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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侠虹》 作者:时未寒

22

22鬼火夺魂生奇变
群雄本就对孟天鹞飞扬跋扈的态度十分不满,听到那声音将“神禽八式”戏称为“生气把式”,尽皆哄笑起来。孟天鹞正大处上风之际,听到有人如此调笑自己,心头忿怒,面色一沉,将满腹怒火尽皆撒在陆见波身上。激斗中施出一招“惊月式”,双爪伸缩不定,在空中幻出无数爪影,陆见波本就败相毕露,只凭着一股硬气方才勉力苦撑,但见爪影幢幢罩住周身,再也分不清孟天鹞招法的虚实,双手连封却都挡了个空。蓦然间爪影散去,孟天鹞的右爪已朝陆见波当胸劈至。这一记“惊月式”乃是神禽八式中杀伤力最大的一招,起初的漫天爪影都是诱敌虚招,最后这一爪才是真正的杀手。
陆见波乍然遇险闪躲不及,却是大喝一声,反而不避不让挺胸前冲,双拳直直朝孟天鹞头顶击下。原来陆见波心性刚烈,何堪受孟天鹞如此羞辱,虽自知难敌神禽八式,却报着两败俱伤的念头,料想孟天鹞铁爪击中自己前胸后必有迟滞,索性破釜沉舟,拼得一条性命亦要让孟天鹞中招受伤。
孟天鹞早知道陆见波必会寻机拼死反击,预先判断出其招数变化,猛一拧腰,下身不动,上身后仰避开陆见波双拳。那本已堪堪触到陆见波胸口的铁爪亦因此而差了分毫,陆见波刚舒口气,正要变招再攻,谁知那铁爪突然从中断裂,铁爪上箕张的五指蓦然弹出,直刺向胸口膻中大穴。原来这对铁爪乃是孟天鹞的独门兵刃,暗中藏有机关,五指与爪身间有一条细长的银链,可将五根铁指射出伤敌,与人对敌时出其不意使出来,每每可收到奇效。
眼看那五支铁指就要击中陆见波,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划过,不偏不倚地正击在爪身与五指相连的那条银链上,叮得一声轻响,银链已断,五根断指虽仍击在陆见波的身上,却已是毫无力道,跌落在地。而孟天鹞本欲一举击溃陆见波,突经此变故收身不住,正撞在陆见波乱击而出的双拳上,大叫一声,踉跄退开几步。
却见一个身穿青衣满脸病容的瘦弱汉子站在台上,手中持着一支半尺长的银针,正是化装易容后的林纯。陆见波一口气接续不上,几乎软倒,欧阳双风与沈思剑连忙上前扶他回座。
陆见波早已是强弩之末,孟天鹞虽中了他一拳却无大碍。只是独门兵刃被林纯一招破去,倒也不敢贸然上前,怒喝道:“你想做什么?”
林纯嘻嘻一笑:“你这岂不是明知故问?我自然是来打架的。”原来林纯本是在台下随着群雄一起给陆见波助威,见到孟天鹞羞辱陆见波,不禁动了打抱不平的念头,加上那日在襄阳城小酒楼中被孟天鹞当众调戏,本就对他怀着一肚子的气,当下与苏探晴、俞千山商议几句,跳上台来施出一招“银河夜渡”,恰好救下了陆见波。
孟天鹞冷然道:“你想车轮战么?”
林纯白他一眼:“谁希罕与你车轮战。我见不得你欺负人,更是瞧你的‘生气把式’不顺眼,一时兴起就想教训教训你,你若是不敢打就灰溜溜地滚下台去,不要在这里撒野,妨碍我们争夺盟主。”众人早看不惯孟天鹞,林纯如此说顿时惹来一片喝彩声,林纯笑吟吟地背对孟天鹞朝着台下抱拳施礼,一付不将孟天鹞放在眼里的神态。
孟天鹞气得七窍生烟,但见林纯如此有恃无恐,似是颇有来历,勉强按住怒火问道:“你是什么人?师承何门?”
林纯一瞪眼睛:“你这人好罗嗦,要打便打,问那么多做什么?”
孟天鹞摸不清林纯的虚实,不敢托大:“你若是要争盟主之位就应该按规矩来……”
林纯抢白道:“你既然要与我讲规矩,那我就问你:你们神禽谷远在塞外,跑来振武大会上捣什么乱?而刚刚苍雪大师明明说好不许挟私寻仇,你却为何要找沈老前辈交手?你既然已占了上风,却为何毫无江湖气概百般折辱对方?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切磋武功,你铁爪中为何暗藏机关伺机伤人?”
林纯问一句,台下众人就呼应一声。孟天鹞如何斗得过林纯的伶牙利齿,顿时语塞,愣了一下方勉强大声分辨道:“我与他几日前有约在先,并非挟私寻仇。”
他不提几日前的事也还罢了,一提及林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提针便刺。
孟天鹞见林纯来势凶狠,退开半步。明镜先生眼睛一亮:“此乃公孙映雪独门的织女针法,姿态轻柔,招式劲捷,挥洒时若行云流水、繁复时若落英缤纷、进攻时如刺锦绣帛般恣肆灵动、防守时又如补织天衣般绵密不露……只看这一招‘天河倒悬’,便足有公孙映雪昔日的八九分火候。不过公孙一脉向来只收女弟子,莫非这位是女扮男装……”群雄看到林纯虽是一脸病秧秧的样子,但身材娇小,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动听,早猜想或是女子所扮,舞宵庄主林纯的名头虽大,但巧情针少现江湖,更无人知道她是公孙映雪的弟子,所以群雄虽听明镜先生道出了林纯武功的来历,却未因此而生疑。公孙映雪昔日名动武林,凭一套自创的织女针法成为一代宗师,这些年虽归隐京师,但在江湖上仍是威名不坠,在那些才出道的江湖后辈眼中便如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般,众人本就不齿孟天鹞所为,再听到面前这位女扮男装者乃是公孙映雪的弟子,更是一边倒地为她鼓掌助威。
孟天鹞亦听闻过织女针法的厉害,他尚是第一次与巧情针这类细小兵刃过招,一时瞧不清林纯的招路,只以一对铁爪护住胸前要害。林纯见孟天鹞只守不攻,更是尽展所学,将织女针法繁复绵密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林纯与孟天鹞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只是孟天鹞先被折了锐气,又不熟悉织女针法的路数,再听到台下几千人的吼声,不由有些惊慌失措,一时落在下风难以扳回均势。
明镜先生起初尚怕林纯有失,见她大占上风,放下心来,悠然点评双方招式,他眼光独到,听者皆大有裨益,林纯亦是心神领会,她出道以来本是极少与人争斗,对敌经验不足,此时孟天鹞只守不攻恰好给她喂招,初时针法变换间尚有些生涩,渐渐娴熟。左手弹扫轻抚犹若挥梭织布,右针点刺插挑宛如穿针引线,姿式虽然优美,招法却是狠辣无比,直将孟天鹞杀得浑身冒汗,不住倒退。
当年左狂被迫入神禽谷中,苦思数年后模仿猛禽猎食飞翔的姿态创下了神禽八式,分别是:“凌宵”、“翔空”、“斜渡”、“冲天”、“穿云”、“射日”、“惊月”、“探星”八式,脱胎于分筋错骨手,配合敏捷的身法,再以铁爪相辅,凌厉无匹,名称虽只有八招,其中却暗含数百种变化,乃是左狂专门针对江南十九剑派所创下的武功。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神禽八式胜在近身贴战,若是对战长刀、宝剑等适用于中远距离攻击的兵器可略占上风,而碰上了同样利于近战而小巧灵动更胜一筹的巧情针,却是恰恰遇见了克星,处处缚手缚脚施展不开。
激斗中林纯寻到孟天鹞一处破绽,轻喝一声欺入中宫,半尺银针若出水蛟龙,在方寸之间腾挪变化,招招不离孟天鹞胸腹大穴。孟天鹞被巧情针逼得手忙脚乱,左右支拙,不断后退。几声轻响过后,孟天鹞身上衣衫亦被巧情针勾破几条缝。
孟天鹞争斗经验丰富,渐已瞧出巧情针的诸多变化,他见林纯身材瘦小,又听明镜先生说她是女扮男装,料想她招式虽然精妙,但气力必是不济,口中呼喝连声,铁爪翻飞,欲要借铁爪与巧情针相碰之际扳回均势。眼见林纯银针刺向左颈,稍稍偏头避开要穴,忽一声厉啸,铁爪扬空一闪,长身而起,一头撞向林纯怀里,铁爪趁势由下往上撩向林纯下颌。这一招乃是神禽八式中的“斜渡式”,处于劣势时往往可以此招反败为胜。谁知孟天鹞一招出手,却忽然脚下一空,原来他只顾防御巧情针,不知不觉间已退至高台边沿,这脚踏空登时一个踉跄,“斜渡式”亦使得不伦不类,下盘露出空门,被林纯趁机一足踹中大腿,朝台下落去。
孟天鹞一声大叫,虽败不乱,他神禽门的轻功别出心裁,身体在空中一个转折,一把抓住台沿边的旗杆,在空中荡了回来,重又向林纯扑去……
谁知林纯却是连退几步,大笑道:“不打了不打了,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台下群雄一齐哄笑起来,孟天鹞起初尚不知缘故,一阵风吹来,忽觉遍体生凉,低头一看,自己一身麻衣竟已被撕得七零八落,胸前更是破了一个大洞,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来。原来林纯看到刚才孟天鹞以此折辱陆见波,故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使出了织女针法中的“挑”字诀,每出一针皆留有反勾之力,虽未刺中孟天鹞的身体,却已将他麻衣的连线处挑开,孟天鹞激斗中浑然不觉,略一用劲后麻衣便散成碎片。
孟天鹞又羞又惭,张臂一振,全身骨骼格格作响,身上麻衣裂成无数碎屑,显出精赤的上身,再伸手一撕,已将台上的一面大旗扯下来披在身上。众人见孟天鹞这一手干净利落,更是显示了极霸道的内力,知他已动了真怒,不由替林纯耽心起来。
孟天鹞喉中咯咯有声,眼露凶光瞪着林纯:“你我无怨无仇,为何要如此羞辱于我?”
林纯见到孟天鹞神情,却仍是夷然不惧,嘻嘻一笑:“你这个大财主不是很有钱么,只不过挑坏了你一件衣衫,又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孟天鹞听林纯称呼自己“大财主”,顿时想起了在那小酒楼中曾听过她的声音,恍然叫道:“原来是你!”
林纯漠然道:“你平日威风八面欺负弱小,今日我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便要向你讨一个公道。”
孟天鹞冷喝一声:“好,今日便与你一决生死。”正要扑上。忽听铁湔开口阻止道:“胜负已决,孟兄何苦仍要纠缠不休?”
孟天鹞正要分辨,一道铁塔般的身躯挡在他面前,正是那化名李四的勃哈台。勃哈台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做了一个请孟天鹞下台的手势。孟天鹞料不到铁湔竟然出面维护林纯,一时愣在当场,面上阵青阵白,抬眼望向铁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铁湔却不理孟天鹞,转头问向林纯:“听这位姑娘话中有因,莫非亦是来找神禽谷寻仇挑畔的?”
林纯笑道:“我是来替我大哥争盟主的,见到这头傻鸟惹人生厌,就顺便教训一下他。”
孟天鹞听到林纯言中辱及自己,再也忍耐不住,足踩奇异步法,攸然绕过勃哈台,双爪齐出抓向林纯背心。林纯正在与铁湔说话,孟天鹞这一招已与偷袭无异,台下诸人一齐破口大骂。
林纯听得背后风起,正要回身应招。原本沉静如山的勃哈台猛然拧身出招,一双青筋毕露的大手疾若闪电般落下,正扣在从身畔一晃而过的孟天鹞右肩上。
孟天鹞肩头微沉,使一招“霸王卸甲”,将披在身上的那面大旗抖落,从勃哈台手下挣出,仍是扑向林纯。谁知勃哈台变招极快,双手拎着那面大旗迎风一罩,已将孟天鹞的兜头卷在其中,那面大旗展开来阔达丈五,一下子将孟天鹞包个严严实实,不等孟天鹞挣扎,勃哈台隔着大旗连发几掌,再发力一送,将裹得似个粽子般的孟天鹞远远掷了出去。台下人群中跃起神禽门的大弟子卫天鹫,凌空将孟天鹞接下,展开大旗看时,孟天鹞已被勃哈台那几掌打得鼻青脸肿,昏迷过去。卫天鹫饱含怨毒地瞪了勃哈台一眼,忙于救治孟天鹞,勃哈台亦不说话,浑若无事地拍拍手,重又退到柳淡莲的身边,仿佛并未出过手一般。
众人看得又是心悸又是好笑,孟天鹞刚才能将江南四老中的大哥陆见波杀得狼狈不堪,自是有真材实学,竟被人如儿童戏耍般掷了出去。想不到这李四看似身材魁梧笨重,出招却如此迅捷,虽说孟天鹞是在变起不测下受制,但从头至尾几无挣扎的时间,纵是与李四正面对决,怕也不是百招之敌,果可谓是天外有天。台下本还有几人想挑战李四,看到这个情景连连暗呼侥幸没有上台出丑。
明镜先生脸有惊容:“这位李四兄的出招不但包涵了缠丝掌、金刚拳与大摔碑手等外门功夫的精华,其中竟然还揉合了蒙古摔角的手法,淡莲谷中果是藏龙卧虎啊!”
苏探晴问俞千山道:“勃哈台与神禽谷可有旧仇么,为何出手如此不容情?”
俞千山沉吟道:“神禽谷三弟子一向嚣张跋扈,勃哈台只怕是借机泄愤。不过他施出辣手必是得了铁湔的暗示,铁湔怎会听任手下如此,确是有些蹊跷。”
苏探晴亦是百思不解,又问俞千山道:“大哥可有信心击败勃哈台吗?”
俞千山傲然一笑:“勃哈台骄傲自大,多次扬言在塞外只服铁湔一人,他一向不知我武功深浅,在这种敌明我暗的情况下,我足有七分把握令其弑羽而归。”两人一面低声谈笑,一面在人群中往钱楚秀的方向缓缓移动。
台上林纯见孟天鹞受挫,心头大快,拍手笑道:“看来这一招‘大粽子式’乃是神禽谷新创的绝学,果然来去如风,端是厉害啊。”这一下拍手小女儿情态毕露无遗,谁都可看出她是女子所扮。
铁湔淡然笑道:“姑娘无需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你既是替你大哥争夺盟主之位,何不先把你大哥请上台来,也好让大家知晓有这等气魄的到底是何方英雄?”
林纯跺足道:“我刚才与大哥二哥失散了,一时找寻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苍雪长老奇道:“姑娘刚刚一展身手,他们当然看得到,又怎么会寻不到?”
林纯叹道:“大哥既然要争盟主,自然要临阵磨枪,如今只怕正在什么山洞中加紧练功难以分心。苍雪长老你声音大,不如帮我喊两声……”原来刚才苏探晴与俞千山计划已定,先由林纯上台缠住孟天鹞以分散铁湔的注意力,苏俞二人则去伺机擒下钱楚秀,所以林纯在这里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苍雪长老怎料到林纯如此胡说八道,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台下众人一齐哄笑起来,按理说在振武大会上原由不得林纯这般胡闹,只是大家瞧她有趣,又打败了孟天鹞替众人出了一口气,倒无人为难她。
一旁的柳淡莲上前拉住林纯的手:“苍雪长老不要吓坏了人家小姑娘。”又对林纯笑道:“你这个小妹妹真是调皮,你大哥既要争盟主怎么自己不出面,却让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头阵,?上台动手过招岂是儿戏,万一不小心划伤了这一张花容月貌,岂不是大大可惜?”
林纯不料柳淡莲会突然对她示好,只觉柳淡莲手掌火烫,被她拉住手后百般不自在,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轻轻挣开:“柳谷主是武林中有名的巾帼英雄,小妹不过是效仿一下罢了。”柳淡莲一笑退开。
台下有人叫道:“看这小姑娘年纪应该不大,她大哥只怕亦是个毛头小伙子,怎能当得盟主之位。”
林纯双手插腰:“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活百岁’,自古英雄出少年,谁又规定了毛头小伙子不能做盟主?”这一声倒是引来不少人的附合。
铁湔瞧出不对,沉声问道:“姑娘到底是何人?来此有何目的?”
台下已有人大喊道:“此人是六扇门的狗腿子,揭开她脸上的人皮面具一看就知。”
群雄大哗,这等江湖集会原是最忌讳官府。林纯往台下喊道:“谁是狗腿子,休要在那里胡说八道,有胆上就上来与我对质。”台下却再无声息。
喊话之人正是钱楚秀,林纯一上台他便认出了她所戴的面具,只是未得到铁湔指示不敢随便出口指认,此刻见铁湔对林纯的身份起疑,便在台下喊了一声。钱楚秀前几日见襄阳城中忽然四处张贴通缉榜文,行囊又落在官府之手,此时见到林纯便想当然以为她是官府中人。不过他平生最惧江南四老中的欧阳双风,此刻见欧阳双风端坐台上,如何敢上台与林纯对质,趁着旁人不注意时就待离开,谁知忽然双臂一紧,已被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抬头一看,认得两人戴着的面具,这一惊非同小可。
俞千山伸掌按在钱楚秀的后心,低声笑道:“钱兄别来无恙乎?”
钱楚秀后心要害被制,识得厉害,不敢造次挣扎,眼珠一转:“在下姓周,两位好汉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俞千山寒声道:“你既然不是‘三笑探花郎’,何不上台与那姑娘当面对质,只要各自揭开面具一看不就见分晓了么?”
钱楚秀知道自己当年作恶多端,若是上台被人认出身份,只怕立时便是乱刃分尸之祸。陪笑道:“两位好汉有话好说。大家既是同道中人,彼此心照不宣,又何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本担心苏探晴与俞千山是官府捕快,但见二人亦戴着面具,行事亦不似六扇门的作风,料想或是如自己一般见不得光,倒放下了一颗心,也不甚惊慌,只是奇怪对方如何能在几千人的振武大会中看破了自己的易容。
俞千山手上一紧,瞪眼道:“我堂堂大好男儿,岂会与你这淫贼同道。”
苏探晴笑道:“钱兄既能做出卖国求荣的勾当,自然无需害怕上台与一个弱质女流对质,反正你主子铁湔亦在台上,我们又能奈你何?”
钱楚秀以往仗着百变易容与狡猾多端,数次逃过武林中的围剿,从未落到被人不知不觉得制住后心要害的地步,此刻不明苏俞二人的虚实,顿时以为对方不但早就识破自己的身份,连铁湔的全盘计划亦在掌握之中。刹那间心头极度震惊,手足无措,冷汗涔涔而下,垂头沮丧道:“你们想怎么样?”
俞千山出手如电,趁钱楚秀开口说话的当儿,已将一颗药丸弹入他口中,顺手捏住他的喉骨,令药丸直落入肚中方才松手,嘿嘿一笑:“钱兄擅使药物,可知刚才吃得是什么宝贝吗?”
钱楚秀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由腹中直冲上来,哪还分辨得出?他所戴的面具确是做工精致,与脸部肌肉笋合的天衣无缝,所以虽是隔了一张薄薄的人皮,亦可将脸上的惊惶之色瞧出三分,颤声问道:“兄台给小弟喂了什么?”
苏探晴知道俞千山给钱杨秀喂得不过是一颗跌打药丸,这等外用药物怕只有钱楚秀方有幸一偿滋味,心中好笑,信口胡诌道:“我大哥穷五年之功,方才采集二十七种毒虫与四十三种毒草制成三颗‘蚀骨裂心丸’,现在便给你服用了一颗,当真是看得起你,还不快谢谢我大哥。”也亏他说得数目有整有零,煞有其事,更是于言笑晏晏间不经意般随口道出,听得钱楚秀心神俱丧,哪还分得出真假。
俞千山忍着笑道:“‘蚀骨裂心丸’一旦发作,令人七天之内遭受万虫噬骨之苦方才毙命,钱兄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苏探晴拍拍钱楚秀的肩膀:“不过钱兄亦无需惊慌,这‘蚀骨裂心丸’虽然霸道,但外包蜡壳,十天半月亦不会溶解,只要钱兄乖乖合作,我大哥心情一好,定会给你解药。”
苏探晴与俞千山按约定好的计划一唱一和,软硬兼施,三言两语间已令钱楚秀心志彻底崩溃,呻吟道:“你们要我如何合作?”
苏探晴微笑道:“只要钱兄上台去将铁湔的阴谋全盘托出。”
钱楚秀一震:“铁先生必不会放过我,何况还有欧阳双风……”
俞千山一旁装腔作势地叹道:“钱兄如此不识时务,真是可惜了我那颗辛苦制成的‘蚀骨裂心丸’……”
苏探晴道:“钱兄当年既能从中原武林的追杀中逃得性命,自有本事不让铁湔轻易捉住你?只要你将蒙古人的狼子野心公告天下,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小弟可担保欧阳前辈不会再为难你,而你若不愿合作,小弟亦不勉强,便等着受那万虫噬骨之苦吧。钱兄是个聪明人,想必分得清其中的轻重缓急。”他早料到似钱楚秀这等人必是珍重自身性命,不怕他不答应。
钱楚秀命悬人手,只得咬牙应承。
苏探晴与俞千山相视点头,有了钱楚秀反戈一击,可谓已成功了一半。虽然钱楚秀声名狼藉未必能取信天下英雄从而扳倒铁湔,却已足以让敌人自乱阵脚。当下两人一把揭开面具,苏探晴纵声长笑道:“小妹不要顽皮,大哥已经回来了。”
台上铁湔听到钱楚秀说林纯是官府中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沉思不语,江南四老感她出手相助亦不愿出言相逼,只有苍雪长老心中生疑不停追问,林纯正被迫得无法,听到苏探晴发声,知道已然制伏钱楚秀,喜孜孜地对苍雪长老道:“瞧我没有骗你吧,我大哥神功已成,必能夺得盟主之位。”
俞千山运起神功放声长啸,群峰回震,响遏云霄:“不才俞千山携二弟秦苏、小妹秦纯向天下英雄请教!”这一下先声夺人,威势惊天。众人早被林纯勾起好奇心,一心想知道她大哥是何方人物,虽从未听过俞千山这个陌生的名字,又是生得矮胖貌不惊人,但看到他气势冲天,自有一种令人不敢违逆的威严,纷纷朝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铁湔听到俞千山之名,身躯微微一震,往台下望了过来,正与俞千山四目相对,铁湔眉宇一沉,长吸了一口气,眼中狠色一闪而过,重又露出欣然之色:“久闻俞兄铁剑之威名,铁某在此恭候了。”他到此刻竟然还能在面上保持微笑,其人城府之深,令苏探晴亦不由暗自佩服。
俞千山蛰居塞外多年,此刻方有扬眉吐气之感,迎着铁湔的目光阔步前行,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势。
坐于椅中的明镜先生先是一愣,随即大笑着抢先迎下台来,一把握住苏探晴的手:“秦小弟你总算来了。”众人虽未听说过俞千山与秦氏兄妹之名,但皆知明镜先生一向恃才自傲,想不到竟然对俞千山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如此看重,再加上铁湔显是与俞千山素识,一时窃窃私语,猜测这几人是何方神圣。
苏探晴微笑道:“小弟答应了明镜先生,自然不敢食言。”
明镜先生欣然抚须长笑,与苏俞二人一并上台,指着林纯道:“老夫还道是哪位小姑娘如此大胆,原来竟是你。唔,想不到你不但有一张伶牙利齿,居然还得到了公孙映雪的真传,连老夫都看走了眼。”
林纯芫尔道:“能瞒过你老人家的眼睛,小女子不胜荣幸。”
明镜先生笑骂道:“你这个鬼精灵,模样生得那么俊为何还要戴着这个面具,还不快快脱下。”
林纯依言解下面具,她虽在面具下略做化装,但仍是难掩那份天生丽质,台下英雄皆觉得眼前一亮,万万料不到刚才击败孟天鹞的织女针法传人竟是这样一个明眸皓齿的清秀女子,一时掌声雷动。
苏探晴一指身边垂头丧气的钱楚秀:“还有这位老兄亦要给大家看一看庐山真面目。”
明镜先生奇道:“这位又是何人?秦小弟怎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苏探晴抬眼看看欧阳双风,目光最终锁在铁湔身上:“这位钱兄乃是欧阳前辈与铁先生的老朋友。”欧阳双风大感惊讶,口中“咦”了一声,铁湔却是面上微微一搐,连他亦不知一向化身万千的三笑探花郎会以何面目出现在振武大会上,此刻听到苏探晴这般说,已然猜出了真相,不过铁湔生性强横,目光如刀与苏探晴对视,绝不肯稍做退让。
诸人先听到俞千山长啸掠空声激千里,又见明镜先生如此推崇苏探晴,更有林纯的倾城绝色,料想钱楚秀必也大有来历,一时全场目光皆都锁在钱楚秀的身上。钱楚秀心中暗骂苏探晴,无奈摘下面具苦笑不语。只见他一张雪净的面庞,长得倒是颇为俊俏,只是左颊边有一道半寸之弯曲的刀疤,犹若爬行蚯蚓,令面容显得极为邪气。
欧阳双风长身而起,愕然大喝:“钱楚秀!”他平生追捕无数奸人,唯独钱楚秀与其余二人逃出了他的追踪,引为平生至恨,所以虽已隔了十余年,仍是一眼认出。
诸人一片喧哗,三笑探花郎昔日作恶无数,不知坏了多少黄花闺女的名节,江湖中围捕多次仍给他逃脱,想不到竟会出现在振武大会上。在场亦有不少钱楚秀的仇人,齐齐抽出兵刃意欲上前雪耻。
苏探晴朗然道:“钱某人恶名昭著,乃是我大哥献给天下英雄的一份薄礼。”
明镜先生抚掌大笑道:“好,俞兄与秦少侠能有这份侠义之心,足有资格争夺盟主之位,老夫第一个支持你们。”明镜先生向以自己的好恶论事,心中极为欣赏苏探晴,亦不顾与江南四老合力推举柳淡莲的约定了。
铁湔哈哈大笑:“俞兄果是智勇双全,初入中原便立下这一场功劳,老夫亦支持你。”俞千山料不到铁湔亦公然支持自己,与苏探晴对望一眼,摸不透铁湔的心思。
场中诸人本就对柳淡莲出任盟主颇有微词,听到明镜先生与铁湔都如此说,顿时改了主意齐声赞同,那些钱楚秀的仇人叫喊得尤其响亮。
欧阳双风紧握双拳,大步上前,俞千山怕他一怒之下伤了钱楚秀,连忙上前几步拦住:“还请欧阳前辈稍等片刻,钱楚秀虽是万死不辞,此次却是报着戴罪立功之心……”
欧阳双风厉声道:“这等大奸大恶之徒,留着何用?”
铁湔悠然道:“欧阳兄不必着急,奸人授首亦不急于一时。秦少侠既然说三笑探花郎是老夫的好朋友,老夫倒很想听听他的解释。”
苏探晴望向铁湔,话中暗藏机锋:“钱楚秀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为何突然在振武大会上现身,铁先生难道不知道其中缘故么?”
铁湔面色不变:“秦少侠此言差矣,老夫久驻塞外,虽得闻三笑探花郎之恶名,今日却才是第一次见到他,又如何能知道?”
苏探晴冷笑道:“钱楚秀却是另有不同看法,铁先生且听他细说吧。”铁湔似是对此早有应对之法,呷一口茶,一笑不语。
钱楚秀垂头不敢望向铁湔,嗫嚅道:“我此次来隆中,乃是……”
钱楚秀莆一开口,在旁边的柳淡莲忽然大叫一声,一跃而起,翻手已执出鸳鸯双刀,长刀上劈,短刀下搠,迅若奔雷般朝钱楚秀砍去。
苏探晴与俞千山大惊,他二人料到铁湔必会寻机杀人灭口,早就提防着铁湔与化名李四的勃哈台蓦然出手,却万万未料到首先发难的竟会是柳淡莲。俞千山隔得远已是不及阻拦,苏探晴见柳淡莲来势凶猛,自己手中又无兵器,若是贸然格挡只怕连自己的一条胳膊亦要被她砍下来,正要以围魏救赵之计抬指刺向她双目,忽醒悟精通天下武学的明镜先生在旁,唯恐泄露身份,不敢擅使濯泉指,灵机一动右手一扬,将手中拿着的面具掷向柳淡莲面门,左手同时将钱楚秀往后一拉,那面具虽然轻不着力,但习武之人下意识中总要闪避,只要能令柳淡莲缓上一线,便可令钱楚秀逃出这一劫……林纯亦是抱得同一心思,脱手将银针射向柳淡莲的右肩,只是她隔得更远,待银针射到时钱楚秀早已中刀。
谁知柳淡莲状若疯虎,眼角扫都不扫一下掷来的面具,右手长刀从空中直落刺入钱楚秀的后颈,左手短刀却由钱楚秀的下阴兜入,双刀一上一下竟在钱楚秀的体内相碰,这一招没有任何名目,但那一份狠悍之气足令所有人愕然动容,那一记充满着血腥的双刀暗哑交击之声更可令在场诸人永生难忘!这变故令在场所有人极度震惊,台上虽有江南四老、铁湔、苍雪长老、俞千山、苏探晴、林纯、勃哈台十大高手,或因变生不测,或因不愿出手,竟然无人能及时阻止柳淡莲这似是充注着无数怨毒的一记杀招。只有铁湔抬手射出一记指风,后发先至将林纯的银针击落在地。
钱楚秀大叫一声,口中忽突兀地喷出一束淡青色的火光来,炙向柳淡莲的面门,柳淡莲被苏探晴掷来的面具挡住了视线射闪不及,竟被那道火光正打在人中上,火光一闪即熄。柳淡莲面门受那火光一炙,往后便倒。这本是钱楚秀保命的绝招,可惜却救不了他的命,柳淡莲中招的同时,他亦发出了人生最后一声惨叫!
欧阳双风踏前几步扶起柳淡莲,只见她人中上钉着一枚细若牛毛的半透明小钉,那小钉入肉并不深,但柳淡莲却是昏迷不醒,嘴角漆黑一片,显是蕴有绝毒。欧阳双风正要伸手拔钉,明镜先生精通医术,知道钉上必附有剧毒,连忙止住欧阳双风,取出磁石要吸出细钉,那细钉不知用何材料制成,竟不受磁石之力,只好改用镊子挑出,谁知那钉遇力反往里钻,用力稍大怦然而断,散出一股奇异的腥甜味。明镜先生武功稍差,闻到那股腥甜之味已觉烦闷欲呕,稍加思索惊呼一声:“竟然是夺魂鬼火钉。”
那夺魂鬼火钉乃是前朝一位巧手匠人鲁欺天所研制,那鲁欺天本名鲁千林,虽无武功,却是鲁班后人,一双巧手天下不作第二人想,据说他能令木人使剑、铁马行路、银鱼游水、金鸟翔空,所以才得了一个欺天之名。后来蜀中唐门暗器圣手唐雪惊为夺唐门掌门之位,挟持鲁欺天全家老少,迫其制作天下第一暗器,三年后方制成七枚夺魂鬼火钉。这夺魂鬼火钉含鲁门巧匠与唐门至毒,平日装于小巧的机簧中暗藏于舌下,可借开口说话之时蓦然发出,令人防不胜防,更是涂有唐门秘制剧毒,中人立毙,几无解药,实乃空前绝后的暗器杰作。唐雪惊心地歹毒,不愿此暗器再流传于世,拿到鲁欺天交给他的六枚夺魂鬼火钉后不由分说便杀了鲁欺天的全家,却不料鲁欺天早料到唐雪惊此举,临死前从口中发出了暗藏的最后一枚夺魂鬼火钉,唐雪惊便成了这夺魂鬼火钉下的第一位亡魂,而这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一暗器的夺魂鬼火钉的制作方法亦从此失传。
这夺魂鬼火钉据说发出来速度极快,无声无息,避无可避,只是因为钉头上沾了唐门剧毒,所以才会有那一道淡淡的青色,形若鬼火,虽然每枚夺魂鬼火钉只能使用一次,而且准确度与杀伤力都因使用者的功力而异,但因其外型小巧携带方便,发射时令人难以防范,加之可令中者立毙的唐门巨毒,所以才有武林第一暗器之名。夺魂鬼火钉问世以来,死在夺魂鬼火钉下的仅有三人,皆是名震一时的绝世高手,而为了抢夺这歹毒暗器互相残杀而死的武林中人却是不计其数,隔了数百年后,所余的三枚夺魂鬼火钉渐已成了传说中的神器,想不到钱楚秀竟不知从何渠道得到了夺魂鬼火钉,虽未能救得自己一条性命,却令柳淡莲已是气息奄奄,虽经明镜先生努力救治,仍是面色死灰,昏厥不醒。
变故突起,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陆见波与沈思剑近来年养尊处优,见到这等血腥场面已是惊得面色泛白,苍雪长老跺足喃喃道:“柳谷主怎么如此莽撞?”群雄皆想不到比武尚未正式开始,江南四老公推的柳淡莲竟已重伤倒地生死难料,有人见柳淡莲如此不顾生死杀了钱楚秀,猜想她当年莫非亦遭了钱楚秀这淫贼的毒手,所以方一怒出手,只是这等疑惑事关柳淡莲的名节,如何敢当众说出口来,只在台下窃窃私语不休。
铁湔上前几步遥遥一拜,扼腕长叹道:“三笑探花郎恶贯满盈,杀之大快人心,柳谷主如此高风亮节,可受老夫一拜。”此举又赢得人心,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苏探晴刚刚回过神来,瞧见铁湔趁俯身之际将落在地上的巧情针捡了起来,在手中细细察看,心中不由又是一惊,一时尚未想出应变之法,铁湔已将巧情针递给林纯,微笑道:“秦姑娘请收好兵器,老夫与俞兄相识数年,却不知他还有这样一个武功高强、模样俊俏的义妹,日后还要多多请教。”
林纯不理铁湔的花言巧语,接过巧情针,对他怒目相向,正要出口质问他杀人灭口之举,苏探晴及时上前止住她。他知道那巧情针上刻着林纯的姓氏,以铁湔的聪明才智恐怕已猜出了林纯的来历,如此说分明是故意替她隐瞒身份,不明白他有何居心。虽然揣测柳淡莲必是在铁湔的暗中唆使下出手杀了钱楚秀,但在当前的情况下实不宜再与铁湔反目。此人行事果决,当机立断出手狠毒,实是可怖大敌。
明镜先生出手如飞,连点柳淡莲面门上几处大穴,又将一枚丸药塞入柳淡莲口中,过得良久,柳淡莲眼皮微动,吐出一大口黑血来。明镜先生又替她把了一会脉,起身叹道:“老夫医术不精,只能暂保柳女侠一条性命,却无法将这唐门至毒驱尽。”
林纯从怀中取出她门中的“清风玉露丸”交给明镜先生,明镜先生缓缓摇头:“公孙映雪的清风玉露丸虽有灵效,但蜀中唐门精研毒药多年,若没有他们的独门解药,仍难化解柳女侠体内毒素。”
苍雪长老道:“明镜先生不必内疚,你能从夺魂鬼火钉下救得柳女侠,已属难能可贵了。”
明镜先生略一迟疑,叹道:“说来惭愧,老夫从未见过这等霸道的毒药,实是束手无策。幸好或许这‘夺魂鬼火钉’问世数百年后,针上所附毒力渐已年久失效,所以方不至令柳女侠当场殒命。”
铁湔淡淡道:“有天下英雄在此,只要延得柳女侠一口气,必能想出方法慢慢解毒。如今还是早些定下振武大会的盟主吧。”又目视俞千山,呵呵一笑:“现在柳女侠身负重伤,俞兄已是盟主的唯一人选,当真是可喜可贺啊。”他这话看似随口说出,其中却暗藏祸心,隐示俞千山借钱楚秀除去了柳淡莲。
俞千山冷冷道:“俞某本无意插手江湖是非,既蒙铁先生所请来到中原,自当替中原武林挑起一份重担,方不负铁先生所托。”他亦是一语双关,表明自己决意站在中原武林一边,不再受铁湔的利用。
铁湔微微一哂,语含讥讽:“想不到在塞外闲散多年亦未能磨去俞兄心中的壮志豪情,老夫唯有佩服不已。”
俞千山豪然大笑:“俞某虽闲散多年,却时刻未忘家仇国恨。所以此次来中原,纵然才疏学浅难堪盟主重任,亦只好勉为其难。”
铁湔漠然道:“盟主之位尚未定下,这‘勉为其难’四字,俞兄只怕还是说得早了点吧。”
苏探晴拉着林纯跨上两步,与俞千山并肩而立,迎上铁湔的目光:“说来还要多谢铁先生的足智多谋,才能激得大哥拔剑而起,一展胸中抱负。”
铁湔冷冷道:“秦少侠太客气了,老夫看到武林中似你兄妹这等青年才俊辈出,已是足慰平生。”
苏探晴微微一笑:“只不过当着这天下英雄的面前,要争盟主之位全凭真材实学,由不得玩弄权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听到苏探晴锋利言词,铁湔眼中精芒稍现即隐,口中却毫无介怀般大笑道:“正应如此,老夫倒很想看看你三兄妹到底有何真材实学?”话说到这个地步,双方已是势成水火再无中转余地。不过此刻情形十分微妙,铁湔纵是心怀鬼胎,但钱楚秀一死,苏探晴等人亦无法公然指证;而苏探晴虽明知柳淡莲杀了钱楚秀必是受了铁湔的暗中唆使,可一来柳淡莲生死不明难以追究,二来亦顾忌铁湔揭穿林纯的身份。一时双方都不愿立刻撕破面皮决裂,表面上看似言笑甚欢,暗地里却是唇枪舌剑,话语中隐露锋芒。群雄看出蹊跷,却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
铁湔当下令人将钱楚秀的尸身搬开,又吩咐几位淡莲谷的女弟子将柳淡莲扶下静养,欧阳双风与明镜先生重新回位。铁湔扬声对台下道:“三笑探花郎作恶多端,罪有应得,权且算是振武大会的开场,比武夺魁现在正式开始!”
苍雪长老走上台前道:“刚才秦姑娘已胜了一场,若还有人想要争夺盟主,便可上台挑战。”台下群雄见过林纯刚才大展神威,料想苏探晴与俞千山亦非弱手,大多踌躇不前。
铁湔使个眼色,化名李四的勃哈台霍然起身,也不说话,只是来到苏探晴三人面前抱拳一揖。铁湔哈哈大笑道:“李四兄此举可赞可叹,柳女侠虽然负伤,但依然是盟主人选。有道是‘擂台决胜负,掌下判雌雄’,看来俞兄想做盟主还得露几手功夫才能让天下英雄服膺。”
林纯正要出面应战,勃哈台却缓缓摇头,显得极为不屑,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盯住俞千山。林纯大怒,正要开口,苍雪长老连忙打个圆场道:“每方出场的三人可轮流上场,秦姑娘可先休息片刻。”
俞千山手抚腰下剑柄,阔步出场:“既然如此,便由小弟领教李兄高招。”苏探晴知道勃哈台虽是外门功夫登峰造极,但俞千山慨然应战必有把握,拉着怒气冲冲的林纯退后几步替俞千山掠战。
铁湔笑道:“俞兄虽在塞外素有铁剑无敌之称,不过刀枪无眼,可要小心莫要饮恨当场。”他心中恨极俞千山,暗示勃哈台可下重手。
“不劳铁先生费心,生死由天,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总好过在家中苟且偷生。”俞千山豪迈一笑,抽出阔剑,目视勃哈台:“小弟自问不比铁先生可任李四兄出拳相击,一向皆以宝剑对敌,却不知李四兄要用何兵刃应战?”
铁湔与勃哈台听到俞千山说出争夺蒙古第一勇士时两人交手的情形,皆是心神微震,知道勃哈台化名李四已被俞千山看破。勃哈台来到台边兵器架前,借选兵刃之机恢复情绪,他以往使得是一柄沉重的狼牙棒,但在振武大会上不敢使用这等蒙古人专用的兵器,挑了一个粗笨沉重的独脚铜人,来到俞千山面前三步处,高举独脚铜人,摆出个擎天而立的架式。
俞千山知道勃哈台兵器并不趁手,仅此一点亦令自己多增几分胜算。当下略施一礼,道声:“有僭了。”蓦然出手,阔剑斜点向勃哈台的左肩,到了勃哈台的面前半尺处,剑锋往上一挑,以剑做刀砍向独脚铜人。这一招是他独门剑法的起手式,意非伤人,乃是一记虚招。勃哈台却不管这许多,眼见阔剑对自己并无威胁,铜人直击而下,毫无花巧地砸向俞千山头顶。
明镜先生微微一愣:“俞少侠这一招倒似是江南千木剑派的‘苍松迎客’,只是剑锋略低了半寸;而李四这一记迎头下击显非独脚铜人的武功套路,似是从棒法演变而出,唯以力度取胜,更常见于两军对战时的硬冲直挡。”明镜先生果是眼力独到,仅从双方起手一招便大致看出武功来历。苏探晴心中微动,他前日与俞千山过招时已觉他的剑招似曾相识,听明镜先生如此说,心想那千木剑派乃是江南十九剑派之一,剑招皆以树木为名,俞千山在塞外却如何学到?
“当”得一声大震,俞千山与勃哈台兵器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响,双方各退开三步。勃哈台的独脚铜人虽然沉重,但俞千山的阔剑亦是重达数十斤,这一记硬碰竟是半斤八两,谁也未占到便宜。
俞千山但觉手臂微麻,知道勃哈台力大无比,比起自己略胜了半筹,不愿与他硬碰,轻喝一声,弓步弹身,阔剑在空中抖起七朵剑花,分刺勃哈台左右肩、两耳、双眼与胸膛;勃哈台手中铜人在身前划个半圆,封住俞千山出手路线,俞千山手腕一沉,剑法忽变,七朵剑花攸忽散去,化为一剑挑往勃哈台的左腿……
明镜先生惊讶道:“这一招又似是狂风剑派中的‘八面来风’,前七式惑敌,最后一招方是真正的杀手,不过……为何他的剑路朝左偏了三寸,与原招法似是而非?”微微一皱眉头,喃喃道:“老夫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套剑法。”
当下两人在台上激斗不休,一个胜在剑势如环,连绵不断,一个胜于天生神力,招猛势大,瞬息间交手十余招,一时竟是旗鼓相当,难分难解。明镜先生口中不断评点双方武功,俞千山的剑招他大都识得,竟是将江南十九剑派的各式绝学揉合又略加变化后使出。
台下群雄大都来自江南武林,一向不屑外域武功,本听俞千山来自塞外,都抱着主意要支持柳淡莲门下的李四,却不料李四使得似是塞外的外门武功,而俞千山竟用得是江南武学,群雄渐渐分为两派各自给双方呐喊助威,声势上亦是平分秋色。
林纯对俞千山信心十足,俞千山每出一招皆是大声喝彩,更是大呼小叫鼓动台下群雄,忽留意到一事,低声对苏探晴道:“你说奇怪不奇怪,为何淡莲谷的弟子只是冷眼旁观,似乎并不希望李四取胜。”
苏探晴抬眼看去,果然在台侧的淡莲谷一众男女弟子面色阴沉,并不替李四打气助威。略一思咐,猜测或是铁湔拿住了柳淡莲什么把柄借以要挟,虽然柳淡莲杀了钱楚秀,但自己亦落得重伤,淡莲谷手下或是知晓内情,所以方会如此淡漠。
台上相斗已至关键时,勃哈台昔日曾有蒙古第一勇士之名,在塞外纵横无敌,只曾败于铁湔之手,原以为对战俞千山必是几招内手到擒来,谁知对方虽不及自己力大,但剑路百变,招式巧妙,身法更是快捷若电,有几次眼见独脚铜人已要击中俞千山要害,却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容避开,自己反因招数用老而陷入被动中,当下收起轻敌之念,小心应战。不过他一向擅于徒手摔角与马上骑战,这般武林对决显非所长,加之手中用得并非熟悉的兵器,只能凭着力大与俞千山阔剑硬碰,五十招一过渐处下风,无力回击,只能将独脚铜人舞成一道黄幕,护住全身。
俞千山越战越勇,剑招眩目,剑花错落,将勃哈台全身罩入剑光中,他知道勃哈台乃是铁湔得力助手,下手亦不容情,大喝一声,连发十余剑刺向对方要害,勃哈台手忙脚乱一阵接挡,十余声巨响过后独脚铜人已露出一道缝隙。俞千山得势急进,不过他连续与勃哈台硬捋十余下,右臂已是酸麻难忍,蓦然剑交左手,一剑突入空隙平胸刺出,将到未到之际,剑尖陡地一翻,划了半个弧形,变成横卷之势,这凌厉一招名为“天河倒悬”,胜在变化奇幻,犹若瀑布飞流垂挂而下。他的剑招本就偏锋迭出,左手发剑更增奇诡,勃哈台再也守御不住,铜人荡开,胸口已全然暴露在阔剑的攻击之下。
勃哈台临危怒吼一声,一把抛下独脚铜人,双手凝爪如钩,堪堪扣住剑身,先侧旋再回夺,要一举抢下俞千山的阔剑。这一招使得险极,稍有差错十指便会被削断,乃是空手入白刃的高明外家气功。
明镜先生虽是盼着俞千山取胜,但见到勃哈台这精妙反击之招,亦忍不住大声叫好:“此一招置之绝地而后生,果是厉害。”他话音还未落,俞千山身体往后疾退,左手松剑,右手却是反掌大力拍在剑柄上,勃哈台何曾想到俞千山脱手弃剑,他回夺之力本就极大,加上俞千山一掌之力,两种力道加在一处令阔剑犹若离弦之箭一般朝勃哈台射来,勃哈台心知不妙,欲要变招却已不及,只能勉强拧身避开胸膛要害,俞千山的阔剑已从他右肩穿透而入,鲜血泉涌而出。
23笛掌纵横定盟主
俞千山一剑得手,勃哈台大叫一声,肩插阔剑踉跄退开十余步,一跤坐倒在地,他生性硬悍,欲要起身再战,不料剑锋透肩后余劲未消,剑柄复又重重撞击在伤口上,这一下附有俞千山的真力,勃哈台再也禁受不起,喷出一大口鲜血,萎顿在地。他虽是戴着人皮面具,亦可看出面容痛得扭曲。
铁湔脸色大变,显然料不到俞千山武功厉害至斯,竟能在百招内就令勃哈台受到这般重创,蓦然纵身而起连封勃哈台肩上数处穴道,凝望着俞千山恨声道:“俞兄这一招弃剑强攻,端是狠辣。”
俞千山一战功成击败勃哈台,扬眉吐气,神威凛凛的大笑道:“比起铁先生兵不血刃间便制人无形的手段,俞某仍要甘拜下风。”
铁湔缓缓道:“俞兄平日并不显山露水,想不到竟是卧薪尝胆,暗怀如此高明武功,日后有机会定要请教一二。”
俞千山泰然道:“铁先生既然有兴,小弟自然奉陪到底,便是现在下场赐教亦无不可。”
铁湔自出场以来一直是好整以遐,纵是面对钱楚秀的出现亦是游刃有余,不露惊惶之色,而此刻先目睹勃哈台惨败,再面对俞千山如此露骨的挑战,以他城府之深亦按捺不住稍稍有些乱了方寸,握拳愤然起身。苍雪长老连忙低声阻止道:“铁先生身为主持,不宜出手,还请三思。”
铁湔深吸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铁青的脸色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浑若无事地呵呵一笑:“老夫只是见到俞兄神功,一时技痒而已。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找俞兄请教,倒不用急在一时。”
苏探晴一直暗中注意铁湔的神情,看他起初动了真怒,旋即又能控制自己,暗叹一声。刚才趁明镜先生给柳淡莲治伤的工夫他已与俞千山悄声商量好,钱楚秀死无对证,今日之局已难以令天下英雄相信铁湔的阴谋,索性找机会激他一战,若能在决斗中将其除掉,亦算是一了百了。想不到铁湔竟能忍一时之气不为所动,不由想到同为一代枭雄霸主的擎风侯,相较之下,擎风侯气势更盛,而做为敌人,既能隐忍又有计谋的铁湔无疑更加可怕。
明镜先生一直眉头紧皱,似在努力回想什么,喃喃道:“这最后弃剑强攻的一招似是苏州齐家剑法中的‘李广射石’,又似是黄山剑法中的‘玉女投梭’,想不到俞少侠竟然身兼江南数家剑派之长……”忽眉宇一扬,拍桌而起,欣然大叫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天山门下。”此言一出,陆见波、欧阳双风与沈思剑都是微微一怔,脸上现出古怪神情。
俞千山亦是愣了一下,那位传他武功的异人时疯时好,从未提及过自己的门派渊源,更不允称其为师,只传了他这一套剑法,想不到竟被明镜先生看出了来历。沉声道:“家师嘱托晚辈不能泄露师门,还请明镜先生见谅。”他虽是亦是心中疑惑,极欲借明镜先生之眼知道究竟,却苦于无法表明不知自家门派,只好含糊其词。
苍雪长老奇道:“天山剑法虽少现中原,但老道当年曾与天山掌门许太华有过一面之缘,彼此论剑数日,对其剑法略知一二。看俞少侠所施剑法虽然奇妙,却不似天山剑法大开大阖以稳重见长的路数。其招法迅捷神速、屡走偏锋,倒似是与江南传统剑派一脉相承。”
苏探晴看到江南四老的神情,脑中蓦然灵光一闪,传音问俞千山:“传授大哥武功的那位武林异人莫非是位女子?”俞千山缓缓点头以示承认。
苏探晴那日听俞千山说起传功之事,却未细问,一直都以为那位武林异人是个隐姓埋名的男子,此刻证实了心中猜想,不由惊喜交集。果然听到明镜先生一声长叹:“苍雪长老难道忘了二十余年前的临江山庄么?”
苍雪长老惊呼道:“明镜先生说得莫非是那小魔女杜秀真?”
明镜先生脸上微现尴尬之色,点点头道:“当年老夫亦曾参与临江山庄之会,亲眼目睹了杜女侠剑败十余名江南各大剑派的掌门人,因此可以断定俞少侠所使得剑法正是当年杜女侠的‘平江剑诀’。”
原来昔年天山掌门许太华受辱于江南剑客葛清波后,卧薪尝胆穷数年之力创出一套剑法,取名为“平江剑诀”则是暗含平定江南之意。许太华天姿极高,性格孤傲,既然一心要胜过江南剑派,不从天山剑法入手,反是故意将江南各大剑派的绝招集为一体,创出这套专门针对江南十九剑派的“平江剑诀”。此路剑法与江南剑法的招式虽形似,神韵却大不相同,不但真气运转迥异,出剑方位亦是略有变化,而江南剑派的好手乍碰上自家剑招,习惯以平日练习好的方法拆解,不备之下自然会吃尽苦头,所以当年小魔女杜秀真方能凭此剑法在临江山庄大破江南剑派十余名掌门,直至遇上了顾相明的家传倾城剑法,方才落败。
虽然此事最后得到圆满解决,但江南剑派不敌一名弱质女子可谓是江南武林的奇耻大辱,事后无人再敢公然谈论,而杜秀真嫁给顾相明后亦是专心相夫教子,以免再与江南武林结怨,这套“平江剑诀”从此绝迹江湖,想不到今日在振武大会上竟然又出现了。
明镜先生望向俞千山:“据老夫所知,天山门下除了掌门许太华外只有杜女侠懂得这套‘平江剑诀’,许太华已于数年前病逝,杜女侠亦在十三年前失踪不见,却不知俞少侠却是从何习得?”
苏探晴再无怀疑,强按心中惊喜,朗声替俞千山回答道:“明镜先生法眼无差,我大哥的师父正是杜秀真杜女侠。”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无意结识的大哥竟然会是好兄弟顾凌云失踪多年的亲生母亲,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听到苏探晴直承俞千山的来历,铁湔似陷入了深思之中。江南四老当年都曾参与临江山庄之会,事隔多年仍是难以释怀,除了明镜先生心中坦荡,尴尬之色一闪即逝外,陆见波与欧阳双风神情皆有些不自然,沈思剑气量最为狭小,当年亦折在杜秀真之手,面色最是阴沉。倒是苍雪长老身为武当名宿,非是江南武林人士,对这一段纠葛并无切齿之痛,抚掌叹道:“想不到杜女侠尚在人世,今日重见故友传人,老道实是倍感欣慰啊。”
台下群雄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与陈问风齐名的江南大侠顾相明正气凛然,做下了无数大快人心的侠行义举,在这些武林汉子心目中声望极高,只可惜英年早逝命丧杀手,他的妻子杜秀真亦是下落不明。如今知道俞千山竟是杜秀真的弟子,本来许多人尚不服气俞千山出面争夺振武大会盟主之位,此刻却已博得全场的支持。苏探晴亦是想到了这一点,方才直承俞千山的师门。
林纯先见俞千山大显神威击败勃哈台,又看到雄情沸腾,只顾着对着俞千山拍掌,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苏探晴站在她身边,偷眼瞅见她杏腮沾喜,俏面飞红,也不知是否从杜秀真想到了她的意中人顾凌云之故。
待纷乱的场面稍静,苍雪长老大笑道:“俞少侠武功高强,为人耿介,又是名门之后,确是盟主之位的有力人选。不过比武仍要继续进行,淡莲谷目前只败了一场,尚可派出二人出场争胜。”话虽是如此说,但谁都可看出他已在表态支持俞千山。
铁湔眉稍一沉,正要说话,从淡莲谷弟子中跃出一名身着红色劲服,身材窈窕的女子,跳上台来对着俞千山持剑施礼:“淡莲谷梅红袖请教俞少侠。”
众人久闻梅红袖之名,她身为淡莲谷“莲花九剑”之首,在淡莲谷中的地位仅次于柳淡莲,江湖上颇有名气,想不到看起来年纪才不过二十出头。但见她眉如拱月,眸似寒星,丰鼻高颧,虽是面容微黑,却更增一份俏丽英姿。
群雄本都以为见到俞千山的高强武功后,柳淡莲重伤之余,淡莲谷会送个顺水人情将盟主之位相让,想不到竟是仍不肯干休,一时嘘声四起,连铁湔的眼中亦露出一份始料不及的诧异之色来。
苏探晴心知俞千山刚才与勃哈台一场鏖战耗费不少体力,怕他有失,长笑出列:“俞大哥与三妹都已出手,此刻轮到小弟献丑了。”
明镜先生笑道:“老夫今日眼福已然不浅。秦姑娘的织女针法与俞少侠的平江剑诀皆是江湖中绝迹多年的神妙武功,却不知秦少侠更有何惊人本领?”
苏探晴恭敬道:“晚辈家传武功,恐难入明镜先生法眼。”
铁湔忽插言道:“明镜先生既然有兴,老夫也不妨凑个趣,与你打个赌。”
明镜先生奇道:“铁先生欲赌何事?”
铁湔的眼光有意无意地与苏探晴相碰,口中悠然道:“老夫赌明镜先生虽眼力高明,素有武林伯乐之美名,却亦瞧不出秦少侠的武功来历。”苏探晴听到铁湔突出奇兵,定下这样一个奇怪的赌约,略一思咐已知究竟:铁湔看到了林纯的银针后定已猜出了她的身份,想必亦怀疑自己便是替摇陵堂出使炎阳道的浪子杀手,可是偏偏明镜先生早早认定了“秦氏兄妹”的身份,铁湔若是贸然指认反会惹人生疑,于是便想出这样一个赌约,欲借明镜先生之口道破苏探晴的身份,那时苏探晴等人自然是无从辨驳。此计用心险恶,在场的武林人士大多与摇陵堂势不两立,一旦得知真相后只怕连俞千山亦会落得一个结交奸人的罪名,自然亦没有资格再去争夺盟主之位了。不过奇怪的是铁湔为何会舍易取难?替林纯隐瞒身份,唯一的解释便是如许沸天所说,铁湔确实与擎风侯暗中有联络……
想到这里苏探晴已大致猜想出铁湔的用意仅是不愿让俞千山坐上盟主之位,却未必想开罪擎风侯,自己倒要好好利用他的这种心态。
明镜先生显然对自己的眼光极有信心,傲然一笑:“不知铁兄打算用什么做赌注?”
铁湔淡然道:“老夫嗜武若狂,久闻明镜先生玄武斋中藏书极丰,只求能借老夫一观。”明镜先生出身江南武林世家,他的书房名为玄武观,内中收集了许多武林秘籍,所以方能对天下武功了如指掌。铁湔订下这个明镜先生输不起的赌约,自是要迫他全力瞧出苏探晴的武功来历。
明镜先生略一沉思,低声问道:“若是铁先生输了,六十四经堂的秘籍是否亦由老夫拿取?”
铁湔微笑点头:“正是如此。”
江南四老与苍雪长老对望一眼,目中露出惊喜之色,苍雪长老道:“此事并非儿戏,铁先生可是当真么?”
铁湔傲然道:“老夫一言九鼎,岂会口出逛语?”台下群雄中大多未听说“六十四经堂”这个古怪名称,见江南四老与苍雪长老神情如此郑重,皆是惑然不解。
看到此情景,苏探晴心中更无怀疑,铁湔必是以六十四经堂的武林秘籍相诱,方才令苍雪长老对他敬若上宾。他虽有把握令明镜先生瞧不出自己的武功,但这六十四本武林秘籍皆是中原武林千年遗留的宝典,又岂能一直流落在塞外蒙古人之手,自己是否应该故意露出濯泉指让明镜先生赢得这一场赌约呢?可那样一来,只怕又会横生波折,一时心中摇摆拿不定主意。
俞千山虽不知六十四经堂之事,却看出苏探晴的心意波动,上前握住苏探晴的手,低声道:“此人诡计多端,极善利用对方的心理弱点,二弟可须得谨慎。”
苏探晴心头一凛清醒过来。铁湔此举正是要自己患得患失,自己岂可中他奸计。微微一笑:“铁先生不用出言相激,中原武林必会用堂堂正正的法子夺回那六十四本秘籍,晚辈亦绝不会袖手旁观。”听他如此说,江南四老、苍雪长老与铁湔皆是一呆,六十四经堂之事极为机密,想不到苏探晴竟也知道,不由对他刮目相看,知他必有非常来历。
铁湔大笑:“原来秦少侠亦有把握让明镜先生走眼么?”
苏探晴道:“正好前几日明镜先生约晚辈去江南一叙,届时倒可与铁先生同行而往。”言下之意料定明镜先生赢不了这场赌约。
明镜先生本看到铁湔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有些犹豫,但他听铁湔与苏探晴如此说,好胜之心大起,决然道:“好,老夫便与铁先生赌这一把。”苏探晴只得暗暗摇头苦笑,他本想提醒明镜先生提防,不料这老人虽是一大把年纪,却是性格纯朴毫无机心,反而激起了倔强的性子,当真是始料不及。
铁湔凝视苏探晴,捻须笑而不语,心中亦生出了一丝感叹。其实他此次来中原诸事缠身,如何有空去江南一行,刚才这般说仅为了绕乱苏探晴的心神,不料竟被苏探晴反是邀请他同往江南,显是已看破了他的计策。两人到了此刻表面上虽还未正面冲突,但言谈中针锋相对斗智斗勇,却是一时瑜亮,谁也占不了上风。
苏探晴打定主意隐瞒武功,缓缓抽出玉笛,面对梅红袖欠身一礼:“请梅女侠多多指点。”他这套玉笛剑法一半是杯承丈从失传已久的剑法悟来,一半是自己所创,出道以来从未正式用过,这一场赌斗明镜先生必输无疑。
苏探晴与明镜先生、铁湔对话时,梅红袖只是静立一边,微蹙眉头,似是对什么事犹豫难决,此刻见苏探晴谈笑自若,不敢怠慢,抽出长剑:“秦少侠请出招。”
苏探晴面露微笑,淡然道:“莲花九剑名动江湖,小弟何敢僭越,还请梅女侠先亮招。”
梅红袖看苏探晴原本略显漠然的面孔因这一笑而破云见日,怔了一下,抬头苏探晴四目相对,脸上莫名生起一朵红晕,微微一点头,忽然挺剑左右各刺出一剑。剑光疾闪,刹那间已刺到苏探晴面门半寸之处。而苏探晴面露诧异之色,竟是气定神闲纹丝不动,对这划面而来的两剑视若不见。群雄都不禁失声惊呼,他们看不出铁湔与苏探晴似友似敌的关系,甚至以为苏探晴为了让铁湔赢得赌约,不惜以身犯险。
谁知梅红袖这两剑看似势道凶猛,却都是恰恰从苏探晴鬓边贴面削过,几根头发随剑而断,在空中轻轻飞舞,当真是险到毫厘。
原来梅红袖这两剑并非真要刺伤苏探晴,皆是使得虚招。但宝剑速度如此之快,仅断发而不错手伤人谈何容易?显然梅红袖剑底已有相当火候,而苏探晴瞧破虚招宁任对方宝剑近距离划面而过,这份镇定的功夫,更是惊人。
梅红袖一抖手,长剑中分而断:“秦少侠武功惊人,小妹自知不敌,就此认输。”她掌中的长剑虽薄,但能在抖手间震断长剑,这份功夫绝非一流好手不能做到。
苏探晴怎料到梅红袖会如此,目中射出尊敬之色:“姑娘盛情,小弟铭记于心。”
梅红袖低低一笑:“请鉴微意,愿效驱驰。”转头朗声道:“第三阵亦不用比了,我淡莲谷全力支持俞少侠登上振武大会盟主之位!”对着四面一抱拳,转身跳下高台。
台下先是寂静了片刻,旋即发出轰然掌声。淡莲谷这一手漂亮至极,既卖个人情,又显示了有足有一战的实力。苏探晴心头雪亮,铁湔或是拿住了柳淡莲的把柄,所以才能令勃哈台假扮淡莲谷手下争夺盟主,又挑动柳淡莲出手除去钱楚秀,但柳淡莲重伤之下,淡莲谷手下岂肯甘心为铁湔所用,所以方有梅红袖让招之举。
明镜先生哈哈大笑:“想不到秦少侠竟是用如此方法令老夫赌输了,不过能看到武林中有这等推贤禅位的雅事,老夫输得心甘情愿!”又对梅红袖的离去背影深掬一躬:“淡莲谷此举必是日后江湖美谈,如此大智大勇方是侠之正道,请受老夫一礼。”
群雄虽未见到比武夺魁的连台好戏,但已被明镜先生的话激起心头的热血豪情,有人忍不住放声大叫道:“请俞少侠就位盟主……”顿时引起无数和应。俞千山出面争夺盟主本是苏探晴定下的权宜之计,想不到事情发展至此,几乎已成定局,当真令人始料不及。
铁湔怎料到梅红袖如此,眼看事态顿时急转而下,纵是涵养再好亦按捺不住,翟然起身,一声长啸压住全场吼叫,一字一句道:“铁某领教秦少侠高招。”
苏探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目光锁住铁湔似是突然高大起来的身影,只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请!”
铁湔心中怒极,只想一掌将苏探晴毙于掌下,也不多说场面话,昂然跨出一步。这一步看似并不费力,一晃身间却已跨过双方七八步宽的距离,提起右掌往苏探晴当头拍下。
明镜先生脸露悸容:“铁先生此步法缩地成寸,瞬息而至,应该是武林失传已久的‘划沙步’,而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力重如山,乃是少林绝学‘大须弥掌法’,这两种绝学皆非朝夕可成,铁先生如何可以……”他的话虽未说完,众人都知道铁湔这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旁人穷极一生亦难练成的两种不世武学。想不到铁湔声名不著,竟是这等可怕的绝顶高手。
苏探晴处变不乱,眼见铁湔掌击至头顶三寸,方才脚下一滑,斜斜从铁湔掌底跃出。铁湔看似力道已然用老的一掌竟仍有变招余地,微一拧身,右掌划道弧线紧追苏探晴后心;苏探晴虽是背对铁湔,却似脑后生目般将他的一举一动了然于胸,斜退开的身形蓦然一顿,右脚尖点地,左足反踢,身体如一个陀螺般旋转起来,恰好将铁湔这一招化于无形。铁湔轻喝一声,左掌忽从右肘底反穿而出,拍向苏探晴胁下,这一招出手极为隐蔽,苏探晴身体旋转重心不稳,眼看已是避无可避,刹那间苏探晴右手忽然一沉,玉笛垂至腰侧,笛尖朝外正对着铁湔袭来的左掌,铁湔若不收掌,便会将自己将掌心的劳宫大穴凑在玉笛上去,掌风纵能击中苏探晴,但劳宫要穴被刺,左手必废……
铁湔左掌堪堪碰到苏探晴腰间衣衫,兀然收掌屈指一弹,使得竟是峨眉正宗“飞花指法”,这一指正弹在玉笛上,发出一记“叮咚”脆响。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开几步,暗暗调息化开对方的内劲。
这一下交手不过眨眼时光,其中变化却难以用笔墨形容,铁湔的出招纵然是迅若星火,苏探晴的防御亦是无懈可击,只不过苏探晴比铁湔多退出四步,显是内力比起对方稍逊一筹。铁湔本可借此良机占得上风,但他毕竟是一代宗师,自重身份,刚才含忿出手实与偷袭无异,心气稍平后已然恢复了高手的磊落风范,站稳身形,目光锁住苏探晴。
苏探晴心神震惊,铁湔出手浑若天成,仓促间发招亦不露半分破绽,若非他早对铁湔的出手有所预防,只怕已然中掌。
铁湔出手实是迅捷至极,苍雪长老这才惊呼出声:“铁先生何故如此?”群雄本要跟着起哄,但被铁湔凌厉的眼神在全场一逼,均觉心口一窒,诸般言语皆堵在喉头讲不出来。
铁湔淡淡道:“老夫既然与明镜先生订下赌约,又岂能胜之不武?之所以要突然出手相试,无非只是盼明镜先生能借此瞧出秦少侠的武功来历。”也亏得他反应敏捷,刹那间竟想到这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倒显得自己光明正大,不愿取巧赢得赌约。
苍雪长老一时语塞。林纯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好不要脸,偷偷摸摸出手算什么好汉?”
听林纯如此指责,铁湔纵是早就练至喜怒不形于色的心境,脸上亦不由微微泛红,故作镇定道:“老夫刚才仅是试试秦少侠的应变能力,又岂会真的伤了他?”
林纯啐道:“若是我二哥应变能力稍差伤在你手下,就顺理成章了么?”
铁湔虽能言善辨,又怎可与林纯这样一个小姑娘做口齿之争,一笑转头问道:“明镜先生从秦少侠的出手中可瞧出什么名目么?”
明镜先生眼露沉思之色:“秦少侠这一招以静制动,深得武学妙谛,虽以无锋之玉笛迎敌,却似暗含点刺之剑诀……咳,恕老夫眼拙,仅从此一招实未能看出是何门派。”
苏探晴朗然一笑:“这一套以笛代剑的武功乃是晚辈自创,唤做‘一曲梅落吹裂云’,还请明镜先生指点。”
明镜先生回想两人过招的情景,喃喃道:“刚才秦少侠看似已陷绝路,却能仗着绝妙身法从铁先生的刚猛掌力中脱身而出,淋漓洒脱,临机而动,似有种鸟翔天空鱼游大海悠然自得的意境,却不知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苏探晴恭敬道:“晚辈自己起个名字唤做:‘万里蓬莱归无路,一醉瑶台风露轻’。”原来他自幼喜读书,这套笛中藏剑又是他十分得意的自创武功,所以特地将四十九招的名称皆以诗句联成。不过刚才旋身发招仅是此招的前半式‘万里蓬莱归无路’,后一式‘一醉瑶台风露轻’本应趁势追击敌人,但与铁湔硬碰一招后胸口血气翻涌,竟无力使出后着,这原因却是不便说出口了。
明镜先生低声念了几遍,欣然大笑道:“此招姿态逍遥,秀拙相生,果有浅醉扶风之意,招式固然精妙,名字更有新意。只听这一招的名目,已可见其不俗,秦少侠果是文武双全啊。”他生性好文,所以那日听苏探晴论起诸葛武侯才会动容称许,甘拜于地,苏探晴连忙谦逊几句。
铁湔目光闪动,忽对苏探晴道:“想不到秦少侠年纪轻轻,竟已能自创一派,实是难得可贵。老夫亦动了爱材之念,只怕误伤了秦少侠,令这一套神妙武功失传,不若就此罢手如何?”苏探晴讶然想望,此举大出他意料之外,不明白铁湔打得什么主意。
明镜先生急道:“那我们的赌约如何作数?”
铁湔一笑:“明镜先生能瞧出秦少侠笛中暗藏剑招,已属难得,老夫认输便是,一月后便将六十四经堂中的诸卷秘籍交予明镜先生!”江南四老与苍雪长老闻言皆是一愣,自从百年前蒙古人将中原武林的六十四卷武学秘籍夺去后,双方为之死伤无数,想不到铁湔这么随随便便就允诺交还,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明镜先生迟疑一下,沉吟道:“输赢岂可这般儿戏,铁先生不若再试几招。”他生性磊落,虽知那六十四卷武学秘籍乃是中原武林必得之物,却不愿平空占此便宜。
铁湔道:“既然如此,不如以十招为限,如果明镜先生能在十招内认出秦少侠的门派,或是秦少侠能安然敌过老夫十招,赌约便算是老夫输了。”他这番话自信满满,暗示苏探晴绝非他十招之敌。众人见铁湔刚才一招之间信手使出划沙步、大须弥掌、飞花指等各项武林绝学,也不知他还另有什么神奇武功,口气虽大也觉得理所当然。何况他如此泱然大度,亦令人心中佩服。
林纯忍不住道:“就会胡吹大气。”
铁湔淡然道:“老夫是否胡吹大气,总要试过才知。”
明镜先生抚掌道:“此法最妙,既不伤和气,又可令铁先生与秦少侠一展身手。”群雄巴不得一睹两人的上乘武功,亦是拍手叫好。
苏探晴百思不解,刚才与铁湔交手一招已略知对方虚实,自己虽是武功稍逊,但无论如何亦不会敌不过他十招,实是想不透他如此做法到底有何居心,莫非果真愿意将六十四经堂的武功交还中原武林么?此人心计深沉,行事蕴含深意,恐怕已不知不觉被他利用而不自知。不过事至此已势成骑虎,扬眉一笑:“既然如此,晚辈便请教铁先生的武功绝学。”
两人相隔七步而立,运功待战。一时全场都静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在他二人的身上。
铁湔凝立台中,右手单掌提至胸前,中指上一枚黑色的铁指环熠熠发光,全身衣衫无风自动,目光如剑般在苏探晴身上游移不定;苏探晴知道只要身形露出一处破绽,必会引来对方雷霆一击,不敢擅动,静待铁湔发招。但觉铁湔欲动不动间,似乎全身各处皆在他掌力笼罩之下,防御得极为辛苦……在这一刹那,苏探晴蓦然明白了铁湔订下十招之约的意图:铁湔的武功虽比他高强,但要分出胜负亦在百招开外,铁湔刚才扬言挑战陈问风,俨然以天下有数的高手自居,若是面对苏探晴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亦要大费周折,于他名声只会有损无益,而苏探晴反是虽败犹荣。所以铁湔才宁可以招数限制,更何况按照一般人的心理,十招转瞬即过,自然以防守为主,铁湔便可趁机全力抢攻,武功可发挥最大的效力。想不到不过短短片刻间,他便能及时审时度势,订下最佳应对计划,确是可怕的强敌!
苏探晴知道若等铁湔气势涨至顶峰,能否接下他全力使出的十招已属未知之数。灵机一动,轻移脚步,围着铁湔缓缓绕起圈子来。一面避开他正面锋芒,一面将身体的机能调至最佳。铁湔不为所动,反而闭上双目仅以耳力分辨苏探晴的位置。
台下有人叫道:“奇怪,为何铁先生还没有发招,而秦少侠反倒主动出击了?”
明镜先生眼力高明,长叹一声道:“铁先生虽看似不动,主动权却在他手中。起初秦少侠防御无懈可击,却被铁先生强大气势所迫,不得不先行变化。而等到秦少侠体内真气澎湃欲出时,便是铁先生出招之际了。想不到铁先生的武功竟已练至‘驳势’之地步,老夫平生所见的人物中,仅有解刀陈问风陈大侠、剑圣曲临流等寥寥几人能达到这般境界!”众人听明镜先生对铁湔的武功如此推重,皆是哑然。
明镜先生说得不错,铁湔订下的战略极为高明,先以强大的压力迫苏探晴放弃守式,自己则以逸待劳,似苏探晴这般运气疾走不能持久,必要寻机主动出手,不然真气无可渲泄,反会伤及自身。而苏探晴一旦出手,身形上必会露出破绽,那时铁湔便可后发制人。
苏探晴越转越快,体内真气流转贯通,忽轻喝一声,玉笛横刺。但奇怪的是,这一笛攻至铁湔身前时,却蓦然放缓,停留在力道将发未发、笛势欲断未断之际,出手目标竟是铁湔身前五尺空处。
铁湔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这一招看似无用,但势必不能对其无动于衷,气机交缠下,自然感应到苏探晴出招之际左肩露出了破绽,同一时刻伸掌击出。
苏探晴掌中玉笛突然斜挑而起,刺向铁湔肘间“曲池穴”,这一式灵动至极,就似之前从不曾发出一记空击的虚招。铁湔手掌迎空一抓,欲将玉笛抓住;苏探晴收笛于唇边,鼓劲一吹,一道气箭由笛孔射出袭向铁湔双目,铁湔识得厉害,只得横掌遮目,苏探晴脚下不停,双方身形一错而过。苏探晴仍是围着铁湔转圈子,铁湔却是面色凝重,十指互捏诀法,再不复初时的逍遥之态。
明镜先生眼中一亮,大叫一声:“好!秦少侠这一招虚实相间,变化自然毫无烟火之气,有种自由写意、不沾尘埃的超脱意味,看似无用的虚招,却令铁先生的杀招提前引发,将起手时的劣势一举扳平,却不知这一招有什么名目?”
苏探晴道:“这一招叫做‘月淡梨花清弄影,长笛倚楼谁共听’。”此招的诀窍并非倚楼吹笛潇洒,而在于梨花映月影的飘渺无方,动静相间。群雄虽大多不懂诗律,但回思那份意境,亦觉心怀悠然。
铁湔看到苏探晴这天外奇想般的一招,再不敢小视他,口中喃喃念诀,左手握拳,右手姆指、食指捏成环形,中指、无名指、小指骈如利剑,发出三道指风分别刺向苏探晴双目与喉头,及至苏探晴身前,五指又齐弹而出,箕张成爪,手掌仿佛蓦然涨大了一倍,拍出漫天爪影。一般人不悉其中奥妙,一些武学行家已是耸然动容,此乃是吐蕃黄教秘宗“大手印”功夫,不但掌法变幻多端,掌中还蕴有毒力,中者立时瘫痪难动,也不知铁湔从何习来。他的各种奇招秘式层出不穷,令人见之心惊。
苏探晴却是眼望空旷之处,对铁湔的来招视若不见,右手玉笛平掠胸前挡住铁湔的掌力,左手抹容般从面门上拂下,正好将铁湔的几记指风化解,余式未消,斜挥向铁湔胁下。这一式名为:“长倚昭华朱颜改,知音敲尽曲离亭”,在诸人眼中,就仿佛是一位浊世红尘中的佳公子,独步在漫天黄叶飞舞的秋日中,回想昔日繁华光景,纵歌长吟,充满了一份萧索寥落的意味。
铁湔足踩七星步法,袖袍如刀拂向苏探晴脖颈,看似飞袖扬风的功夫,实则暗含金刚掌力;苏探晴敏捷的身法忽然一缓,臂间就如挽了千斤重物,脚步却是虚浮无根,如踏在浮萍新雪上,落劲似重实轻,给人一种就要飞天而起,再凌空扑击的感觉。口中尚长吟出这一招的名称:“声断阑干雨未歇,听笛思入水云寒。”那份氤氲气象与与深厚之态扑面而来。
两人出手如风,眨眼间又交手几招。铁湔双腕一震再震,右掌心骤然腥红似血,掌力刚烈,犹若猛火炽烧,不少距离稍近的观战者皆闻到一股焦味,而左掌却是莹白若玉,轻柔处似浮云拂面。已有人失声惊呼道:“这莫非是魔教火焰掌与武当绵掌?”魔教向来被视为邪教,而武当则是名门正派,这两种武功一邪一正一刚一柔可谓是截然不同,虽说武之极道大同小异,但普天之下能同时施出这两种武功的人凤毛麟角、已属耸人听闻,可铁湔不但能将这正邪两派的武功合而为一,更是每一招式间全无半分破绽,浑似是下了数十年苦功方成,实叫人难以相信。
明镜先生见到铁湔这许多奇招异技,早已惊得呆了,一时亦顾不得解说。
苏探晴闻到铁湔发出的腥辣掌风,已觉胸口烦闷,当下闭住呼吸,玉笛先在空中微微颤动再决然击出,这一式优美自然,毫无斧凿之迹,玉笛从铁湔双掌的空隙中穿行无阻,划出一道美丽的线条,看似信手而成,笛中却贯注着苏探晴的真力,隐闻风雷之声。这一招叫做“云卷秋声寂无双,百花羞尽笛孤芳”,暗含清傲孤芳之意,任铁湔招法眩目多变,玉笛却是直取中宫,毫无花哨。
以铁湔之见识,亦不由赞了一声“好!”眼见玉笛就要碰在他胸口,间不容发之际却不退反进,身形倏地拔起,大袖一挥反卷笛锋。苏探晴玉笛陷入铁湔涨鼓的袖间,两人皆是略微一滞。此是双方交手数招后第一次真力相触,低沉的一声脆响过后,竟隐有火星飞溅!原来铁湔双手笼在袖中,却以套在指上的那枚铁指环击在玉笛上,袍袖诡异地蓦然散了气般瘪下,只听得“嗤”得一声轻响,玉笛已破袖而出……
林纯见苏探晴一招得手,将不可一世的铁湔大袖划破,高声喝彩。谁知她声音未落,苏探晴身形一震,脚下一个趔趄,重心兀失再不能保持平衡,脖颈要害已暴露在铁湔的视线之下。铁湔毫不迟疑,五指撮起如一把铁凿般刺下,此刻苏探晴防御尽失,看铁湔那出手势道,一旦击实,苏探晴的脖子上立刻就会出现一个血洞!
原来铁湔那一挥袖看来平常,却是先用袍袖卷住玉笛,以指环化去玉笛锋锐,吞吐的内力刹那间又化刚为柔,轻轻往回缠带,苏探晴满以为硬拼的一记力道用左,收势不住只得侧笛划破衣袖,铁湔却已趁玉笛破袖之机把握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铁湔这一招不但迅捷无比不给苏探晴半点变招余地,其中还暗含着上乘武学中的借力打力功夫,更是凭衣袖挡住苏探晴的视线,令其猝然不备,实乃铁湔一身武功与智略的完美结合。
众人见到苏探晴乍然遇险,忍不住失声惊呼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苏探晴脚下如坠千斤,就势蹲下,身形蓦然一矮,令铁湔十拿九稳的一记击在头顶上空,长啸一声,弹身似箭撞向铁湔,玉笛斜扬而起有如乳燕翔空,画出一道弧线后巧妙地转个角度,由下至上往铁湔的喉头刺来。这一招却是苏探晴临危而创,并无名称,虽是脚下颠态百出,十分狼狈,但却是以身做盾,有种壮士一去不归的激昂豪放、愤慨悲歌之意。他亦是在陡遇强敌下激发了体内潜能,才创出这绝处逢生的一招。但饶是如此,头顶受铁湔掌风所侵,刹时疼痛若裂。
以铁湔之能亦未料到苏探晴身为杀手,动辄以命相博,纵然铁湔比苏探晴高了几十年的内力修为,但两人相距实在太近,真气鼓荡下这一撞必是两败俱伤。铁湔迫不得已退开半步,避开苏探晴的撞击,双掌却是揽须般一合,玉笛刺到他喉下半寸处已被夹住,再不能移前半分。
按说苏探晴虽以临机所创的奇招化解了铁湔必杀一击,但铁湔毕竟出招在前占有先机,此刻他双掌锁住了最具威胁的玉笛,只要立时抢攻,苏探晴必会处于极度被动中,只是两人的十招之约仅余三招,苏探晴纵是落于下风,却绝不致于伤在铁湔之手……
谁知铁湔双掌扣住玉笛后却不急于出手,反而微微缓了一下。苏探晴得到一线喘息之机,忽见铁湔双手锁在玉笛上,眉间空门尽露,哪会放过如此良机,不假思索弃笛抬指疾刺,心中正奇怪铁湔何以会露出如此大的破绽,蓦然见到铁湔目中寒光一现,猛地惊醒过来:铁湔竟是故意诱自己使出濯泉指,好让明镜先生瞧破身份……
苏探晴在刹那间面临一个选择,若是不收指可有七成把握击中铁湔,纵是铁湔功力深厚,但眉心要害处挨一记濯泉指,不死亦会重伤。可是那样一来,苏探晴的身份必将暴露,又会导致什么后果?若是台下几千人知道了擎风侯的义女在此,岂会放过她?
前后不过是电光火石的空隙,如何能容苏探晴细想,仅略一迟疑,招出半途欲收未收之际,铁湔大喝一声,左手仍是扣在玉笛上,一股强劲的内力犹若长江大河般朝苏探晴冲来,右掌已拍至苏探晴胸前,竟是避无可避。
苏探晴心头一冷,此刻再想变招已然不及,他玉笛中本还藏有机簧,只要一按笛内机关,便可射出三支短箭,这乃是他最后杀手锏,只是现在玉笛握在铁湔掌中,纵能发出暗器也无法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只能暗吸一口真气,集气于胸打算硬受铁湔一掌。
事起苍促,本是苏探晴有机会占据上风,谁知转眼间便陷入绝境。明镜先生与苍雪长老虽是齐声高喊:“铁先生手下留情。”但哪还来得及,铁湔右掌已按在苏探晴胸口,以他雄浑精纯的内力,这一掌又正击在苏探晴的胸前要害上,只怕苏探晴纵不死亦会重伤咯血,众人皆是心中暗叹,转头不忍再看……
一声激越的长啸忽从半里外传来,这声长啸来得突兀,如一支锐利的箭直刺在场每个人的心里,令人不由呼吸一窒,眼中一花。再抬眼看时,铁湔与苏探晴已然分开,铁湔面上仍是那份波平如镜的神态,苏探晴却是毫发无伤,一脸迷惑。只有那声长啸声仍在每个人的耳中萦绕不绝,良久方散,再无异响。
林纯与俞千山连忙上前几步扶住苏探晴,林纯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苏探晴却是不语。原来刚才铁湔掌击到苏探晴胸前时并未发力,只是中指虚按在膻中大穴上,将一股真气渡入他的胸中,此刻那股真气仍在体内游走不定。铁湔出手极快,当时又在两人身形交错之中,所以这一暗伏的手段只有两位当局者才知,在场几千人虽不无武功好手,却无人瞧出来。
铁湔大笑道:“姑娘不必紧张,老夫出手岂会不知轻重,刚才仅是点到为止,并不曾伤到秦少侠。”
苏探晴对铁湔淡然道:“多谢铁先生手下留情。”他细察体内似是并无受到伤害,那股真气已缓缓散入经脉中。他知道铁湔精通各种奇异武功,实不知他又暗藏着什么手段?众人见铁湔胜而不骄,苏探晴败而不馁,皆是心中佩服,鼓起了掌。
明镜先生疑惑道:“刚才秦少侠似有机会出手,为何刹那间反被铁先生所制,老夫实是有些不明白,瞧不出其中玄机。”
苏探晴苦笑一声,含混道:“铁先生神功盖世,晚辈力不从心。”他回想刚才铁湔的出招,虽是冒险,但确是看准了自己不敢泄露形藏的心理,尽管胜在取巧,但兵不厌诈,自己输得无话可说。此人不但武功超卓,更是在激斗中还可以保持这份冷静心态,这一点方令人思之生畏。
欧阳双风朝着刚才发出长啸声的方向望去,只见半里外的一个山头上并无人影,欧阳双风提声叫道:“何方英雄,既然来到振武大会中,何不现身一见?”却无回应。
苍雪长老面露惊异之色:“此人啸声凝而不散,犹如实质,定是高手无疑。”众人点头称是,苏探晴已想到发啸之人恐怕是陈问风,刚才见自己遇险,情急下方发声长啸震慑铁湔,不过陈问风既然不愿露面,定有他的道理,自己亦不必说出来。正思索着,忽觉铁湔探寻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怕被他看出蹊跷,急忙别过头去。
铁湔却对俞千山一拱手:“有秦少侠兄妹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老夫恭喜俞兄登上盟主之位。”苏探晴等人想不到铁湔刚才百般刁难,如今却公然说出这等话,更是猜不透他的心意。场下群雄却是炸了锅般大叫大嚷起来,一齐请俞千山接管盟主之位。当初苏探晴计划由俞千山出面争夺盟主,本是意在破坏振武大会,谁知阴差阳错下俞千山竟可顺理成章登上盟主之位,事情变化至此,皆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去此次振武大会虽是来人众多声势浩大,但江南武林中的高手大多依附炎阳道,所以在场除了江南四老以外并没有武功可服众的好手,如今柳淡莲受伤,俞千山身为杜秀真的弟子,又击败勃哈台展示了一流高手的实力,此刻再得到台上几名主持的支持,亦可谓是众望所归。纵然还有人想上台挑战,但自咐难敌俞千山的神功,只得作罢。
俞千山本就怀着一腔雄心来到中原,谦逊几句昂然应命,大步走至台中央扬声道:“小弟虽是才疏学浅,但既然得到各位前辈与诸位的支持,当上了振武盟的盟主,必会全力以赴扬我侠义之道,开创一番事业,才算不负重望。”
铁湔问道:“却不知俞盟主上任后打算如何带领兄弟们开创一番事业?”他不但抢先以盟主相称,更是面上堆欢,言语中毫无生涩之意,看来竟像是心甘情愿支持俞千山。
俞千山尚未回答,苍雪长老抢着提醒他道:“洪狂一死,炎阳道式微,摇陵堂野心昭然,所以我们振武盟首先应该要维护江湖势力的平衡,绝不容忍摇陵堂一统江湖,俞盟主意下如何?”
俞千山对摇陵堂全无好感,欣然点头,群雄亦是哄然叫好。
铁湔转头对苍雪长老轻声道:“苍雪长老尽可放心,俞盟主与赵擎风乃是不共戴天的死仇,绝不会让摇陵堂阴谋得逞。”他这话虽是随随便便地说出,听在俞千山耳中却似是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地望向铁湔。
铁湔正色道:“俞盟主不必怀疑,经老夫细细调查,当年害死你父亲的罪魁祸首正是赵擎风。俞兄做上盟主之位,老夫便以此消息做为贺礼吧。”
俞千山追查多年亦无法打探到仇人的下落,却不料被铁湔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看铁湔说话的神情不似假装,刹时愣在当场,胸口起伏不定,心境难平。林纯更是大吃一惊,她听了俞千山的惨遇,对那残杀无辜的仇人亦是恨之入骨,万万料不到竟然会是自己的义父擎风侯,脱口道:“你胡说。”
铁湔举手立誓:“此事千真万确,若有半句不实,管教老夫武功尽废!”林纯听他发下这样的重誓,当知不假,脸色刹时雪白,颓然垂头不语。
苏探晴怕林纯露出破绽,扶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三妹不要莽撞,此事我们以后再慢慢打探。”他心中的震惊亦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倒不完全是因为得知擎风侯就是俞千山仇人的缘故,而是铁湔既然把这个消息告诉俞千山,难道他与擎风侯之间并无联合之事,与自己以前的推断全然不合。冷眼看到铁湔目光闪动似别有隐情,却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意。
群雄纷纷上台向俞千山祝贺,场面混乱。俞千山强按心潮翻涌一一应答,他为人老成思虑缜密,加之本就有一番创事业的雄心壮志,言词中锋芒暗敛,诸人见他虽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却已隐见大家风范,不由心折。
铁湔道:“既然振武盟主已定,老夫多留无益,这便告辞。”
明镜先生却还惦记着与铁湔的赌约,连忙道:“铁先生留步。”他面露愧色,咳了一声道:“老夫实是瞧不出秦少侠的武功门派,只好请铁先生去寒舍一观。不过那六十四经堂之事,还请铁先生从长计议才好。”
铁湔哈哈大笑,打断明镜先生的话:“明镜先生不必内疚,老夫只是对秦少侠的武功好奇,方提出了刚才的赌约。老夫此次既然来到中原,早就打算将六十四经堂的秘籍还给中原武林。”说到此处微一沉吟:“不过既然老夫赢得赌约,想必有资格附加一个条件。”
原来苍雪长老之所以请铁湔当主持,便是因为铁湔说好要将六十四经堂的秘籍交还中原武林。明镜先生知道那六十四卷秘籍失散多年,中原武林不惜一切代价亦要夺回,若是因为这个赌约而功败垂成,自己岂不成了武林中的罪人,所以才老着脸皮请铁湔再商议。此刻听到事有转机,喜道:“铁先生有何条件,但说不妨。”
铁湔从容道:“老夫嗜武,久闻中原两大高手武功盖世,若能与他二人切磋一番,亦可一了老夫的心愿,这亦是老夫此次来中原的主要目的。剑圣曲临流虽远驻京师,解刀陈大侠却就在江南,想不到仍是铿缘一见,岂不叫老夫叹息?”
明镜先生一惊,想不到铁湔仍是不忘此事,勉强笑道:“铁先生有此念头固然不错,可惜剑圣近年渐已退隐,而陈大侠游戏风尘行迹难定,想找到他亦要大费一番周折。”
铁湔朗声道:“无妨,这里的几千名英雄都可替老夫传讯天下,陈大侠断无不知之理。老夫这就启程回塞外,一个月后带着那六十四卷秘籍恭侯陈大侠。只要陈大侠现身,那六十四卷秘籍便可交还给明镜先生。”众人心里都打了个突,铁湔此举无异于约战陈问风,不过见到铁湔刚才的诸般绝学后,再无人敢再嘲笑他不自量力。
明镜先生听铁湔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无半分变通余地,那六十四卷秘籍实在太过重要,只好先答应下来:“却不知铁先生打算在何处约见陈大侠?”
铁湔微微一笑,负手仰望天穹,傲然道:“洛阳名城,千年古都,下个月的今日,老夫便在那里等陈大侠吧。”苏探晴听铁湔将约战地点定在洛阳,心中隐隐一动,似想到了什么关键。
铁湔一言说毕,刚才那长啸声忽又响起。这啸声似远似近飘忽难定,虽然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不能感应到是从什么具体方位传来。有人疑惑惊叫:“莫非是陈大侠现身了?”众人心中虽大多有此疑问,却无人能做一个肯定的回答。
铁湔眼中精光一现,大袖一挥,蓦然毫无预兆地跃身而起,展开绝顶轻功往东南方迎去,边走亦是放声长啸。两种啸声此起彼伏,各擅胜场,一清越宛如横箫在唇,空谷回响,一激昂犹如巨臂击鼓,铁指敲钟,直惊得群峰中林鸟惊飞,千叶动颤,令人闻之恨不能击节咏歌,以壮襟魄。
直到此刻,众人才知道铁湔的内力高到何等地步,皆咋舌不语。
林纯本是神色迷茫,目光呆呆停留在不知何方。听到铁湔啸声蓦然惊醒般低叫一声,忽身形一动亦随着铁湔奔去。苏探晴不知林纯为何要追铁湔,恐她有失,看到俞千山被一大群人围住脱身不得,只好匆匆给他打个眼色,对江南四老等人一抱拳,急急朝林纯追去。
24愁情凝怨重围陷
铁湔身法极快,又是起步在前,等苏探晴追上林纯时,只看到铁湔的身影远远没入一片山麓中。林纯却仍不停步地奔出,苏探晴见她气息紊乱神色大异往常,连忙拉住看似发狂的林纯,叹道:“铁湔武功高强,你追上他又有何用?”
他们已来到一片山林边,却再也难寻铁湔的踪迹。林纯站在林边发愣,其实她倒不是为了追上铁湔察问,只是乍然听到擎风侯当年的恶行后心绪难平,茫然奔出,却无目的。此刻回想前因后果,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苏探晴不知她的心情,微笑道:“大哥已成了振武盟的盟主,你为何还不开心,难道怕他没空陪你玩了么?放心吧,有我陪你,哈哈。”
林纯抬起头来,泪光粼粼,满面凄楚。苏探晴虽曾见过她流泪,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忧伤的神情,不禁吃了一惊。林纯犹豫道:“我,我不能陪你去金陵了,我想先回洛阳。”
苏探晴不知林纯为何如此,问道:“任务未完成,你为何要先回洛阳?”
林纯轻声道:“我想找义……找他把当年的事情问个明白。”
苏探晴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难道擎风侯会对你承认当年的错误么?何况铁湔诡计多端,他的话亦难分真假,我们日后可以慢慢查证……””
林纯一脸麻木,摇摇头:“不,我并不怀疑铁湔的话。”她长叹一声:“我在摇陵堂中一年多,虽不管堂中事务,但许多事情都看在眼里,知道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几次好言相劝,却被他驳了回来,时间一久也就不提了,心想他与敛眉夫人对我那么好,当我是亲生女儿一般,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苏探晴心想她本性善良,亦分得清楚正邪善恶,只不过从小沾染其中,想改变却是力不从心,又注意到她再不肯以义父称呼擎风侯,知道她心中怨意极深,俞千山是她的结拜兄长,擎风侯是她的义父,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极深难以化解,所以她这般失措,心中必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取舍……想到这里,柔声劝道:“你不是打算找机会离开摇陵堂么,不如就跟着我与大哥闯荡江湖吧。擎风侯虽做了不少错事,毕竟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亦不必与他为敌,从此再也不回摇陵堂就是。”
林纯哽咽道:“这件事我若不问个清楚,实在是心中难安。可是……”说到这里,饱含许久的两滴眼泪终于从她眼角慢慢泌出,林纯再也忍不住心中伤痛,扑到苏探晴的怀里:“可是,我又很怕知道事情的真相……”
苏探晴蓦然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又是心激又是惶恐,一时颇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她为何会如此激动,只能轻抚她的肩头安慰道:“傻孩子,你怕什么?那时你不过刚刚生下来,纵然是擎风侯当年做下天下的错事,亦与你无关。”
林纯凄声道:“俞大哥不是说我很像他那个青梅竹马的敏儿么,说不定我就是敏儿的妹妹。”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掉了下来:“如果他真是杀了我的亲生父母,纵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也与他恩绝义断,不共戴天!”
苏探晴愣住了,他倒未曾想到这点。算起来那一年林纯才刚刚出生,擎风侯并无子嗣,或许见到她起了收养之意。而擎风侯心狠手辣,当年因一些积怨便派师父杯承丈行刺顾相明,事后又欲对杯承丈灭口,以此推断他的行事,杀林纯全家以绝后患亦是大有可能……沉吟道:“大明官军律法极严,此事虽已过去近二十年,可一旦被揭穿,擎风侯的王位都难以坐稳,他必会不顾一切隐瞒。你万万不可心急,一切须得从长计议,若是凭一时冲动找他查问真相,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事关他的身家性命,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万一被他所害岂不更无法报你父母的大仇?”
林纯知道苏探晴所言不假,六神无主,泪水滚滚而下,将苏探晴的衣襟淋湿一大片。
林间风大,林纯单薄的身体苏探晴怀中微微颤抖着,苏探晴心生怜意,想要解下外衣给她披上,又怕唐突了她,只好端立不动。林纯哭了一会,才醒悟到被苏探晴抱在怀里,心头又慌又窘忐忑不安,若任他这样抱着虽是不妥,但马上推开他似乎又太着痕迹……正慌乱间,一股男子气息直冲上来,林纯不由有些意乱情迷,一下子时间似乎也变得极为缓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感蜷在他宽大的怀抱中十分舒意,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正在这微妙时刻,两人身旁忽传来“嗖”得一声响动。林纯吓了一跳,只道是有人走近,连忙一把推开苏探晴,苏探晴不曾防备,被她推个趔趄,抬眼看到林纯俏脸生晕,满面通红,狠狠瞪他一眼,眉眼间却是半嗔半喜略含春意,心中猛然一震,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低下头却看见几步远处一只小动物正在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望着自己,正是陈问风的那只驭风麟。苏探晴暗叫惭愧,刚才与林纯忘情相拥,竟然魂不守舍,连有人接近身旁都未能察觉。他知道小风既然出现,陈问风必在附近,匆匆整理一下衣衫,提声高叫道:“前辈请现身吧。”
一阵大笑从林间传来,陈问风从一颗大树上跃下,故意左右张望一下,叹道:“奇怪,刚才这里明明没有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们两个小娃娃就冒了出来?定是老夫这几日太忙了,以致于劳累过度眼睛花了,真是老了啊!”他还只道两人情意绵绵的相拥林中,担心林纯脸嫩,所以方如此说。
林纯想不到陈问风一大把年纪竟然也如此装腔作势,泪痕未干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转念又想到刚才的情形必是被陈问风看得一清二楚,又不好解释,心中正急迫,恰好又听到驭风麟低低嘶叫了一声,见它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神态极其可爱,似是研究自己脸上的泪痕,又羞又怒,作势虚踢一脚驭风麟:“你这神出鬼没的小家伙,刚才可吓死我了。”
陈问风笑眯眯地盯着林纯:“小风又没有惹你,为何要踢老夫的宝贝?”
林纯哼一声:“你不是说要把小风送给我么,我踢它又与你有何干?”
陈问风哈哈大笑:“当初的一句戏言亏你这女娃娃记得这么清楚,老夫可舍不得将小风送人。”又指着苏探晴道:“你这小子,如何惹得人家小姑娘不开心?还不快快赔罪,免得找老夫的小宝贝出气。”他刚刚赶来不久,并不知晓林纯伤心的缘故,还只道是她与苏探晴间发生矛盾。『TXT小说天堂在线书库HTTP://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经典书库http://xiaoshuotxt.com/』『电子书下载http://txt.xiaoshuotxt.com/』『幻魂文学网http://www.huanhun.com/』
林纯听陈问风的口气,分明是把自己与苏探晴认成了一对情侣,本想立刻否认,但陈问风又未明说,自己若非要解释一番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得狠狠地瞪了苏探晴一眼,骂声:“呆瓜,你去给陈大叔好好解释清楚,要是敢胡说八道本姑娘绝不轻饶。”跺足跑开。
苏探晴先低声将俞千山与擎风侯之间的仇怨对陈问风说明,又把林纯对擎风侯的疑虑细细陈说。陈问风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呆了一下叹息道:“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竟有这般凄惨的身世,外表虽是活泼可爱,内心却有着说不出的愁闷,实是令人心中生怜……”
正说着,林纯重新走回来,面上经过细细擦洗,脸上泪痕已拭干,笑道:“陈大叔你为何不参加振武大会,俞大哥大展神威把那个勃哈台打得满地找牙,还做上了振武盟主之位,气得铁湔老儿吹胡子瞪眼,真是太快人心。”苏探晴与陈问风见她转眼间如若浑若无事,知她不过是强颜欢笑,想不到她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有一份不输男儿的坚强。
陈问风呵呵一笑:“老夫虽未出场,却在远处看得一清二楚,想不到你俞大哥不但有真材实学,竟然还是当年名动江南武林的小魔女杜秀真的嫡传弟子,这个振武大会的盟主亦算是得其所哉!”
林纯又指着苏探晴道:“只可惜二哥本有机会让铁湔跌个大跟斗,最后却反被他着实风光了一把。不过说来奇怪,我本以为铁湔定会趁机打伤二哥,却不料他竟然会手下留情。”
苏探晴尚打不定主意是否应该说出铁湔与擎风侯暗中联合之事,苦笑叹道:“他未必是手下留情,只是在那种情况下贸然伤人必会引起天下英雄的反感,所以才在表面上故示大度放我一马,借以收买人心。其实他已借机虚点了我一指,虽是无关痛痒,却不知是否有什么后患……”
林纯与陈问风一齐变色,陈问风虽见到了苏探晴与铁湔动手的情景,但距离太远也未看出铁湔伺机暗中下手,连忙拉过苏探晴的手,闭目细察脉象,良久才缓缓道:“苏少侠经脉虽是运行如常,并无损伤。不过观铁湔武功百变,或有什么秘藏的手段,据我所知,域外有些奇妙武功击中人时看似并无大碍,却可在体内隐伏数日后方才发作,倒不可不提防。”
苏探晴听陈问风的话心中一动,林纯那晚睡梦中暴起伤人恐怕就与此类诡秘武功有关,有机会倒要好好请教一下陈问风。
林纯见苏探晴沉思不语,急道:“那可要想什么法子解救才好,保不准日后铁湔以此要胁,岂不是要听他的命令?”
苏探晴哂然一笑:“或许铁湔正是想让我疑神疑鬼一番,反正生死由天,多想反而无益,倒不如将之抛于脑后,如此才可不受他的威胁。”
陈问风由衷赞道:“苏少侠果有英雄本色。”
林纯却噘起嘴小声嘟囔道:“自己的性命不放在心上,却让别人替他着急,真是个呆瓜。”
苏探晴将当时与铁湔过招的情形一一说明,最后叹道:“此人武功极高,更是智计百出,先不动声色唆使柳淡莲杀了钱楚秀,更能在刹那间利用我们不敢泄露身份的心理定下疑兵之计,才令我猝不及防下中了他的道儿。他既敢约前辈下个月在洛阳比武,定有所持,届时前辈可一定要小心。”
林纯对陈问风倒是信心十足:“陈大叔的武功岂是你这个浪子杀手可比?下个月在洛阳定叫铁湔吃不了兜着走。”
陈问风沉声道:“女娃娃休得轻敌,铁湔武功超卓,计谋百出,老夫未必可稳胜得了他。”眯成一线的眼神蓦然一闪:“不过老夫久不动武,倒真想早些与他大战一场,也好松活一下筋骨。”
林纯不解道:“刚才铁湔当众叫阵,大叔为何不出面教训他?也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休得那么狂妄。”
陈问风叹道:“老夫昨夜曾见过苍雪长老,得知他将铁湔请来做主持之事后亦是大吃一惊,听了他的一番解释连我也分不清铁湔到底是敌是友,所以才推说自己另有要事不参加振武大会,其实是想在暗中观察其言行。”
林纯问道:“为何铁湔明明是蒙古高手,竟能出席振武大会,还甚得苍雪长老的推崇?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苏探晴插口道:“想必是因为六十四经堂的缘故了。”
林纯并不知晓六十四经堂之事,疑惑道:“我在台上听铁湔与明镜先生说到这个名字时就觉得好生奇怪,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苏探晴大致对林纯说明六十四经堂之事。陈问风叹道:“我昨夜听了苍雪长老的话,才知道其中竟然还另有隐情,或许我们对铁湔的判断有所偏颇,他虽是狂妄自大了些,但毕竟有汉族血统,未必会做欺师灭祖的事……”
原来当年蒙古大兵席卷中原,连挑七十多家武林大派,抢下许多武学秘籍运回塞外。中原武林虽是元气大伤,但何堪此辱,誓要夺回那些秘籍,汉蒙武林交战多次死伤惨重,一直未能如愿。后来武林两大宗派少林方丈一心大师与武当的掌门玉清真人合力订下了一个名为‘斗转星移’的计划,这才有了点苍派一代宗师铁元山故意反出中原武林投奔蒙古之事。铁元山心志坚毅,背负叛徒之名,其目的却是忍辱负重潜伏塞外,伺机夺回那些秘籍。此事极为机密,一旦东窗事发不但夺回秘籍无望,铁元山也必是性命不保,所以除了少林与武当几位长老以外江湖中无人知晓。蒙古人对中原武技并不精熟,所以元帝只好重用铁元山研究那些秘籍,因此才成立了六十四经堂,但铁元山最后不知何故却未能完成任务,反而留在塞外不再返回中原,不过那六十四本亦秘籍总算得以完整保存,不致被蒙人销毁。
林纯听陈问风说完,喃喃道:“听陈大叔这样说,难道铁湔真是打算完成祖上遗志,将秘籍还给我们?”
“此事大有商榷之处!”苏探晴道沉思道:“纵然当年元兵防御严密,铁元山找不到机会偷回秘籍,又为何事隔数百年后才想到这一点?而且铁湔既有此意,为何不光明正大地交还秘籍,反是要借此机会挑战陈前辈?”
林纯赞同道:“对啊。只看铁湔不给钱楚秀开口说话的机会,就肯定是心怀鬼胎。为何又让勃哈台扮成柳淡莲的手下,那个什么张宗权又在什么地方?”她越想越是疑惑,说起振武大会上铁湔种种反常的行径,苏探晴亦不隐瞒,将许沸天怀疑铁湔与擎风侯勾结以及自己的诸多想法如实道出,末了又叹道:“铁湔做事极为缜密,不留痕迹。虽然我们发现了许多疑点,却无法掌握到真凭实据。”
陈问风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强忍不出面,倒要看他这场戏要如何演下去?”
林纯问道:“陈大叔一个月之后是否会去洛阳?”
苏探晴亦道:“洛阳是摇陵堂的地头,铁湔偏偏挑在这个地方约战前辈,动机可疑,何况擎风侯又岂会坐视不理?”他心中隐隐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却一时把握不住那稍纵即逝的感觉,缓缓道:“算来那时也正是我与擎风侯约定好回洛阳的时候,铁湔不早不晚挑在这个时间,恐怕还另有用意。前辈若是孤身前去只恐有失,倒不如与江南四老合计一下,下个月率着振武大会几千兄弟一齐去洛阳。
“老夫也正有此意。”陈问风点头道:“刚才铁湔遍寻老夫不果,只怕已赶回塞外。那六十四卷秘籍非同小可,中原武林势在必得,绝不能出现什么纰漏。苏兄弟与纯儿只管先去金陵,老夫自有计划,我们下个月在洛阳会合,顺便也可将顾凌云救出来。”
林纯盯着苏探晴,犹豫道:“那我们还有必要去金陵么?”她知道苏探晴未必心甘情愿听从擎风侯的命令刺杀郭宜秋,而且此事危险性极大,既然陈问风亦有相救顾凌云之意,倒不如与他一齐行动。
苏探晴微笑道:“我们去金陵可牵制擎风侯的注意力,至少不会贸然对顾凌云下毒手。”陈问风点头称是。林纯看苏探晴似乎胸有成竹,心头略略生出一丝疑惑,但她不知苏探晴已对陈问风说明去金陵的目的,只好默然不语。
三人商议已定,陈问风眼望林纯,目中流露出一份关切之意:“老夫刚才听苏少侠说起你的事情,不知金陵事毕后,林姑娘又做如何打算?”
林纯黯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但如果擎风侯真是杀我父母的仇人,我……”林纯微微愣了一会,正如苏探晴所说,毕竟擎风侯对她有养育之恩,她无法痛下决心与其为敌,犹豫道:“要么我就回京师找我师父。”
苏探晴看她语气似是大不情愿回到京师,忍不住问道:“你师父对你好么?”
林纯叹了一口气,咬唇道:“不知为何,从小师父就对我有些不理不睬,一众同门中她对我督促最严,神情亦是最冷淡……”她似是想到了童年时光,一抹忧色又浮上她美丽的眼睛:“反正我无父无母一个人毫无牵挂,大不了从此在江湖上流落,我已长大了,足可照顾好自己。”
苏探晴暗咐等救出了顾凌云他自会陪你,口中却不敢讲出来,苦笑道:“你莫忘了还有两个兄长。”
陈问风叹道:“江湖上人心诡诈,你一个女孩子毫无江湖经验,如此漂泊亦不是办法。”
林纯倔强地一扬头:“哼,我才不怕呢,我会变得比他们更诡诈。”
陈问风厉声道:“你这女娃娃心地不坏,只是在京师与摇陵堂呆得久了,耳濡目染下亦沾了一分邪气,以后可要跟着你两位兄长好好学习,莫要一念之差坠入魔道,日后万劫不复。”
林纯想不到陈问风亦突然如此严厉,再也按捺不住心头委屈,小嘴一扁几乎又要哭出来,泪水在眼眶中强忍着不滴下来。
陈问风面色一缓,抬首望天悠悠道:“老夫一生独行江湖,甚觉得痛快。如今老了,倒后悔当年未能收几个徒弟,平日也有个说话解闷的伴儿。”
林纯一呆,这才知道陈问风面冷心热,刚才说话严厉,其实却对自己十分关心,竟起了收徒之念。犹豫道:“我未得师父之命,若是另行拜师只恐于礼不合。”
苏探晴却是大喜,陈问风名动江湖,口碑极好,林纯若是有个这么大靠山,就算擎风侯当年事发后欲杀她灭口亦要三思而行,朗声道:“人生在世唯求活得痛快,只要你无愧于心,这些世俗礼法又算得了什么?”
陈问风哈哈大笑,拍拍苏探晴的肩膀:“此话甚得我心,所以老夫宁可当你是朋友,虽见你天姿极佳,却也丝毫不敢起收你为徒的念头。你若是不忌僭越,便叫我一声大哥又有何妨?”
苏探晴听陈问风如此看重自己,刹时心头涌上一股热血,平日的口若悬河全然不见,只是重重点头,唤了一声:“大哥。”陈问风欣然应允,状极欢愉。林纯看他两人一个白发苍然,一个英俊潇洒,却真情流露结成忘年之交,体会着那份铁血男儿间的情义,又是激动又是替苏探晴高兴,那颗泫然的泪珠终于滑落下来,面上却是一丝甜甜的笑容。
陈问风定睛瞅着林纯,微笑道:“咱们江湖中人可不兴哭哭啼啼,老夫又没有强要收你为徒的意思……”
林纯气得白他一眼,狠狠擦去眼泪:“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哭。”
陈问风呵呵一笑:“老夫知道你是觉得自己无父无母,身世堪怜,所以才潸然掉泪。似你这么牙尖嘴利顽皮可爱的小姑娘,不但做你丈夫要精挑细选,就是做你爹爹亦要有一定的资格才行呢,哈哈。”他一向游戏风尘,生性诙谐,想到什么便直说出来,可不管林纯一个黄花闺女乍听到这些话有何反应。
林纯冰雪聪明,如何不明白陈问风的意思,又羞又喜,面色飞红,盈盈翻身拜倒在地:“大叔若不嫌我心直口快吵得你耳根不得清净,便收下我这个女儿吧。”
陈问风连忙扶起林纯,捻须长笑:“老夫的女儿却叫我大叔,天下可有这个道理么?”
林纯这才醒悟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义父。”三人一齐大笑起来。
陈问风抚着林纯的头道:“老夫今日亲认了你做女儿,便把小风送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待它。”当初说将驭风麟送给林纯不过是一句戏言,陈问风怜惜林纯身世,竟果真相赠。驭风麟虽外型仅像一只普通宠物,却是天下毒虫的克星,更有吮毒防身之效,这份大礼可谓不轻。
林纯面上本还略有忧色,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谢过陈问风后迫不及待抢着去抱驭风麟。驭风麟本在一旁静卧,见林纯冲来不知她有何目的,立时凶相毕露,全身毛发竖起龇牙大叫,林纯想不到这小东西这么厉害,吓了一跳。苏探晴想起上次被它咬得差点送了性命,连忙拉住林纯。
陈问风笑道:“你莫性急,被它咬一口可不是说笑。”当下抱起驭风麟,像对个小孩子般在它耳边低语道:“小风啊小风,老夫把你送给纯儿,你可要乖乖听她的话,不要顽皮淘气。”
驭风麟甚有灵性,似是听懂了陈问风的话,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望向林纯的目光中亦再无敌意。林纯少女心性,看驭风麟如此有趣,早将刚才的愁结抛至九宵云外,哈哈大笑起来,从陈问风手中接过驭风麟,轻抚它的毛皮:“小风啊小风,你现在有了新主人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你,若是……”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白了苏探晴一眼,口中低哼一声,继续对小风道:“若是有人欺负我,你可要帮我教训他,嘻嘻。”
陈问风又将一些驱使小风的口令细细教给林纯,林纯一一记在心里。
苏探晴与林纯告别陈问风后,商议一下不返去振武大会,而是径直先回隆中的客栈里等待俞千山。
林纯被陈问风收为义女,又新得了小风,将心中愁虑抛开,一路上逗弄它十分开心。两人来到客栈中,苏探晴又从墙中将洪狂的首级与渡微剑取出细细收好,眼见已至午后,俞千山还未回来。心想金陵之行不能再耽搁,而俞千山初任盟主之位必是事务极多,正犹豫是否应该去找他告别,忽听门口有位女子的声音叫道:“秦少侠与秦姑娘可是住在这里么?”
苏探晴迎出门外,却见一女子身着黑色劲服,腰佩长剑,俏立堂中,原来竟是淡莲谷中“莲花九剑”之首梅红袖。他对早晨振武大会上梅红袖让招之事心存感激,连忙深施一礼:“原来是梅女侠,快请进屋,却不知找我兄妹有何事?”
梅红袖还礼道:“俞盟主因要处理一些事务,暂时无暇与两位相见,特地让小妹前来传讯。”又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苏探晴:“此是俞盟主的信物,让小妹一定要亲手交给秦少侠。”
苏探晴伸手接过,却是一把小小的银锁。银锁做工精致,似是年代已久,灰朴朴地没有一点光泽,上面刻着一朵花,那花却非寻常,生有七萼。不知为何,将银锁接到手中的一刹那,苏探晴的心头莫名一震。
林纯眼尖,看到那银锁模样不凡,奇怪道:“这应该是随身所带的饰物,为何我却从未见过大哥有这个东西?”接过来细看,啧啧而叹:“这银锁像是女孩子戴的东西,不知是哪位姑娘送给大哥的,有机会倒要好好问问他。”驭风麟却在一边嘶叫起来,扑上来抢那银锁,林纯连忙将银锁交给苏探晴,一把抱住驭风麟笑骂道:“你这个小家伙忒不老实。”
梅红梅微一招手,从门外进来几位抬着食盒的汉子,将各等菜肴摆在桌上。
梅红袖拱手道:“想来秦少侠与秦姑娘都饿了,这些酒菜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苏探晴连声道谢,梅红袖斟好三杯酒:“早上在振武大会上小妹多有得罪,且敬二位一杯。”举杯一饮而尽。
苏探晴笑道:“梅姑娘太客气了,说起来小弟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才是。”对林纯打个眼色:“舍妹不擅饮酒,便由小弟代饮吧。”不等林纯反驳,将两杯酒都喝了下去。
林纯不知离开振武大会后又发生了何事,正想发问,却见梅红袖抬头望了苏探晴一眼,轻声道:“二位慢用酒菜,小妹就不多打扰了。”匆匆拱手告辞,带着几名手下退出房间。
等梅红袖离去后,林纯笑道:“哈哈,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做官。你瞧大哥才刚刚当上盟主,我们就可跟着沾光了。嗯,我可是饿坏了……”抢过筷子就要吃菜。
苏探晴一把拉住林纯,蓦然张口,将刚才饮下的两杯酒都吐了出来。原来他刚才饮酒时暗运内力,两杯酒都只留在喉头而未曾咽下。
林纯惊讶道:“难道梅姑娘在酒中下毒?”
苏探晴叹道:“你的江湖经验太少了,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上人心诡诈,细心些总是不会错的。”他又问林纯要来巧情针刺入酒菜中,银针却并未变色。那酒食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就似是花香一般,诱人食欲。
林纯见酒菜中无毒,笑啐道:“你这呆瓜太也多疑,我们与淡莲谷无怨无仇,就算他们对大哥抢了柳淡莲的盟主之位不满,但梅姑娘既有让招之举,又怎么会害我们?”
苏探晴回想梅红袖最后望自己那一眼的神态中似有些隐情,总觉得有些蹊跷,不过酒菜中确实无毒,只好先放下一丝疑虑。林纯倒了一杯酒饮下去,又连吃了几口菜,大声叫好。叫过苏探晴,两人一边用食一边逗弄小风,倒也有趣。
林纯忽掩嘴一笑:“若是我将易容洗去,小风会不会不认得我?”
苏探晴失笑道:“小风认人多以气味,只怕我把你变成一个老太婆它也认得出来。”
林纯听苏探晴将她比做老太婆,跳起来打他,小风却在一旁嘶叫起来,林纯笑道:“你这小家伙难道想打抱不平?”
苏探晴心情舒畅,哈哈大笑:“只怕它是饿了,来来来,我喂你吃……”挟起一筷子菜送到小风嘴边,小风嗅了嗅却不肯吃,林纯喃喃道:“难道它真的只吃毒虫,这一时半会却到那里找来?”又看到小风却用嘴去蹭酒壶,林纯拍手大笑道:“原来小风要喝酒啊。”拎起酒壶给小风喂,小风却只是大叫不休。
苏探晴正与林纯笑闹,忽然有一种危机四伏的直觉窜上心头。凝神听四周却并无异常,心想驭风麟一向安静,如此狂躁不安难道也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知道驭风麟喜食毒物,莫非这菜中无毒酒中才有毒?可是刚才自己明明已用银针试过,酒菜中并无下毒……正思索间,忽隐隐听到门外传来一记极轻的铃声,声音虽细不可闻,但听在他耳中却如同针刺,似有一只蝉在耳边鸣叫个不停,感觉十分古怪,欲要起身察看,脑中忽微微一眩,手足竟有些不听控制,失手将筷子掉落在地上。
苏探晴一惊,暗中运气,却发觉体内虽没有中毒之状,但真气运行与平日大异,铃声从门外隐隐灌入耳中,似远似近,那种感觉十分诡异难言。不假思索一把打翻林纯手中的酒壶,沉声道:“快运功把你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驭风麟毛发皆张,对着门口狂叫。
林纯被吓了一跳:“这菜中不是无毒么?”
忽听门外铃声蓦然加急,苏探晴胸口窒闷:“你可觉得身体异样么?”
林纯面色一变,忽抚头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头晕得如此厉害?难道……”短短几句话,她却越说越慢,到最后似是忘了自己在说什么,微微抬起头侧耳听着门外的铃声,眼神渐趋茫然,竟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苏探晴心头大骇,急忙扶起林纯,却见她面色如常,只是呼吸迟缓,手足软软垂落,显然是中了什么毒。细察自己体内状况,武功尚在,并无如林纯一般中毒的症状,只是脑中略有些疼痛,一道古怪的内息随着那铃声在各经脉间游走不休,直窜脑中,几乎收束不住,耳中更是嗡嗡作响。他勉力扶桌起身,盘膝运功与那铃声相抗,那铃声虽弱,一下下却正敲在心跳间隙之中,只觉烦闷欲呕,体内似乎蛰伏着什么毒虫在肠胃里翻江倒海,偏偏眼皮又十分沉重,心里有一种想闭目好好睡一觉的念头……
苏探晴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强咬舌尖振作精神。他自幼喜好音律,对音慑之术曾有过研究,当下一面运功一面心中默想笛曲,对那铃声充耳不闻……这本是对付音慑之术最有效的方法,谁知此刻竟全然无用。
铃声稍停,苏探晴只觉压力一轻,正要细细察看林纯的情况。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咣当”一声,房门已被撞开,几个人闪入房内各持兵刃抢占房内四角,将苏探晴与林纯围在中间。苏探晴抬头看去,隐约认得都是淡莲谷的弟子。右侧三步外正是梅红袖,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金色铃铛,想必那铃声正是由此传来。
苏探晴欲起身迎敌,只是头疼若裂,浑身软绵无力,心知无法反抗这许多淡莲谷的高手,望着梅红袖苦苦一笑:“梅姑娘敬得好酒。”
梅红袖垂下头不发一言,她面色惨淡,口唇间全无一点血色,十分不同寻常。
一声轻笑从门口传来:“苏公子出使炎阳道,淡莲谷有失远迎,真是多有得罪了……”一人踏入房内,只见她面蒙轻纱,隐约可见口鼻间还包着白布。竟是在振武大会上身受重伤的柳淡莲。此刻她行动如常,哪还有半分重伤的模样。
苏探晴听柳淡莲叫破自己的身份,心知不妙,强吸一口气欲做最后一博,但真力才提至胸腹,一道戾气蓦然直撞脑中,痛得他眼冒金星,无力为继。
柳淡莲大笑:“我要提醒苏公子一句,中了这‘失魂盅’的人若是再妄动真力,神虫遁体而走只怕会大大不妙……”话音未落,驭风麟忽然闪电般一跃而起,张口朝她咬去。
柳淡莲怒道:“你这小畜生作死么?”伸手去拿却捉个空,刀光一闪劈向驭风麟。
苏探晴叫道:“小风快跑。”驭风麟识得厉害,在空中一个转折欲要避开柳淡莲的长刀,但柳淡莲武功何等厉害,驭风麟纵是行动迅捷,仍被她刀气劈中,一声尖叫,从窗口一闪而没。
苏探晴趁柳淡莲失神一刹,拼起余力伸指朝她点去,梅红梅手腕一抖,铃声大作,听在苏探晴耳中竟如捶重鼓,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犹听到柳淡莲轻声道:“苏公子不是要去金陵见郭护法么,便由我送你一程吧。”就此失去了知觉。
苏探晴恍惚间如同坠入了一场梦魇,身体轻飘飘地无从着力,眼皮沉重无法张开,感觉就像是在一条船中于波涛中起伏不休,这般昏昏沉沉不知晕迷了多久,无数记忆的片段从脑中滑过:少年与顾凌云的相识,跟着师父杯承丈日复一日的练功,独自在月夜下吹着笛子,凛冽剑光刺入敌人胸膛……许多人面在眼前不停浮现,霸气凌人的擎风侯,狡猾奸诈的铁湔,敦儒宽厚的俞千山,豪气冲天的陈问风……最后脑海中闪现出林纯那张美丽的脸庞,苏探晴蓦然惊醒,想到林纯已落入敌手,拼力一挣,终于张开了眼睛。
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原来被一块黑布蒙住不能视物,他本以为对方定会点自己的穴道,或是用牛筋绑牢,谁知全身上外除那块黑布外再无别的束缚,只是浑身乏力,纵无绑缚亦难行动。感觉身下轻轻晃动着,果然是在一条船上。
正想伸手取下蒙着的黑布,身边有人轻轻拉住他:“苏公子终于醒了。你先不要解下黑布,若是乍然见光,恐有失明之虞。”乃是梅红袖的声音。
苏探晴听梅红袖说得严重,倒真不敢贸然解下黑布。感应到屋中除了梅红袖的呼吸外再无他人,鼻中更闻到满屋薰香中夹杂着一股血腥味,心头不由一沉。他最担心林纯的安全,柳淡莲身为炎阳道中护法,对摇陵堂中关键人物十分熟悉,多半是因为林纯在振武大会展露武功,所以被她认出了身份。柳淡莲执意为洪狂报仇,对摇陵堂恨之入骨,可莫要一怒之下杀了林纯,连忙问道:“林姑娘呢?”这一开口才发觉得自己声音又细又哑,就似是大病一场后的虚弱,满口亦是一股血腥味,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梅红袖似是匆匆收拾着什么东西,随口道:“苏公子不用担心,林姑娘一切安好,现在另一间屋子里,由谷主陪着她说话……”
苏探晴心想林纯不知会受柳淡莲什么折辱,何谈得上一切安好?不过落入敌手也由不得她,好在尚留得性命。冷冷向梅红袖问道:“淡莲谷将我们擒来有何目的?”
梅红袖道:“摇陵堂传令天下派苏公子做使者去金陵见郭护法,谷主怕你们路上再生枝节,便由淡莲谷护送一程。”
苏探晴讥讽道:“如此工于心计的护送,小弟平生仅见。”
梅红袖肃声道:“苏公子请放心,小妹可保证到金陵之前你与林姑娘绝无性命之忧……”忽听到苏探晴腹中咕咕一响,笑道:“你定是饿了,可要吃些东西么?”
苏探晴头疼欲裂,口干舌燥,腹中更是饥饿难忍,心想纵是一日不食不饮也不会饿得如此厉害,难道自己这一昏迷过了好几日么?想到自己与林纯就是因为梅红袖才被擒,她虽说得客气,谁知背地里打着什么主意?哼了一声,不答她的问话。暗地运气一试,丹田中空空荡荡并无半分内力,这才知道为何对方不点自己穴道,竟已被散去一身真气!
梅红袖感应到苏探晴凝气,低声道:“苏公子不必着急,中盅后会散去全身内力,待十日后便会自动恢复,且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苏探晴心道既然已中盅岂会没有后患。却觉得似还隐有一丝内力并未化去。假装头昏未复,暗中缓缓集结内力,伺机一博。
梅红袖见苏探晴不语,幽幽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道:“我去给苏公子拿些点心来。”转身出房去。
苏探晴得此空隙,全力运气,谁知那丝真气只是在体内游移不定,若有若无,极难凝结,屡试无功后只好作罢。他神智逐渐清明,依稀记得柳淡莲曾说过“失魂盅”的名字。想到师父曾告诉自己,在滇南苗疆一带有个天阴教,教中只收苗、傣、瑶、白等各异族,信奉蛇神,教徒多善驱使蛇蝎等毒物,加上行迹一向诡秘,极少涉足中原,所以被江湖中人视为邪教。而天阴教中最可怕的武器便是他们的盅术!
盅术种类极多,制法各异,其中最厉害的当属金蚕盅,那是将剧毒的蛇、蝎、毒蜘蛛、蟾蜍、蜈蚣等毒虫放于一只小罐中,罐口封严,任毒虫在盅中相斗最后仅余一只,再以随身一件物体放于罐中与毒虫日夜相处,以血肉哺养,并辅以香薰、蜡浇等法将毒素逼出,过得数年后母虫死去,余下的残灰中便藏有细如粉末的盅虫。盅虫认主,不得主人命令绝不会擅自攻击。到时只要把那物体交给别人,盅虫便会附体而至。盅虫本身并无毒,入体后循着血流潜藏颅内,平日并无异常,若是听到主人摇铃或鸣哨的信号便会发作,令人狂性大发,如颠如痴,受尽折磨而死。某些用盅高明之人甚至可以用盅虫控制对方的行动……
盅术虽然制法极其复杂,但因其无色无味,本身又无毒,极难防范。苏探晴对盅术知之不多,虽然除了身体虚弱外似乎并无大碍,但一想到或许有只肉眼难辨的虫子在体内钻来钻去,顿觉毛骨悚然。顾名思义,这“失魂盅”多半是控制心智为主,若是行同僵尸不得不听命于柳淡莲,岂不是生不如死?想到这里,心中痛悔从一开始只将铁湔视为大敌,却根本未将堂堂炎阳道护法柳淡莲放在心上,一念轻敌方遭此祸。
正胡思乱想间,听得房门一响,梅红袖进得屋来,到他身边柔声道:“苏公子眼睛不便,小妹喂你吃些东西可好?”
苏探晴缓缓道:“梅姑娘不但身为淡莲谷‘莲花九剑’之首,竟然还懂得苗人驱盅之法。真是失敬。不过凭淡莲谷的实力,要擒住我们易如反掌,又何需用上这等邪术?”
梅红袖听出苏探晴语含讥讽,却只是低声道:“小妹迫于谷主之命,亦是无可奈何,苏公子日后必会明白小妹的一番苦心。”
苏探晴冷笑:“原来梅姑娘给小弟下盅莫非竟还存着什么好心么?恕小弟不识抬举。”
梅红袖一叹不语,将一块点心递到苏探晴嘴边:“你几日不进水米,先吃些东西吧。”
苏探晴恼恨于她,并不伸手去接:“如今在什么地方?”
梅红袖答道:“我们今早在武昌上船,现在沿江东下,已过了鄂州,还有五日的船程便可到金陵。”
苏探晴愕然,他与林纯在隆中被擒,由隆中南下至武昌至少也要二三日的路程,难道自己竟已昏迷了这么久?
梅红袖笑道:“苏公子不必害怕,神虫入体都会令人昏睡数日,但只要主人日后不发令驱使神虫,一切行动均与平时无异。”
苏探晴知道梅红袖口中的“神虫”便是盅虫,证实自己体内果然藏有这可怕的异物,心头大恨:“看来小弟日后必须对姑娘言听计从了。”
梅红袖柔声道:“苏公子可是怪小妹对你使了手段?”
苏探晴道:“小弟一时不察,岂敢怪责梅姑娘。不过那两杯酒我只是诈饮,并未喝下肚,为何还是中了招?”
梅红袖惊讶道:“原来苏公子对小妹早有提防?其实那杯酒中并无毒,神虫却附在杯壁,只需与皮肤相触,即可钻体而入。”
苏探晴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盅术神奇至斯,苦笑道:“不过是略一沾唇便令人昏睡三日,这恐怕是小弟平生所遇最烈性的酒了。”也亏他此刻还有调侃之心。他对武林中闻之色变的盅术十分好奇,又问道:“梅姑娘为何不将那‘神虫’直接下在银锁上?而偏偏要借敬酒之机下盅,岂不是多此一举?”
梅红袖也不隐瞒:“下盅过程极其复杂,直接着手并无效用,须得有‘媒引’相助。那把银锁本就是我自小携带的物品,炼盅时放入神器中日夜与神虫相处,便成了‘媒引’,直到被他人再触碰后,神虫才会附体不散。”
苏探晴忙不迭从怀中取出那把银锁,递给梅红袖:“此物既是梅姑娘所有,如今便物归原主吧。”
梅红袖淡淡道:“自我出生以来,这把银锁从未触过外人之手,不过神虫附身后它已然无用,我是不要了。”苏探晴一愣,听梅红袖的语气这把银锁乃是她十分看重之物,不知为何又不要了,手伸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梅红袖冷然道:“苏公子若是嫌弃,便是扔了也无妨。”
其实苏探晴本欲抛掷银锁,但不知为何直觉梅红袖对自己并无恶意,不愿太过拂她面子,把银锁重新收于怀中,苦笑道:“这一把小小的银锁却令我与林姑娘失手被擒,说出来绝不会有人相信。”
梅红袖见苏探晴并不丢弃银锁,略显开怀。微笑道:“小妹令苏公子栽个大跟斗已属侥幸,林姑娘之事可不敢居功。”
苏探晴奇道:“林姑娘难道不是你下得手么?”
梅红袖道:“谷主在振武大会上已暗中给林姑娘下了‘忘忧散’,我送来的酒菜中混有‘洛丝花粉’的香味,这二种药物本身并无毒,但二者合一却有极强的催眠之力。”
苏探晴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酒菜中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味,而自己与林纯的症状亦是截然不同,如此手法匪夷所思,实难提防。而柳淡莲在振武大会早早看出林纯的身份,却不当堂揭破,只是趁与林纯牵手之机暗中布下药物,再提前派人在客栈埋伏,这般隐忍到底是为什么?若仅仅是为了“护送”,何必如此工于心计?
正疑惑间,梅红袖忽喷了一口气在苏探晴面上,她口中不知含着什么药物,苏探晴只闻到一股薰香味,更有她唇中一股清芬气息,心中大骇:“你做什么?”
梅红袖却不答,纤细的手指在苏探晴太阳穴上轻揉数下,苏探晴只觉她手法古怪,绝非普通按穴手法,双眼本是一片漆黑,此刻更是不由自主流下泪来,不过原本昏沉的脑中神智一爽,极是舒畅。梅红袖解开蒙在他面上的黑布,喜道:“看来苏公子体质不错。神虫初入体内一般人都会觉得不适,有时甚至会有性命之虞,苏公子却是全然无碍。”
苏探晴虽是眼中泪流不止,好歹重见光明。看到梅红袖一身水红长衫,俏立一旁,满脸喜不自禁的神色,竟像是真担心自己的安危。低头又看到她手腕上包扎着一块白布,似是受了伤,语气不由放缓:“梅姑娘受伤了么?”
梅红袖脸色古怪,敷衍道:“无妨,只是我自己不小心碰伤了。”苏探晴知像她这般武功高手岂会轻易碰伤,只是她既不愿说也就不再追问。
梅红袖脸上流露出关切:“苏公子可还觉得身体有何不舒服么?”
苏探晴缓缓摇头:“除了腹中饥饿并无其它不适。”
梅红袖喜上眉梢:“看来苏公子体内并不排斥神虫,如此最好,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苏探晴听她如此说,倒似是这个什么“神虫”在自己体内是天大的好事一般,气得满嘴发苦,定定神问道:“苗人用盅之术乃是不传之秘,梅姑娘却从哪里学来?”
梅红袖道:“实不相瞒,小妹本就是苗人,这些盅术都是族内代代相传。”
苏探晴吃惊道:“我听说苗人极少涉足中原,更不会插手中原武林的是非,你为何要帮柳淡莲与我为敌?”
梅红袖道:“苏公子无须多疑,谷主一时冲动擒下了你与林姑娘,目前亦有悔意,不然也不会以礼相待。”苏探晴暗咐柳淡莲既然在众目睽睽下杀了钱楚秀,不问可知与铁湔是一伙,只怕擒下自己绝不是想替洪狂报仇那么简单,更非是一时冲动。
梅红袖又垂下头低声道:“小妹虽听命于谷主不得不给苏公子下盅,可非但没有害你之心,反是有相救之意。”
苏探晴哪肯信她的话,嘲然一笑:“你既然要救我,何不替我解了盅?”
梅红袖道:“神虫入体至少要半月后才能解,何况这盅……”说到这里她似是说漏嘴似地蓦然收声,幽幽道:“小妹如今这般说苏公子定是不信了。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小妹的一番苦心。”
苏探晴见她神态似有别情,问道:“柳谷主不是中了钱楚秀的暗器身受重伤么,为何看起来浑若无事?”
梅红袖叹道:“若非如此,她又怎可从振武大会中脱身?”
苏探晴听梅红袖言语闪烁,不肯正面作答,料她不会将实情相告。忽又想到如果柳淡莲在振武大会上只是诈伤?明镜先生又为何说他无法救治柳淡莲所中之毒,难道连明镜先生亦是同谋?不由又开始担心俞千山的处境。大声道:“柳谷主在哪里?我现在要见她。”
梅红袖急道:“你现在还不方便见她。”
苏探晴冷笑道:“败军之将,有何不便?她擒下我们到底有何目的,你又何必吞吞吐吐?”
梅红袖道:“这……等你见到她自会明白。”
门口忽传来柳淡莲冷漠的声音:“你是怕我看到苏公子红肿的双目吧。”
梅红袖脸色微变,低声道:“谷主好。”
苏探晴见到梅红袖忽然变得极为紧张,也未放在心上,哈哈一笑:“小弟自己都不以为意,柳谷主又何需顾忌太多?”
柳淡莲推门而入,却不理苏探晴,冷冷瞪了梅红袖一眼:“你好大胆,竟敢瞒着我使出‘凝怨盅’,纵然是怕我害了这小子,也不必冒如此大险吧。”苏探晴心中大奇,自己不是中了“失魂盅”么?怎么又变做了“凝怨盅”。
梅红袖垂下头不敢看柳淡莲,声音细若蚊蚋,却透出一股坚定:“谷主明鉴。郭护法严令不可伤害苏公子,我怕谷主一念之下酿成错事,所以才出此下策。”
柳淡莲脸蕴怒色,冷哼一声:“你休抬出郭宜秋压我,此事我自有分寸。”
苏探晴听出蹊跷,柳淡莲似乎对梅红袖施出“凝怨盅”极为不满,竟然还牵扯到郭宜秋,难道梅红袖对自己果然有维护之意?他怕柳淡莲怪责梅红袖,接口道:“无论梅姑娘用什么方法,小弟都已是柳谷主的阶下之囚……”
柳淡莲目中神情复杂,良久后方沉声道:“苏公子又怎会知这‘凝怨盅’中的奥秘?所谓蝉惊半晚,双目艳华,伤怀一世,攒眉千度。‘凝怨盅’毕生只能使用一次,神虫连着主人的精气,将与你共宿一生,岂可擅用?”
苏探晴闻言吓了一跳,听柳淡莲话中的意思,难道这盅虫入体竟是无法可解?那四句似词非词的话,料想应是中了‘凝怨盅’后的症状,怪不得自己初时耳中如蝉鸣不休,现在又双目红肿流泪,那后两句却不知是什么意思?喃喃念着“伤怀一世,攒眉千度”,倒真有几分情怨纠缠难解的意味,一时竟有些痴了。
看着苏探晴失魂落魄的样子,柳淡莲余怒未消,对梅红袖冷哼一声:“你若是喜欢他对我明说就是,又何必鲁莽行事?我瞧他与那林纯情投意合,只怕你纵是下了‘凝怨盅’亦是白费心机。”
梅红袖脸上飞起一朵红云:“谷主不要胡说,叫苏公子笑话。”
“你我从小在一起十几年,我岂能不知你的心事?”柳淡莲叹一口气,上前轻拥住梅红袖,口气亦和缓下来:“我们以前是好姐妹,何时起便只成了谷主与属下?以后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梅红袖眼眶一红:“姐姐。”
苏探晴听得糊涂,如坠五行阵中。梅红袖与自己仅是一面之缘,又怎会瞧上自己?既对自己下盅,为何还似是有相救之意?而柳淡莲显然懂得盅术,既与梅红袖从小相识,莫非也是苗人之后?他虽是聪明,却实是猜不出其中诀窍。
柳淡莲拍拍梅红袖的肩膀:“你先休息一会,我对苏公子单独有话说。”梅红袖望了一眼苏探晴,有些不情愿地点头离开。苏探晴感觉她那一眼似是大有深意,疑惑她莫非真是钟意自己?心头忐忑。
等梅红袖告退后,柳淡莲找个椅子坐下,却不说话,只是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中。
苏探晴见柳淡莲神思不属的样子,心想若是自己武功尚在,一指便可制住她。刚想到这里,体内那丝游移的真气已有感应,他心中暗喜,努力将那丝真气凝结于指,伺机出手。谁知他心念才动柳淡莲已蓦然惊觉,目光冷冷望来:“苏公子全身功力已散,七日后方能恢复,这期间若是强行运气惊动了神虫,只恐有血光之灾!”
苏探晴听他说得郑重,一时倒真不敢以性命相试,口中却不肯服软,朗声笑道:“反正小弟已落在柳谷主手上,倒不如拼死一试。”
柳淡莲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若想找死我也不管你,可莫害了梅家妹子。”
苏探晴大奇:“这与她有何关系?”
柳淡莲道:“‘凝怨盅’乃是苗人最凶险的七种盅术之一,养盅时要以主人血肉相伺,神虫与主人精血相连,盅灭人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皆不会擅用。你若是死了,梅家妹子轻则武功全废,重则吐血而亡!”她长叹一声:“她怕我下手害你,竟不惜将自家性命与你相连,这份深情你小子可明白么?”
苏探晴目瞪口呆,这才知道柳淡莲瞧出梅红袖给自己下得是“凝怨盅”而非“失魂盅”后为何会暴跳如雷?急忙问道:“此盅可能解么?”
柳淡莲神情沮丧,摇头道:“苗家女子若是爱上某位男子,誓要与他同生共死,方下此盅,所以才得了一个‘凝怨’之名,注定两人将要一生纠缠,永不可分。”她越说越怒,脸色铁青大喝道:“你这小子有什么好?竟让我妹子对你痴情至此?他日若是负心,我定要把你……”说到此处,想到若是杀了苏探晴梅红袖亦不能活,心头忿怒一掌拍在桌上。
苏探晴哪料到其中会有这般隐情,当场怔住,张口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胡思乱想间,听得房门一响,梅红袖进得屋来,到他身边柔声道:“苏公子眼睛不便,小妹喂你吃些东西可好?”
苏探晴缓缓道:“梅姑娘不但身为淡莲谷‘莲花九剑’之首,竟然还懂得苗人驱盅之法。真是失敬。不过凭淡莲谷的实力,要擒住我们易如反掌,又何需用上这等邪术?”
梅红袖听出苏探晴语含讥讽,却只是低声道:“小妹迫于谷主之命,亦是无可奈何,苏公子日后必会明白小妹的一番苦心。”
苏探晴冷笑:“原来梅姑娘给小弟下盅莫非竟还存着什么好心么?恕小弟不识抬举。”
梅红袖一叹不语,将一块点心递到苏探晴嘴边:“你几日不进水米,先吃些东西吧。”
苏探晴恼恨于她,并不伸手去接:“如今在什么地方?”
梅红袖答道:“我们今早在武昌上船,现在沿江东下,已过了鄂州,还有五日的船程便可到金陵。”
苏探晴愕然,他与林纯在隆中被擒,由隆中南下至武昌至少也要二三日的路程,难道自己竟已昏迷了这么久?
梅红袖笑道:“苏公子不必害怕,神虫入体都会令人昏睡数日,但只要主人日后不发令驱使神虫,一切行动均与平时无异。”
苏探晴知道梅红袖口中的“神虫”便是盅虫,证实自己体内果然藏有这可怕的异物,心头大恨:“看来小弟日后必须对姑娘言听计从了。”
梅红袖柔声道:“苏公子可是怪小妹对你使了手段?”
苏探晴道:“小弟一时不察,岂敢怪责梅姑娘。不过那两杯酒我只是诈饮,并未喝下肚,为何还是中了招?”
梅红袖惊讶道:“原来苏公子对小妹早有提防?其实那杯酒中并无毒,神虫却附在杯壁,只需与皮肤相触,即可钻体而入。”
苏探晴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盅术神奇至斯,苦笑道:“不过是略一沾唇便令人昏睡三日,这恐怕是小弟平生所遇最烈性的酒了。”也亏他此刻还有调侃之心。他对武林中闻之色变的盅术十分好奇,又问道:“梅姑娘为何不将那‘神虫’直接下在银锁上?而偏偏要借敬酒之机下盅,岂不是多此一举?”
梅红袖也不隐瞒:“下盅过程极其复杂,直接着手并无效用,须得有‘媒引’相助。那把银锁本就是我自小携带的物品,炼盅时放入神器中日夜与神虫相处,便成了‘媒引’,直到被他人再触碰后,神虫才会附体不散。”
苏探晴忙不迭从怀中取出那把银锁,递给梅红袖:“此物既是梅姑娘所有,如今便物归原主吧。”
梅红袖淡淡道:“自我出生以来,这把银锁从未触过外人之手,不过神虫附身后它已然无用,我是不要了。”苏探晴一愣,听梅红袖的语气这把银锁乃是她十分看重之物,不知为何又不要了,手伸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梅红袖冷然道:“苏公子若是嫌弃,便是扔了也无妨。”
其实苏探晴本欲抛掷银锁,但不知为何直觉梅红袖对自己并无恶意,不愿太过拂她面子,把银锁重新收于怀中,苦笑道:“这一把小小的银锁却令我与林姑娘失手被擒,说出来绝不会有人相信。”
梅红袖见苏探晴并不丢弃银锁,略显开怀。微笑道:“小妹令苏公子栽个大跟斗已属侥幸,林姑娘之事可不敢居功。”
苏探晴奇道:“林姑娘难道不是你下得手么?”
梅红袖道:“谷主在振武大会上已暗中给林姑娘下了‘忘忧散’,我送来的酒菜中混有‘洛丝花粉’的香味,这二种药物本身并无毒,但二者合一却有极强的催眠之力。”
苏探晴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酒菜中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味,而自己与林纯的症状亦是截然不同,如此手法匪夷所思,实难提防。而柳淡莲在振武大会早早看出林纯的身份,却不当堂揭破,只是趁与林纯牵手之机暗中布下药物,再提前派人在客栈埋伏,这般隐忍到底是为什么?若仅仅是为了“护送”,何必如此工于心计?
正疑惑间,梅红袖忽喷了一口气在苏探晴面上,她口中不知含着什么药物,苏探晴只闻到一股薰香味,更有她唇中一股清芬气息,心中大骇:“你做什么?”
梅红袖却不答,纤细的手指在苏探晴太阳穴上轻揉数下,苏探晴只觉她手法古怪,绝非普通按穴手法,双眼本是一片漆黑,此刻更是不由自主流下泪来,不过原本昏沉的脑中神智一爽,极是舒畅。梅红袖解开蒙在他面上的黑布,喜道:“看来苏公子体质不错。神虫初入体内一般人都会觉得不适,有时甚至会有性命之虞,苏公子却是全然无碍。”
苏探晴虽是眼中泪流不止,好歹重见光明。看到梅红袖一身水红长衫,俏立一旁,满脸喜不自禁的神色,竟像是真担心自己的安危。低头又看到她手腕上包扎着一块白布,似是受了伤,语气不由放缓:“梅姑娘受伤了么?”
梅红袖脸色古怪,敷衍道:“无妨,只是我自己不小心碰伤了。”苏探晴知像她这般武功高手岂会轻易碰伤,只是她既不愿说也就不再追问。
梅红袖脸上流露出关切:“苏公子可还觉得身体有何不舒服么?”
苏探晴缓缓摇头:“除了腹中饥饿并无其它不适。”
梅红袖喜上眉梢:“看来苏公子体内并不排斥神虫,如此最好,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苏探晴听她如此说,倒似是这个什么“神虫”在自己体内是天大的好事一般,气得满嘴发苦,定定神问道:“苗人用盅之术乃是不传之秘,梅姑娘却从哪里学来?”
梅红袖道:“实不相瞒,小妹本就是苗人,这些盅术都是族内代代相传。”
苏探晴吃惊道:“我听说苗人极少涉足中原,更不会插手中原武林的是非,你为何要帮柳淡莲与我为敌?”
梅红袖道:“苏公子无须多疑,谷主一时冲动擒下了你与林姑娘,目前亦有悔意,不然也不会以礼相待。”苏探晴暗咐柳淡莲既然在众目睽睽下杀了钱楚秀,不问可知与铁湔是一伙,只怕擒下自己绝不是想替洪狂报仇那么简单,更非是一时冲动。
梅红袖又垂下头低声道:“小妹虽听命于谷主不得不给苏公子下盅,可非但没有害你之心,反是有相救之意。”
苏探晴哪肯信她的话,嘲然一笑:“你既然要救我,何不替我解了盅?”
梅红袖道:“神虫入体至少要半月后才能解,何况这盅……”说到这里她似是说漏嘴似地蓦然收声,幽幽道:“小妹如今这般说苏公子定是不信了。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小妹的一番苦心。”
苏探晴见她神态似有别情,问道:“柳谷主不是中了钱楚秀的暗器身受重伤么,为何看起来浑若无事?”
梅红袖叹道:“若非如此,她又怎可从振武大会中脱身?”
苏探晴听梅红袖言语闪烁,不肯正面作答,料她不会将实情相告。忽又想到如果柳淡莲在振武大会上只是诈伤?明镜先生又为何说他无法救治柳淡莲所中之毒,难道连明镜先生亦是同谋?不由又开始担心俞千山的处境。大声道:“柳谷主在哪里?我现在要见她。”
梅红袖急道:“你现在还不方便见她。”
苏探晴冷笑道:“败军之将,有何不便?她擒下我们到底有何目的,你又何必吞吞吐吐?”
梅红袖道:“这……等你见到她自会明白。”
门口忽传来柳淡莲冷漠的声音:“你是怕我看到苏公子红肿的双目吧。”
梅红袖脸色微变,低声道:“谷主好。”
苏探晴见到梅红袖忽然变得极为紧张,也未放在心上,哈哈一笑:“小弟自己都不以为意,柳谷主又何需顾忌太多?”
柳淡莲推门而入,却不理苏探晴,冷冷瞪了梅红袖一眼:“你好大胆,竟敢瞒着我使出‘凝怨盅’,纵然是怕我害了这小子,也不必冒如此大险吧。”苏探晴心中大奇,自己不是中了“失魂盅”么?怎么又变做了“凝怨盅”。
梅红袖垂下头不敢看柳淡莲,声音细若蚊蚋,却透出一股坚定:“谷主明鉴。郭护法严令不可伤害苏公子,我怕谷主一念之下酿成错事,所以才出此下策。”
柳淡莲脸蕴怒色,冷哼一声:“你休抬出郭宜秋压我,此事我自有分寸。”
苏探晴听出蹊跷,柳淡莲似乎对梅红袖施出“凝怨盅”极为不满,竟然还牵扯到郭宜秋,难道梅红袖对自己果然有维护之意?他怕柳淡莲怪责梅红袖,接口道:“无论梅姑娘用什么方法,小弟都已是柳谷主的阶下之囚……”
柳淡莲目中神情复杂,良久后方沉声道:“苏公子又怎会知这‘凝怨盅’中的奥秘?所谓蝉惊半晚,双目艳华,伤怀一世,攒眉千度。‘凝怨盅’毕生只能使用一次,神虫连着主人的精气,将与你共宿一生,岂可擅用?”
苏探晴闻言吓了一跳,听柳淡莲话中的意思,难道这盅虫入体竟是无法可解?那四句似词非词的话,料想应是中了‘凝怨盅’后的症状,怪不得自己初时耳中如蝉鸣不休,现在又双目红肿流泪,那后两句却不知是什么意思?喃喃念着“伤怀一世,攒眉千度”,倒真有几分情怨纠缠难解的意味,一时竟有些痴了。
看着苏探晴失魂落魄的样子,柳淡莲余怒未消,对梅红袖冷哼一声:“你若是喜欢他对我明说就是,又何必鲁莽行事?我瞧他与那林纯情投意合,只怕你纵是下了‘凝怨盅’亦是白费心机。”
梅红袖脸上飞起一朵红云:“谷主不要胡说,叫苏公子笑话。”
“你我从小在一起十几年,我岂能不知你的心事?”柳淡莲叹一口气,上前轻拥住梅红袖,口气亦和缓下来:“我们以前是好姐妹,何时起便只成了谷主与属下?以后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梅红袖眼眶一红:“姐姐。”
苏探晴听得糊涂,如坠五行阵中。梅红袖与自己仅是一面之缘,又怎会瞧上自己?既对自己下盅,为何还似是有相救之意?而柳淡莲显然懂得盅术,既与梅红袖从小相识,莫非也是苗人之后?他虽是聪明,却实是猜不出其中诀窍。
柳淡莲拍拍梅红袖的肩膀:“你先休息一会,我对苏公子单独有话说。”梅红袖望了一眼苏探晴,有些不情愿地点头离开。苏探晴感觉她那一眼似是大有深意,疑惑她莫非真是钟意自己?心头忐忑。
等梅红袖告退后,柳淡莲找个椅子坐下,却不说话,只是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中。
苏探晴见柳淡莲神思不属的样子,心想若是自己武功尚在,一指便可制住她。刚想到这里,体内那丝游移的真气已有感应,他心中暗喜,努力将那丝真气凝结于指,伺机出手。谁知他心念才动柳淡莲已蓦然惊觉,目光冷冷望来:“苏公子全身功力已散,七日后方能恢复,这期间若是强行运气惊动了神虫,只恐有血光之灾!”
苏探晴听他说得郑重,一时倒真不敢以性命相试,口中却不肯服软,朗声笑道:“反正小弟已落在柳谷主手上,倒不如拼死一试。”
柳淡莲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若想找死我也不管你,可莫害了梅家妹子。”
苏探晴大奇:“这与她有何关系?”
柳淡莲道:“‘凝怨盅’乃是苗人最凶险的七种盅术之一,养盅时要以主人血肉相伺,神虫与主人精血相连,盅灭人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皆不会擅用。你若是死了,梅家妹子轻则武功全废,重则吐血而亡!”她长叹一声:“她怕我下手害你,竟不惜将自家性命与你相连,这份深情你小子可明白么?”
苏探晴目瞪口呆,这才知道柳淡莲瞧出梅红袖给自己下得是“凝怨盅”而非“失魂盅”后为何会暴跳如雷?急忙问道:“此盅可能解么?”
柳淡莲神情沮丧,摇头道:“苗家女子若是爱上某位男子,誓要与他同生共死,方下此盅,所以才得了一个‘凝怨’之名,注定两人将要一生纠缠,永不可分。”她越说越怒,脸色铁青大喝道:“你这小子有什么好?竟让我妹子对你痴情至此?他日若是负心,我定要把你……”说到此处,想到若是杀了苏探晴梅红袖亦不能活,心头忿怒一掌拍在桌上。
苏探晴哪料到其中会有这般隐情,当场怔住,张口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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