浅,但可确定绝对在我之上。”
林纯不解道:“你们不是斗个平手么?而且我看最后一招时二哥的玉笛纵能点在大哥身上,一只左手却要废在大哥剑下,算起来应该是大哥略占上风啊。”
俞千山笑道:“你想想他刚才为何要用左手迎向我的剑,总不会真以为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吧?”
林纯微一思索,恍然大悟:“濯泉指!”
俞千山点头叹道:“正是如此,可见我那一剑根本伤不了他。何况我已连压箱底的绝招都使了出来,但他成名的濯泉指却一直隐而不发,恐怕是不愿意扫了我这个做大哥的面子。”
林纯又问道:“大哥虽是来自塞外,武功却像是中原路数,却不知是什么门派?”
俞千山便把自己得到那武林异人传授武功之事告诉了林纯,最后叹道:“只是传我武功的那位武林异人不知为何患下了失忆之症,恐怕亦讲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林纯思索道:“我看大哥剑法中有几招似曾相识,好象是来自江南剑派,不过其中却又略加变化,隐有百家之长。只可惜我对其余各门派武功并不熟悉,不然就可瞧出那位武林异人的来历。对了,那位明镜先生不是号称武林中的伯乐,对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研究,或许他见了大哥的出手,可以猜出一二。”
俞千山肃容道:“那位武林异人与我虽无师徒名份,在我心中却一直当他是我授业恩师,心中十分尊敬。他既然不愿意说明自己的来历,或许有什么隐情,我实不应该去探听究竟。”
林纯点点头:“大哥是淳厚君子,不像那个呆瓜总是鬼鬼祟祟、诡计多端,谁也猜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连武功都要隐瞒……”
俞千山大笑道:“二弟行事光明磊落,何来鬼鬼祟祟之说?何况三妹有个这么厉害的义兄,面上亦大是有光啊,哈哈。”
林纯偏着头咬着嘴唇,想了想道:“上次在洛阳他与我无意中过了一招,也不过是稍胜一筹而已。不过,他好象比上次要厉害许多,难道这几天的时间就武功大涨么?”语气虽是不屑,嘴角却似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俞千山道:“二弟的武功看似不露锋芒,却极有弹性,已算是踏入武学中遇强愈强的境界。表面上看起来他与我斗得难分胜负,其实他早已控制了大局,孰高孰低,明眼人一看即知。”
林纯吐吐舌头,神情十分可爱,喃喃自语道:“好家伙,听大哥这么一分析,难道这呆瓜真的如此厉害?嗯,我们说的这些话可莫要被他听去了,不然只怕连尾巴都翘上了天。”忽又变色娇喝道:“大哥你说‘明眼人一看即知’,岂不是偷偷骂我是睁眼瞎子?不要走,且吃我一针……哈哈。”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客栈,在房内聊天。过不多时,苏探晴神采奕奕地回来,林纯上前追问:“你刚才去什么地方了?”
苏探晴神秘一笑:“我刚才去见了一个人,你不妨猜猜是谁?”
俞千山凑趣道:“看你如此春风得意,难道是个女人?”
林纯哼道:“一定还是个美丽的女人。”
苏探晴哈哈大笑:“你们如此对陈老前辈不敬,下次我定要告诉他。”原来刚才他看到与陈问风约定好留下的记号,这才匆匆赶去相会。
林纯道:“我曾听外公,就是剑圣曲临流说起天下英雄人物,他老人家亦很推崇江南大侠‘解刀’陈问风的武功,早就想见他一面,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拜见他老人家?”
苏探晴微笑道:“你早就见过他了。”
林纯奇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曾见过他,你又从何得知?”
苏探晴做个鬼脸:“你可还记得我们在汉水边遇见的那个垂钓老者么?他便是陈老前辈。”
林纯一呆,咋舌道:“怪不得我觉得那老者武功惊人,气势比起义父来亦不相伯仲,原来他就是中原两大绝顶高手之一的陈问风。嗯,怪不得他不敢见我,本来说好要把他那个可爱的小动物……唔,小风送给我的,下次见面我可要问他索取。”
苏探晴与俞千山听林纯大言不惭,竟说是陈问风不敢见她,知她向来是嘴巴上不肯服软,不禁芫尔。
林纯与俞千山又问起苏探晴与陈问风会面的情况,苏探晴道:“陈老前辈虽已对江南四老说起此事,但毕竟事关重大,若是就此解散振武大会,江南四老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所以我们还需要想办法找出蒙古人在背后插手的证据来。”
原来陈问风听苏探晴说起铁湔等人之事,立刻去找江南四老中的陆见波与欧阳双风询问,陆见波与欧阳双风虽不明真相,但见陈问风说得郑重,亦是半信半疑。此次振武大会乃是江南四老应张宗权之请发起,张宗权虽是张士诚之后人,毕竟大明开国不久,昔日武林大豪张士诚一力抗元,在中原武林中仍是颇有人望,若说张宗权会暗中联络蒙古人实是耸人听闻,江南四老自是难以仅凭陈问风的一面之辞便轻易相信,所以陆见波与欧阳双风便坚持要陈问风拿出证据来,陈问风又不好泄露苏探晴的身份,当下双方不免有些说僵,最后不欢而散,陈问风便先赶到隆中来。
林纯忿然道:“江南四老只知考虑自己的虚名,也不想想若是惹得蒙古人趁机入侵中原,他们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俞千山老成持重些,略沉思后缓缓道:“也不怪江南四老谨慎,毕竟此次大会乃是中原武林的盛会,表面亦是由江南四老所主持,我们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贸然指证蒙古人参与其中,自是难以让人信服。”
林纯道:“我连铁湔的相貌是美是丑都未见过,怎么去找证据?依我看不如就去振武大会上捣乱,大哥去争盟主之位,我与二哥给你撑腰。”
俞千山笑道:“捣乱亦要有个捣乱的法子,像你这般胡搅蛮缠如何成大事?铁湔等人正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们不要反帮了他的忙?”
苏探晴悠然道:“我与陈老前辈说起过此事,他却是支持这个方案。”
林纯大喜:“这可是我想出的法子,你不许争功。”
俞千山被他二人弄得哭笑不得:“我俞千山在中原武林更是籍籍无名,岂能服众?何况我武不及二弟,文不如三妹,何苦让我出头?”
林纯倒是振振有词:“大哥自然不必亲自出手,我负责出谋划策,二哥负责比武夺魁,大哥就等着做盟主吧,嘻嘻。”
俞千山还要推辞,却听苏探晴正色道:“我知大哥无心名利,但此次振武大会事关天下气运,正需要有人挺身而出力挽危澜。我与三妹不方便出面,只好由大哥担此重任……”
林纯道:“况且还有陈老前辈在背后支持我们,不趁机大闹一场,更待何时?”
俞千山听他二人这样说,豪气大生:“好,我便答应下来,反正来到中原一趟,总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又苦笑道:“不过我看你二人简直把这盟主之位当做儿戏一般,要知天下能人辈出,只怕我就算有心亦难以争到盟主之位。”
林纯见俞千山答应下来,拍手笑道:“反正又不是真让大哥去做盟主,我们只是借机生出事端,给铁湔等人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见机行事,一有机会便揭穿他们的诡计。”
俞千山叹道:“只怕铁湔等人皆在暗中行事,振武大会上亦不会出头露面,纵然我们去捣乱一番,却又如何能找出张宗权与蒙古人联手的证据呢?”
苏探晴对林纯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负责出谋划策么?还不快快给大哥想个妙计出来?”
林纯见苏探晴笑得可恶,直想偷偷掐他一把。但自己确实才说过了大话,不愿让他看轻,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们可以拿神禽谷三弟子做文章,他们必是与铁湔有关,只要抓来一个拷问,不怕他不招。哼,那个什么孟天鹞看我的眼神好讨厌,早就想挖了他的一对招子。”
俞千山摇头道:“他三人武功不弱,更是一向焦不离孟少有落单的机会,要抓来恐非易事,而且会打草惊蛇。”
林纯道:“那就在振武大会上指名道姓约他们比武,他们那一身塞外的武功可瞒不住天下英雄的眼睛,只要证实了他们蒙古人的身份,中原武林与蒙古人势不两立,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俞千山叹道:“此法只怕亦行不通。神禽谷三弟子那日公然约战沈思剑,此事在场许多人都亲耳听到,自然不怕在振武大会上出手。何况他们神禽谷三弟子虽是铁湔约来中原的,却都是女真族人,说起来以前女真人亦饱受蒙古人的欺凌……”
林纯一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应该怎么办?”看着一旁的苏探晴面带微笑,忽灵机一动,指着他喝道:“你不是说昨晚诸葛亮给你托梦面授机宜么?现在怎么不敢说出来了?”
苏探晴失笑道:“你自己想不出法子却来盛气凌人的问我,天下可有这道理么?”
林纯赌气耍赖道:“不管,就要你想办法。”
俞千山亦道:“看二弟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必早有定计,还不快说出来。”
苏探晴悠然一笑:“汉蒙之间誓不两立,铁湔等人如何会不防,怎会轻易泄露蒙古人的身份?我们既然一时抓不住他的把柄,便要想方法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来。”
俞千山怀疑道:“铁湔此人城府极深,仅看他隐忍数年方才一鸣惊人夺得蒙古第一勇士之位便可见一斑。却不知二弟有何妙计能令他暴露破绽?”
苏探晴道:“铁湔或许难以上上钩,但他手下却未必能沉得住气。所谓千里长堤毁于蚁穴,只要攻破一点,便可令对方的防线全面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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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探晴微笑道:“其实我们都忘了一个人。”
林纯问道:“你说的是谁?”
苏探晴沉声道:“钱楚秀。”
林纯一听苏探晴说得是这个江南采花大盗,脸露不屑之色:“他有什么用?”
苏探晴道:“‘三笑探花郎’钱楚秀在江湖上名头可不小,只不过却是人人欲除之而后快。若是知道他出现在振武大会上,不但江南四老中的欧阳双风不会放过他,天下英雄亦都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抓住了他,就算供不出蒙古人的阴谋,亦足令铁湔方寸大乱了。”
俞千山问道:“不过要想在上千人的振武大会中找一个三笑探花郎,岂不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苏探晴悠然道:“那就要看我们能否在振武大会中演一出好戏,好让钱楚秀自己跳出来。”
林纯嗤鼻道:“演戏我可不会。而且我看你连一个卖药郎中都演不好,用什么去振武大会上现眼。”
苏探晴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吴梦通交给他的那几张人皮面具:“这便是我们演戏的行头。”俞千山问起面具的来历,苏探晴将前因后果对他大概讲明,俞千山这才明白他们与吴梦通的关系。苏探晴又说起昨日跟踪卫天鹫之事,听到将神禽谷三弟子比做江洋大盗,三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林纯道:“怪不得你当时非要把这几张面具留下,原来早就打着这主意。”
俞千山将那几张人皮面具细细看过,叹道:“这几张人皮面具做得惟妙惟肖,几可乱真,戴上后保证没有人能认得出我们的本来面目。”
林纯犹豫道:“可那钱楚秀对这几张面具定然十分熟悉,若是被他看见我们岂不立刻认了出来?”
苏探晴笑道:“我正是要他认出我们来。钱楚秀以铁湔马首是瞻,若是看到我们戴上他的面具出现在振武大会上,必要先报告铁湔,你倒不妨猜猜铁湔会有什么反应?”
林纯偏着头想了想道:“我若是他,要么心中有鬼,自知奸计暴露溜之大吉;要么就会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除掉我们。”
俞千山接口道:“三妹分析得不错。以铁湔的为人,恼羞成怒下绝不会临阵退缩,反要铤而走险,第二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苏探晴赞同道:“正是如此。我虽不识铁湔,但凭那夜听他说话,可以判断出此人自视极高,视天下英雄如无物。虽已发现计划泄露,只怕仍会依旧行事,而一旦在大会上发现我们的踪迹,必会趁我们尚未揭破他奸计前公然发难。此次大会既然以‘振武’为名,参与者又都是武林中人,最好能借着比武之机除掉我们,既可以武力慑服众人,赢得天下英雄之心,又可来个死无对证……””
林纯哼道:“我们兄妹三人联手,才不怕他。”
俞千山担心道:“我虽不知铁湔武功深浅,但他既能获得蒙古第一勇士之名,想必有些真材实学,加上他手下能人众多,与之斗力实属不智。”
苏探晴微微一笑:“其实我们无需非要揭破蒙古人介入振武大会之事,只要令大家知道此次振武大会上有人弄鬼,天下英雄眼睛雪亮,自然不会甘心被人利用,铁湔的阴谋便不攻自破了。蒙古人在中原势单力孤,并无可用之兵,所以铁湔不得已才将钱楚秀这等武林败类招揽过去,这正是我们正可利用的最大弱点。我估计铁湔等人必也不会以本来面目示人,想也是戴上类似的面具参加振武大会,只要能迫他们现身,最多大家一齐撕破面皮,钱楚秀臭名昭著,铁湔先生与之一路又能是什么好人?张宗权与之为伍又有何资格去争盟主之位?”
俞千山抚掌大笑:“撕破面皮这四个字用得极妙。不过虽然二弟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三妹亦少抛头露面,但此次振武大会聚集了江湖上数千豪杰,难保其中没有人认得你们……”
“我们可在面具下再稍做化装,仍是扮做卖药郎中。”苏探晴忽俏皮地一眨眼睛,学着戏文般道:“我乃江湖上行医卖药的郎中秦苏,有明镜先生作证,你又是何人?哎呀,原来一个是江南淫贼钱某某,一个是蒙古奸细铁某某……”
看着苏探晴装腔作势,林纯笑得捂着肚子,语不成句,只是指着苏探晴大骂“呆瓜”。
俞千山拍案叫绝:“二弟此计绝佳。最妙的是明镜先生恰恰还见过我们,再加上有‘解刀’陈问风陈老前辈在背后撑腰,足可令铁湔等人头大如斗。看来此次我来中原果是不虚此行,不但认下你们两个好弟妹,还可以一展抱负。”
三人计议已定,心情大好,击掌相庆。俞千山又对林纯笑道:“我初时得知铁湔的阴谋尚不知应如何着手,此刻听了二弟的计划,顿时信心倍增。你这个军师可服了么?”
林纯心中亦是佩服苏探晴,口中当然不肯承认:“若不是诸葛亮托梦,他那个呆瓜才想不出这样的好计策。”
俞千山哈哈大笑:“天色不早,我们也早些休息吧,养精蓄锐后才好去振武大会上闹个天翻地覆。说不定今晚诸葛武侯便会给三妹托梦了。”
林纯扁嘴道:“我才不要他到我梦里来。”
俞千山笑道:“那三妹想在梦里见谁?”苏探晴正在想林纯今晚不知会否像昨夜一样古怪,忽听俞千山如此问,神思不属下差一点脱口说出顾凌云的名字,幸好及时忍住。
林纯先朝苏探晴温柔地望了一眼,再对俞千山嫣然一笑:“你猜?”倒头便睡。
苏探晴与俞千山又说了几句话后,各自和衣而睡。苏探晴暗中留意林纯的动静,却只听她呼吸渐长,已然睡熟,却再无昨夜的疯狂举动,胡思乱想间脑中忽闪过她刚才望向自己的温柔目光,一颗心顿时不争气地一阵狂跳,许久许久后也未曾平息……
21明争暗斗各施谋
转眼已是三天后。隆中城西郊有个小山岗,当地人为了纪念诸葛武侯,起名为卧龙岗,岗上有一方阔达千尺的平地。一大清早,振武大会便在此处如期召开。
三人早早来到会场,都各挑了一张适合脸型的人皮面具戴上。那面具设计精巧,上面还以细针刺有无数小孔,以备透气,戴久了亦无不舒适之感。俞千山成了一位面目黝黑的大汉,配着他的阔剑,看起来十分威武;苏探晴则摇身一变为一个风流俊俏的年轻书生,玉笛暗藏腰间,换上了一把折扇;因那几张面具中并无女子,林纯只好扮做一个脸颊瘦小的病汉,一路上大大抱怨钱楚秀制作面具的手艺,听得苏探晴与俞千山不住偷笑。
苏探晴心机缜密,临行前已悄悄把客栈墙壁取开几块砖石,中间掏空,将洪狂的首级与渡微剑都暗藏在客栈中,他与林纯在人皮面具下仍是稍加化装,扮为那对卖药兄妹的模样。
场地正中搭起了一座高有丈许方园足有三丈的高台,以供比武所用,台周围插着各色锦旗,最大的一面红旗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振武大会”。台两侧各搭着一架石梯,台中设有七张空座,两边排放着刀枪剑戟各式兵刃,气派十足。
三人也不与周围武林人士搭腔,挑一处视线好的地方站定。各路英雄浩浩荡荡的陆续进入场中,看来竟不下两千之众,将整个卧龙岗挤得水泄不通。
林纯第一次经历这样大的场面,兴奋得又跳又叫,一对美丽的眼睛中光芒流露,若非身怀要务,不敢轻易泄露身份,必是冲到高台前与群雄一齐哄闹。俞千山笑着低声提醒她:“看你神完气足的样子,哪还像个病汉,早知道我们应该互换面具才是。”
林纯嘻嘻一笑:“放心吧,我晓得轻重,不会坏了大事。”当下稍收敛了些,指着台上一本正经大声问道:“那空台上应该是主持的位子。江南四老各占一张,不知还有三张会是什么人?”
俞千山道:“陈问风与柳淡莲理应各有一席,还有一个……以张宗权的声望只怕未必能列在其中,二弟可猜得出来么?”
苏探晴摇头表示不知。其实那日陈问风对他曾说过因与江南四老闹僵,又不喜抛头露面,所以不会公然出席大会,如今看到那高台上竟留有七张座位之多,一时亦弄不清还会有什么人出现。
林纯望着苏探晴笑道:“难道昨晚诸葛亮没有托梦告诉你么?”苏探晴只得苦笑摇头。
在他们身旁的一位尖脸汉子插言道:“张宗权自然没有这个资格,而柳淡莲既提名盟主,理应避嫌。”那尖脸汉子面上最显眼的便是一只硕大的鼻子,他虽看似自言自语,声音却十分响亮,引得人人侧目,那尖脸汉子的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俞千山拱手道:“小弟俞千山,这两位是秦氏兄弟,却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尚请多多指教?”俞千山一向在塞外,中原武林并无认得他的人,所以仍用其本名。
那尖脸汉子上下打量一眼俞千山,淡淡道了声:“久仰。”便再无言语,显然从未听过这三个名字,神情中便有些不耐烦。
林纯瞧不惯他这副嘴脸,转过身不去理他,口中低声嘀咕道:“狗眼看人。”
林纯说得声音极小,那尖脸汉子听清了一个“狗”字,谁知他不但不生气,面上竟还微有得色,呵呵笑道:“小弟苟全知,想不到这里亦有认得我,倒要多亲近亲近。”
林纯万万料不到自己竟误打误撞说中了他的来历,心想江湖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忍着笑道:“苟兄大名如雷贯耳无人不晓,岂有不识的道理?”
苏探晴身为杀手,对江湖各色人物皆有所知,曾听说过苟全知的名头。此人虽是耳朵不灵,却偏偏江湖消息十分灵通,而且极爱炫耀。因他鼻子长得特别,故此得了一个“瑶鼻犬”的绰号,一来形容他的长相,二来形容他对江湖动向嗅觉灵敏,就如长了一只狗鼻子。他有意从苟全知口中多知道一些振武大会的消息,装做谦虚问道:“小弟初来乍到,对振武大会的内情知之不多,还请苟兄讲解一下。”
苟全知嘿嘿一笑:“说到这些旁门左道的消息,秦老弟可算是问对了人。这台上的七张座位么,除了江南四老与江南大侠陈问风外,必有一张是武当派苍雪长老的……”
苏探晴恍然大悟,隆中与武当山相处不远,振武大会在此召开,武当派可算是地主,自会派出代表。那苍雪长老虽名列武当风、花、雪、月四大长老中第三位,却是在武当派中专门主管外事,所以由他出面应酬。
苟全知见周围人都支着耳朵听自己说话,更是得意,继续道:“据我所知,最后这一个座位,却是苍雪长老带来的一位神秘客人,我虽不知他的来历,却知道他姓铁……”
苏探晴这一惊非同小可,中原武林中并无成名的姓铁之人,难道会是铁湔?而铁湔明明是蒙古第一勇士,又怎能堂而皇之地坐在主持之位?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或许是其它姓铁之人?正疑惑间,忽见人群一阵骚动,却是有几人往台上走来。旁边有人赞道:“苟兄果是消息灵通,那可不正是苍雪长老。”
几人抬头看去,先后共有六个人相继走上高台。当先一人道袍迎风,面相端严,正是武当长老苍雪;第二人身材颀长,瘦若无骨,铁爪如钩,看样子应该是以鹰爪手与鹤形拳闻名武林的陆见波,他在江南四老中年龄最长;第三人便是“剑底连环”沈思剑;第四人浓眉锐目,骨相清奇,虽是年纪已过半百,却依然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的轮廓,定是人称面貌玉树临风、轻功孤鸿乘风的欧阳双风;第五人正是前几日在隆中刚刚见过的明镜先生;最后一人看起来不过五十岁出头的年纪,面相清矍,双目有神,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力修为极深,不过他颧骨高耸,深目隆鼻,有几分不似是中原人士。苏探晴见到出场第六人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如果这位果然就是苟全知所说苍雪长老请来姓铁的神秘客人,十有八九便是铁湔!
苟全知遇见这等场面岂甘人后,口沫横飞解说不停,将江南四老与苍雪长老平生事迹不住道来,周围人都知道他的脾性,虽有些厌烦,却也从中知道不少事情。苏探晴留意他讲到那疑似铁湔的中年人时便停了口,显然也不知道其来历。
俞千山捅捅苏探晴,低声道:“此人正是铁湔。”
林纯与苏探晴对望一眼,皆是面露惊讶之色。苏探晴心念电转:铁湔明知那日谈话已被自己偷听,仍然敢公然出席振武大会,必有所备。隐隐觉得自己想好的计划已然行不通了。
台上六人站定后,当先的苍雪长老踏前一步来到台中央,按江湖礼节给四面拱手一揖:“武当派苍雪先给诸位英雄问安了。”众人眼看大会即将开始,顿时群情激涌,苍雪长老举手示意,待台下稍静后,清清嗓子朗声道:“我武当派离隆中最近,按理说诸位远道而来的英雄好汉都可算是武当派的客人,原应当给诸位英雄接风洗尘。只可惜武当派纵是家底雄厚,却也照顾不了这数千人的吃喝行住。幸好隆中城虽小,却不但有青山秀水,更有诸葛武侯蛰居于此、刘皇叔三顾茅庐的千古佳话,所以便请大家以如画风景佐餐,千古佳话下酒,招待不周处还请多多谅解。”苍雪长老虽是修道之人,但久经各等大场面,十足一个老江湖,台下上千人听他说得有趣,齐声哄笑起来。
苍雪长老续道:“此次振武大会声势浩大,乃是近百年来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盛会,不但集结了江南武林同道,各名门大派都有份参与。这几千个英雄好汉聚在一起,若是各陈见解,怕还不要把人累死?所以总要有个领头说话的人,在选出大会盟主之前权行主持之责,老道既是地主,勉强先占个主持的位子,若是有人觉得老道不够资格,便请当场提出来……”
台下有人叫道:“大师就别客气了。少林武当皆是武林领袖,谁敢说你不够资格,老子第一个就不服。”众人皆是拍手叫好。
苍雪长老呵呵笑道:“承让大家给老道这份薄面,不过这大会自然不能由老道一个人说了算数,至于台上这几位亦都是名动江湖的人物,以他们的声望做大会的主持,想来也无人有异议。”当下将江南四老一一介绍入座,说到最后的铁湔时,苍雪长老道:“这一位铁湔先生来自塞外,文武皆是上上之选,乃是老夫特意为此次大会请来的客人。”
江南四老乃是江湖上闻名已久的前辈,每一人出场都惹来台下掌声雷动,唯有铁湔却是谁也不识,掌声稀疏零落,他却毫不在意,始终保持着微笑,不卑不亢地端然坐下。
林纯低声道:“看铁湔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另有什么阴谋?”
俞千山叹道:“此人智计百出,我实在看不出他在玩弄什么手段。”
苏探晴缓缓道:“我们先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吧。”
苍雪长老又指着台上剩下那个空位道:“本来江南大侠陈问风亦要出席此次大会,但他忽有要事不能亲临,这个座位便空置此处,以示对陈大侠的尊重。”“解刀”陈问风之名在武林中享誉多年,与剑圣曲临流并称当世两大绝顶高手。曲临流身处京师,虽无官职却亦隐隐算是御前高手,所以在许多武林人士的汉子心中陈问风可算得上是中原第一高手。此刻陈问风虽没有出场,台下仍是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与欢呼声,由此可见陈问风在这些江湖汉子心目中极高的地位与声望。
铁湔忽然发话道:“老夫早已淡出江湖,此次应苍雪大师所请主持振武大会,原也只是应个景凑个数。却不料看到天下群雄汇聚一堂,此情此景,竟生出两大遗憾来……”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将几千人的欢呼声尽皆压住。
苍雪长老呵呵一笑:“却不知铁先生有何遗憾,竟还有两点之多?”
铁湔叹道:“看到这许多英雄豪杰齐聚一堂,不由令老夫雄心勃发,只是年纪大了,纵是老骥伏枥,却亦力不从心。这第一点遗憾么,便只恨自己未能晚生几年,难再怀着少年时的热血肝肠与诸位武林俊秀共铸豪情,同酬壮志……”铁湔这番话十分拗口,众人静了一会,方才回味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明里似是自嘲年长,暗地里却把在场的诸人都褒赞了一番,一时掌声四起,再无刚才的冷淡。
苍雪长老捻须长笑:“这才叫‘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却不知铁先生还有一点遗憾是什么?”
铁湔悠然道:“老夫嗜武如命,久闻陈问风乃是中原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早想与之相会,好切磋一下彼此武技,可惜如今竟悭吝一见,岂不叫人心中大生憾意么?”这几话虽是说得客气,骨子里却是隐露锋芒,公然挑战中原第一高手“解刀”陈问风。台下本是响起了一片零落的掌声,旋即又静了下来。原来众人听铁湔说第一点遗憾时妙语如珠,想来他的第二点遗憾亦有异曲同工之妙,有不少人早就准备好给他鼓掌。谁知细听下来才知他的第二点遗憾竟是未能有机会与陈问风动手过招,有几人掌声响起后才觉得不对,急忙收住手。
苏探晴与俞千山对视一眼,皆觉得心头生出一股寒意。铁湔先凭奇峰突起的几句话赢得了众人的好感,抓住了全场的注意力,然后再当众搦战陈问风,可谓是收到了石破天惊的效果。其人用计之精深,用心之巧妙,言词之锋利,皆可谓是平生仅见。
会场一时寂静了片刻。“解刀”陈问风侠心义胆,武功盖世,在江湖人心中地位极高,除了京师剑圣曲临流,几十年来无人敢放言能与之对战。可铁湔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番话,却隐隐透露出足有与陈问风对捋的实力。众人大多不知铁湔的来历,见他口气如此之大,偏偏又说得心安理得,不由议论纷纷。
苟全知惊讶道:“这位铁湔先生既然敢如此口出狂言,若非失心疯了,必是有常人不及的能耐。”
一旁有人不服道:“他算什么东西?纵是少林武当掌门亲至,恐怕也不敢说出这等言语。这场中几千人中暗藏了多少高手,若不是看在苍雪长老亲自引荐他的面子上,只怕先要去试试他的斤两。”
林纯低声问俞千山道:“铁湔的武功比起大哥如何?”
俞千山缓缓摇头:“听说蒙古角斗大会时铁湔身处直径三步的圈中,声明双足不动,只守不攻,由勃哈台随意出手,不限招数,只要能将他击出圈外便作负论。那勃哈台天生神力,一身外门功夫已近登峰造极,拳碎厚石,掌穿牛腹,但与铁湔大战百余招后,使出全力亦未能让铁湔移动半步,终输得心服口服,将蒙古第一勇士之位甘心奉上。我虽未见过铁湔出手,但自问无法做到,武功比他应是差了一筹。”
林纯道:“这种只挨打不还手的笨功夫有什么用?”
俞千山叹道:“这并非硬接硬挡的外门气功,而是天下一等一的内家功夫。试想在那小小圈中勃哈台竟不能沾得铁湔半分衣角,若非能将内力运转如意,全身柔若无骨,又岂能轻易做到?”
林纯面露惊容:“看勃哈台的样子不似庸手,铁湔竟能用这样的方法令他认输,难道他真有这么厉害?”
苏探晴心知这种类似于“沾衣十八跌”的武功必是来自于六十四经堂中的武林秘籍,那六十四卷宝典中记载的都是中原武林中最神妙的武功,练成任何一项都足以惊世骇俗,也难怪铁湔如此自信满满,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他知道陈问风虽未出现在台上,但必是易容后藏身在人群中,不知他听到铁湔如此公然搦战会做何感想?
眼见铁湔一言出口,气氛紧张。苍雪长老连忙呵呵一笑,打个圆场:“铁先生与陈大侠皆可谓是武林中不世出的高手,能在一起以武论友是何等美事。老道下次见了陈大侠,必定转告铁先生的意思,两位切磋时亦可让老道大开一番眼界。”苍雪长老不愧是见惯各种场面的老江湖,话锋轻轻一转,举重若轻地已将铁湔的挑战之举说成了以武论友,群雄中虽有人仍不满苍雪长老将铁湔与陈问风的武功相提并论,但对铁湔的敌对之意已然大减。
铁湔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苍雪长老又道:“此次大会既以振武为名,顾名思义,便是要力图振兴武道,重整江湖声威。我们江湖人练武不为别的,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行侠仗义……”
林纯看铁湔坐在台上十分悠闲的样子,心头有气,听苍雪长老喋喋不休全无新意,仍是那些老弹重谈,大觉不耐烦,压着嗓子喊道:“说那么多做什么,快选盟主吧。”她声音尖细,虽变换了嗓音,仍是让周围各路英雄听得清清楚楚,这些江湖汉子大多粗犷豪爽,早不耐烦苍雪长老罗嗦,听到有人起个头,登时齐声附和。
苍雪长老正说得口若悬河,听到下面一片喧哗,勉强再说几句,面露悻悻之色,只好尴尬收住话头。林纯本是存心捣乱,想不到竟有这许多人跟着自己一起闹,心中得意,忍不住吃吃偷笑。苏探晴见林纯顽皮,忍不住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忽感觉一道凛然的目光如刀枪般射来,却是铁湔寻声往他们三人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由心头暗惊。幸好台下人头攒挤,以铁湔之能亦找不出发话之人,目光一触即回。
一旁的陆见波站起身来道替苍雪长老解围道:“好,闲话休提。我们几个老头子发起此次大会便只有两个目的:一来江湖藏龙卧虎,武林新人层出不穷,大家借此机会在一起切磋武技,以振我中原武林的声威;二来前月炎阳道洪盟主意外身亡,摇陵堂气焰高涨,我武林大好男儿岂可眼睁睁看着正道式微,邪魔逞凶,所以要重新成立一个振武盟,对抗摇陵堂……”摇陵堂一向被江湖不齿,陆见波此话大得人心,上千人一齐拍掌大叫,声势震天。
苏探晴看陆见波双目深陷,面容干瘪,一付行将就木的样子,这一番话却是说得中气十足,此老身为江南四老之首,赖以成名的鹰爪手鹤形拳本都是寻常武功,却能被他靠一身极为深厚的内力练至炉火纯青,享誉武林多年,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苏探晴知道林纯最不喜有人提及摇陵堂与擎风侯的坏处,怕她听到陆见波这番话后又闹将起来,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可难以隐藏形迹,连忙暗拉她衣襟以做提醒,忽觉手背剧痛,强忍着才未叫出声来。原来林纯本就听得心头火起,看苏探晴伸手过来,趁机狠狠掐了他一记。
陆见波续道:“既然要成立盟会,便需要选出一个盟主,众位英雄可以提出自己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亦可毛遂自荐。”有人便在台下高喊道:“陆大侠身为江南四老之首,鹰爪手与鹤形拳天下闻名,我就推举他做盟主。”又有人叫道:“苍雪长老是武当名宿,三十六路雪舞掌法亦不见得在陆大侠之下,我看好他。”接着又有人举荐欧阳双风、沈思剑、明镜先生以及中原武林各路名士,哄闹不已。
陆见波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江湖原就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几个老头子既然厚颜做了主持,便不能再来参选盟主。此次振武大会力求不拘一格、排除陈见,但凡是武林中大大小小的人物,无论出身门派高低,只要德高望重,武艺高强,能令天下英雄觉得服气,便可当此盟主之位。老夫这里倒有个人选,以供大家参考。摇陵堂暗施毒计害了炎阳道洪盟主,淡莲谷柳女侠一意复仇,亦来参加此次大会,老夫便推荐她为盟主,却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台下顿时一阵鼓噪,有人道:“柳淡莲身为女子,若是让她来做盟主,我们这些武林汉子的脸面还往哪搁?”又有人道:“淡莲谷本就是炎阳道的五大势力之一,柳淡莲也是炎阳道护法,若是让她做了盟主,我们这个振武盟岂不亦成了炎阳道的分舵?何况她一心两用,如何能管好振武盟?”有人反驳道:“我们正是要一个女子来做盟主,才显得振武盟与众不同,何况柳谷主性格刚烈果断,武功又高,莲花千变的身法与一对鸳鸯双刀难逢敌手,比起许多男人强上百倍,凭什么就不能做盟主?”还有人道:“天下武林本是一家,只要能匡扶正义,扬我武林雄威,纵是炎阳道与振武盟并做一家也并无不可……”“照你这么说,还不如直接选郭宜秋做盟主好啦?”一时议论纷纷,群雄各逞己见,争论不休。
沈思剑起身捻须长笑道:“柳谷主虽是女子之身,但成名已久,又有一身不让须眉的武功,淡莲谷一向铲强扶弱,做得都是行侠仗义的事,武林中有口皆碑。更重要的是柳谷主一向疾恶如仇,与与摇陵堂誓不两立,绝对有做盟主的资格。所以对陆大哥的提议,老夫是十分赞成的。”欧阳双风与明镜先生亦出言附和,众人见江南四老皆如此支持柳淡莲,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反对的声音便渐渐弱了下来。
苍雪长老叹道:“这些日子江湖传闻摇陵堂欲与炎阳道讲和,而柳谷主一意要替洪老盟主报仇,已决意对摇陵堂开战,所以已于日前辞去了炎阳道护法之职。柳谷主虽是女儿之身,勇决果敢之处却实在令老道佩服,不愧是名震江湖的巾帼英雄……”炎阳道这段时间一直按兵不动,早引起江湖人不满,想不到柳淡莲为了给洪狂报仇,竟不惜离开天下第一大帮炎阳道,此举顿时赢来了在场众人的大声喝彩。只有几位老成持重者听到这个消息后,猜想或与炎阳道内部的矛盾有关。
苏探晴正在沉思间,听旁边有人开口小声问道:“以炎阳道统领数万人的威势,纵是一个香主只怕也比振武大会盟主要风光百倍,柳淡莲好端端的不做炎阳道护法,却来振武大会争盟主之位,岂不是自降身份?而江南四老又为何要提名她做盟主,难道除了炎阳道外中原武林便无人可撑大局了么?”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只有苟全知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放低声音道:“这其中的缘故小弟倒是知道一二,却不方便在此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看他一脸神秘的样子,浑似掌握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林纯知他爱卖弄炫耀的性格,给他一个不理不睬,其余人却按捺不住朝他追问,苟全知把派头摆个十足,将众人的好奇心全都勾了起来,这才得意一笑,正色道:“洪狂死后,炎阳道群龙无首,急需重新定下盟主以管束数万帮徒。而在炎阳道五大护法中,除了叛变身死的刘渡微外,剩余的四大护法郭宜秋、顾凌云、萧弄月与柳淡莲谁不想坐上盟主之位?那“白发青灯”郭宜秋成名最早,又是与洪狂一手创办了炎阳道,本是最有资格,但郭宜秋淡泊名利,这几年在炎阳道中亦只挂个虚名,少有功劳,未必愿意接手盟主之职,更何况凌云寨、淡莲谷与弄月庄的实力并不在宜秋楼之下,又岂肯甘心服膺?而能令炎阳道帮众衷心拥戴的最直接方法自然莫过于替洪狂报得血仇,顾凌云单骑独闯洛阳格杀刘渡微,赢得极高声望,本是做盟主的最佳人选,只可惜他就此失踪,江湖传言他已被擎风侯设计擒下,自然无法出任盟主。余下的两位护法中,弄月庄主萧弄月自命风流孤芳自赏,难堪盟主重任;柳淡莲倒是重情重义,一意要替洪老盟主报仇,只是她身为女流,纵有心争夺盟主,炎阳道的兄弟亦未必肯服她。”说到此处,苟全知放低声音:“有道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柳淡莲争不上炎阳道盟主,所以才只好退求其次来做振武大会的盟主。而炎阳道经此种种变故后,只怕已成一盘散沙,再也无力一统江湖,柳淡莲辞去那护法之职倒也不算什么了……”
苏探晴听得暗暗点头。想不到这“瑶鼻犬”苟全知虽然一向有浮夸之名,却分析得甚有条理,对炎阳道内部的争斗亦稍有了解。
台上的苍雪长老与江南四老已将柳淡莲请了出来。那柳淡莲年约三十二三岁,瓜子脸,柳叶眉,如男子般身穿紧袖短衫,腕口皆以青布束扎,手执双刀,英气勃发,若非脸容粗糙皮肤黝黑,亦算有几分姿色。她成名较早,但最有名的却不是一对鸳鸯双刀与号称“莲花千变”的身法,而是她对天下男子皆看不上眼,直到三十几许仍是云英未嫁,其间不知打破了多少媒人的脑袋。加上她做事风格泼辣,不输须眉,所辖淡莲谷中藏龙卧虎颇具实力,不但在炎阳道中位列五大护法之四,在江湖上亦有极高的人望。
有人一心想看热闹,自不愿三言两语把盟主之位就定了下来,在旁边喊道:“江南四老与苍雪长老早定下了让柳谷主做盟主,还要我们来做什么?”柳淡莲听到台下的喊声,脸上不由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陆见波笑道:“我们几个老头子私下合计,觉得柳谷主各方面都适合出任盟主,所以方推荐给大家,岂有内定之理?若是诸位有更合适的人选,亦不妨说出来让大家评一评。”
有人喊道:“若说德高望众、武功高强,有谁比得上陈问风陈大侠?”有人道:“陈大侠自然是合适的人选,只可惜他今日有事未能出席,就算我们把他选为盟主,他却未必愿意接手……”又有人叫道:“陈大侠虽没有来到会场,但只要当选了盟主,以他的古道热肠,岂会袖手不管?”这一声顿时引来大家的赞同。一时场中分为好几派,支持柳淡莲与陈问风的占了多数,还有不少人又提出新的人选来,场面不免有些混乱。
忽然在他们东北方不远处有人大叫一声:“既然是振武大会,好歹要以武功比个高下,不如比武夺魁吧!”这喊声在人声沸杂中突兀地冒出来,十分刺耳。不过他的提议正是投众人所好,一大群人一齐跟着叫:“比武夺魁,比武夺魁!”
苏探晴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刚才这声大叫尖细突兀,可不正是钱楚秀的声音。当下低声对林纯和俞千山说明,林纯怀疑道:“钱楚秀应该不会如此张扬,周围如此嘈杂,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苏探晴肯定道:“我自幼喜欢音律,所以无论鸟鸣、虫叫、人声、车响皆可过耳不忘。刚才这一声大喊肯定是他的声音,绝对错不了。”
俞千山沉吟道:“这几千人中必有铁湔的手下混入人群中趁机叫嚷鼓动,钱楚秀想必亦是其一。二弟既然如此肯定,定是钱楚秀无疑。我们正愁不知道如何找他,他却送上门来,可见老天爷也不让铁湔的奸计得逞。”
林纯皱眉道:“不过这么多人,纵是知道钱楚秀在场,却又如何找到他?何况别说我们本就不识他的真面目,就算认得他,想必他也戴着面具。”
苏探晴微笑道:“知道他所在的大致方位就好办了。他既然奉了铁湔的命令,想来不会喊一声就作罢,而他作贼心虚,唯恐被人认出来,叫一声过后肯定不敢留在原地。我们只要到那附近,听到有人再喊后留意观察,只要谁急着离开,必是钱楚秀无疑。”
俞千山由衷赞道:“二弟果是聪明,竟还这么了解他的心理。”
林纯笑着捶了苏探晴一拳:“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哼,我看只怕不是聪明,而是你自己总是去做些鬼鬼祟祟的勾当,所以才深知作贼者的心理吧,嘻嘻。”苏探晴只好报以苦笑,林纯这话倒也没错,苏探晴身为杀手,从小就要练习听风辨形与隐匿潜踪之术,所以才能竟在诸多声响中听出钱楚秀的声音。
三人当即分头往东北方向移动,果然过一会又听到那尖利的声音在人群中叫了一嗓子,三人留神察看,果有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时高喊几声。苏探晴认准那人的身形,又听了一会,确定是钱楚秀无疑,与林纯俞千山略一商议,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他们知道钱楚秀见到三人的模样后定能认出面具,所以皆是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视线,只是远远瞄着钱楚秀。
只听台上苍雪长老仍在说个不休:“大凡做盟主者皆须威望、才智兼而有之,只要领导得方,率着兄弟在江湖上开创一番事业,武功高低与否都在其次,所以这比武夺魁之事还需仔细商榷再做决定……”
沉默许久的铁湔忽开口道:“大家且听老夫一言。”他语意平和,说话不见费力,声音亦并不响亮,却从全场的噪声中直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犹在身畔。群雄见他刚才大言不惭挑战陈问风,本都是心中不服,直到他有意无意地露了这一手千里传音的内功,方知其果有过人之处。
铁湔并不急迫,好整以遐待场中稍静后,方继续道:“苍雪大师言之有理。不过此次大会却有所不同,既以振武为名,若是没有盖世武功,岂能服众?刚才陆大侠既然说到要不拘人材,破格启用,所以无论柳谷主也罢,陈大侠也罢,就算是籍籍无名的后辈,只要他能在武功上力压群雄,老夫都愿意一力支持。”此言一出立时引得台下一阵叫好,苍雪长老亦料不到请来的铁湔竟与他唱反调,一时颇有些手足无措,江南四老的面上亦有些不自在,柳淡莲却垂着头,不发一言。
林纯听铁湔大得人气,恨声道:“只许他派虾兵蟹将在台下起哄么?我们也来捣乱,我去找个别人不注意的地方叫破他蒙古人的身份。”
俞千山怕林纯冒失,连忙拉住她:“你莫急躁,且看大哥的。”深吸一口气,蓦然发声:“铁湔这个老贼是蒙古奸细。”这声音又闷又哑,就似是从地底发出的一般。林纯见俞千山口唇不动却能发出古怪声音,恍然大悟,低声笑道:“原来大哥懂腹语之术,以后可要教我。”
其时汉蒙交恶,塞外的消息极难传到中原,所以铁湔虽已夺得蒙古第一勇士之位,但他一向低调,中原武林中人大多不知。明朝开国不过五十余年,在场有不少人的长辈都被蒙古人所害,有些老者更是亲身经历过蒙古铁骑肆虐中原的惨况,仇怨极深,听到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场中立时像炸了锅一般。
江南四老显然亦不知道铁湔的来历,欧阳双风最是性烈,站起身目光炯炯望向铁湔:“铁先生可否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
铁湔不慌不忙,哈哈一笑:“老夫确是来自蒙古,不过其中却另有隐情。苍雪大师知道老夫的真实身份,一会自会给欧阳兄解说。”又对着台下道:“大家不要听信奸人谣言,如果老夫真是蒙古奸细,又岂敢在这里出头露面?”他目光如箭般朝三人方向射来,但三人夹杂在人群之中,俞千山又以腹语发声,铁湔也看不出任何破绽。群雄虽听铁湔自承确实来自蒙古,但见他镇定自如,又被他有若刀枪的凛冽眼神在全场一番巡视,声音不由渐渐低了下去。
苍雪长老对江南四老与柳淡莲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江南四老脸上阴晴不定,又对铁湔低声问了几句话,小声商议起来。群雄看铁湔面带微笑,安之若素,江南四老神情郑重,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心头生疑,亦在台下窃窃低语。
过了一会,陆见波起身对台下朗声道:“大家不必费心猜疑,铁先生虽是来自蒙古,但他的身份无可指责。”沈思剑、欧阳双风、明镜先生亦在旁边点头。群雄虽不知究竟,但看江南四老亦如此保证,再无怀疑,又闹着要比武夺魁。
林纯大奇:“这是怎么回事?就算铁湔是汉人后代,但他明明是蒙古第一勇士,这一点怎可抵赖?”俞千山亦是不明所以,只有苏探晴隐隐想到或许与那六十四经堂之事有关。沉声道:“那日我在襄阳城外的荒谷中探听到铁湔等人说话时已被他发觉,想必有了防范,或许另定下了阴谋,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幸好我们已经认出了钱楚秀,只需看住他,那就是铁湔的破绽。”
台上六人又商议一会,苍雪长老起身对台下道:“此次大会既有振武之名,而各位英雄也都要求比武夺魁,自不便拂了大伙的意思,便应诸位所请。”众人总算盼到这句话,皆鼓起掌来。
陆见波笑道:“不过总不能大家一拥而上,那岂不成了街头耍把式卖艺?所以须得订下几条规矩。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天下妄自菲薄的人不在少数,若是人人都想争夺盟主之位,你打过来我打过去,看客也累死了,所以第一点规则:报名比武的英雄经六位主持认可后,方有资格争夺盟主之位,每人连胜两场后可以休息;第二:此次大会以切磋武技、振兴武道为主,明镜先生向有武林伯乐之名,精通各门各派的武功,便由他来给大家点评一番,亦可令在场诸位多增一份见识;第三:诸位都是武林中有头有面的人物,比武只可点到为止,一旦输了一招,且不要纠缠不休、弄伤人命,更不可伺机寻私报仇,将个人恩怨掺杂其中……”
铁湔忽道:“老夫有几点个人看法。江湖上新人辈出,若是都要由几位主持确认资格,只怕会令许多名声不响却有真材实学者却步,岂不大违此次大会发掘新人、振兴武道的初衷?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觉得自己有资格做盟主,便请上台静待天下英雄的挑战。”钱楚秀首先在台下大声叫好,引来不少人附合。
铁湔继续道:“比武毕竟有个先后出场之分,先出场的人虽可胜两阵后稍事休息,总是耗费精力,有道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任他如何英雄了得,总应付不了车轮大战,而后出场的自然要多占些便宜。因此老夫想个方法,凡是有资格争夺盟主之位者,可以与好友兄弟或是支持者一齐出战,每方派出武功最强的三个人,哪一方能支持到最后,谁便可做盟主。”他的提议极有煽动力,诸人自然巴不得比武场次越多越好,极是赞成他的提议。
江南四老对望一眼,暗皱眉头。他们四人在江南赋闲多年,眼见炎阳道没落,摇陵堂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恰好张宗权来找他们说起策划振武大会之事。江南四老亦担心张宗权有谋反的念头,本不愿意相助,但张宗权言明自己根本无意与朱家争霸天下,只是想禀承父志,在江湖上做出一番事业,更主动提出联络柳淡莲共抗摇陵堂。江南四老不甘寂寞,又被张宗权一番言语窜掇,激起了雄心壮志,这才与张宗权一拍即合发起了此次振武大会,主要目的仍是针对摇陵堂,所以才大力推举柳淡莲做盟主。
苍雪长老事先并不知道江南四老的打算,只因隆中地处武当附近,这才请他出面。本来说好将张宗权亦是此次大会的主持之一,但他前几日却突然失踪,而苍雪长老更是莫名其妙请来一位来自蒙古的铁湔,而铁湔表面上是主持,暗地却与江南四老针锋相对,不但以言语鼓动台下各路英雄,将好端端地振武大会弄成了比武大会,更是提也不提对付摇陵堂之事,眼见场面已渐渐不受江南四老的控制,实是令他们始料不及。
看到台下群情沸涌,铁湔哈哈大笑道:“看来大家都同意老夫的建议。既然如此,柳谷主可先与手下商议一下,派出两名手下与柳谷主一起接受天下英雄的挑战。”
柳淡莲尚未开口,一人沿着石梯缓缓走上台,先对台上六位主持与柳淡莲微微欠身一礼,转身对台下略一抱拳,淡淡道:“淡莲谷无名小卒李四,请天下英雄指教。”此人身材高大,足有八尺,体态彪悍,面容呆板漠然毫无生气,说话口音更是混浊不清,眼中却是神光凛凛。他上台时虽未施展高妙轻功,却是龙行虎步,下盘极稳,每一步皆是轰然有声,整个高台似乎都被他的脚步所震荡。众人都知淡莲谷中除了柳淡莲外最有名的本是号称“莲花九剑”的九位女子高手,想不到却是派出一个从未听闻过的李四,一听便知是假名。更有不少人见这李四语意倨傲、态度轻慢无礼,简直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不由大声起哄。
林纯一皱眉,低声道:“我曾听许先生谈论炎阳道中的人物,对淡莲谷亦知一二,却从未听他说起过什么李四?难道是柳淡莲从江湖上请来隐姓埋名的高手?”
苏探晴听到李四的声音,又想到铁湔在那山谷中曾说过让勃哈台扮做柳淡莲的手下出战振武大会,再细看其身影,心中已然明白他的身份,问俞千山以做证实:“你看此人可像是勃哈台所扮?”
俞千山恍然大悟:“我本就觉得这李四身形有些熟悉,只是面貌陌生一时认不出来,听二弟一说极有可能就是勃哈台戴上面具所扮。”又沉吟道:“不过淡莲谷中高手众多,何必让勃哈台替柳淡莲出手,万一被人发现他是蒙古高手,岂不令淡莲谷声名扫地?”
苏探晴注意到柳淡莲眉头微锁,面色阴沉,勃哈台上台时她眼中光华一闪而逝,似是暗蕴怒火。思索道:“或许柳淡莲被铁湔拿住了什么把柄,受到胁迫方才这般任其摆布?”
俞千山叹道:“铁湔老奸巨滑,城府极深,行事处处留有退路,绝不肯把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他既然能令勃哈台公然出面,必有所依持,恐怕纵然勃哈台泄露了身份,亦可丢车保帅,将一切尽推在柳淡莲的身上,自己则置于事外。”
林纯道:“想那么多做什么?不管铁湔有何诡计,只需按计划让大哥去争夺盟主之位。铁湔不是说每方可出三人么,张三也罢,李四也罢,我们三兄妹正好依次上阵,闹它个天翻地覆,总之不能遂铁湔的意……”
俞千山呵呵一笑:“三妹言之有理。智者千虑亦会有一失,我们这般顾首顾尾犹豫不定,说不定反倒中了铁湔的疑兵之计。”
化名李四的勃哈台在台上沉腰坐马,等候挑战。一直不语的明镜先生叹道:“扎马虽是武功中最基本的功夫,其间却大有学问,讲究身沉一线,腰顶背肩,攻时如劈,守时若弹,重时如坠千斤,轻时若飘鸿羽,动时灵若脱兔,静时稳如磐石。只看这位李四兄的马步,便可知其武学上的功底绝非常人可比。”众人本就见李四马步沉稳,一派高手风范,又听了明镜先生的赞许,倒也不敢轻易上台挑战,以免出乖露丑,惹人耻笑。
苍雪长老眼光高明,看出勃哈台的武功只怕比柳淡莲还要高明几分,脸上亦是露出一丝惊疑之色,对柳淡莲问道:“不知柳谷主还要派上何人?”
柳淡莲却不出声,只是微微摇首。铁湔长笑道:“淡莲谷高手众多,柳谷主可以再考虑一会。哪位英雄若是有意争夺盟主之位,便请先上台挑战李四。”
陆见波见铁湔浑不将江南四老放在眼底,按不住一腔怒气。朗声道:“好勇斗狠绝非武道正途,此次大会主旨是以武会友,切磋武技,所以即便哪位英雄不愿争夺盟主之位,亦可上台一展身手。不知谁愿意抛砖引玉,先让我等一开眼界?”
陆见波话音未落,已有一人飞身上台。此人上台的身法极其怪异,如一只大鸟般在空中旋了一个圈子,方才在台左侧缓缓落下。
明镜先生赞道:“此轻功能凌空虚渡,如飞燕折返,最后更能趁着一口真气沉缓而降,乃是数十年不现江湖的神禽八式中的第三式:‘凌宵式’。”他武功虽不高,却是见多识广,对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皆有所涉猎,更能对每一种武功都做出精妙的点评,所以才被誉为江湖伯乐。明镜先生说到这里,忽想到江南四老中的陆见波与沈思剑当年都参与了迫神禽谷主左狂退隐之事,来者只怕其意不善,语气不由转为惊呼:“来者莫非是神禽谷左狂门下?”
来人身穿麻衣,身材高瘦,鹰鼻阔口,扬声大笑:“明镜先生好眼力,在下正是神禽谷二弟子孟天鹞。”
铁湔淡然笑道:“孟老弟可是来争盟主之位的么?”
孟天鹞沉声道:“在下无意争夺盟主,只想以武会友,特来请教沈思剑沈老前辈的连环七十二剑。”
陆见波面上阵青阵白,他刚才本不愿让铁湔反客为主掌控大局,所以才提议切磋武技,意在借机打击铁湔的嚣张气焰,却不料首先上来的便是昔日大对头的嫡传弟子。苍雪长老知晓当年左狂之事,脸色一寒:“孟老弟要切磋武技老道自然毫无异议,但若想在这振武大会中趁机了结昔日旧怨,老道可不答应。”
孟天鹞哈哈一笑:“苍雪长老不要误会,在下只是与沈老前辈以武会友,岂会公报私仇?何况我与沈老前辈四日前在襄阳城中便已约好,此事有不少人亲眼目睹,绝非虚言。”
台下钱楚秀领头叫道:“对啊,我那日清楚听到沈老前辈说好与孟兄在振武大会上切磋武技,以沈老前辈的名头岂会口出逛语?”有不少人那日亦在酒楼中,纷纷附合。沈思剑料想不到孟天鹞当着数千英雄的面亦有胆公然挑衅,面上微有惊惶之色。他在襄阳城中遭遇孟天鹞避战之事并不光彩,所以并未对陆见波等人说起。苍雪长老与陆见波直看到沈思剑的神情,方知果有此事,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林纯奇道:“这可蹊跷了,我们尚未开始捣乱,这姓孟的怎么先跳了出来?”
俞千山沉吟道:“孟天鹞虽是与沈思剑有旧仇,但他也是应铁湔所请方从塞外来隆中参加振武大会,岂会如此不知轻重?显然是得了铁湔的授意才来当众挑战沈思剑,真不知铁湔安得什么心?”
苏探晴亦是满腹疑惑,孟天鹞此举对振武大会有弊无利,铁湔为何任其出手而不阻止,此事确是匪夷所思,难道铁湔亦不想让振武大会成功举行么?
孟天鹞得理不饶人,手腕一翻,双手已各套上了一付明光锃亮的铁爪,冷冷道:“沈老前辈请下场吧,总不成你一大把年纪还要在天下英雄面前失信于我吧?”
沈思剑被迫无奈站起身来,却被陆见波抬手止住,转身对孟天鹞喝道:“孟老弟既然一意要施展神禽谷绝学,老夫便陪你玩两手吧。”原来陆见波心知沈思剑清闲已久,武功早就大不如昔,只怕难敌孟天鹞,他身为江南四老之首,自当挺身而出,不容孟天鹞如此欺辱。何况当年左狂之事他亦有份,于情于理都难以置身事外。
孟天鹞眼露凶光,仰天长笑:“陆老前辈如此有兴,在下自当奉陪。”苍雪长老料不到事态会如此发展,急得直搓手,铁湔却是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一付坐山观虎斗的悠然神情。
双方略一施礼,孟天鹞大喝一声,跨前一步,左爪护胸,右爪横击。陆见波见他来势汹汹,使一招鹤形拳中“一飞冲天”侧身避开,右拳凌空下击,拳到中路忽又变拳为爪,撕向孟天鹞的面门,正是鹰爪手中的“狮鹰博兔”。
两人皆练得是手上的功夫,四手相缠,你来我往,交替进攻。瞧起来煞是好看,其中却是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是分筋错骨之祸。陆见波虽已年过花甲,但几十年来功夫未曾搁下,反是老辣弥坚,进退有章,听到台下群雄皆是为自己打气喝彩,斗志更盛,一双看似细瘦的胳膊上青筋毕露,在孟天鹞的铁爪中挑缠挥拂、截劈点插,将八十一路鹰爪手与鹤形拳的精华发挥得淋漓尽致;反观孟天鹞虽有铁爪护身,却被逼得不住倒退。台下群雄看到陆见波大占上风,更是叫声震天。
陆见波却是心中暗暗叫苦,他心知孟天鹞正值壮年,气力悠长,所以一上来便采用强攻之策,意欲一鼓作气击溃对方。却不料孟天鹞虽是表面上渐呈败相,却是不见丝毫慌乱,脚踩奇异步法,每每在刹那间避开鹰爪手的杀招,反击之力亦越来越大,显是要趁自己力竭后方才转守为攻。
斗了三十几招后,孟天鹞越退越远,眼见到了台沿边,陆见波施出一招鹰爪手的“鹰击长空”,左爪封住门户,右手当头连发七爪,同时右足扫向孟天鹞的下盘。群雄看得眼花缭乱,皆以为孟天鹞避无可避,若是这一脚击实了,定能将孟天鹞踢下台去。
孟天鹞猛然低喝一声,身体一躬一弹,竟如离弦之箭般从陆见波的漫漫爪影中冲天而起,半空中尚飞起一脚,踢向陆见波的胸口。陆见波不料对方身形突然加速,斜跨半步避开这一脚,正欲发招再攻,眼前银光一闪,孟天鹞的铁爪已迅捷递至面门,大骇中左掌横按在铁爪上,发力一推各自飘开。孟天鹞心计深沉,直到陆见波强攻数招后方才突然发力,饶是陆见波闪得快,衣袖也被铁爪削去一条。这一记交手当真是险到极点,若非陆见波那一掌按得及时,只怕被削掉的就不是衣袖而是半条胳膊了。
明镜先生旁观者清:“这是神禽八式中的‘穿云式’,胜在速度变化莫测……”
孟天鹞口中呼喝连声,一改方才退避为抢攻,前爪如拒后爪若撕,手中仿似拘着一张无形的大弓。明镜先生叫道:“这是神禽八式中的‘射日式’,前爪诱敌,后爪才是攻击的主力……”话音未落,孟天鹞的后爪已闪电般后发先至,又在陆见波的胸前划过,差半分便是开膛裂腹之祸。
孟天鹞双爪如狂风暴雨般往陆见波各处要害袭去,口中还哈哈大笑道:“明镜先生果是重情重义,不如与你的好兄弟一起上吧。”
明镜先生本是有心提醒陆见波,听孟天鹞如此说亦只好住口不语。何况孟天鹞发招太快,等他口中报出招数后陆见波亦闪躲不及了。陆见波虽还能苦苦支撑,但谁都可以看出落败只是早晚之事。群雄都想不到陆见波身为江南四老之首,成名数载不辍,当年能迫得神禽谷主左狂退隐江湖,如今竟然不敌一个神禽谷的二代弟子,一时全都寂然无声。
激斗中“哧哧”响声不绝,原来孟天鹞眼见胜卷在握,有意羞辱陆见波,铁爪出手只划向陆见波的衣衫,数招下来陆见波身上无伤,衣衫却是七零八落。苍雪长老与欧阳双风本想让陆见波叫停认输,却终不忍让他数十年的声名毁于一旦,只在心中盼他能施出绝招扭转乾坤反败为胜。沈思剑神色黯然,若不是陆见波替他上阵,只怕现在在台上左右支拙的人便是自己了;只有明镜先生怕陆见波有失,忍不住长叹道:“神禽八式果然犀利,孟老弟停手吧,我江南四老……”
明镜先生深吸一口气,正要吐出“认栽”二字,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台下喝道:“什么‘生气把式’,让我来会会这头傻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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