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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侠虹》 作者:时未寒

34

34风云欲动雾霭重
此刻已至二更,一轮皎月挂于中天,犹如珠玉在盘,泻下清澈的光波,朦胧的雾气将天穹染上一层淡淡的幕布,深碧湛青的云空点缀着漫天繁星。
金锁城位于洛阳城西北十里,背靠险山,滨临涧河。两人由洛阳西门出城,走出几里后来到一条长长的山谷中。林纯解释道:“此谷名为龙盘谷,长约有里许,乃是入金锁城的必经之路。”
苏探晴看那谷地险峻,两旁壁直如墙,树林密布,一旦被封住谷口,便成插翅难飞之势,不由暗暗心惊。擎风侯毕竟是兵法大家,在此易守难攻之处修建金锁城,纵有大兵侵犯,亦可抵挡一时。
两人小心避开金锁城巡哨,只挑林深之处行走,过了半柱香的时分,金锁城已遥遥在望。苏探晴忽一把拉住林纯,闪入一棵大树后。
林纯只道苏探晴欲与自己亲热,脸生红晕,正要出言调笑,却见苏探晴以指按唇,示意她噤声,眼望前路,面色古怪。
林纯由树叶缝隙中望去,前方若隐若现一道红影,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俏立金锁城下。林纯吃了一惊,低呼道:“这不是梅姑娘么,她半夜三更来这里做什么?”
月夜下那名红衣女子身材苗条,腰挂长剑,正是梅红袖。
苏探晴暗暗叫苦,他最怕林纯与梅红袖相见说起潜龙道之事,谁知躲来避去仍是在这里不期而遇。梅红袖对他痴情一片,虽不曾令自己动心,但蒙她数次相救,这份感激之情一直铭记于心,却只恐林纯心直口快不善掩饰,若是此刻对梅红袖兴师问罪,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面。
苏探晴一面胡思乱想,看梅红袖神态似是十分焦急,不住来回踱步,时而望向金锁城中。却听林纯低声道:“趁她还没有发现我们,还是悄悄回去吧。”
苏探晴以为林纯故意如此说,面上略有些不自在。林纯白他一眼,幽幽道:“若你想要找她说话,我也不拦着你。”
苏探晴苦笑一声:“你若是怀疑我与梅姑娘间有什么关系,那可真是冤枉了我。”
林纯翘起指尖点在苏探晴的脑袋上:“我就知道你这个呆瓜会错了我的意思,我又岂会不知你对我的心意?梅姑娘也是个苦命的女子,便把你借给她一会儿,好让她开心一点。”
苏探晴见林纯不似故意说反话,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不恨她么?”
林纯叹道:“若非情深之故,她又怎会有非常举动。红颜命薄,匆匆一生能遇见一位可以钟情的人又谈何容易?我现在有了你自觉十分幸福,也希望她能快乐一些。”
苏探晴听林纯这样说,心中大是感激,在她耳边低语道:“想不到你竟能如此体谅别人的心意,我真是很高兴。人生有你这样的知己,更有何憾。梅姑娘虽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已对你深情相系,何必徒惹她的烦恼,我们还是回去吧。”
正要悄悄离开,忽见金锁城中奔出一人,来到梅红袖前低声说了几句话,梅红袖大声说句什么,看起来似是略有争执,只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等那人回到金锁城中后,梅红袖愣了一会,转身缓缓走来。两人怕被她发现,只好藏在树丛中。
林纯在苏探晴耳边低声道:“奇怪,梅姑娘为何与金锁城的人说话,难道……”
苏探晴亦是生疑,心想莫非梅红袖与金锁城中暗通消息?转念一想,梅红袖乃是苗族,不似汉人与蒙古人之间充满了深仇大恨,此事虽是令人难以置信,却也不无可能。对林纯小声道:“等她走过后,我们跟在后面,看她到底是何目的?”
梅红袖走过苏探晴与林纯藏身的地方,看似神思不属,却忽然停下脚步,轻轻道:“苏公子,出来吧。”
苏探晴这才想起自己身中梅红袖布下的“凝怨盅”,梅红袖自有所感应。轻按一下林纯的肩膀,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则现身出来:“梅姑娘,你好。”
梅红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盯住苏探晴,眼神幽怨。
苏探晴本想问梅红袖为何深夜来此,见她这般神情,亦不知应该如何开口。梅红袖凄然一笑:“是剑圣派你来跟踪我们的吧,早知此事瞒不住,我且与你一同回去见他就是。”
苏探晴胸口一震。他虽不明白梅红袖口中的“我们”指得是何人,但听她她语气,确是与金锁城中有联系。急忙道:“梅姑娘不要误会,小弟并非曲老前辈派来的,只是无意中见到了你。咳,却不知梅姑娘来此有何事情?”
梅红袖叹道:“苏公子既然如此说,按常理小妹原应杀人灭口,可苏公子身受‘凝怨盅’,若你死了,小妹也不免身受其害,这该叫我如何是好?”
苏探晴讪然一笑:“梅姑娘说笑了。既然能出言提醒小弟,自然不会突施辣手。”
梅红袖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若是平日自然是说笑,但此事却又另当别论。只要能保全淡莲谷的名声,小妹纵死又何妨?”
苏探晴听梅红袖说到淡莲谷的名声,刹时想到一种可能性,惊道:“柳谷主入城了?”
梅红袖垂下眼睑,低声叹道:“苏公子果然是绝顶聪明。”这一句话被她暗含怨意幽幽说来,似是语带双关,既夸奖苏探晴反应机敏、料事入微,又似怪他选择了林纯而将置她的深情于不顾,苏探晴听在耳中,百般不是滋味,也不知林纯听到这番话会有何感想,只怕自己胳膊上还要多添几处青肿。
梅红袖似是不愿多谈,大步朝前走去。苏探晴急忙追上几步:“柳谷主到底因何原因入金锁城,还请梅姑娘见告。”
梅红袖摇摇头:“小妹言尽于此,苏公子不必多问。若是心存怀疑,尽管让剑圣来拷问小妹吧。”
苏探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林纯从林边闪出,拦住梅红袖的去路:“梅姐姐留步。你自然知道苏公子绝不会把此事告诉我外公,但若是淡莲谷真的与金锁城暗通消息,那可绝不仅仅是你一人的事情,而是关系着整个中原武林……”
苏探晴如梦初醒,大局当前,岂能顾及儿女私情。上前与林纯并肩携手,沉声道:“赵擎风已然谋反,铁湔狼子野心,蒙古人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梅姑娘虽对小弟有救命之恩,但此事关系重大,若是梅姑娘不说出柳谷主入城的原因,小弟绝不肯甘休。”
梅红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柳谷主入城仅是私人原因,绝非为了对付中原武林。至于其中详情,请恕小妹不能告诉两位。”看苏探晴与林纯神情亲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容易觉察的苦笑:“小妹要走了,若是两位强要留人,不妨出手。”施施然从两人身边走过。
苏探晴与林纯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口中强硬,却也势必不能就此向梅红袖出手,只得任她离去。待梅红袖走出几步后,林纯忽然轻声吟道:“会少离多,韶华匆匆,盟誓未许红颜换……”正是梅红袖在弄月庄外那间小神庙中唱得曲子。
梅红袖身形一震,回过身来道:“小妹这一去,只怕日后再无相见之时,两位请保重。”
林纯惊讶道:“梅姐姐要去何处?”
梅红袖一时略有些茫然:“天涯海角,皆可容身。”
苏探晴道:“再过两天就是陈问风与铁湔约战的日子,梅姑娘不参加么?”
梅红袖语音已有些哽咽,凄然道:“若没有柳谷主将小妹从苗疆带至中原,或许小妹已成了孤魂野鬼。她纵有千般不是,亦是我心目中最尊敬的好姐姐,又何忍见她为情捐生……”说到此处,似是发觉失言,匆匆收声。
苏探晴刹那间想到在洛阳城中见到柳淡莲神思不属的样子,心头灵光一现,脱口道:“她爱上了铁湔?!”
梅红袖微震:“当前形势下,谁都可看出铁湔必败无疑。只希望两位能看在小妹的薄面上,给她留下一条生路。”她虽没有直承其事,但语意中无疑肯定了苏探晴的判断。
苏探晴心头雪亮,怪不得柳淡莲会与铁湔联手出席振武大会上,更出手杀了钱楚秀,原来竟是因此之故。
林纯失声道:“柳谷主怎么会爱上铁湔,这岂不是瞎了眼睛?”
梅红袖轻轻一叹:“起初我也对此百思不解,后来才知道原来‘情’之一字,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林姑娘同为女子,自当明白其中欲罢不能的感觉……”想到自己亦是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苏探晴,语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苏探晴肃容道:“梅姑娘确定柳谷主是自愿留在金锁城中么?或许是被铁湔强行扣押了。”
“刚才柳谷主派人给小妹传了几句口信,若是其中有诈,言语中必会留下破绽。”梅红袖摇头怅然道:“小妹深知柳谷主的个性,若非下定了决心,她也绝不会不听我苦苦相劝,执意要来金锁城中面见铁湔。”
林纯犹不解道:“铁湔虽与陈大侠公平约战,但他一意维护赵擎风,朝廷与中原武林都绝不会放过他。如今金锁城已被大军团团围住,柳谷主这一去岂不是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苏探晴正色道:“对此小弟倒能理解。若是铁湔处境无忧,也许柳谷主尚能痛斩情丝,可正是因为铁湔目前势危,才无法弃之不顾。且不论柳谷主此举的好坏是非,这份忠义之心已可得到小弟的敬重。”
梅红袖眼中盈泪,深深一福:“能听到苏公子这番话,小妹心中欣慰至极。”转头对林纯道:“如此体贴的男子天下少有,难得更能对妹妹一片痴情,姐姐真是羡慕,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林纯拉住梅红袖的手:“好姐姐,你不要急着走,随我们先回洛阳吧。外公面前我会找机会替柳谷主求情,且等义父与铁湔决出胜负后再做打算。”
苏探晴亦对梅红袖郑重道:“梅姑娘不妨先留下来,柳谷主虽是一时糊涂,却并无大恶,小弟必将竭尽全力保证她的安全。”
梅红袖淡然一笑:“也罢,我就再等两日。不过目前心中很乱,只想先找个地方静静思索一番。后日再见吧。”言罢不顾两人劝阻,飘然离去。
苏探晴眼望梅红袖渐远的背影,心头起伏难平。想到自己当初明知林纯乃是擎风侯的义女,又误认为她钟情于好兄弟顾凌云,却仍是深陷情关难以自拔,可见感情之事确不可以常理相论。柳淡莲眼高于顶,向来对男人不假辞色,又身为炎阳道重将,想不到亦被铁湔所惑。不过若是不论出身来历,铁湔文武双全,风度翩翩,确也值得倾心,何况像柳淡莲这样外表冷漠的女子,一旦动情必是不顾一切,名利生死全都可抛弃,亦令人叹惜不已。
一念至此,不由将林纯轻轻抱入怀中,长叹一声。林纯似也感应到苏探晴的心意,在他颊边轻轻一吻,柔声道:“比起梅姐姐与柳淡莲来说,我觉得自己实在很应该满足了。等义父击败铁湔,救出顾凌云后,我们就再不管江湖中事,先与俞大哥同去塞外,再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厮守一生,只不知那样你会不会觉得闷?”
苏探晴刮刮她的鼻子:“有你在身边,我永不会觉得闷。”
林纯又道:“哎呀,我倒忘了一事。我听外公说此次赵擎风谋反亦牵连到师父,我们还要再去京师一趟。”
苏探晴道:“你不是说师父对你并不好么?如今想来,她必早与擎风侯有勾结,从小训练你也只是为了日后将你送入宫中伺机机行刺圣上,何必还管她?”
林纯叹道:“世上诸事皆有因果。若没有她传我一身武功,或许我们也不会相识。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我的师父,岂能眼睁睁看她落难。”又掩口笑道:“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行事只凭喜好,从不为他人着想。自从认识了你后,竟就希望天下人人都能如我一样快乐,看来浪子杀手不但杀人于无形,还可以不知不觉劝人为善,日后不如改行做教书先生吧。”
苏探晴知道林纯原本行事亦邪亦正,如今能有这许多改变,自是因为爱己极深,心中感激,忍不住抱紧她几分:“我日后只做你一个人的先生,教你吹笛吟诗可好……”
林纯拍手笑道:“好啊好啊,不知还有什么可以教的?”
苏探晴见林纯兴高采烈的小女孩模样,放声大笑起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再教你如何给我们生个小呆瓜。”
林纯大窘,跳起来追打苏探晴:“死呆瓜,看我怎么教训你。”
两人嘻闹一阵,林纯问道:“柳淡莲投奔铁湔之事只怕无法隐瞒,我们是否应该将其中缘故告知外公呢?”
苏探晴亦觉头疼,柳淡莲仅是叛敌也就罢了,偏偏还牵扯到名节。此事一旦公之于众,对炎阳道的名声极为不利,梅红袖做为柳淡莲的心腹,怕也难脱干系。在炎阳道几位重要人物中,洪狂、郭宜秋、刘渡微已死,顾凌云至今仍被擎风侯囚于金锁城,再加上柳淡莲之事,仅留下萧弄月一人独撑大局,日后恐怕再难有称雄江湖的实力。缓缓道:“柳淡莲毕竟也是江湖上一号人物,未必甘心被铁湔掌控,依我看此次入金锁城亦报着劝服铁湔的念头,若是现在把此事张扬出来,岂不迫得她无法回头。我们暂不必对剑圣说起,且看看事态变化再说吧。”
林纯犹豫道:“我只怕到了约战之时才蓦然得知此事,会影响义父的情绪,若是因此而败给铁湔,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苏探晴一想也是道理,怅然叹道:“我会找机会给陈老前辈透露一二。”
经此变故,苏探晴与林纯也再无暗察金锁城的兴趣,匆匆回到洛阳。
刚刚入城,一名摇陵堂的弟子上前禀报道:“剑圣在侯府慑心堂中议事,请林姑娘与苏少侠速速前往。”
苏探晴与林纯不知发生了何事,急急来到侯府。宴席已散,慑心堂内仍是灯火通明,曲临流、段虚寸、敛眉夫人、陈问风、萧弄月、许沸天、江南四老等人皆在场。许沸天将苏探晴拉在一边简单说明原委,原来谈论得正是柳淡莲夜入金锁城之事。
却听段虚寸道:“柳谷主在此汉蒙交战的紧要关头做出这等事情,实被天下英雄所不容。萧兄须得立刻与之划清界限,以示炎阳道的立场。”
苏探晴见段虚寸脸有得色,心想柳淡莲入金锁城之事何等机密,却也瞒不过段虚寸这头老狐狸,只怕段虚寸早就派人暗中盯梢。如今段虚寸身为摇陵堂之主,自然巴不得炎阳道势微。正要开口,林纯瞧不惯段虚寸那一付落井下石的嘴脸,抢先道:“有外公与义父在此,再加上中原武林的数千英雄,铁湔等人必败无疑,纵有柳谷主投靠亦难扭转局势,段先生又何必小题大做?”
段虚寸干笑道:“林姑娘说得不错。柳淡莲一人并不足虑,但就怕铁湔趁此机会分化炎阳道,加之顾凌云尚在赵擎风手中,一旦我们投鼠忌器,被他们伺机逃出,日后东山再起,岂不令害了天下苍生?国家大事面前,一切个人恩怨皆可放下,所以萧庄主必须当机立断,不给铁湔、赵擎风之流可乘之机!”段虚寸何等精明,口才又犀利无比,此刻搬出这些大道理,反显得理直气壮。江南四老虽与炎阳道素来不睦,但念及江南武林一脉,本都欲替柳淡莲分辩几句,听段虚寸如此说,亦只好默不作声。
苏探晴忍不住道:“段先生何以能肯定柳谷主的动机?小弟虽与柳谷主仅数面之缘,却知她刚烈果敢,绝非投敌叛变之人,相信她此去金锁城的必有其难言的苦衷。”萧弄月感激地朝苏探晴望了一眼。
段虚寸叹道:“段某本也相信柳淡莲绝不会做此事。但铁湔好歹亦算是一个人物,此等事情当不会信口雌黄,他既然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公开宣布柳淡莲投靠之事,必有所恃,想来亦得到了柳淡莲的首肯。不然后日岂不难以下台?”他直称柳淡莲之名,显然已不将她当做自己人。
“铁湔公然宣称?”苏探晴吃了一惊:“难道……”
曲临流沉声道:“一个时辰前收到铁湔传书,我们才得知此事。”
苏探晴蓦然一震,这才明白段虚寸并非跟踪柳淡莲才知此事。算起来一个时辰前柳淡莲刚刚入金锁城不久,铁湔立刻就派人传信,可见是早有预谋。转念想到柳淡莲明知这等局面还甘愿投奔铁湔,多半是提前得到了铁湔的传信。而铁湔在比武即将到来之际忽出此举动,不但可减弱己方的实力,更是极大打击了中原武林的士气,心计之阴沉可见一斑。他本以为铁湔与柳淡莲确是两情相悦,如今看来铁湔竟只是利用柳淡莲,鄙夷其人其行,怒气暗涌,几乎冲口将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说出来。
敛眉夫人叹道:“柳谷主身为女中豪杰,一向是我所敬重的人物。我们还是先不要公布此事,萧庄主暗中约束炎阳道手下,等后日陈大侠与铁湔一分胜负后再做决定吧!”
苏探晴想到小菊的话,抬头瞅一眼敛眉夫人,果然觉得她比往日微有发胖,眉宇间春意隐露,前几日虽觉异样却无多想,如今看来只怕不假。如果她真是怀有身孕一事属实,与敛眉夫人有私情的人极有可能是段虚寸,也难怪此次接管洛阳敛眉夫人对段虚寸惟命是从。可段虚寸对敛眉夫人又有几分真心?只怕多半还是为了满足他的野心。而敛眉夫人身为女子,又是在这敏感的时候,只怕已猜到了柳淡莲投靠铁湔的真正动机,所以方出此言。
曲临流朗声道:“敛眉所言有理,此事暂时不宜宣布。不管铁湔玩什么花样,武功相较可来不得半点含糊,只要陈兄一战功成,他便再无翻身的机会!”剑圣既然开口,段虚寸纵不甘心,亦只好勉强答应。
陈问风笑道:“看来老夫肩上的压力不小,这便早早回房休息,养精蓄锐下以备后日一战,至少不能扫了中原武林的颜面。”当下诸人又谈论一会,各自回去休息。
明镜先生却特意叫住苏探晴:“苏少侠请借一步说话。”
林纯笑道:“有什么事情不让我听么?”
明镜先生嘿嘿一笑,大手一挥:“男人说话,小姑娘先回避一下。”
林纯赌气道:“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愿意听呢。”
苏探晴随明镜先生来到僻静处,明镜先生面呈犹豫:“老夫与苏少侠一见投缘,所以有些话才不吐不快。不过此事亦未必做得准,唉……”
苏探晴见明镜先生欲言又止,奇道:“前辈有何事情尽管开口,无需顾忌什么。”
明镜先生犹豫良久方道:“老夫一生杂学甚多,除了对三国特别有研究外,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命相算理皆有涉及,虽杂而不精,却也颇有心得。林姑娘国色天姿,冰雪聪明,老夫极为欣赏她,你们两人郎才女貌可谓是天作之合,不过……”
苏探晴灵光一闪,脱口道:“前辈可是看出林姑娘命中有何缺陷么?”他蓦然想起在隆中城初遇明镜先生时,他曾说起精通命相之术,但见到林纯时似乎神色颇古怪,当时就有所怀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询问。
明镜先生吸一口气:“苏少侠果然机敏。老夫不妨实言相告,林姑娘颧高眉淡,左颊三痣,此乃与其父相克相生之面相……”
苏探晴隐隐记得当时明镜先生看到林纯问得第一句话是:“令尊身体还好。”想不到竟是如此缘故,微笑道:“林姑娘仅是赵擎风的义女,她的亲身父亲早已仙去多年了,而且亦正是赵擎风所害!”
“正因如此方才令老夫不安!”明镜先生叹道:“生此面相之人,与其父应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实不相瞒,红颜薄命,林姑娘本应是早夭之相,却因其父亡而生,此乃相克;而如今赵擎风朝不保夕,只怕亦会因其义父亡而亡!”
苏探晴胸中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镜先生续道:“振武大会之时老夫并不知晓林姑娘的身份,亦不便多言。此次相见,又细细查看了她的面相。此等危言耸听的话语原不应诉诸于口。但老夫欣赏你二人,所以才直言无忌,一来希望苏少侠心中有数暗做预防,二来也盼拼得道破天机,化解这一劫数。”
苏探晴知道明镜先生若无把握断不会出此非常之言,而且他道破天机,若是冥冥之中真有神灵,只怕亦会迁怪于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惶惑,勉强笑道:“天意难违,人各有命。晚辈本不信鬼神之说,但前辈既然如此提醒,自当小心提防。”
明镜先生喃喃一叹:“或许只是老夫太过在意之故,命相之数原也做不得准。此事不必告知林姑娘,苏少侠心里有数便是了。”拱手辞别苏探晴。
苏探晴愣在原地。林纯早已等得不耐烦,上前狠狠揪了他一把,方才令他如梦初醒。
林纯嘻嘻一笑:“我猜你们必是又辩争什么三国的事情,明镜先生只怕说不过你丢人现眼,所以才不让我旁听。”
苏探晴顺林纯语意点点头,强压心头烦恼,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林纯却忽然扭捏起来:“才不要你送,这侯府中到处都是眼睛,要是被他们看到我们什么举动岂不羞死人了。”飞快上前拧一把苏探晴的鼻子,大笑跑远。
当晚苏探晴便住在初来洛阳时所住的客馆中,旧景仍在,情势已非。那时他尚是擎风侯请来的客人,如今却要与之决一死战,不由大感天意难测。擎风侯虽已扳倒,顾凌云尚未救出,而那杀死郭宜秋与罗清才的真凶仍逍遥法外,而他首先怀疑的便是那炎阳道中神秘的“影子杀手”江东去,江东去绝不可能死于铁湔之手,只怕这也是铁湔留下的一着伏兵。只是在目前尚无证据的情况下,他只有把一切怀疑尽藏于心中,静等时机揭破真相!
又想到明镜先生说得话,心神一时恍惚起来。他虽不信命相鬼神之说,却无法将之抛在脑后。心想纯儿对自己实在太过重要,纵是饶擎风侯不死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擎风侯身犯谋反重罪,又犯了江湖众怒,就算自己不杀他,其他人又岂会放过他?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门外人声喧哗。披衣出门,却见几十名守卫来回奔走,苏探晴拦住一名守卫问道:“发生何事?”
那守卫回答道:“把守侯府南院的七名兄弟都被击晕,只怕有夜行人突然闯入。兄弟们正在搜查。”
苏探晴心想剑圣、陈问风都在此地,竟还有人敢夜闯,真可谓是大胆至极。忽听自己房内微有响动,心中一动,随口敷衍几句支开守卫。转身进入房内,床上赫然盘膝坐着一人,全身黑衣,双目如电:“小晴!”正是师父杯承丈。
苏探晴连忙上前拜见:“剑圣与陈老前辈都在侯府中,师父何必冒此大险。只须在城中留下记号,徒儿自会前去相见。”他们师徒间早就订下一套联络方法。
杯承丈叹道:“师父有负小晴重托,所以急着回来见你。”
苏探晴一惊:“难道师父并未找到小顾的母亲么?”
杯承丈摇摇头,长长一叹,却不说话。
苏探晴见杯承丈神情凝重,仿佛别有隐情,只怕塞外之行另有事情发生,正要开口相询,却见杯承丈蓦然一弓腰,咳出一口血来。苏探晴这才注意到杯承丈面如淡金,胸口一滩黑色痕迹,似是鲜血,大惊道:“师父受伤了?是何人所为?”连忙握住杯承丈的右手,将内力输送过去。
他两人内力源出同门,疗伤事倍功半,不多时杯承丈已缓过一口气:“不过是一些小伤,并不妨事。主使伤我之人就在洛阳城中,所以我才要冒险前来见你!”复又嘿嘿一笑:“放心吧,师父虽然老了,却还不到行将就木的年纪,若不是捉住守卫查问你的住处,纵然剑圣解刀亲来,亦未必能发现我的行迹。”这一句话说得豪情四溢,依稀又见杀手之王的气势。
在苏探晴的询问下,杯承丈这才将塞外之行细细道来。
原来杯承丈那日在淡莲谷外告别苏探晴后,先秘密找到俞千山,自承是苏探晴之师,蒙他所托打探杜秀真的下落。俞千山虽不识杯承丈,亦不清楚苏探晴的师门来历,但见杯承丈武功极强,不卑不亢,提及苏探晴时眼中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份关爱之情,也就信之不疑。当下把杜秀真在塞外安身的地址告诉了杯承丈,还将随身的信物交予杯承丈。
杯承丈一路马不停蹄直赴塞外,按俞千山的指引总算找到了杜秀真。昔年清丽绝俗、以一套天山剑法名震江南的“小魔女”乍逢夫死子散的大祸,已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但杯承丈刺杀顾相明之时她正在场,加之杯承丈这些年来面貌并无多大改变,一见之下立刻认了出来,杜秀真虽记不起往事,却直觉杯承丈乃是自己的仇人,坚持不肯随他同行,两人还动上了手。
直至杯承丈出示了俞千山的信物,杜秀真方才勉强同意与他同赴洛阳。杯承丈对当年刺杀顾相明之事内疚于心,一路上细心照看杜秀真,渐渐赢得她的信任。
在杯承丈悉心询问下,才大致得知顾相明死后杜秀真心痛难当,又被敌人乘虚而入,将她与长子掳走,更强行污辱了她。后来杜秀真拼死伺机抱着儿子逃出,被对方一路追杀,终于母子失散。杜秀真经此刺激,患上了失忆的病症,日后如何会流落到塞外已然记不清楚,她那些年四处飘零,念及亡夫幼子,凄苦难当,若非无意间遇到俞千山,将一身武功相传有所寄托,只怕早就了此残生随夫于九泉之下……
杯承丈对当年之事亦心存怀疑,本想打探出污辱杜秀真是何人,但稍一提及,杜秀真便是失态痛哭,只得好言劝慰,暂时不提此事。
杀手之王杯承丈原本亦正亦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亦觉理所当然。直到错杀顾相明后方才心性大改,自觉前半生罪孽深重,这才隐居世外,安于山野。此刻找到杜秀真后,既愧于当年之事,又一心想有所补偿,不免失于警惕,竟在入关前的一个塞外小城中被敌人所趁,中了对方在酒食中下得药物……
幸好对方并未想到杯承丈乃是江湖上少见的绝顶高手,虽将误服迷药的杜秀真擒为人质,却困不住杀手之王,被他带伤逃脱。
杯承丈伺机相救杜秀真,不料杜秀真虽是疯癫,但十余年前被掳失身的情节却是平生奇耻大辱,铭刻于心,如何肯让昔日悲剧重现,竟趁敌人疏忽时夺剑自尽。
杯承丈恸心之下尽现杀手之王本色,将一众敌人尽歼。安葬好杜秀真后,这才带伤赶回洛阳……
杯承丈讲罢这一场风波,沉沉一叹:“我当年杀了顾相明便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杜秀真亦因我而死,心中实是痛悔难当,所以宁愿故意不治伤势。若不是想着要见两个人一面,真想就此撒手人世,也算是给顾大侠夫妇一个交待。”
苏探晴慌忙抱住杯承丈:“师父何出此言……你若离开了小晴,我以后怎么办?”一时有些口不择言:“再说杜伯母神智已失,或许这样亦是她最好的解脱,师父又何必因此太过责怪自己……”
“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杯承丈虎目蕴泪:“我已听说了你种种所作所为,在江湖上亦算是略有侠名。想不到我杯承丈一生沾染血腥无数,却能教出这样的好徒弟,也算是老天有眼,不至让我抱恨终身。此次来洛阳,亦只想见你最后一面,日后只要你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师父泉下有知,也必欣慰。”
苏探晴深知杯承丈为人果敢,他既抱下必死之心,徒劝无益,只有慢慢令他打消这个念头。转开话题道:“师父说此次来洛阳想见两个人,一个是徒儿,还有一人不知是谁?”
杯承丈叹道:“赵擎风毕竟曾是我的好兄弟,如今他虽是咎由自取,我却不忍坐视他落难……”
苏探晴怔住了:“难道师父竟想助赵擎风?”
杯承丈苦笑摇头:“剑圣、解刀齐至,天下英雄汇于洛阳,师父纵有此意亦力不从心。只是当年我因刺杀顾相明后被他在那山神小庙中伏击灭口而与之反目,如今想来,那或许是一场误会。我一大把年纪,此事若不问个明白,死不瞑目!”
苏探晴自从得知擎风侯修习童子功后便对此事生疑,当下将自己所知情况尽告杯承丈。杯承丈沉吟不语,眉头紧皱,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看来果然是这样了,那个真正的凶手直到现在也不肯放过顾大侠夫妇,又惟恐当年之事泄露,所以才派人去塞外追杀杜秀真。”
苏探晴早想到必是振武大会上俞千山泄露了杜秀真藏身塞外一事,方才引来敌人。若非杯承丈及时赶到,杜秀真一个半疯的妇人只恐早就无声无息地被人灭口了,冷然问道:“伏击师父与杜伯母的凶手是何人派来的?”
杯承丈正色道:“那帮凶手一共有十九人,都被我逐一杀死。我曾分别拷问六人主使者是谁,回答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应该不假。看来顾大侠蒙冤十余年后,如今终于到了真相大白的一天!”
苏探晴目射精光,问道:“这个主使人到底是谁?”
杯承丈长吸一口气,在苏探晴耳中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苏探晴眼睛一亮,一个悬疑多年的迷团终于迎刃而解!
然而,在这大战将至、风云欲动的时候,还有更多的迷团,如同层层雾霭挡在他的面前,等着他去一一破解.
35铁鞍梦解生死愁
时光弹指即过,转眼已是两天后,到了江南大侠“解刀”陈问风与蒙古高手铁湔约战的日子。
这一战万众瞩目,又是在大明与塞外元朝旧部重燃战火之际,影响力已不仅仅是中原、塞外两大绝顶高手之争,任何一方得胜都会对提升本国士气起到极大作用。在那个逞血性之勇的时代,两国交兵军力的布置、将帅的谋略固然重要,高昂的士气亦足以扭转战局。所以毫不夸张地说,此战可谓是近数十年来最重要的一场武学颠峰对决。
赶来洛阳的中原各门各派人物已不下三四千之众,人人争睹这百年难逢的决战,反倒令剑圣左右为难。毕竟金锁城中仅馀数百人,若是中原武林以千人之众犯之,纵胜亦觉不武。何况金锁城不过弹丸之地,亦容不下这许多人一涌而之。
当下由段虚寸出面召集各门派首脑,除了摇陵堂、炎阳道、振武盟、少林、武当等名门大帮可各带十人出场外,余下门派仅由掌门与两名弟子随行,纵是如此,亦多达五六百人。再加上剑圣由军中抽调的高手与无念剑派的数十名弟子,共计八百人,浩浩荡荡往金锁城进发。
清晨春意袭人,路边枝放新芽,花姿肆吐,蝶飞蜂舞,鸟鸣啾啾。但每个人的心中皆对这无限春光视若不见,只想着即将来临的这一场大战。
“剑圣”曲临流与“解刀”陈问风并肩行在众人之前,随后是炎阳道护法萧弄月、少林方丈空嗔大师、武当苍雪长老、新任振武盟主俞千山、江南四老、敛眉夫人、段虚寸、许沸天、“辞醉剑”卫醉歌、“盗霸”司马小狂以及一众武林名宿,再加上江湖各门派的掌门与长老,可谓是中原武林精英齐出。
前晚苏探晴与杯承丈相见后,杯承丈执意当夜离开侯府,言明两日后自去金锁城。苏探晴知道师父因害得顾凌云之母杜秀真身亡,心绪大坏,存了一死相殉的念头,只能苦苦相劝几句,亦不敢勉强他与剑圣等人相见。打定主意待陈问风击败铁湔救出顾凌云之后,定再不管江湖诸事,好好陪着师父杯承丈解开他心头的郁结。
杯承丈来到之事苏探晴仅告诉了林纯,两人有意落在剑圣等人之后,在人群中留意寻找杯承丈与梅红袖,却并未看到。苏探晴料这两人绝不会错过今日局面,必是易容改装随众而行,既不愿意与自己相见,也只得作罢。
来到金锁城外的龙盘谷口,剑圣停下脚步,沉声道:“此谷狭长如蛇行,易守难攻,铁湔精通兵法,若是在此处设伏断去归路,再以火攻,足以让我方阵脚大乱,不得不防。”当即吩咐二十名无念剑派弟子守住谷口。那二十名弟子虽极想目睹陈问风与铁湔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战,奈何剑圣令下,只好有精无采地答应。
剑圣又低声向陈问风道:“听说陈兄曾在振武大会上见过铁湔的出手,可有把握胜他?”
陈问风垂头深思一番,心知此战已是非胜不可。要知铁湔率塞外高手孤身南下,擎风侯叛军大败而归,若是对方含哀兵之势还能赢得此战,对中原武林的打击将是不可估量。他脸上那满不在乎的神情渐渐消退,正容道:“铁湔虽声名不著,但此人身怀六十四经堂诸般绝技,功力深厚,实乃一大劲敌。不过也正因其各项武功皆通,难以精纯,老夫虽不敢妄言可胜之,却有十足把握拼个两败俱伤。”
剑圣微微一震,知道陈问风看似游戏风尘不理世事,骨子里却有一股豪侠之气,此战势在必胜,不惜任何代价。绝顶高手交锋纵有高下亦仅差一线,若是一方心存死志,破釜沉舟,最大的可能就是玉石俱焚。沉声叹道:“陈兄能有如此想法,曲某敬服。”
陈问风哈哈一笑:“曲老兄何必自谦,纵是换你上场必也是一样的念头。”
剑圣亦是大笑:“此战事关天下苍生,个人声望已在其次。若是陈兄不敌,老夫自当出手,绝不会让蒙古人得逞。”
陈问风故意连呸几声:“尚未交手,曲兄就已先设想好小弟败于敌手,岂不大涨敌方志气,灭了自家威风?曲兄好意,恕小弟不收。”话虽如此,却是举掌与剑圣三击,眼中都流露出相知相得之情。
两人说话时并未有意压低语音,周围人听在耳中,尽皆叹服。虽说“解刀”陈问风直言没有取胜把握,但这份并不低估敌人的气度与那直面生死的勇气却令人心生敬重。而剑圣曲临流宁可将数十年声望置于脑后,言明陈问风一旦不敌他亦会出手挑战铁湔,那份势胜此战的信念令每个人的心中都涌起冲天战志,恨不能身先士卒,奋力杀入金锁城中。
入谷行了半里路,并无异常,也不见敌方暗哨出没。眼见将至金锁城,忽听号炮齐鸣,城门大开,一行人迎了出来。当先两人一位儒士装束,面相清矍,双目有神,另一位高冠华服,浓眉阔鼻,五缕长髯,不怒而威。正是蒙古第一高手铁湔与昔日洛阳王赵擎风。
两人身后还跟着十几人,形貌各异。最惹眼的当属一位铁塔般的黑面大汉,手执铁鞭,威风凛凛,乃是金锁城主安砚生;旁边一位中年文士,面容清瘦,正是梳平门主风入松;更有一位身长九尺赤膊的蒙古大汉,眼神如电冷冷盯着剑圣等人,望到俞千山时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是在振武大会上被俞千山重创的蒙古勇士勃哈台。其余人物大多高颧隆鼻,皆是铁湔由塞外召来的异族高手,神禽谷三弟子亦在其中。最后一人赫然竟是柳淡莲,不过她始终低垂着头,似乎愧见中原武林人物。
苏探晴听到人群中发出一声熟悉的叹息声,心中微微一跳,转头看去,却是一位面若淡金的陌生汉子,看其服饰应该是炎阳道中的弟子。他耳力极好,任何声音几可过耳不忘,立刻听出此人是梅红袖所装扮。大概见到柳淡莲随着铁湔公然出面对抗中原武林,忍不住为之惋惜。又想到萧弄月既然让梅红袖化装随行,自然也知道柳淡莲投奔铁湔的真相,暗叹一声,与梅红袖对视一眼后微微点头以示招呼,拉着林纯往队伍前列行去。
安砚生等十余人在金锁城下三十步外一字排开,压住阵脚。铁湔与擎风侯两人大步迎来,铁湔朗然大笑道:“久闻南刀北剑的大名,今日有缘相见,实乃铁某三生有幸!”
剑圣初次与铁湔见面,看其龙行虎步,行止间隐见名家风范,不由低声叹道:“大好男儿,奈何作贼!”
铁湔来到阵前,目光从诸人身上逐一扫视,最后缓缓落在剑圣与陈问风的身上,慨然道:“在此情形下,纵是剑圣率数万大军直逼金锁城,铁某亦无话可说。但陈兄依然应约前往,果是仁义无双。铁某亦非不知好歹之人,若是战败,自当一死相谢!”事到如今,他依然能面色从容,不见慌乱,更能直言生死,果不愧是一代宗师。这番话虽示弱,却自有一股破釜沉舟的豪气,顿令金锁城诸人热血沸腾,士气大涨,齐举兵器狂呼。
陈问风剑眉一展:“铁兄能如此堪破生死成败,纵是敌人,亦赢得了老夫的十分敬意。”
剑圣亦淡然道:“铁兄尽可放心,老夫身怀太后口谕,只要铁兄与逆贼赵擎风授首,其余人等概不追究。老夫可用剑圣之名义保证:此次全依江湖规矩而战,绝不会滥杀无辜。”
铁湔与擎风侯皆是微微一怔,按理说擎风侯谋反乃是诛九族的重罪,与之同谋的安砚生、风入松等人皆难以幸免,太后下此口谕实属难得。而剑圣若是率领大兵强行屠城,将异族高手一网打尽亦无可指责,他能出此言,自也是怀着一份仁义之心。
擎风侯回身对手下沉声道:“赵某自咐必死,此刻若有人不愿与我同赴此难,便请离开金锁城,赵某绝不阻拦。”金锁城头上站满了摇陵堂众,将双方对话听得真切,却无一人离城弃械投降。擎风侯威震洛阳数十年,如今留在身边的都是忠心之士。
剑圣大笑:“金锁城中果有重情重义的汉子!”转身下令道:“传老夫将令,一旦铁湔与赵擎风败亡,只要对方不顽抗到底,便放其逃生。”身后数百人齐齐呼应,比金锁城刚才的举动更具声势。
目前双方实力相差悬殊,金锁城已处于绝对下风。但铁湔一上来便直言若不敌陈问风当场自刎,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举,剑圣等人却不为所动,而是以仁义化解对方拼死一战的决心。大战虽尚未开始,言语间已是斗智斗勇,各显锋芒。
铁湔漠然哼道:“我与陈兄之战胜负未知,剑圣此语恐言之尚早。”
剑圣历喝一声:“铁兄身为汉人,却助蒙古人侵我中原,无论你与陈兄胜负如何,老夫皆不会放过你。”
铁湔哈哈大笑:“若铁某能侥幸胜过陈兄一式半招,自当再请教剑圣绝学。”
陈问风淡淡道:“想不到铁元山的后人竟然为虎作伥,实是负了他远赴塞外的一番苦心。”
铁湔眼中闪过一丝令人不敢逼视的寒光:“良将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祖上既不容于中原武林,远赴塞外亦是迫不得已,陈大侠何必出言相辱铁某先人,岂不有失风度?”
陈问风心头暗叹,看这情形铁湔只怕并不知铁元山当年身负背叛之名投奔蒙古人的真相,毕竟已是数百年前的事情,旧话重提不免太过小家子气,而且铁氏一家老小尚在塞外,若此事传入蒙古大汗耳中,怕是抄家灭族之祸。他生性光明磊落,闷哼一声,不再言语。
剑圣目光转到擎风侯身上:“赵擎风,见了岳父大人还不跪拜谢罪么?”
擎风侯苦笑道:“成王败寇,千古之定论。赵某谋算不精,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别人。不过连累了老人家,心头不安。今日便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宣布,与曲氏敛眉之婚约已解,从今以后赵某与曲家更无瓜葛。”抬头望着剑圣缓缓道:“老人家若仍觉心意难平,一会儿尽可约赵某一战。”擎风侯毕竟一代枭雄,虽大势已去,风范犹存。这番话昂然道来,亦不失高手气度。而且他言语中并不直呼剑圣之名,仍是显得十分尊重。
林纯虽然恨透了擎风侯,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十余年相处,那一丝残存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在目前的情况下,谁也无法替擎风侯开脱,眼见曾万分敬重的义父面临众叛亲离的境地依然负隅顽抗,纵然口中强硬,亦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由一搐,颤抖的小手紧紧攥住苏探晴。
苏探晴感应到林纯的心情,又想到明镜先生告诉自己关于林纯与擎风侯的话,怅然一叹。擎风侯虽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昔日霸主为了空名虚利落到如此地步,亦令人心生惋惜,若有选择,他宁可置身事外,放其一条生路。再偷偷望一眼敛眉夫人,她听了擎风侯当场休妻的这番话后,面上虽仍是不动声色,一如往常的平静,那双凤目中却射出复杂至极的神色……
天意难测,造化弄人,世间情欲恩怨的纠缠,原本就是这般欲舍难休!
剑圣长长一叹,目光从擎风侯身上移开,望向铁湔:“铁兄打算在何处与陈兄一战?”
铁湔一笑:“剑圣何必性急,今日乃是中原武林与塞外武林相聚一堂的大日子,且让小弟先将这些外族高手一一介绍,何况其中也不乏中原武林的老朋友……”柳淡莲的身体一震,望向铁湔,欲言又止,眼中神色茫然。
苏探晴立刻猜出铁湔故意这样说,目的就是要将柳淡莲投奔之事当众说出。前来金锁城的数百中原武林人士虽隐隐知晓此事,却皆以为柳淡莲有何把柄落在铁湔手中,出于无奈方才阵前反戈。若是将柳淡莲爱上铁湔的实情当众说出,铁湔一死柳淡莲势必无颜苟活,只有殉情一途。虽然此举不能救铁湔一命,但那心理上微妙的波动或许足以影响陈问风对战的心态。铁湔此人实在是工于心计,在此生死关头,一切可供利用之处都不放过。
苏探晴岂会等铁湔开口,跨前几步:“铁先生运筹帷幄,决断千里,巧借江湖各势力不露声色策动了这一场惊天秘谋。晚辈虽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对铁先生的雄才大略亦感钦佩,可谓是心中极敬重的一位大敌。而事已至此,铁先生又何必行小人之举,徒令晚辈心生鄙薄?”场中只有铁湔、柳淡莲、林纯、梅红袖等寥寥数人明白苏探晴话中的真正含意。
柳淡莲感激地望了苏探晴一眼。铁湔低头沉思良久,面上隐露愧色,挥手令手下打开金锁城门,侧身让开道路,举手相请:“请剑圣与陈兄等人入城再叙。”又凝目锁紧苏探晴:“这位想必就是近来风头最劲的关中浪子苏少侠了。振武大会上未能一睹真容,想不到竟是这般风流俊俏。”苏探晴在振武大会上化名秦苏,又戴着面具,铁湔当时虽猜出了苏探晴的身份,却到今日才见到他的真面目。
苏探晴见铁湔放下柳淡莲之事不提,拱手谦然一笑,不复多言。
剑圣与陈问风率众人入城,皆是一呆。原来城中房舍大部份已拆除,留下一大片空地,在方园三十余丈的范围内立有几十堆大石,场中间则搭有一座八尺高三丈余宽的高台。高台被那石群围在中间,显得极为诡异。
铁湔朗笑道:“为了与陈兄一战,老夫特意在金锁城中如此布置,诸位可还满意么?”
众人心中生疑,不知铁湔有何诡计。明镜先生低声道:“看这情形,倒似是当年诸葛武侯布下的八阵图。”诸人闻言凝神细看,那些石阵东一堆西一堆十分零乱,浑如一个个小山丘,瞧不出什么端倪。明镜先生、苏探晴与萧弄月等人略通阵法,石堆的布局却与他们胸中所知并无雷同。只隐隐觉得阵中鬼气森森,大有玄机,虽知铁湔此举必有古怪,却无法猜破其心意。
铁湔淡然道:“明镜先生可忘了我们在振武大会上的赌局?这里一共是六十四堆石块,每一堆下皆藏有一本六十四经堂的秘籍……”
明镜先生截口道:“当初铁先生说好,只要陈大侠现身一见,便将归还秘籍。如今可变卦了么?”
铁湔哈哈大笑:“此一时彼一时。铁某虽可淡看生死,但蝼蚁尚且贪生,既然手上还有最后一副牌,若不好好用之岂能甘心?”
明镜先生一瞪眼,正要出言驳斥,剑圣抬手止住他:“铁兄有何提议,不妨直说。”
铁湔道:“天下英雄齐集于此,若是仅看我与陈兄一战,未免无趣。倒不如双方各派六十四位高手比武,胜一场便得一本秘籍,不知剑圣意下如何?”举手一挥,六十四名异族高手奔入场中,各占一方石堆。铁湔则率其余人退至高台另一侧,与剑圣等人相隔四五十步的距离。
中原武林齐声大哗,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六十四场比斗一场不失,势必无法尽数得回秘籍,更何况六十四场拼斗下来,只怕需要几日光景。苏探晴等人虽知铁湔绝无可能束手就范,却也未想到他竟然有此异想天开的提议。
陈问风哈哈大笑:“铁兄真会开玩笑,难不成要搭台子开戏班么?是否还有其它更好的建议?”
铁湔傲然道:“既然剑圣、陈兄等人认定铁某无路可逃,这最后一场决战自然要轰轰烈烈,方才不负铁某之名!若不然,索性一拍两散,诸位尽可率大军攻入金锁城,看还能抢下几本秘籍?”
苍雪长老怒道:“铁先生你亦算是武林宗师,何必出尔反尔,行此无赖行径?”
铁湔双目若电,冷笑道:“当初说好仅是与陈兄切磋武功,如今却已成是不死不休之局,难道要让铁某引颈以待,方称诸位之意么?原来所谓自命侠义之辈,却也不过如此!”众人一时哑然,铁湔虽毁诺,但值此命悬一线之际,凭这六十四卷武学秘籍作最后一博,倒也无可厚非。这番话尽管强词夺理,却也不好辩驳,在振武大会上谁又能料到铁湔挑战陈问风乃是调虎离山之计,实是为了助擎风侯暗中策反?看此情景,中原武林虽是实力远在对方之上,但若想安然保住六十四卷武学秘籍,也只好接受这看似公平、却正中对方下怀的建议。
剑圣长吸一口气,声压全场,一字一句缓缓道:“好,便请铁兄与老夫开始第一战!”看来他也被铁湔激起真火,不惜抢在陈问风之前挑战铁湔。
“剑圣既有意,铁某自当奉陪,不过却不是现在。”铁湔不慌不忙,微微一笑:“一场盛宴,主菜自然要留到最后。”
擎风侯越众而出,跃上石阵中的高台:“第一战便由老夫抛砖引玉吧。”目中隐喷怒火,遥遥盯住段虚寸:“段先生可敢与老夫一战?”他筹划多年的谋反大计之所以功败垂成,全因段虚寸之故,心中恨透了他,首先出场搦战。
铁湔好整以暇,冷笑道:“赵兄挑战摇陵堂叛将,原也是情理之中。此战的彩头便是少林派的达摩棍法吧!”
剑圣等人的目光齐集在段虚寸身上,一时皆无良策。段虚寸自然不是擎风侯的对手,但第一战的胜败最为关键,段虚寸不敌也还罢了,若是示弱避战,则更影响己方士气。
段虚寸出列:“段某虽叛赵兄,却是为了国家大事,不得不叛,心中无愧!天下英雄对此事亦自会有一番评价,由不得赵兄信口雌黄。”众人只道段虚寸要应战,不料他微一停顿,继续道:“不过赵兄这些年对段某亦是仁至义尽,呵护备至。段某虽不才,心中尚存忠义,不敢与赵兄拔剑相对,还请见谅。”对擎风侯深施一礼,复退入阵中。
众人又是不屑又是佩服,段虚寸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不但巧妙地避开擎风侯挑战,亦对其声名无损。“算无遗策”果然是条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剑圣心中踌躇,擎风侯做了他多年的女婿,当知其武功深浅,纵观己方数百武林豪杰,恐怕亦只有区区几人能与之匹敌。目光落在苏探晴身上,心想这小子能接下自己一招“有所思”,足有与擎风侯一战的实力,转眼却又见到林纯满脸凄楚,知她绝不愿意见到情郎与昔日义父一战,亦只好作罢。而其余人中如俞千山、萧弄月、卫醉歌等人虽有意出战,却无必胜把握。
少林方丈空嗔大师一声轻咳,正要下场,人影一闪,却是陈问风抢先一步掠上高台,嘿嘿一笑:“既然剑圣抢了老夫的对手,说不得也只好找赵兄出这一口恶气了。”
铁湔冷然道:“陈兄果是耐不住寂寞。若你我都能战而不亡,尽可再来一场较量。”
原本是铁湔与陈问风的决战,却因铁湔的三言两语再生变故,成了一场混战,这当然是铁湔与擎风侯早就安排好的。众人心中不由都生出一份惊怖之意,若是今日不除铁湔,等其返回塞外重整旗鼓,必将是中原的心腹大患!
“解刀”陈问风名动武林,早年初出江湖时以快刀成名,刀路千变万化,曾以一刀劈木却中分九截,得了一个“刀破九关”的名号,随内力渐深,对刀意的理解亦是更加精湛,刀越来越慢,由“裂帛化七弦”转为“六道轮回”,然后是“五斗折腰”的刀法,直到最后创出“一刀解谈笑,二刀解情仇,三刀解生死”的“解刀”之法,方才成为与剑圣并肩的中原两大绝顶高手之一,这些年已绝少出手。而擎风侯当年亦是中原五大高手之一,残风掌与碎玉剑法历数十年而不败,御封洛阳直到做了摇陵堂主后,亦再难有机会出手,前月在洛阳城中力挫“辞醉剑”卫醉歌乃是他近年来惟一一次显露武功。而铁湔毕竟才堀起江湖不久,相较之下,陈问风与擎风侯的这一场交锋更令人期待。只不过在此情形下,恐怕分出胜负的同时亦会分出生死!
林纯眼中盈泪,忽然把头埋入苏探晴怀里。苏探晴拍着她的肩膀,无言以慰。擎风侯养育她多年,陈问风认她为义女,此刻两人交手,她又何忍相看?
擎风侯似是早料到陈问风的出场,脸上并无惊容,凝神道:“陈兄的刀呢?”
陈问风淡淡一笑:“老夫自觉刀剑凶气太盛,早已弃之不用了。赵兄尽可拔剑!”台下人群中发出惊讶之声,想不到有“解刀”之名的陈问风竟然不用刀!
擎风侯郑重点头,缓缓抽出腰间宝剑:“想不到陈兄武功已精进至此,赵某这些年来忙于琐事,武技已不复当年之勇,惟有以掌中利剑对阵陈兄,方有一隙之机。”此语不免有些示弱,若在平时定会引来一片嘘声。但到场中原武林中人的皆是可独当一面的高手,深知这种场面下,越是如此隐忍越不可小觑,有人甚至在心中暗暗埋怨陈问风托大,若是稍有闪失,岂不令对方称心如意?
剑圣微一皱眉,他自然知道陈问风刀法已至极境,刀可谓随处不在,绝非小视擎风侯。若对手是别人,他已可判定陈问风必将取胜,但擎风侯心机阴沉,残风掌碎玉剑数年前就已傲视武林,这些年虽被摇陵堂事务缠身,但一心筹谋篡位,武功绝未放下,胜负尚难断言。
擎风侯一剑在手,蓦然像变了一个人,目观鼻,鼻观心,陷入至静之中。他的“晅光”宝剑在洛阳被卫醉歌震断,此刻掌中剑名“银蟾”,亦是削铁如泥切金断玉的宝剑,虽不及“晅光”柔韧灵动,锋锐处犹有过之。乍一舞动,已是银虹耀眼,寒意沁肤。
陈问风却仍如平常般随意而立,面上似笑非笑,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中透出精光,眨也不眨地凝在擎风侯的剑尖上。两人皆知对方成名多年,对敌经验丰富,不敢贸进,各自守紧门户,静待出手时机。上千人屏息闭气,目光汇集在高台上,不闻丝毫喧闹之声。
对峙中擎风侯长剑忽一翻动,将阳光反射入陈问风眼中。趁陈问风眨眼疏神之际,蓦然大喝一声,出剑直刺陈问风左胸,左掌亦在刹那间拍向陈问风的腰胁。
擎风侯这一剑如波浪般起伏难测,随着剑势忽沉忽扬,“银蟾”宝剑仿若活物,犹如出海银蛟,伴着无形的滔天巨浪,电射而至陈问风胸前。看似剑意悠然,激起的劲风却吹得陈问风白发与衣衫往后直飞。
陈问风却不及时回击,而是步踏连环,刹那间身形在剑雨中游动不休,先避开残风掌的锋芒,待剑势将尽之际,右掌迅捷拍出,准确地击在“银蟾”宝剑平刃无锋之处,身体如风中柳絮般借力弹开。肉掌与宝剑相交,竟隐隐发出金铁之声!
剑圣长叹:“武功练至‘解刀’之境,天下万物莫不是刀。赵擎风的碎玉剑法阴柔难测,软剑吞吐不定,本是极难防范,但陈兄这一记‘手刀’胜在臂短力强,却是对付此招的最佳手段。”众人这才知陈问风已练成传说中的“手刀”,信心大增。
擎风侯一招无攻,软剑弹如蛇影,如狂风暴雨般一阵急攻,不给陈问风回气之机。陈问风身法飘忽,掌势或劈或挑,竟将如山剑影压住。擎风侯剑光稍敛,掌势加急,倏然双掌合拢再左右一分,由“童子拜观音”的招式霎忽之间变成一招“初开阴阳”,掌至中途剑光复又大盛,幻出数朵剑花,竟是掌剑合一,向陈问风痛下杀手。
陈问风右手如挥弦弹琴般连挑,擎风侯每一朵剑花乍开便被他以掌力压制,看来是大占上风;但两人左掌交手的情形却正好相反,擎风侯左掌连连进击,陈问风却只是以灵动的身法避开,似不敢正对残风掌的锋芒。
这番交手场面极其少见,双方各占一半的攻势。两人以攻对攻,只争瞬息先后,在陈问风看来,只觉铁掌逼近,闪躲艰难;而在擎风侯眼中,对方的“手刀”却将“银蟾”剑攻得险象还生,虽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却处处受制于肉掌,难以尽施杀手……
但见陈问风出手越来越慢,起初一招九式,渐化为一招七变,然后是一招六击,随之一招出手,五指袭向五处穴道……原来他虽是以掌发力,却是暗合刀诀,由“刀破九关”至“裂帛化七弦”,再变为“六道轮回”、“五斗折腰”……苏探晴将两大武学高手过招之景看在眼中,大有所悟。心里亦是越来越紧张,知道等到陈问风一招三变时,就已是使出“一刀解谈笑,二刀解情仇,三刀解生死”的绝技,恐怕那时就将分出胜负!
擎风侯暗暗叫苦,双方看似平分秋色、势均力敌,旁观者却无从体会随着陈问风招式越来越慢,劲力亦在逐渐加重,而且每一记“手刀”击出皆生出一股回旋之力,数刀合一产生了强大的粘力,令自己掌中“银蟾”宝剑沉若千斤;而残风掌法徒耗内力,陈问风却是有意避开不与之正面交锋。他的武功本就是以残风掌为主、碎玉剑法为辅,因此看似剑光极盛,真正的杀着却全在掌力中。而陈问风偏偏一味缠斗,不与他掌力相对,如今锐气渐泄,已有内力不继之感。残风掌与碎玉剑法已发挥至十成,对方却显然尚未尽全力,若等到那传闻中的“解刀”一出,岂不只有俯首称臣?擎风侯此刻方知武功比起陈问风实是略逊半分,若不出奇兵,断难胜得此战!
激战中擎风侯长啸一声,左掌似发忽收,右手“银蟾”软剑经他内力催逼,竟抖得笔直,剑尖如挽重物,缓缓划出。这一式大出陈问风意外,他本以为擎风侯会弃剑以掌强攻,谁知擎风侯早料到陈问风的意图,偏偏反其道行之,将全身功力集于剑上,任陈问风虽练成了“手刀”,毕竟是血肉之躯,势不能与这寒光四射的宝剑硬捋。
陈问风亦是低喝一声,对擎风侯当胸一剑不闪不避,沉腰坐马一掌划出,掌尖隐露青光。场中见识高明之人皆是忍不住惊呼——原来陈问风不但练成了“手刀”,更修成了无上刀气,那是刀道的颠峰!
青光击在剑锋上,两人同时一震,各退三步。这一下硬拼毫无取巧的可能,乃是内力相较,看是半斤八两各擅胜场。但擎风侯苦心一剑已被破去,接下来就要面对陈问风的“解刀”之全力反击了!
陈问风得势急进,掌锋青光暴涨,如有形之刃般直刺擎风侯面门,口中长吟:“莺解新声蝶解舞,花不能言惟解笑!”正是“解刀”三击之第一招:“一刀解谈笑”!
这一招速度极快,配合着陈问风奇妙的步法,似乎才一发招已递至擎风侯面前,擎风侯心头微震,刚才一记硬拼自己尚不及回息,而对方的解刀绝技已出,看来陈问风内力浑厚精深处已胜了自己一分。激斗中不及细想,软剑电掣而出,隐含风雷之声,端端撞在袭来的青光之上。
“叮”得一声轻响,犹若美人梦中一记无息花落,几不可闻。擎风侯虽挡住“解刀“必杀一击,然而陈问风这招“一刀解谈笑”正击在“银蟾”宝剑剑脊无锋处,“银蟾”宝剑本就属于轻薄软剑,经不起陈问风集全身力道的重击,被撞断成两截。
众人喝彩声尚不及出口,擎风侯弃去断剑,双掌齐出,一左一右分袭陈问风双肩!
原来却是擎风侯心知纵能接下此招,亦必会落于下风,索性放手一博,故意断剑化去这招“一刀解谈笑”的无数后着,可谓是兵出险着。
陈问风刀气断剑即收,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反手斩向擎风侯袭来的双腕,口中再吟:“日月争辉无暝色,豪笑堪解恼人情!”“解刀”三击之第二招“二刀解情仇”已然发出。这一式却是豪情万丈,直若视天下如无物,看似信手挥来,那份激昂痛烈之态却足可气吞山河!
擎风侯心头大骇,却非是因为陈问风这一招凌厉无比,而是这一招将起初数记“手刀”所留下的混沌之气尽数连成一体,仿佛刚才交手的数十招只不过是这一招的前奏,如今方合而为一化为整体,就好似蓄满了水的长堤突然崩口,那股强势沛莫能御!
擎风侯一代宗师,岂能一招受制?猛喝一声,身体在空中奇异地一扭,竟从那密布的刀气中强行破萤而出,右掌抵住陈问风全力一击。“咯”地一声,擎风侯的右臂已被这无坚不摧的一击所断,但他的左掌亦趁中招时的一丝空隙按在陈问风的左胸上……
陈问风对擎风侯这拼死一击犹如视而不见,一声长叹:“吴钩挑破天下关,铁鞍梦解生死愁!”那一刻,陈问风面露惘然之色,脸上老泪纵横,他仿佛是一位征战多年的将军,独立于古道雄关之上,迎着猎猎长风、莽莽云涛,望着满目的苍荑山河、残肢断首,慨然长呼。那份萧索凄凉之意涌入每一个观战者的心头。
“解刀”三击之最后一击——“三刀解生死”亦同时发出!一掌击下,那茫茫刀气竟脱手而出,如一道刺破苍穹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没入擎风侯的右胸。“解刀”的精华,原来就是将刀“解”开!
这一招出手,是否就已定生死存亡?!
“砰”然一声大响,两道身影乍合即分。擎风侯手抚右胸,半跪于地,眼望陈问风,喃喃吐出几个字:“陈兄神功,赵擎风拜服!”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陈问风身体摇晃数下,终于没有倒下,嘴角亦有一条血线缓缓流下。擎风侯右胸虽然受他刀气重创,但对方濒死反击,按在左胸的那一记残风掌亦令他绝不好受。
铁湔上前扶着擎风侯退开,微一摆首示意,一名异族高手俯身从石堆下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恭恭敬敬递到剑圣面前。铁湔长叹一声:“‘解刀’名不虚传,陈兄神功盖世,纵是小弟亲身上阵,怕也难避开这惊天一击!这一本达摩棍法敬请收下。”
陈问风点点头,却不出声。他所受的伤远比表面上重得多,一张口只怕就会喷出血来,缓缓走回阵中,望着剑圣苦苦一笑:“曲兄,幸不辱使命。”喉间微动,却是强咽下了一口急涌而上的鲜血。
中原武林一方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陈问风虽亦负伤,但毕竟是胜了这一场。
剑圣将达摩棍法交给少林方丈空嗔大师,空嗔大师虽是得道高人,乍见失落多年的本门秘籍物归原主,亦不由心潮翻腾,颤抖着双手接下。
苏探晴在俞千山耳边低语几句,俞千山点点头,大步上前,望着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勃哈台:“第二场便由小弟重会故人吧!”原来苏探晴怕铁湔再玩什么花样,知道俞千山武功足可胜过勃哈台,有意让他出场挑战,若能连胜两场,当令对方士气大泄。
勃哈台上次在振武大会上被俞千山重创,对其恨之入骨,虽明知武功略有不敌,却无法对公然挑战视而不见,怒喝一声,正要出场。却听铁湔悠然道:“见到陈兄的‘解刀’绝技,老夫亦不由手痒难耐,想必剑圣业已等不及了,不妨下场与铁某一战。”
苏探晴心头蓦生警兆,按理说铁湔绝不应该如此性急,若说是擎风侯败退令他心生战志,实在太不符合他一贯沉稳的作风,难道其中有诈?眼看陈问风重伤难战,若是剑圣有何闪失,敌人再按事先安排好的策略生出什么变故,中原武林群龙无首下,或就会给铁湔、擎风侯等人可趁之机!
剑圣亦同时想到这一点,与陈问风互视一眼,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俞千山沉声道:“既然铁先生愿意出手,何不先赐教俞某?”
铁湔漠然道:“老夫与俞兄素识,不便痛下杀手。”
苏探晴心知俞千山未必是铁湔的对手,更不迟疑,上前拉住跃跃欲战的俞千山,对铁湔朗声道:“上一次惜败于铁先生之手,这一次就由晚辈再来请教吧。”
铁湔不屑道:“败军之将,安敢言勇?”
“初生之犊猛虎可畏。”剑圣大笑:“此一时彼一时,铁兄安知苏少侠会重蹈前车之鉴?此战便由苏少侠出场,若是铁兄不愿与之交手,可换人再战!”他隐隐猜出铁湔的用意,又对苏探晴的武功极有信心,所以方如此说。
铁湔与苏探晴上次交手仅仅险胜半招,心知己方阵中无人能敌得过浪子杀手,目中闪过一丝狠毒:“振武大会上对苏少侠手下容情,这一回铁某绝不留手。若是剑圣痛失爱将,可休怪我!”
苏探晴夷然不惧,长笑道:“上一次晚辈对铁先生亦未敢痛下杀手,鹿死谁手总要试过才知。”
陈问风强压胸口烦闷,低声对剑圣道:“苏少侠只怕还不是他的敌手。”
林纯亦轻拉剑圣的衣袖,关切之情溢于面容。
剑圣却微微摇头:“少年人不经磨练难成大器,何况他能接下老夫的‘有所思’,武功已窥大乘之堂奥,只要再经此役,普天之下能胜他的人亦屈指可数了!”这句话说得极轻,只有身旁几人听到,众人表情不一,大多是惊喜交加,惟有段虚寸脸上妒色一闪而过。
陈问风惊讶地望着苏探晴,只有他这样的绝顶高手才真正知道接下剑圣的绝技“有所思”意味着什么。那是攀越武道极峰的一级重要的台阶,只有经过那种生死一线的拼博后,苏探晴的武功才可以真正踏入绝顶高手之境界,从今之后,就只有他自己独行于武学颠峰中探索,努力超越极限,直至寂寞求败!
苏探晴飘然下场,跃入高台中。风吹起他雪白的长衫,犹若临风玉树。
铁湔望着苏探晴,亦是有些惊疑不定,此刻的白衣少年与一月前在振武大会时见到的似已有所不同,信心的增长仅仅是一个方面,更可怕的是那份怀揽天下的气度,刹那间,他已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足以与自己公平一战的对手!铁湔的心里忽就泛起一丝难言的沮丧:自己精心设计的布局难道又会被这无畏少年所破吗?
苏探晴感觉到自己正面临一个人生关头,只要过了此关,从此再无所惧,纵然就此败亡,亦是无怨无悔。
这一刻,苏探晴的心情一如止水不波,浑然忘了一切。
忘了在场的近千高手、忘了仍身陷牢笼的顾凌云、忘了心意难平的师父杯承丈、忘了一片痴情的梅红袖……甚至这一刻他的心中,深爱着的林纯亦渐渐模糊,只是望着苍莽山川,无边天地,精神至纯至静,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境地。
苏探晴望着缓缓走来一脸凝重的铁湔,只说了一个字:“请!”
剑圣长长一叹,目光从擎风侯身上移开,望向铁湔:“铁兄打算在何处与陈兄一战?”
铁湔一笑:“剑圣何必性急,今日乃是中原武林与塞外武林相聚一堂的大日子,且让小弟先将这些外族高手一一介绍,何况其中也不乏中原武林的老朋友……”柳淡莲的身体一震,望向铁湔,欲言又止,眼中神色茫然。
苏探晴立刻猜出铁湔故意这样说,目的就是要将柳淡莲投奔之事当众说出。前来金锁城的数百中原武林人士虽隐隐知晓此事,却皆以为柳淡莲有何把柄落在铁湔手中,出于无奈方才阵前反戈。若是将柳淡莲爱上铁湔的实情当众说出,铁湔一死柳淡莲势必无颜苟活,只有殉情一途。虽然此举不能救铁湔一命,但那心理上微妙的波动或许足以影响陈问风对战的心态。铁湔此人实在是工于心计,在此生死关头,一切可供利用之处都不放过。
苏探晴岂会等铁湔开口,跨前几步:“铁先生运筹帷幄,决断千里,巧借江湖各势力不露声色策动了这一场惊天秘谋。晚辈虽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对铁先生的雄才大略亦感钦佩,可谓是心中极敬重的一位大敌。而事已至此,铁先生又何必行小人之举,徒令晚辈心生鄙薄?”场中只有铁湔、柳淡莲、林纯、梅红袖等寥寥数人明白苏探晴话中的真正含意。
柳淡莲感激地望了苏探晴一眼。铁湔低头沉思良久,面上隐露愧色,挥手令手下打开金锁城门,侧身让开道路,举手相请:“请剑圣与陈兄等人入城再叙。”又凝目锁紧苏探晴:“这位想必就是近来风头最劲的关中浪子苏少侠了。振武大会上未能一睹真容,想不到竟是这般风流俊俏。”苏探晴在振武大会上化名秦苏,又戴着面具,铁湔当时虽猜出了苏探晴的身份,却到今日才见到他的真面目。
苏探晴见铁湔放下柳淡莲之事不提,拱手谦然一笑,不复多言。
剑圣与陈问风率众人入城,皆是一呆。原来城中房舍大部份已拆除,留下一大片空地,在方园三十余丈的范围内立有几十堆大石,场中间则搭有一座八尺高三丈余宽的高台。高台被那石群围在中间,显得极为诡异。
铁湔朗笑道:“为了与陈兄一战,老夫特意在金锁城中如此布置,诸位可还满意么?”
众人心中生疑,不知铁湔有何诡计。明镜先生低声道:“看这情形,倒似是当年诸葛武侯布下的八阵图。”诸人闻言凝神细看,那些石阵东一堆西一堆十分零乱,浑如一个个小山丘,瞧不出什么端倪。明镜先生、苏探晴与萧弄月等人略通阵法,石堆的布局却与他们胸中所知并无雷同。只隐隐觉得阵中鬼气森森,大有玄机,虽知铁湔此举必有古怪,却无法猜破其心意。
铁湔淡然道:“明镜先生可忘了我们在振武大会上的赌局?这里一共是六十四堆石块,每一堆下皆藏有一本六十四经堂的秘籍……”
明镜先生截口道:“当初铁先生说好,只要陈大侠现身一见,便将归还秘籍。如今可变卦了么?”
铁湔哈哈大笑:“此一时彼一时。铁某虽可淡看生死,但蝼蚁尚且贪生,既然手上还有最后一副牌,若不好好用之岂能甘心?”
明镜先生一瞪眼,正要出言驳斥,剑圣抬手止住他:“铁兄有何提议,不妨直说。”
铁湔道:“天下英雄齐集于此,若是仅看我与陈兄一战,未免无趣。倒不如双方各派六十四位高手比武,胜一场便得一本秘籍,不知剑圣意下如何?”举手一挥,六十四名异族高手奔入场中,各占一方石堆。铁湔则率其余人退至高台另一侧,与剑圣等人相隔四五十步的距离。
中原武林齐声大哗,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六十四场比斗一场不失,势必无法尽数得回秘籍,更何况六十四场拼斗下来,只怕需要几日光景。苏探晴等人虽知铁湔绝无可能束手就范,却也未想到他竟然有此异想天开的提议。
陈问风哈哈大笑:“铁兄真会开玩笑,难不成要搭台子开戏班么?是否还有其它更好的建议?”
铁湔傲然道:“既然剑圣、陈兄等人认定铁某无路可逃,这最后一场决战自然要轰轰烈烈,方才不负铁某之名!若不然,索性一拍两散,诸位尽可率大军攻入金锁城,看还能抢下几本秘籍?”
苍雪长老怒道:“铁先生你亦算是武林宗师,何必出尔反尔,行此无赖行径?”
铁湔双目若电,冷笑道:“当初说好仅是与陈兄切磋武功,如今却已成是不死不休之局,难道要让铁某引颈以待,方称诸位之意么?原来所谓自命侠义之辈,却也不过如此!”众人一时哑然,铁湔虽毁诺,但值此命悬一线之际,凭这六十四卷武学秘籍作最后一博,倒也无可厚非。这番话尽管强词夺理,却也不好辩驳,在振武大会上谁又能料到铁湔挑战陈问风乃是调虎离山之计,实是为了助擎风侯暗中策反?看此情景,中原武林虽是实力远在对方之上,但若想安然保住六十四卷武学秘籍,也只好接受这看似公平、却正中对方下怀的建议。
剑圣长吸一口气,声压全场,一字一句缓缓道:“好,便请铁兄与老夫开始第一战!”看来他也被铁湔激起真火,不惜抢在陈问风之前挑战铁湔。
“剑圣既有意,铁某自当奉陪,不过却不是现在。”铁湔不慌不忙,微微一笑:“一场盛宴,主菜自然要留到最后。”
擎风侯越众而出,跃上石阵中的高台:“第一战便由老夫抛砖引玉吧。”目中隐喷怒火,遥遥盯住段虚寸:“段先生可敢与老夫一战?”他筹划多年的谋反大计之所以功败垂成,全因段虚寸之故,心中恨透了他,首先出场搦战。
铁湔好整以暇,冷笑道:“赵兄挑战摇陵堂叛将,原也是情理之中。此战的彩头便是少林派的达摩棍法吧!”
剑圣等人的目光齐集在段虚寸身上,一时皆无良策。段虚寸自然不是擎风侯的对手,但第一战的胜败最为关键,段虚寸不敌也还罢了,若是示弱避战,则更影响己方士气。
段虚寸出列:“段某虽叛赵兄,却是为了国家大事,不得不叛,心中无愧!天下英雄对此事亦自会有一番评价,由不得赵兄信口雌黄。”众人只道段虚寸要应战,不料他微一停顿,继续道:“不过赵兄这些年对段某亦是仁至义尽,呵护备至。段某虽不才,心中尚存忠义,不敢与赵兄拔剑相对,还请见谅。”对擎风侯深施一礼,复退入阵中。
众人又是不屑又是佩服,段虚寸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不但巧妙地避开擎风侯挑战,亦对其声名无损。“算无遗策”果然是条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剑圣心中踌躇,擎风侯做了他多年的女婿,当知其武功深浅,纵观己方数百武林豪杰,恐怕亦只有区区几人能与之匹敌。目光落在苏探晴身上,心想这小子能接下自己一招“有所思”,足有与擎风侯一战的实力,转眼却又见到林纯满脸凄楚,知她绝不愿意见到情郎与昔日义父一战,亦只好作罢。而其余人中如俞千山、萧弄月、卫醉歌等人虽有意出战,却无必胜把握。
少林方丈空嗔大师一声轻咳,正要下场,人影一闪,却是陈问风抢先一步掠上高台,嘿嘿一笑:“既然剑圣抢了老夫的对手,说不得也只好找赵兄出这一口恶气了。”
铁湔冷然道:“陈兄果是耐不住寂寞。若你我都能战而不亡,尽可再来一场较量。”
原本是铁湔与陈问风的决战,却因铁湔的三言两语再生变故,成了一场混战,这当然是铁湔与擎风侯早就安排好的。众人心中不由都生出一份惊怖之意,若是今日不除铁湔,等其返回塞外重整旗鼓,必将是中原的心腹大患!
“解刀”陈问风名动武林,早年初出江湖时以快刀成名,刀路千变万化,曾以一刀劈木却中分九截,得了一个“刀破九关”的名号,随内力渐深,对刀意的理解亦是更加精湛,刀越来越慢,由“裂帛化七弦”转为“六道轮回”,然后是“五斗折腰”的刀法,直到最后创出“一刀解谈笑,二刀解情仇,三刀解生死”的“解刀”之法,方才成为与剑圣并肩的中原两大绝顶高手之一,这些年已绝少出手。而擎风侯当年亦是中原五大高手之一,残风掌与碎玉剑法历数十年而不败,御封洛阳直到做了摇陵堂主后,亦再难有机会出手,前月在洛阳城中力挫“辞醉剑”卫醉歌乃是他近年来惟一一次显露武功。而铁湔毕竟才堀起江湖不久,相较之下,陈问风与擎风侯的这一场交锋更令人期待。只不过在此情形下,恐怕分出胜负的同时亦会分出生死!
林纯眼中盈泪,忽然把头埋入苏探晴怀里。苏探晴拍着她的肩膀,无言以慰。擎风侯养育她多年,陈问风认她为义女,此刻两人交手,她又何忍相看?
擎风侯似是早料到陈问风的出场,脸上并无惊容,凝神道:“陈兄的刀呢?”
陈问风淡淡一笑:“老夫自觉刀剑凶气太盛,早已弃之不用了。赵兄尽可拔剑!”台下人群中发出惊讶之声,想不到有“解刀”之名的陈问风竟然不用刀!
擎风侯郑重点头,缓缓抽出腰间宝剑:“想不到陈兄武功已精进至此,赵某这些年来忙于琐事,武技已不复当年之勇,惟有以掌中利剑对阵陈兄,方有一隙之机。”此语不免有些示弱,若在平时定会引来一片嘘声。但到场中原武林中人的皆是可独当一面的高手,深知这种场面下,越是如此隐忍越不可小觑,有人甚至在心中暗暗埋怨陈问风托大,若是稍有闪失,岂不令对方称心如意?
剑圣微一皱眉,他自然知道陈问风刀法已至极境,刀可谓随处不在,绝非小视擎风侯。若对手是别人,他已可判定陈问风必将取胜,但擎风侯心机阴沉,残风掌碎玉剑数年前就已傲视武林,这些年虽被摇陵堂事务缠身,但一心筹谋篡位,武功绝未放下,胜负尚难断言。
擎风侯一剑在手,蓦然像变了一个人,目观鼻,鼻观心,陷入至静之中。他的“晅光”宝剑在洛阳被卫醉歌震断,此刻掌中剑名“银蟾”,亦是削铁如泥切金断玉的宝剑,虽不及“晅光”柔韧灵动,锋锐处犹有过之。乍一舞动,已是银虹耀眼,寒意沁肤。
陈问风却仍如平常般随意而立,面上似笑非笑,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中透出精光,眨也不眨地凝在擎风侯的剑尖上。两人皆知对方成名多年,对敌经验丰富,不敢贸进,各自守紧门户,静待出手时机。上千人屏息闭气,目光汇集在高台上,不闻丝毫喧闹之声。
对峙中擎风侯长剑忽一翻动,将阳光反射入陈问风眼中。趁陈问风眨眼疏神之际,蓦然大喝一声,出剑直刺陈问风左胸,左掌亦在刹那间拍向陈问风的腰胁。
擎风侯这一剑如波浪般起伏难测,随着剑势忽沉忽扬,“银蟾”宝剑仿若活物,犹如出海银蛟,伴着无形的滔天巨浪,电射而至陈问风胸前。看似剑意悠然,激起的劲风却吹得陈问风白发与衣衫往后直飞。
陈问风却不及时回击,而是步踏连环,刹那间身形在剑雨中游动不休,先避开残风掌的锋芒,待剑势将尽之际,右掌迅捷拍出,准确地击在“银蟾”宝剑平刃无锋之处,身体如风中柳絮般借力弹开。肉掌与宝剑相交,竟隐隐发出金铁之声!
剑圣长叹:“武功练至‘解刀’之境,天下万物莫不是刀。赵擎风的碎玉剑法阴柔难测,软剑吞吐不定,本是极难防范,但陈兄这一记‘手刀’胜在臂短力强,却是对付此招的最佳手段。”众人这才知陈问风已练成传说中的“手刀”,信心大增。
擎风侯一招无攻,软剑弹如蛇影,如狂风暴雨般一阵急攻,不给陈问风回气之机。陈问风身法飘忽,掌势或劈或挑,竟将如山剑影压住。擎风侯剑光稍敛,掌势加急,倏然双掌合拢再左右一分,由“童子拜观音”的招式霎忽之间变成一招“初开阴阳”,掌至中途剑光复又大盛,幻出数朵剑花,竟是掌剑合一,向陈问风痛下杀手。
陈问风右手如挥弦弹琴般连挑,擎风侯每一朵剑花乍开便被他以掌力压制,看来是大占上风;但两人左掌交手的情形却正好相反,擎风侯左掌连连进击,陈问风却只是以灵动的身法避开,似不敢正对残风掌的锋芒。
这番交手场面极其少见,双方各占一半的攻势。两人以攻对攻,只争瞬息先后,在陈问风看来,只觉铁掌逼近,闪躲艰难;而在擎风侯眼中,对方的“手刀”却将“银蟾”剑攻得险象还生,虽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却处处受制于肉掌,难以尽施杀手……
但见陈问风出手越来越慢,起初一招九式,渐化为一招七变,然后是一招六击,随之一招出手,五指袭向五处穴道……原来他虽是以掌发力,却是暗合刀诀,由“刀破九关”至“裂帛化七弦”,再变为“六道轮回”、“五斗折腰”……苏探晴将两大武学高手过招之景看在眼中,大有所悟。心里亦是越来越紧张,知道等到陈问风一招三变时,就已是使出“一刀解谈笑,二刀解情仇,三刀解生死”的绝技,恐怕那时就将分出胜负!
擎风侯暗暗叫苦,双方看似平分秋色、势均力敌,旁观者却无从体会随着陈问风招式越来越慢,劲力亦在逐渐加重,而且每一记“手刀”击出皆生出一股回旋之力,数刀合一产生了强大的粘力,令自己掌中“银蟾”宝剑沉若千斤;而残风掌法徒耗内力,陈问风却是有意避开不与之正面交锋。他的武功本就是以残风掌为主、碎玉剑法为辅,因此看似剑光极盛,真正的杀着却全在掌力中。而陈问风偏偏一味缠斗,不与他掌力相对,如今锐气渐泄,已有内力不继之感。残风掌与碎玉剑法已发挥至十成,对方却显然尚未尽全力,若等到那传闻中的“解刀”一出,岂不只有俯首称臣?擎风侯此刻方知武功比起陈问风实是略逊半分,若不出奇兵,断难胜得此战!
激战中擎风侯长啸一声,左掌似发忽收,右手“银蟾”软剑经他内力催逼,竟抖得笔直,剑尖如挽重物,缓缓划出。这一式大出陈问风意外,他本以为擎风侯会弃剑以掌强攻,谁知擎风侯早料到陈问风的意图,偏偏反其道行之,将全身功力集于剑上,任陈问风虽练成了“手刀”,毕竟是血肉之躯,势不能与这寒光四射的宝剑硬捋。
陈问风亦是低喝一声,对擎风侯当胸一剑不闪不避,沉腰坐马一掌划出,掌尖隐露青光。场中见识高明之人皆是忍不住惊呼——原来陈问风不但练成了“手刀”,更修成了无上刀气,那是刀道的颠峰!
青光击在剑锋上,两人同时一震,各退三步。这一下硬拼毫无取巧的可能,乃是内力相较,看是半斤八两各擅胜场。但擎风侯苦心一剑已被破去,接下来就要面对陈问风的“解刀”之全力反击了!
陈问风得势急进,掌锋青光暴涨,如有形之刃般直刺擎风侯面门,口中长吟:“莺解新声蝶解舞,花不能言惟解笑!”正是“解刀”三击之第一招:“一刀解谈笑”!
这一招速度极快,配合着陈问风奇妙的步法,似乎才一发招已递至擎风侯面前,擎风侯心头微震,刚才一记硬拼自己尚不及回息,而对方的解刀绝技已出,看来陈问风内力浑厚精深处已胜了自己一分。激斗中不及细想,软剑电掣而出,隐含风雷之声,端端撞在袭来的青光之上。
“叮”得一声轻响,犹若美人梦中一记无息花落,几不可闻。擎风侯虽挡住“解刀“必杀一击,然而陈问风这招“一刀解谈笑”正击在“银蟾”宝剑剑脊无锋处,“银蟾”宝剑本就属于轻薄软剑,经不起陈问风集全身力道的重击,被撞断成两截。
众人喝彩声尚不及出口,擎风侯弃去断剑,双掌齐出,一左一右分袭陈问风双肩!
原来却是擎风侯心知纵能接下此招,亦必会落于下风,索性放手一博,故意断剑化去这招“一刀解谈笑”的无数后着,可谓是兵出险着。
陈问风刀气断剑即收,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反手斩向擎风侯袭来的双腕,口中再吟:“日月争辉无暝色,豪笑堪解恼人情!”“解刀”三击之第二招“二刀解情仇”已然发出。这一式却是豪情万丈,直若视天下如无物,看似信手挥来,那份激昂痛烈之态却足可气吞山河!
擎风侯心头大骇,却非是因为陈问风这一招凌厉无比,而是这一招将起初数记“手刀”所留下的混沌之气尽数连成一体,仿佛刚才交手的数十招只不过是这一招的前奏,如今方合而为一化为整体,就好似蓄满了水的长堤突然崩口,那股强势沛莫能御!
擎风侯一代宗师,岂能一招受制?猛喝一声,身体在空中奇异地一扭,竟从那密布的刀气中强行破萤而出,右掌抵住陈问风全力一击。“咯”地一声,擎风侯的右臂已被这无坚不摧的一击所断,但他的左掌亦趁中招时的一丝空隙按在陈问风的左胸上……
陈问风对擎风侯这拼死一击犹如视而不见,一声长叹:“吴钩挑破天下关,铁鞍梦解生死愁!”那一刻,陈问风面露惘然之色,脸上老泪纵横,他仿佛是一位征战多年的将军,独立于古道雄关之上,迎着猎猎长风、莽莽云涛,望着满目的苍荑山河、残肢断首,慨然长呼。那份萧索凄凉之意涌入每一个观战者的心头。
“解刀”三击之最后一击——“三刀解生死”亦同时发出!一掌击下,那茫茫刀气竟脱手而出,如一道刺破苍穹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没入擎风侯的右胸。“解刀”的精华,原来就是将刀“解”开!
这一招出手,是否就已定生死存亡?!
“砰”然一声大响,两道身影乍合即分。擎风侯手抚右胸,半跪于地,眼望陈问风,喃喃吐出几个字:“陈兄神功,赵擎风拜服!”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陈问风身体摇晃数下,终于没有倒下,嘴角亦有一条血线缓缓流下。擎风侯右胸虽然受他刀气重创,但对方濒死反击,按在左胸的那一记残风掌亦令他绝不好受。
铁湔上前扶着擎风侯退开,微一摆首示意,一名异族高手俯身从石堆下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恭恭敬敬递到剑圣面前。铁湔长叹一声:“‘解刀’名不虚传,陈兄神功盖世,纵是小弟亲身上阵,怕也难避开这惊天一击!这一本达摩棍法敬请收下。”
陈问风点点头,却不出声。他所受的伤远比表面上重得多,一张口只怕就会喷出血来,缓缓走回阵中,望着剑圣苦苦一笑:“曲兄,幸不辱使命。”喉间微动,却是强咽下了一口急涌而上的鲜血。
中原武林一方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陈问风虽亦负伤,但毕竟是胜了这一场。
剑圣将达摩棍法交给少林方丈空嗔大师,空嗔大师虽是得道高人,乍见失落多年的本门秘籍物归原主,亦不由心潮翻腾,颤抖着双手接下。
苏探晴在俞千山耳边低语几句,俞千山点点头,大步上前,望着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勃哈台:“第二场便由小弟重会故人吧!”原来苏探晴怕铁湔再玩什么花样,知道俞千山武功足可胜过勃哈台,有意让他出场挑战,若能连胜两场,当令对方士气大泄。
勃哈台上次在振武大会上被俞千山重创,对其恨之入骨,虽明知武功略有不敌,却无法对公然挑战视而不见,怒喝一声,正要出场。却听铁湔悠然道:“见到陈兄的‘解刀’绝技,老夫亦不由手痒难耐,想必剑圣业已等不及了,不妨下场与铁某一战。”
苏探晴心头蓦生警兆,按理说铁湔绝不应该如此性急,若说是擎风侯败退令他心生战志,实在太不符合他一贯沉稳的作风,难道其中有诈?眼看陈问风重伤难战,若是剑圣有何闪失,敌人再按事先安排好的策略生出什么变故,中原武林群龙无首下,或就会给铁湔、擎风侯等人可趁之机!
剑圣亦同时想到这一点,与陈问风互视一眼,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俞千山沉声道:“既然铁先生愿意出手,何不先赐教俞某?”
铁湔漠然道:“老夫与俞兄素识,不便痛下杀手。”
苏探晴心知俞千山未必是铁湔的对手,更不迟疑,上前拉住跃跃欲战的俞千山,对铁湔朗声道:“上一次惜败于铁先生之手,这一次就由晚辈再来请教吧。”
铁湔不屑道:“败军之将,安敢言勇?”
“初生之犊猛虎可畏。”剑圣大笑:“此一时彼一时,铁兄安知苏少侠会重蹈前车之鉴?此战便由苏少侠出场,若是铁兄不愿与之交手,可换人再战!”他隐隐猜出铁湔的用意,又对苏探晴的武功极有信心,所以方如此说。
铁湔与苏探晴上次交手仅仅险胜半招,心知己方阵中无人能敌得过浪子杀手,目中闪过一丝狠毒:“振武大会上对苏少侠手下容情,这一回铁某绝不留手。若是剑圣痛失爱将,可休怪我!”
苏探晴夷然不惧,长笑道:“上一次晚辈对铁先生亦未敢痛下杀手,鹿死谁手总要试过才知。”
陈问风强压胸口烦闷,低声对剑圣道:“苏少侠只怕还不是他的敌手。”
林纯亦轻拉剑圣的衣袖,关切之情溢于面容。
剑圣却微微摇头:“少年人不经磨练难成大器,何况他能接下老夫的‘有所思’,武功已窥大乘之堂奥,只要再经此役,普天之下能胜他的人亦屈指可数了!”这句话说得极轻,只有身旁几人听到,众人表情不一,大多是惊喜交加,惟有段虚寸脸上妒色一闪而过。
陈问风惊讶地望着苏探晴,只有他这样的绝顶高手才真正知道接下剑圣的绝技“有所思”意味着什么。那是攀越武道极峰的一级重要的台阶,只有经过那种生死一线的拼博后,苏探晴的武功才可以真正踏入绝顶高手之境界,从今之后,就只有他自己独行于武学颠峰中探索,努力超越极限,直至寂寞求败!
苏探晴飘然下场,跃入高台中。风吹起他雪白的长衫,犹若临风玉树。
铁湔望着苏探晴,亦是有些惊疑不定,此刻的白衣少年与一月前在振武大会时见到的似已有所不同,信心的增长仅仅是一个方面,更可怕的是那份怀揽天下的气度,刹那间,他已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足以与自己公平一战的对手!铁湔的心里忽就泛起一丝难言的沮丧:自己精心设计的布局难道又会被这无畏少年所破吗?
苏探晴感觉到自己正面临一个人生关头,只要过了此关,从此再无所惧,纵然就此败亡,亦是无怨无悔。
这一刻,苏探晴的心情一如止水不波,浑然忘了一切。
忘了在场的近千高手、忘了仍身陷牢笼的顾凌云、忘了心意难平的师父杯承丈、忘了一片痴情的梅红袖……甚至这一刻他的心中,深爱着的林纯亦渐渐模糊,只是望着苍莽山川,无边天地,精神至纯至静,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境地。
苏探晴望着缓缓走来一脸凝重的铁湔,只说了一个字:“请!”
36破阵伏曦诛真凶
铁湔来到高台下,猛吸一口气,身体径直跃上八尺高台,与苏探晴相隔五步而立。
崆峒派天渡长老看到铁湔上台时膝盖不见弯曲,浑如僵尸,不由大吃一惊道:“这分明是本派的‘平步青云’身法,铁湔他从何习来?”剑圣与陈问风互视一眼,各自叹了一声。他们虽从明镜先生处得知铁湔精通许多中原各大门派的绝技,但据说这“平步青云”身法不但是崆峒派的不传之秘,而且必须身怀崆峒独门内力方能使得出来,也难怪天渡长老如此惊讶!平心而论,铁湔无疑是一位天赋极高的武学奇才,偏偏大好身手却助纣为虐,替蒙古人效力,实是令人可叹可惜。
苏探晴玉笛斜指铁湔:“振武大会交手十招未能尽兴,晚辈今日再度领教高明!”
铁湔负手从容而立,冷喝道:“这一次你便不会有那么好运了,出手吧。”
苏探晴微微一笑,身形忽动,“碧海青天”步法踏出,身沉一线,脚踩七星,绕着铁湔疾速转起了圈子。铁湔大笑:“前车之鉴犹在,苏少侠真可谓是冥顽不化啊!”两人上一次在振武大会上交手时,苏探晴就因被铁湔“驳势”之功所逼,不得不以动制静,绕其疾速转圈后被迫发招,如今再度交手,竟仍是故伎重施。
那时两人约战十招,武功各有保留,铁湔固然手下容情,苏探晴亦怕被明镜先生瞧出自己的身份,最为犀利的濯泉指一直未能出手,而铁湔亦充分利用了苏探晴的心理,在最后关头诱他以指相袭,苏探晴惊觉铁湔用意后蓦然收招,方被铁湔所趁,在胸口上虚点了一指。事隔一月后,两人皆对那一战记忆犹新,此番交手各有策略。铁湔对苏探晴的玉笛剑法已大致了然于胸,本预想苏探晴定会以玉笛剑法为辅,用濯泉指法主攻,不料看情景苏探晴浑似忘却了那次失利的教训,仍是依样而行。铁湔心头冷笑,暗暗运起“驳势”大法,身体虽站立台中不动,目光却游移于苏探晴全身,欲窥准破绽后闪电出手。
谁知苏探晴奔行良久,对“驳势”大法的威胁视若不见,虽越奔越快,却是神完气足全无力竭之相。玉笛伸缩不定,欲攻未攻,五指暗捏口诀,似弹似挥,不但身形上全无破绽,更是隐露出强大的战志与坚定的信心。看似在全力催功急行,神情却是意态悠远,若置身局外,玉笛剑法与濯泉指仿佛仅是信手而使,并没有一招一式针对铁湔而发,既令铁湔战意稍减,却又令其不得不暗生提防,那份攻守无措的矛盾心理在心头勾留不去。
铁湔不知苏探晴经过与剑圣一战后,领悟了“有所思”中的含敛之道,已是今非昔比。虽依样绕圈,却并不为铁湔气势所迫,而是牢牢掌握着主动权。他虽有一身惊世骇俗的诸般神功,空负诱敌深入的“驳势”大法,却丝毫感应不到对方出手目的与时机,生平对敌无数,却还是首次遇见如此不为所动的对手。心头暗凛,知道眼前少年人绝非昔日吴下阿蒙,武功已踏入超一流的境界,收起轻视之意,暗将掌力提至十成,定神细看苏探晴的身法,待机而动。
“含敛之道”的精华便在于维持攻守的平衡,既不贪功急进,亦不抱残守阙,而是努力在均势中引发敌人的破绽。若是普通的对方乍遇此情景,必是难以承受玉笛剑法与濯泉指的压力发招抢攻,苏探晴初习神功,本还并不娴熟,若是铁湔早早强行出手,或能一举占得先机;偏偏铁湔这等武学大行家势必要先判断清楚对方的用意后方才出手,而等到苏探晴越转越急,将“含敛之道”的决窍逐一融会贯通后,铁湔已不知不觉被他气势所牵,再无初时对战的从容之态。
陈问风暗运内息压下伤势,低声对剑圣道:“恭喜曲兄收得好徒儿啊。”
剑圣哈哈大笑:“他不是老夫的徒儿,老夫亦只是略加引导罢了。”他见苏探晴将自己所传发挥的淋漓尽致,虽非自己亲身下场对敌,心意犹畅。
振武盟弟子皆曾目睹铁湔与苏探晴在振武大会上的一战,俞千山、江南四老与苍雪长老等人原还担心苏探晴再度不敌,见经此情景皆是万分惊讶,不明白比起前番交手虽是似曾相识,场面上为何大不相同?他们不知那是因为交战两人在心理上各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场近千人中亦只有南刀北剑这两大绝顶高手能看出其中的奥妙玄机。
铁湔毕竟一代宗师,深知若让苏探晴这般继续下去,等其气势增至颠峰时再出手,纵能抵挡亦难扳回平手,大喝一声,右掌竖立如刀,直劈下去。这一掌看似平常,却是提前预判到苏探晴的身法,正是苏探晴右足刚刚落地、左足未始发力的间隙中。虽是妙到毫巅的一掌,但铁湔本欲诱苏探晴先出招再后发制人,如今却不得不抢先攻击,那份棋差一着、牵制于人的感觉对于他这样的武学绝顶高手来说,心理上已产生了十分微妙的影响,若非对方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更曾败于己手,只怕已是未战先怯了。
铁湔掌势一动,苏探晴已感应到对方左胁下露出破绽,引发后着,玉笛自然而然地击出,一招“夜寒愁听千山月,霓裳何似闻笛归”,却并不直刺铁湔左胁,而是点向他的左腿环跳穴。这一招大有深意,依然是“含敛之道”的精要,并不直接攻向对方所暴露出的弱点,而是虚实相间环环相扣,直至引出对方无法补去的破绽时方才施出绝杀一击。
剑圣看得连连点头,捻须微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铁湔冷喝一声,左足飞踢玉笛,这一脚无声无息,不带起任何风声,同时身体诡异地一旋,若退若进,瞬间已欺入苏探晴怀中,正是峨眉派的“幻踪七步”;右手变掌为拳迎头击下,这一拳却是劲道十足,拳未及体,苏探晴的头发已被拳风吹扬而起,面容犹若刀割。此招乃是泰山派的“峰立九仞”的第六式,昔日泰山派掌门松冠真人望高峰入云而创出“峰立九仞”,九式拳法连贯而出,一式强于一式,以极强的内力迫敌俯首,此刻铁湔虽仅出第六式,却浑如天成,不见丝毫中断勉强,仿佛之前五式已然出手。拳中那份刚猛动荡之势,较起泰山压顶亦不遑多让。
在场的峨眉掌门与泰山长老皆不由惊呼一声,他们自问浸淫本门武学数十年,但仅从这一招来论,似乎比起铁湔来还稍有不及,不知苏探晴要如何应对?
苏探晴玉笛避开铁湔足踢,高速的身法却不合情理地骤然一缓。这一缓大有讲究,铁湔这一式“峰立九仞”本是算准来势迎头击下,却因苏探晴身法忽慢而不得不稍变方向,力道、角度、时机皆差了一线;苏探晴诱敌得手,再疾出“碧海青天”身法,眨眼间已从铁湔拳底掠过,左手中指骈如剑戟,疾刺铁湔胸口“膻中”大穴。这一招险至毫厘,却是反守为攻的最佳应对。铁湔退步收胸,回足反踢,苏探晴脚下不停,晃身而过。
众人见苏探晴不但仅以变幻的身法就将铁湔蓄势良久的一招化于无形,更在刹那间反客为主,轻功、胆识、判断、计算、战略无一不备,稍有差迟便难以避开,掌声雷动响彻全场。
台上两人兔起鹘落,以快打快,电光火石间已交手数十招。铁湔仗着内力强劲,奇功迭出,苏探晴则是身法如风,稍进即退,不与铁湔硬拼。
激头中铁湔运足内家真力,一记昆仑派“玉鼎神掌”劈去,呼呼风响,苏探晴一掠腾空而起,衣袂风飘避过铁掌,濯泉指突从半空刺下,铁湔霍地一个转身,双掌化为虎爪手,猝击苏探晴喉间“廉泉”要穴,苏探晴身形微动,玉笛一招“万里蓬莱归无路,一醉瑶台风露轻”,反挑上来,铁湔早已料到他要使这一招,抢前一步双臂一合,欲将玉笛夹住;谁知苏探晴也早已料他有此一招,玉笛一沉,笛锋反弹,转向铁湔腋下;铁湔脚步不动,身形陡然一缩,避开这招,又化虎爪为武当绵掌,一招“笑看行云”猛捣出去;苏探晴拔身一纵,飞起数尺高,斜斜下落,铁湔一声怒喝,跟踪猛扑;苏探晴微微一笑,玉笛蓦然一横,似剑般平削而出;铁湔脚下急转,反手一掌,切向苏探晴持笛的手腕,那知苏探晴仅是以玉笛诱敌,笛至中途笛势忽变,反刺向铁湔掌心,迫得铁湔移形换位……
两人互抢攻势,一招一式,毫不放松。苏探晴玉笛剑法纵横奇绝,似前忽后,似左忽右,濯泉指寻隙而出,步法刚柔相济;铁湔则是出手迅若雷霆,疾如风雨,拳掌指爪交替并用,这一场大战,台下群雄看得目眩神迷,各为己方打气助威。
林纯看得胆战心惊,既欣然苏探晴在天下英雄面前大展雄威,又恐其有失,紧张得汗湿手心,嘴唇也被玉齿咬住一道血痕,她心系苏探晴安危,不由自主往前跨出几步。
刹那间两人斗了近百招,依然是胜负难分。铁湔却因起初被苏探晴以“含敛之道”抢得先机,大费周折方勉强扳回局势,内力已耗去不少,不由暗暗吃惊。照此下去,纵能击败苏探晴,亦再无能力与剑圣一战!
铁湔城府极深,在塞外卧薪尝胆隐伏多年苦修六十四经堂的武功,直至大成后方出手一举夺得蒙古第一勇士之位,从此再未遇对手,自认武技已至绝顶,原以为对付苏探晴必是手到擒来,然后再趁势挑战剑圣。谁知面对这样一个年轻人施出全力亦久攻不下,反而徒耗真力,亦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心知若再不痛下决断,今日只怕真会毕命于此了!
一念至此,铁湔猛喝一声,跨步上前连发四掌。这四掌分别是少林派的“大慈大悲手”、吐蕃秘宗“渡劫大手印”、祁连山“饮雾三式”、湘西无常门“万鬼离恨”,或掌重如山、或凌虚如幻,绝不相容的四招绝学一气呵成,加之集十成功力击出,当真有鬼神难挡、仙佛莫御之势。苏探晴不知对方为何大耗真力抢攻,退开几步略避锋芒。忽见铁湔足下一跌,似是滑了一下,不及细想,玉笛已使出一招“满座衣冠胜似雪,乾坤云海鼓风帆”直取中宫,濯泉指一招“分花错柳”,三道指风同时袭向铁湔小腹。
高手相争只差一线,铁湔一招失手似再难防范苏探晴的杀手,勉强闪开濯泉指,玉笛已重重击在胸口上,身体如断线风筝一般飘下台去。这一下败得十分突然,台下近千人皆是愣了一下,中原武林的群雄方发出震天的叫好声,而金锁城诸人则是哑然无声……
苏探晴一招出手原无成算,本以为铁湔必会左退两步再迂回进击,早已备下无数后着,谁知对方竟然未避开玉笛,这一击原本未尽全力,加之铁湔在玉笛及身前已有退后之势,最多只能令铁湔受些轻伤。苏探晴心知铁湔诡计多端,只恐其中有诈。果然见铁湔落下台去后,足尖微一点地,变向飞身而出,竟朝着离高台数十步外的林纯直扑而去。苏探晴大惊,连忙强提一口真气,尾随铁湔冲下台去。
原来林纯关切苏探晴,不知不觉踏前数步,渐已进入那石阵的范围中。此刻乍见铁湔飞身扑来,急急抽出银针应战,而剑圣已立生感应,喝一声:“无耻!”腾身跃入半空,剑光急闪,电掣而下。看情形纵然铁湔能在刹那间制住猝然受袭的林纯,亦绝难抵挡苏探晴与剑圣一前一后的合力夹击。
在这关键时刻,方显出铁湔的过人之能!他急冲向林纯的身体蓦然在半空中一滞,双足反踢,倒射而回,口中尖啸三声,铁掌反朝苏探晴拍去。
与此同时,随着铁湔的长啸声起,那分站于石堆前的六十四名异族高手齐齐出手,或掌、或拳、或剑、或刀,目标竟是尚在半空中不及落地的剑圣曲临流!
剑圣纵能天下无敌,亦无法面对六十四名高手的联手一击。幸好他见势不妙,急使千斤坠身法,硬生生地将扑出的身形一沉,剑尖杵地借力往旁一跃,总算避开了大多数的攻击。饶是如此,亦被几记劈空掌力所袭中,踉跄退开几步,陷入石阵中心。那些异族高手显是经过训练,招法连贯而出,六十四人招数合而为一,再度击向立足未稳的剑圣!
陈问风等人见剑圣骤然遇袭,皆向场中奔去。事起突然,已不及分头击破敌人,只能合力接下攻于剑圣的这一招!刹那间陈问风、俞千山、少林空嗔大师,武当苍雪长老、江南四老、段虚寸、许沸天、萧弄月、司马小狂、卫醉歌、林纯十四人齐齐出手,再加上梅红袖与其余中原高手,共计有四五十人,各出绝学,正挡在那六十四名异族高手的合力一击上。
“轰”然一声巨响,这近百名一流高手的全力相博,足令风云变色,地动山摇。陈问风等人身躯皆震,一起退开七八步,有几人武功稍差,口中已喷出鲜血来。中原武林精英齐出,竟也无法挡住这六十四名异族高手的联手一击!
此刻,铁湔与苏探晴已连续交手数招。苏探晴对铁湔刚才故意中招暗生疑惑,本就有所防备,但先见林纯与剑圣遇险,再看到那六十四名异族高手惊天动地的一击,心神大分之下,被铁湔攻得连连倒退,后心忽然一紧,已是背靠高台无路可退。铁湔脸现狞笑,右手龙爪手一把握住苏探晴的玉笛,左掌浓黑如墨,往苏探晴前胸击下。这一击乃是魔教秘功“百毒神掌”,掌中蕴藏毒力,只要沾上身体让毒素遁入经脉,便足可令敌人当场暴毙!
苏探晴眼见闪避不开毒掌,当机立断弃去玉笛,右掌反击铁湔小腹,濯泉指疾刺铁湔双目,脚下亦无声无影地飞起一脚,踹向铁湔右腿,此乃围魏救赵之计,只要铁湔不敢拼得两败俱伤稍有退让,他便能缓一口气,伺机与剑圣等人汇合。
谁知铁湔经过与苏探晴的前后两次交手,见他一月之内武功大进,已是暗悸,深知若不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痛下杀手,日后恐怕已非其敌。掌势不变,仅偏首避开双目要害,拼得小腹中招亦要将苏探晴立毙于掌下。苏探晴不料铁湔狠辣至此,再想变招已然不及,只得将一身功力集于右掌中,拼尽全力击出……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急速从两人中间掠过,迎向铁湔的毒掌。铁湔脱口惊叫:“你做什么?……”话音未落,毒掌已被那道人影翻腕接住。
铁湔对苏探晴恨之入骨,这一掌使出十成真力,犀利无比。只听来人腕骨、肘骨、肩骨砰砰碎裂之声不绝,竟被这一掌尽数震断,掌势未尽,再撞在来人前胸上。而苏探晴亦收势不及,本攻向铁湔小腹的一掌亦正击在来人后心,而那迅如闪电的一脚却未被挡住,踢在铁湔腿上,铁湔大叫一声,松手抛开夺下的玉笛,抱着来人朝后退开。
替苏探晴挡下这必杀一击的却是柳淡莲,她胸前后心皆遭重击,赤红的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溅了铁湔一身,软软倒在铁湔怀里。铁湔嘶声大呼:“淡莲,你为何如此?”他的声音再不复往日从容,变得暗哑。刚才那一刹,他只防备着中原武林高手,何曾想自家阵营中的柳淡莲会突然出手,本还以为是帮着自己杀敌,谁知却是以身挡招救下了苏探晴。
柳淡莲身受重创,已是语不成声,勉强道:“他曾救过我一命,你……不要杀他!”
铁湔怒喝道:“这小子怎么值得你舍命相救?”
柳淡莲努力转头望着苏探晴,一字一句道:“苏公子不必谢我,只要好好对待我妹妹就是了……”再手抚铁湔脸庞,歉然一笑:“遇见了你是我的命中劫数,虽被世人所不容,我却无悔,纵然今日死在你手里,我也很开心,很开心……”语音忽断,垂头长逝。
铁湔身体微微一震,呆了半晌,方才用颤抖的双手温柔地替柳淡莲溘上依然圆睁的双眼。
苏探晴呆立当场,他心中自然知道柳淡莲救他一命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淡莲谷外挡住了师父杯承丈一剑,而是怕自己一死引发“凝怨盅”,令梅红袖反受盅虫之害。柳淡莲情非得已爱上了铁湔,不得不背叛中原武林,心中必是痛苦至极,如今死在铁湔手里,对她来说亦算是一种解脱。又想到当初她执意要成全梅红袖对自己的深情,在淡莲谷中强娶硬嫁,只怕也不无此缘故……
“姐姐!”化装成炎阳道弟子的梅红袖远远望见,舍命从石阵中奔来,刹时臂上、腿上各中一刀,跌跌撞撞地奔来,眼中已是泪水长流。苏探晴只恐铁湔狂怒之下出手伤她,连忙一把抱住她。幸好梅红袖所受只是皮肉之伤,尚不致命。
铁湔似听到些动静,略略抬头看向苏探晴与梅红袖,眼神中却是一片凄凉与茫然,对两人视若不见,似乎目光穿过了他们望着不知名的远处。苏探晴眼见铁湔如痴如呆,神情惘然,想来他虽利用柳淡莲,却也不乏一份真情,虽明知此刻出手有九成把握可至大敌于死地,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暗叹一声,匆匆撕下衣襟替梅红袖包扎伤口。
“轰”,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却是那六十四名异族高手又与剑圣等人拼了一招。铁湔蓦然惊醒,猛然起身,仍是紧紧抱着柳淡莲的尸体,神情却已渐渐平静下来,冷冷望了苏探晴一眼:“你走吧,今日我不想杀你!”他知道刚才被柳淡莲舍身相救后,已错过了一举杀死苏探晴的最佳时机,何况目睹了柳淡莲的惨死后,对浪子杀手战意全无,纵能出手怕也无功。
苏探晴乍见柳淡莲之死,对铁湔亦生出一份同情。也不与他争辨,捡起玉笛,扶起恸哭不已的梅红袖,往那百名高手的战团中冲去。
中原与塞外高手的博杀已至最紧要的关头,按说任那六十四名高手如何厉害,中原武林精英皆出,最多亦是旗鼓相当。然而那六十四人各占石堆,每每出手皆是石破天惊力所难挡;而中原武林的掌风一出却如泥牛入海,在那些奇诡的大石堆中化为无形,剑圣等人被对方不可思议的强势所迫,挤做一团陷于阵中,只能苦苦守御,全无回击之力。幸好苏探晴从石阵外围直杀而入,总算破开一线缺口,方令对方攻势稍减。
其余数百名中原高手欲杀入石阵,却被带伤的擎风侯率安砚生、风入松等人挡在石阵外,喊杀声直冲云宵。但金锁城人数较少,石阵外中原武林大占上风,而石阵内剑圣等人却是险象环生,江南四老与空嗔大师俱都负伤。看这情景,若双方继续缠斗下去,纵然金锁城人马会损失殆尽,陷入石阵中的数名高手亦难有生机。
铁湔大步走到石阵中一堆大石前,朗声道:“都且停手,听老夫一言!”双方各有所忌,依言暂时罢手,阵内阵外虎视眈眈。
铁湔哈哈大笑:“曲兄、陈兄,这‘伏曦大阵’的滋味如何?”他仍抱着柳淡莲的尸体,但神情已然不复方才的迷惘,重又恢复为那个啸傲天下的一代枭雄。
众人这才知那些零乱的石堆绝非随意而设,而是依着伏曦六十四卦的方位所定。这“伏曦大阵”外观看似平常,内中却有鬼神难测之玄机。
原来铁湔心计深沉,事事留有退路,谋反计划筹备数年,早就与那六十四名异族高手练成此阵。此次约战陈问风本为了转移朝廷注意力,考虑到一旦事败绝难生还,惟有靠此杀手锏做最后保命一博。果然擎风侯在京师中伏受挫,剑圣率军亲至洛阳,加上中原武林数千高手齐至,双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逃走亦不甘心,便妄想用此“伏曦大阵”出奇制胜。
铁湔本定计先让擎风侯与陈问风拼得两败俱伤,再约战剑圣,伺机将其引入阵中,只要能一举除去南刀北剑两大绝顶高手,中原武林必会阵脚大乱溃不成军,再趁势攻入洛阳城,或可拼得一线生机。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想不到除了剑圣与陈问风之外,苏探晴的武功亦足有与他一拼之力,迫不得已才硬受苏探晴一招,借机突袭林纯引剑圣入阵。
剑圣亲身试过这“伏曦大阵”,知道厉害,口中却不肯示弱,昂然道:“你要如何?”
铁湔自知阵法仓促发动,已难以一举击杀剑圣等人,若是强行硬拼下去,金锁城实力大减后亦难以孤身从中原腹地杀出重围返回塞外。沉吟道:“铁某仅求脱身,剑圣一言九鼎,只要答应让我等安然返回塞外,铁某立时便可下令撤去大阵。”
剑圣扬眉大笑:“老夫若答应了你的要求,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铁湔叹道:“此‘伏曦’阵法乃是铁某先祖穷四十年之力所创。先祖临终遗言此阵太过霸道,六十四名高手每人练成一门绝学,合击之力惊神泣鬼,不到万得不已时绝不能擅用。今日既然曲兄等人已陷入阵中,插翅难逃,又何必非要拼个鱼死网破?”
苍雪长老喝道:“铁湔你亦是汉人,为何要帮蒙古人侵我中原?你可知当年乃祖铁元山宁愿背负恶名投奔塞外,却是为了我中原武林夺回六十四本秘籍,你如今欺师灭祖,逆天而行,铁元山泉下有知,岂能瞑目?”
“苍雪长老你错了,先祖元山负了一生的叛名,又岂是你三言两语所能洗清?”铁湔冷笑道:“何况铁某也并没有依先祖遗命将此阵献予蒙古大汗,亦非是要助蒙古人重新问鼎中原,而是欲以此‘伏曦大阵’成就千秋霸业。自古成王败寇,朱元璋由一个游方和尚的身份得掌天下难道就不是逆天行事?铁某若能一举功成,纵横天下傲视江山,又有何不可?”
剑圣决然道:“铁湔你休要再做美梦了,老夫绝不会答应你的要求。”提声大喝:“诸位英雄听着,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气节却不能丢。生死有命,徒想无益,此刻只须奋力杀敌,便无愧于心,足以俯仰天地!”剑圣须发皆张,神威凛凛,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与坚定的信心已激起了每一个人心中的斗志,众人齐声答应。
铁湔长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明年今天便是曲兄的忌日。”
剑圣昂然无惧铁湔露骨的威胁:“为国捐生,得其所哉!天网恢恢,铁湔你纵能逃过今日,又能逃得几时?”
铁湔冷笑道:“能与剑圣解刀两大高手同赴黄泉,铁某亦是心甘情愿!”口中发出低沉的啸声,六十四名异族高手皆闻声欲动,战局一触即发。铁湔喝道:“老夫数至三,若曲兄还不改变主意,便拼个玉石俱焚吧。一!”
苏探晴细看石阵良久,隐有所悟,对剑圣低声道:“依我看此阵仍是按着奇门八卦所设,只不过略加变化,六十四人以八人为一组,再以八个小阵组成大阵,阵眼便在铁湔的位置,只是不知那里是‘生门’还是‘死门’。”所谓八门是指“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分别依八卦中“坎、离.克.震.巽、乾.坤、艮”方向而设,生、景、开三门为吉;伤、惊、休三门为乱;而杜、死两门则最为凶险,若不能认清阵法贸然而行,极有可能越陷越深。而阵眼便为整个阵法的中心,一般是主持者所处之位。
“苏少侠所言有理。”明镜先生亦瞧出些门道,沉声道:“此阵虽是诡异难测,但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我们齐攻铁湔,对方投鼠忌器,或能令阵法大乱。”
许沸天亦略通阵法,犹豫道:“铁湔岂会故意留下这个破绽。而且铁湔所处之位正是整个石阵的中心,若是铁湔有意诱我们相攻,一旦落入‘死门’中极难脱身。”剑圣闻言沉吟不语,若仅他一人陷入阵中必是奋不顾身径攻铁湔,但如今事关许多人的生死,实是难以下决断。
“二!”铁湔的声音遥遥传来:“此阵穷百种变化,曲兄虽是天纵奇才,亦未必能解开此阵。若是想率众围攻老夫,倒不妨猜一下老夫所处之位是否是‘死门’!”
明镜先生眼中精光一现,低声道:“用兵之道,虚者为实。铁湔既然摆明不惧我们攻他,我们偏偏反其道行之。”
剑圣情知当此生死关头绝不能再犹豫,暗中传声:“等铁湔数到三,我们齐冲向铁湔朝他出手。”又提声喝道:“大家拼力往外杀出,只要返回洛阳,老夫定会集结大军,将金锁城踏为平地!”此语却是故意迷惑铁湔。
铁湔冷冷一笑:“曲兄如此顽固,只怕再没有这个机会了。”微微一顿,最后一个数字终于吐出:“三!”
随着铁湔话音一落,众人齐声狂喝,各展身法朝他扑去,那六十四名异族高手亦同时出手。而阵外的擎风侯与金锁城人马亦与中原武林人士开始了激斗!
铁湔背靠石堆,眼看众人冲来仅有十步距离,却仍是抱着柳淡莲的尸体,全无丝毫退让之意,长笑道:“曲兄胆大包天,铁某佩服。只可惜,你中计了!”突然沉腰坐马,单掌击出。
铁湔这一掌极为奇妙,似乎并没有任何劲力,但那六十四名异族高手的合力一击绕过数堆大石,在铁湔面前汇集,被此掌一引一带,蓦然间俨然凝成一道气墙。剑圣身先士卒,第一个冲至气墙湔,陡然一声大喝,宝剑高举过头顶直劈而下。
这是剑圣毕生功力所聚,剑气撞到气墙上,一声大震,剑圣口角溢血,竟被弹起一丈多高。其后的陈问风等人亦急速赶来,数十名中原武林高手绝技合倾囊而出,再度击在那气墙上。
诡异至极的事情发生了,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道犹如实质的气墙被这道大力所击,骤然高速旋转起来,似形成一道冲天而起的龙卷风,大力传至每一个人身上,十余人一同跌倒!
剑圣刚刚落地,那六十四名异族高手已再度发掌,那道龙卷风声势更大,将剑圣等人围在其中,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引发逆冲之力,又有十余人不支倒地。
剑圣振臂狂呼:“与他拼了!”与陈问风、苏探晴等人再拼力齐出一掌。
那道龙卷风却如同汲取了所有人的力道,旋转更急,剑圣首当其冲,已被再度震倒在地。
在此情景下,谁都可看出已中了铁湔的奸计,他所处的地方正是“伏曦大阵”的死门!
那些石堆巧妙地将六十四名异族高手与剑圣等人的攻击牵引汇合在一起,形成了普天之下最强劲的力量,任谁也无法抵挡!而剑圣等人如今已陷入这股力量的包围之中,连一丝退路也无!
铁湔目蕴神光,将手中的柳淡莲一紧,仰天狂啸:“淡莲啊淡莲,你没有看错人,南刀北剑又算得了什么?老夫才是天底惟一的武林至尊!”
他话音未落,那股龙卷风在空中蓦然一滞,直朝他反卷而来!
铁湔惊呼一声,抬掌欲拒。但这集结了近百名天下一流高手的力量岂是他所能抵挡,砰然一声大响,铁湔抱着柳淡莲被高高抛起,足足飞出了十余丈的距离,方才落地。他身后的那堆大石亦被激得漫天飞舞,在空中尽皆化为碎片,纷纷坠地,如同下了一场石雨。
而那一道龙卷风似乎在这反噬一击中耗尽了力量,无力地再转了几个圈后,消散不见。
铁湔胸前血肉模糊,挣扎着站起身来,脸上一付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鲜血从他眼、鼻、口、耳中激溅而出,仰天嘶声高叫一声:“天……亡……我……”复又重重摔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身来。
所有人都忘了刚才的拼杀,所有人全都惊呆了!既被“伏曦大阵”霸绝天下的威力所慑,亦被大阵反攻铁湔的变化所悸。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铁湔临终前的那一句“天亡我!”已震憾全场,或许这才是惟一的解释!良久,整个金锁城中不闻半分声响。
“铛”得一声,一名金锁城弟子弃下手中长刀,跪地不语。如同受到了传染,又有几人弃去兵刃,铁湔莫名之死令金锁城诸人再无斗志,纷纷弃械投降。
这一场大战,原本是中原武林已陷入绝境,想不到竟会以突然如此收场!
剑圣惊得大睁双眼,亦喃喃念道:“怎么会是这样?”这本是铁湔临死前难以释怀的疑问,此刻也横亘在每一个人的心理。
苏探晴拍额长叹:“我知道了。”刹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等他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苏探晴朗然道:“铁元山并没有背叛中原武林,或许因为种种原因他未能将六十四卷秘籍夺回,但却故意创下了最后时刻反噬其主的‘伏曦大阵’,目的则是为了对付蒙古人。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遗命中严令后代绝不可擅用此阵。只可叹铁湔野心太大,并不将此阵交给蒙古大汗,没想到最后却反而害了自己!”
剑圣恍然大悟,蒙古人若得到了“伏曦大阵”,主持阵法的自应是蒙古大将,甚至是大汗本人,只可惜铁元山的良苦用心却被其不肖子孙破坏了。而铁湔怕蒙古人得知奥秘,练成此阵后一直隐忍不发,也就无从知悉“伏曦大阵”反噬其主的秘密,今日第一次动用,便落得战死当场,亦算是咎由自取。虽然铁元山早死去多年,真实情况无人可知,但此观点应该是最具说服力的解释。
众人暗呼侥幸。铁湔身为忠良之后,又怀有绝世武功,本可有一番作为,却只因一念之差,难逃此劫;又想到柳淡莲为情义抛却名利,最后仍不免与铁湔同日而亡,皆不由唏嘘长叹。
却听段虚寸惊叫道:“赵擎风跑了!”他出卖旧主方得到今日地位,所以最怕擎风侯逃脱后暗中寻其报复。刚才虽亦受到“伏曦大阵”的反震之力,右臂麻木不堪,几乎抬不起来,却顾不得包扎伤势,先凝神搜索擎风侯的下落。
众人询声望去,果然见擎风侯独自一人往金锁城内奔去,剑圣大喝一声:“逆贼休逃。”提剑当先追了上去,苏探晴等人连忙跟上。
擎风侯虽受陈问风重创,生死关头激发体内潜能,疾奔入金锁城后的一间小木屋中。剑圣率诸人围住木屋,正欲破门而入,却见房门一开,两人缓缓走出,擎风侯左掌扣在一人背后,右手执着一柄战场中抢下的长刀,横在那人颈上,面现狞笑道:“哪一个再敢上前,我就先杀了他!”
被他挟持的那人一身破衣,双目紧闭,面容憔悴,正是炎阳道二护法,失陷洛阳数月之久的“凌云一刀”顾凌云!
剑圣一声怒吼:“放开他,留你全尸!”
擎风侯冷笑道:“多谢剑圣好意,老夫这一生也算活得痛快,反正左右都是个死,怎么个死法亦顾不得了。”
擎风侯虽已身负重伤,但余威犹在,中原武林虽有剑圣、陈问风等一众高手,却是谁也没有把握在击杀他之前安然救下顾凌云,一时场面僵持难解。
忽听一人高叫道:“都给我闪开。”从人群中挤出一人,手持铁鞭,浑身浴血,却是摇陵堂金锁城主安砚生,有几人不知他何故上前,欲要阻拦,却被剑圣止住。在此情景下,擎风侯多一两个帮手亦于事无补。
安砚生大步上前,突然跪在擎风侯面前放声大哭起来。擎风侯大惊:“砚生何故如此?”
安砚生拭干泪水,朗声道:“我安砚生一介粗人,也不管什么天下大事。堂主对我不薄,便只知尽力相报,金锁城的弟子都降了,我却不降!”
擎风侯想不到安砚生如此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长叹道:“砚生无需多言,事已至此,你便是降了以求得一命,老夫也不会怪你半分。”
安砚生脸容抽搐,忽一咬牙:“我知堂主今日必死,且先行一步。”大叫一声,铁鞭当头一击,竟自碎天灵而亡。
众人不料他如此烈性,谁都不及阻止。剑圣扼腕道:“安兄虽有恶名,但如此忠烈之士,当厚葬之。”上前对安砚生的尸体深深一躬。
旁边的段虚寸与许沸天见到此情景皆是一震,安砚生为人鲁莽,徒有勇力,又行下不少恶事,平时都不怎么瞧得起他,想不到竟是如此忠义。风入松浑身发抖,他亦跟随擎风侯多年,忠心不二,却无勇气如安砚生一般自戕报主。
林纯虽与安砚生无甚交情,但眼看他惨死,心头亦是一片茫然,紧紧握住苏探晴的手,不发一言,眼泪止不住簌簌而下。
擎风侯神色黯然,木然道:“砚生慢行,老夫随后就来。”
陈问风叹道:“赵擎风,你既明知必死,又何必再害无辜?不如放开顾凌云束手就擒,留些阴德也好转世为人吧。”
擎风侯瞬间又恢复为阴沉的表情:“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抱生望。只想从容再说几句话,请诸位给老夫一个机会。”
苏探晴脱口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从赵……兄之言。”拉着林纯当先退开几步。想到初在侯府慑心堂中见到擎风侯时称其“赵兄”,如今沧海桑田情势巨变,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虽一向当擎风侯是大敌,好兄弟顾凌云尚在他手中,但先后见到柳淡莲、铁湔、安砚生的惨死,忽然生出一种厌倦之意,只想早日离开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
剑圣与陈问风对视一眼,心知在数百英雄的围攻下,也不怕擎风侯玩何花样,亦缓缓退开几步。
擎风侯目光首先盯住了段虚寸。段虚寸心头一惊,知道擎风侯恨透了自己,虽明知在众人环伺之下绝难朝自己出手,但毕竟做了他十几年的主子,积威犹存,不由又多退了两步。
擎风侯却转过头去,不再瞧一眼段虚寸,只是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段虚寸本道擎风侯必会破口大骂,谁知竟轻易放过了自己,只是那份不屑之意却更令他难受,面色泛红。
擎风侯的视线停留在敛眉夫人身上,又徐徐转向林纯,眼神渐渐温柔起来,那是一种绝然不同他身份的眼光:“我赵擎风纵横一生,快意恩仇,手下纵有不少怨灵幽魂,却从无半分悔意。但对你两人,却一直有份难言的愧疚之情。有时我亦在想,若是从此不问政事,能与你们共享天伦之乐,是否会令我更快乐一些……”敛眉夫人与林纯不由想到昔日一家人和睦相处的时光,皆低下了头,暗暗垂泪。
擎风侯话音未落,却听到一个声音冷冷道:“赵擎风,当你害得别人妻离子散时,是否也有一份愧疚之情呢?”
所有人皆大吃一惊!因为这一句话竟是从被擎风侯抓在掌中、看似全无抵抗力的顾凌云说出来的。
随着话音,顾凌云紧闭的双目蓦然睁开,精光四射,双手疾捷扣在擎风侯横于自己颈上的利刃上,往怀里回夺……但见他行动迅速敏捷,哪还有半分陷身牢笼的疲态。擎风侯正眼望林纯与敛眉夫人,心怀激荡下何曾想顾凌云竟未受制于己,乍然一惊尚不及应变,掌中利刃已被顾凌云夺去。顾凌云一刀在手,手握刀锋顺势反手直刺擎风侯的胁下。
擎风侯毕竟久经战阵,及时侧身闪开顾凌云这一刀,但扣在顾凌云背后的左掌亦不由松开了。顾凌云旋身飞起,左掌横击,右手长刀再现寒光,久负盛名的“凌云一刀”含愤出击,直刺向擎风侯胸膛。擎风侯勉强避开顾凌云右掌,已无法抵挡这蓄势已久的一刀,只得暗叹一声,闭目待死!
这,才是“断腕计划”的最后一击!
原来顾凌云故意失手被擒,却从未受过真正的禁制。在段虚寸的精心安排下,不但他从未服过许沸天的迷魂药物,连穴道亦未被封过,所有的一切假象都是故意装出迷惑擎风侯,目的就是等到最好的时刻致擎风侯于死地!
眼见顾凌云那仿佛雷霆万钧的刀光就要没入擎风侯的胸膛,房中忽然又闪出一条黑影,正挡在顾凌云这必杀一刀上。
“师父!”苏探晴惊叫一声,冲前扶住那条黑影,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杀手之王杯承丈!顾凌云那势在必得的一刀没有刺中擎风侯,却深深刺入杯承丈的小腹中。
杯承丈痛得面容扭曲,脸上却现出一丝笑意:“小晴,师父死在小顾手上,也算不冤枉。只要你们两兄弟日后好好相处,再不要生什么矛盾,师父一死也就心安了……”苏探晴知道杯承丈因杜秀真之死心萌死志,所以故意硬接顾凌云一刀,以求解脱。顾凌云这全力一刀何等凌厉,不但刺穿了杯承丈的小腹,刀上的内力更已震断了他全身经脉,已是欲救无门。更何况杯承丈一心求死,纵能救治恐怕亦不愿苟活。但苏探晴从小就与师父相依为命,此刻面临永诀,其情何堪?纵是他心志坚毅,此刻也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顾凌云显然也未料到这种情况,他对杯承丈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亦算是帮自己习成武功报仇的恩人。当年在金陵紫心山顾相明的坟头上,杯承丈曾说过若是顾凌云习成武功后尽可找他报仇,但经过这许多年后,顾凌云早已将一腔仇恨转移到擎风侯身上,谁知这充满了复仇怒火的必杀一刀却仍阴差阳错地刺在了杯承丈的身上!
擎风侯满面动容,视周围大敌如不见,上前一把抱住杯承丈:“好兄弟,这些年你去了何处,十三年前不告而别后,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杯承丈苦笑,断断续续地道:“当年是我误会了你,如今替你挡这一刀,亦算是全了我们兄弟情谊。”他转头望向顾凌云:“其实我们都错了,真正派我来杀你父亲的人并不是他!”
顾凌云一呆:“是谁?”
杯承丈奄奄一息,空自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长吐一口气,闭目长逝!
擎风侯刚才面对生死依旧从容不迫,此刻却是虎目淌泪。他一生中结交无数,却惟有与杯承丈兄弟情谊最深。十三年前一别,始终令他耿耿于怀,想不到今日重见却已是诀别。心中思索杯承丈的语意,刹那间悟通关键之处:“顾凌云,且让老夫告诉你谁才是害你父亲的真正元凶!”蓦然飞身直扑向剑圣等人。
剑圣等人只道擎风侯濒死反扑,不假思索一齐出手。诸人均知擎风侯武功,虽身负重伤,但困兽犹斗岂敢大意,这一击皆是各人的拿手绝学。谁知擎风侯对来招不避不挡,俯冲之势全不因此而稍缓,铁掌端端击在剑圣身旁一人的胸口,自己身上亦连中数招,扑倒在地,挣扎着爬到杯承丈尸体边,哈哈大笑:“你我兄弟同日而死,亦是人生幸事!”气息忽绝,当场毙命!
被擎风侯铁掌击中的正是段虚寸。刚才他一见擎风侯扑出立刻躲入剑圣身后,料想有剑圣庇护擎风侯绝难下手,谁知擎风侯恨极了他,只求与之同归于尽。纵是段虚寸号称“算无遗策”,亦始料不及擎风侯如此狠决,刚才在“伏曦”大阵中他已受伤不轻,右手近废,虽能及时发招拒敌,手中的飞虹刺亦射在擎风侯的咽喉上,却无法挡住擎风侯这拼死一击!擎风侯虽已是强弩之末,但这一掌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实是非同小可,此刻残风掌的热力在段虚寸胸口盘踞,不由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张口喷出鲜血与腹中污物,一向儒雅的摇陵堂大先生已是满面血迹,全无半分往日风度。
苏探晴手扶杯承丈的尸身,悲叫道:“小顾,段虚寸才是害你全家的凶手,他不但假传赵擎风之命派师父杀了你父亲,还掳走了你母亲与大哥,前几日还派人去塞外杀害了你母亲……”杯承丈前日对他说出的名字正是段虚寸!
原来当年朝小魔女杜秀真求婚被拒的并非擎风侯,而是那时在江湖中人称“花月宁似镜中真,飞虹翩跹逐风来”的翩翩公子段虚寸。段虚寸自命风流,见到杜秀真清丽绝妍,不由心生爱慕,只可惜杜秀真对他丝毫瞧不上眼,后来嫁给了江南大侠顾相明。段虚寸虽是睚毗必报的性格,却知自己无法敌过顾相明,只得暗暗怀恨在心。十三年前他投靠洛阳王擎风侯,擎风侯对其十分信任,将手中的实力全盘托出,段虚寸忆起旧恨,假传擎风侯的号令让杯承丈去金陵伏杀顾相明,事后惟恐泄露,又命人杀杯承丈灭口,这才引起了杯承丈与擎风侯十余年的误会。
段虚寸中了擎风侯一掌,尚不及致命。望着脸色阴沉的顾凌云,强压伤势道:“顾大侠你莫听苏少侠胡说,我既与你联手制下‘断腕计划’,又怎会是害你父亲之人?……”话说到一半,被顾凌云凛然的目光罩来,心头不由发虚,语音亦变得结结巴巴。
顾凌云喷火的双目瞪着段虚寸:“你我虽都想除掉赵擎风,目的却绝不相同,我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你却是想取而代之。如今事实俱在,你还要抵赖么?”
段虚寸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蓦然惊叫:“原来你也是……”话音未落,曳然而止。却是顾凌云闪电般欺身而上,一刀划断了他的喉咙。可叹段虚寸老谋深算,自命风流,亦不免为当年的恶行赔上一条性命!
顾凌云仰天长啸,声震山谷。忽朝南方跪拜于地,眼中血泪长流:“爹爹、娘,我总算替你们报得大仇,愿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十三年前顾相明被杀的血案至此终于真相大白。
37兄弟阋墙情何殇
望着一地的尸首,剑圣慨然道:“元凶伏诛,不必再滥杀无辜。凡金锁城与铁湔的手下,交出兵器便可离去,若再要反抗,赵擎风与铁湔就是你们的下场。”金锁城与塞外高手战志全无,尽皆投降。
整理战场,双方交手各死伤二十余人。但擎风侯与铁湔皆战死当场,顾凌云安然而归,并终于得报雪仇,失散多年的六十四本武学秘籍亦尽数夺回,此次决战,以中原武林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萧弄月、梅红袖与几名炎阳道弟子本欲带回柳淡莲的尸体,但那“伏曦大阵”反噬一击何等厉害,竟将柳淡莲与铁湔的尸体击在一处,粘连难分,只得将两人合葬。这份孽情亦算是各安其命!
而敛眉夫人呆呆望着擎风侯与段虚寸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纯亲眼见到擎风侯惨死,心绪极坏,只想离开洛阳这伤心之地。俞千山知她心情,故意笑道:“三妹,要不要大哥陪你去喝酒?等我把手边一些振武盟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再同去塞外一游。”
林纯点点头,看到司马小狂与卫醉歌等人上前抱住顾凌云,一诉别离之情。她虽曾十分关心顾凌云的安危,但此刻他既然已脱险,因苏探晴的缘故亦不便与之多言。转头寻找苏探晴,却见他静坐在杯承丈的尸首前默然不语。
林纯知道苏探晴与师父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极深,上前柔声道:“我们先将杯大叔的后事安排好,再同去塞外好不好?”
苏探晴浑如不觉,仍是静坐沉思。
林纯忍不住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到底陪不陪我?”
苏探晴如梦初醒:“陪你做什么?”
林纯咬唇道:“我们同去塞外,要是觉得那里好,以后就再不回中原了,你……可愿意?”
苏探晴若有所思,面上神情古怪,长叹道:“可惜,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林纯气极:“好,你不要管我,等处理完你师父的后事,你只管去浪迹天涯,我自与大哥去塞外好了。”经此患难,她已懂事了许多,再不似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所以虽是自己心情烦闷,却先来安慰苏探晴。不过她刚才说出同去塞外再不回来的话,显是已有以身相许的意思,想不到苏探晴毫不领情,诸多委屈一并涌上心头,只想大哭一场。
苏探晴一把拉住林纯:“纯儿,我现在的心中很矛盾,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
在林纯的心目中,苏探晴永远都是那么充满信心,从未见过他如此刻的无助,只道是杯承丈之死令他神态失常,又是心惊又是心痛,紧紧握住他的手,千丝万缕的柔情尽缚在这个外貌单纯、身怀侠义的男子身上:“不管你这个呆瓜要做什么,纯儿都会支持你。”
苏探晴低声道:“如果我做的是万恶不赦的事情呢?”
林纯微微一惊,语气仍是坚决:“那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就像、就像柳谷主与铁湔一样。”她心头本就没有什么正邪之分,说出这番话亦觉得天经地义,只要能令身边所爱的男子快乐,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呸呸呸!两个小鬼在说什么?”原来是陈问风听到两人的对话,大步走来,严厉的目光盯在苏探晴身上:“我虽不知你这小娃娃想做什么事情,但听起来总觉得不对劲。”
林纯想不到刚才那一句充满情意的话被陈问风偷听到,大窘道:“义父,你……”怀中的小风认得陈问风是旧主人,探头嘶嘶而叫,反倒令林纯把下面的话咽回肚中。
苏探晴道:“请问前辈,若是忠义不能两全,你会如何取舍?”
陈问风略一思索,缓缓道:“公道自在人心,黑永是黑,白永是白。取忠舍义也罢,取义舍忠也罢,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在于你自己的心中是否有衡量!”
苏探晴闻言一震,似是有什么难题迎刃而解,一跃而起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抱着杯承丈的尸体大步朝城外走去。
林纯见苏探晴神情大异往常,跳起来欲追。却被陈问风一把拉住。林纯急得直跺脚:“义父你怎么不看住他,难道,难道真要等他去做什么万恶不赦的事情?”
陈问风已看出蹊跷,淡然道:“我且问你一句话。”
林纯眼见苏探晴头也不回地走远,没精打彩地叹一口气:“问什么?”
陈问风道:“我们父女两人,谁与这小子更亲近些?”
林纯万万料不到在这节骨眼上陈问风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看陈问风一脸正色又没有半分取笑的意思,良久后才扭捏答道:“咳,应该是与我吧!”她虽是性格爽直的江湖女子,此刻也不由胸口鹿撞,满面飞红。
“老夫看人极准,苏小兄弟虽然年轻,却极有见地,心中更有一股豪侠之气。所以当初人人都认为他杀了郭宜秋,老夫却能一直相信他绝非凶手。”陈问风嘿嘿一笑,朝林纯一字一句道:“你既然与他更亲近,那就更应该相信他!”
林纯这才明白陈问风话中的意思,对苏探晴的满腹担忧刹时不翼而飞。想到这“呆瓜”虽然平日看来有些傻傻的,但大是大非的关头上却是毫不含糊。忽又望着陈问风一瞪眼睛:“你叫他小兄弟?”
陈问风哈哈大笑:“老夫确曾与他平辈论交,那可与你这小丫头没有半点关系,纵然日后做了我干女婿,亦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林纯急忙捂耳跑开,口中大叫:“才不听你胡说八道。”跑了几步,亦忍不住笑了起来。抬眼望着苏探晴渐渐远去的沉雄背影,忽然又有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涌上心间,怎么也挥之不去。
金锁城大战两日后,苏探晴处理好师父杯承丈的后事,单独来见顾凌云,约他到移风馆一聚。
一路上苏探晴心事重重,两人默然无语。来到移风馆中坐定,顾凌云英俊的面容上神彩飞扬,大笑道:“上一次来到这移风馆中,被人打得灰头土脸,今日却能与我最好的兄弟十三年后重聚,真可谓是人生一大乐事!”
苏探晴淡然道:“擎风侯、段虚寸都死了,大仇得报才是最令你开怀的吧。”
顾凌云望着神情黯然的苏探晴:“小晴,你为何闷闷不乐,莫非是怪我误伤了杯大叔么?”
苏探晴涩然一笑:“师父早萌死志,有意撞在你刀下,此事我并不怪你。”
顾凌云轻声道:“那你可是责怪‘断腕计划’中将你一直蒙在鼓里?”
苏探晴缓缓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支破旧的木笛:“还记得十三年前吗?我们早就说好,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要再看到了这只木笛,刀山火海我亦会帮你报仇。”
顾凌云面上动容,脑海中似又重现两个无邪孩童间的铮铮誓言。一别经年,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那份浓厚的兄弟情谊却不减半点。
只听苏探晴问道:“上一次在移风馆中,你杀齐通之前曾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现在可否告诉我?”
“我只是在杀他之前让他死个明白而已。”顾凌云哈哈大笑,转开话题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再提。来来,你我今日开怀痛饮,不醉无归。”
苏探晴端杯在唇,却不饮下,摇头道:“我曾以为这句话无关紧要,可直到罗大才子也因此而死后,我才知道这句话是多么关键。”
顾凌云道:“事过境迁,一切都已结束了,过去的都忘记吧。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不如你我两兄弟联手,重新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我也很想忘记一些事情,可是却做不到。”苏探晴微微一叹:“小顾,我真希望你能告诉我那句话。”
顾凌云奇道:“小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探晴不答,饮下那杯酒,蓦然一翻手腕,掷杯于地。眼中忽现神光,一字一句道:“饮下这杯酒后,你我的兄弟之情亦算是结束了。”
顾凌云大惊:“小晴,你何故如此?”
苏探晴目光锁在顾凌云身上:“你不是不愿意告诉我那句话,而是你根本就说不出来!”
顾凌云一怔,反问道:“小晴,是不是杯大叔的死令你大受刺激,所以……”
苏探晴截口道:“我很清醒,我甚至痛恨我的清醒。”他低哑的一声长叹:“我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小顾,还是江兄!”
顾凌云望着苏探晴沉静而隐露痛苦的面庞:“小晴!你说什么……”
苏探晴举手止住顾凌云的话:“你若是否认,便是瞧不起我的智慧了。”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流露出极坚定的信心。
顾凌云完全愣住了,温暖的眼神渐渐冰冷,转而凌厉:“小晴,从小你就很聪明,现在依然如此。”他缓缓放下酒杯,手按在桌上,握紧成拳,一股杀气在移风馆中弥漫开来。
苏探晴浑如不觉,继续道:“你先不必急着杀人灭口,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顾凌云看着苏探晴笃定的神态,五指慢慢松开,叹道:“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苏探晴苦笑道:“毕竟兄弟一场,我希望都能给对方一个真实的答案。”
顾凌云点头:“你先说。”
苏探晴沉声道:“十三年前分别后,我第一次再见你是在襄阳城外的荒郊,林姑娘从身形上认出了你,我却一直以为她认错了人……”
顾凌云叹道:“那晚我听到了你的笛声,忍不住偷偷来见。若不是想到旧日时光心中激荡,你也未必能发觉我的行迹。”旋即一皱眉:“不过那时谁都知道顾凌云已被囚禁在洛阳,林姑娘纵有疑惑,却也绝不会猜出真相,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不错,我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怀疑。”苏探晴点点头:“但我们第二次相见时,你却露出了破绽。”
顾凌云思索道:“嗯,难道是因为林姑娘的那支银针?”那时在襄阳城中苏探晴本欲查寻铁湔的落脚处,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神秘的蓝衣人,一路追踪至古玩店前,蓝衣人假称苏探晴是盗墓贼,并把林纯的银针卖给古玩店主,从而一举摆脱跟踪。
苏探晴却摇摇头:“任何人都有可能得到那支银针,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当时你明明已用缩骨术改变了体型,可我仍有一种极熟悉的感觉……”他长长一叹,颇为动情地道:“我虽然看不到你面具下的真容,但那一双眼睛却与我记忆中的兄弟一模一样……这种感觉直到在洪泽湖畔与你联手击杀严寒时,也依然没有消除。”
顾凌云微微一震,默然不语。苏探晴续道:“此事从一开始就让我不解。我与你的少年相识之事只有你我与师父知道,段虚寸与擎风侯如何得知?而顾凌云失陷洛阳之事摇陵堂从未公布,又为何会引来司马小狂与卫醉歌?司马小狂曾说有一名蒙面人将消息告诉他手下,‘七色夜盗’一向行踪诡秘,此人又如何得知?现在我明白了,正因为‘断腕计划’一开始就有段虚寸的参与,所以他才会知道我与你的交情,摇陵堂的消息才会泄露,而那个蒙面人正是炎阳道的‘影子杀手’江东去,也就是你——小顾。你不但与段虚寸暗中联手,更与铁湔有勾结。铁湔与擎风侯之间亦仅仅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一旦事成之后,铁湔亦要除去擎风侯,而你就是他的杀手锏。所以你故意夜探金锁城,实际是在铁湔的安排下偷梁换柱,擎风侯自以为有人质在手,却不料看似毫无抵抗的顾凌云才是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顾凌云毫不否认,长叹道:“你果然是料事如神,虽有一些细节上的毗漏,大体却是无误。”他的语气突然急促起来:“不错,我是与铁湔联手订下了谋反计划,但那也是为了除掉赵擎风。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想到父亲之死时是多么痛苦,赵擎风手握重权,身边高手如云,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报仇血恨?我不但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还要他身败名裂,灭门九族,方解我心中大恨!纵是不择手段,亦情有可原。”
苏探晴忍不住插口道:“段虚寸才是你的真正仇人。”
顾凌云目中喷火,冷笑道:“虽然段虚寸才是我的真正仇人,但若没有赵擎风,段虚寸又有何能力派杯大叔行刺我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知道你怪我勾结蒙古人,但这份血仇不报,我顾凌云有何面目苟存于世?何况我自有主张,也绝不会让铁湔如愿,我杀了赵擎风后,下一个就是要杀他!”他盯住苏探晴:“无论如何,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就算此事做法有过激之处,仍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苏探晴默然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如果你仅仅是为了报仇,我早就一走了之,此刻也不会与你在这里说话了。”
顾凌云沉声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是为了报仇?”
苏探晴长叹一声:“你杀了郭宜秋与罗清才,也是为了报仇么?”他不等顾凌云分辩,冷然道:“你无须抵赖,莫忘了我也是名杀手,你刺中严寒那一剑虽然用真力将伤口震碎,我却依然能凭剑意看出与杀死郭宜秋、罗清才的招法如出一辙!”
顾凌云怔了一下:“你既然猜出来了,我也不瞒你。‘断腕计划’我准备了数年,绝不容有任何闪失,郭宜秋不死,赵擎风难释疑心,所以我才不得不杀了他们。”
苏探晴眼中流露出强烈的痛苦:“小顾,你到现在还想对我隐瞒么?”
顾凌云一摊手:“我什么事情都承认了,还有何隐瞒?”
苏探晴道:“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顾凌云在哪里?”
顾凌云不解:“我不就是顾凌云吗?”
苏探晴肃声道:“你是小顾、也是江东去,却不是顾凌云!”
顾凌云一呆:“我不是顾凌云又是谁?”
苏探晴冷然道:“或许是我说错了。我只知你是小顾,还知道顾相明顾大侠的幼子名叫顾凌云,但炎阳道的二护法‘凌云一刀’却不是你!擎风侯何等眼光,岂能擒下一个假的顾凌云而不知?”他微微一顿,一字一句道:“你们娈生两兄弟共用一个名字,是否事后也只能活下一个人?”
顾凌云终于变色:“你胡说些什么?我与哥哥失散多年,或许他已不在人世了。我故意被擒后不久,就由段虚寸从牢里掉了包……”
苏探晴不为所动:“我起初最想不明白的是你杀罗清才的动机?我早就知道顾凌云是故意被擒。就算罗清才用读唇术读出了那句话,你也没必要铤而走险杀之灭口。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你怕得是让我知道另外一个真相:被擒的确实是顾凌云,而他也确实是报着必死之心!”
顾凌云手微微动了一下,似要出手,终于忍住:“小晴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真像你说的,我大哥明知必死,又何需故意被擒?”
苏探晴道:“擎风侯喜怒难测,顾凌云落在他手里,纵有段虚寸照应,也难保性命无虞。而以段虚寸的精明,从制订下‘断腕计划’的那一刻开始,就必然为自己留下了退路。除掉擎风侯可以让他掌握摇陵堂大权,除掉郭宜秋可以让炎阳道再无争雄之力,这都可满足段虚寸的野心,但若是顾凌云重回炎阳道,摇陵堂想独霸武林却要大费周折,段虚寸要想实现自己野心,就绝不会放虎归山,更何况段虚寸最清楚他自己才是顾凌云的杀父仇人……所以,在段虚寸的计划中,顾凌云也绝不可能留活口!”苏探晴眼望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的顾凌云,用一种痛惜的声音道:“在江东去与段虚寸的这一场交易中,最关键的不是由顾凌云杀死擎风侯,而是让精于易容的江东去取代顾凌云,从此摇陵堂与炎阳道这两大势力都可落在你们的掌控中!”
顾凌云眼光闪动,哈哈大笑道:“小晴,你可真会编故事。如果真如你所说,段虚寸既然要除去大哥,又怎么会留下弟弟?”
苏探晴沉声道:“江东去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人看到过真面目,而是做为顾凌云的影子出现。这也是你们两兄弟为了向擎风侯报仇所定下的计划,只是你大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亲生兄弟竟然野心这么大,不但趁机杀了郭宜秋,竟连他也想一并除去,取而代之!”
顾凌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阴陟的目光望着苏探晴。
“你与段虚寸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同一种人,所以才一拍即合。”苏探晴叹道:“依我的猜想,你们两兄弟相貌如此相像,外人绝难分辨,按理说本应是由你故意被擒,你大哥、亦是真正的顾凌云坐镇大局才合情理,然而你大哥不愿你涉险,宁可自己身陷牢笼。这就是你们两兄弟间最大的秘密,而你冒险杀死罗清才,也正是为了将这个秘密隐瞒。可惜连我也不知道罗清才到底看出了什么,或许那本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你却终于因此而露出了无法挽回的破绽!你可还记得段虚寸临死前的神情与说得半句话吗?他说:‘原来你也是……’。或许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说‘原来你也是断腕计划的执行人’,而我却知道段虚寸本就是‘断腕计划’的制订人之一,他自然早知你是个调了包的顾凌云,他只是在临死前的一刻看到你的真面目竟与顾凌云如此相像,才真正明白江东去原来‘也是’顾相明的儿子!他本不担心你会杀他,因为江东去自然无须替江南大侠顾相明复仇,可醒悟到你的身份后,刹那明白了一切关键,所以他的脸上表情才会是一种恍然大悟后的惊惧!”
顾凌云冷笑:“你这个故事不可谓不动听,可惜无人能相信。”
苏探晴朗然道:“不错,顾氏兄弟的秘密只有他两人得知,我虽有推断,却无法取信于世人。但这番话我却不能不说,公道自在人心,你不要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天衣无缝,你或许能十天半月不露马脚,但你能保证几年几十年也瞒住真相么?像司马小狂、卫醉歌、萧弄月那些人都与你大哥交往多年,时间一久必有怀疑,当能猜出你的真正用意!”
顾凌云目光停在那一双筋骨毕露的手上:“我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苏探晴长长吐出一口气:“连郭宜秋都死了,炎阳道的大权舍顾凌云其谁?!但若是你大哥不死,这位子仍是他的,所以你……”
“叮”得一声轻响,两人身体同时一颤,坐椅刹那间都被震得粉碎,皆往后退开两步。苏探晴玉笛横在喉间,挡住了顾凌云无声无息地一击。
顾凌云眼中闪过一丝狂躁,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他算什么大哥?从小到大任何事他都比我强,从来也不让着我,他是爹爹与母亲眼中的可造之材,而我就要永远活在他的影子下么?为什么我不是他?为什么?”他满脸汗珠滚滚而下,嘴唇抽搐,神情可怖,似已将要崩溃。
“住手……”林纯蓦然从移风馆的角落中冲出来,挡在苏探晴与顾凌云之间。
原来林纯早注意到苏探晴约顾凌云,见苏探晴神情凝重,还以为要对顾凌云说起与自己相恋之事,她怕两人起争执,便偷偷跟随。苏探晴与顾凌云皆是心事重重,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而林纯脸嫩,若被两人察觉不免尴尬,只是远远盯着,也不知两人低声说话的内容,直到乍见顾凌云向苏探晴出手,这才不顾一切抢了出来。
酒楼中宾客忽见两人动手,哄然散开。顾凌云眼中狂躁刹那不见,朝林纯冷冷道:“纯儿,想不到你如此薄情寡义,洛阳城中许下的誓言犹在,你却与我的好兄弟在一起……”
苏探晴与林纯同时一呆,顾凌云如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林纯喉头。
林纯挣扎道:“他……骗……你……的!”她喉头被扣,语不成声,这句话说得无比艰难。
顾凌云回头望着苏探晴狞笑:“不错,我是骗你的,她对你真是情真意切啊!你若不想她死,就放下玉笛,自点穴道!”
苏探晴心头痛悔,他虽时刻防备着顾凌云的出手,但刚才那一刻确是误以为林纯与顾凌云曾有私情,一时心念大分,方被顾凌云乘隙而入,如今林纯被擒为人质,主动权已被顾凌云掌握。面对这昔日的好兄弟、超一流的杀手,他没有一丝把握能救下心爱的女子。尚犹豫是否应该放下玉笛,顾凌云手中一紧,林纯惨呼一声,苏探晴咬牙怒喝:“小顾,你怎么能这么卑鄙!”脱手将玉笛掷开。
顾凌云面不改色,眼神冷若寒冰:“你们这对狗男女能做出卑鄙的事情,又有何资格说我?快点自己的穴道!”
林纯喉中发出一声呻吟,她虽不知两人为何反目,但听顾凌云说出这句话,昔日对他的一丝好感已荡然无存,又是痛惜顾凌云又是担心苏探晴,眼泪簌簌而下,说不出话来只能朝着苏探晴努力摇头,无语的嘴唇摆出口型:“不要管我!”
苏探晴凝目盯在顾凌云的手上,缓缓道:“小顾,我找你之前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你的秘密。你若还有一丝兄弟之情、还算一个男子汉,就请放开纯儿,我与你单独一战,只要你能杀死我,日后也绝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秘密!若不然,我现在就将这个秘密当众说出……”
顾凌云略略犹豫一下,哈哈大笑起来,神情镇定:“既然如此最好,只要现在杀了你们我便高忱无忧。你若想当众公布尽管大声说出来好了,反正像这样的故事,也只有浪子杀手才编得出,谁又会相信?”
苏探晴气苦,万万想不到少年时真心结交的兄弟如今竟变成这般小人。只听顾凌云阴冷而缓慢地吐出一句话道:“我数三声后,你立刻自点穴道。不然,我可以保证可爱的林姑娘身上必会少一样东西!”
苏探晴眼中神光一闪,竟重又俯身将玉笛捡起。望着林纯柔声道:“纯儿,非是我不顾惜你,而是知道若他杀死了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顾凌云大喝一声,“咯”的一声,林纯右臂已被他拧断,林纯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痴痴望着苏探晴,脸上满写着一份信任。
苏探晴心头大恸,虽明知后果,却如何能眼见心爱之人在面前受折磨。悲呼一声:“小顾,你赢了!”脱手掷去玉笛,反指朝自己肘关节“曲池穴”点去!
林纯大惊,猛然一挣,未受伤的左肘反撞顾凌云。顾凌云口中狂笑,右手从林纯喉头滑下,一掌击中她小腹,林纯惨叫一声,口中鲜血喷出,撞碎几张酒桌软倒在地。苏探晴猱身而上,顾凌云左手已闪电般探入腰侧,绚烂刀光如一道匹练从他腰际划出,直取苏探晴前胸……
说时迟,那时快,苏探晴双指疾出,刀光忽敛,顾凌云那致命一刀山被他两指挟在中间,不能寸进!两人四目相对,顾凌云紧咬的牙缝中冷冷迸出一句话:“你知道你输在什么地方吗?因为我比你更狠,更能不择手段!我欲成大事,挡我者死!”
顾凌云猛一发力,苏探晴胸口射出一道血箭,踉跄而退。他苦于无玉笛格挡顾凌云的宝刀,虽及时挟住这必杀一击,但那有如实质的刀气已直剖入胸。
顾凌云心知苏探晴虽受重创,仍不至死,大喝一声,刀光划向苏探晴的咽喉。在这一刹,他仿佛又感觉到刺杀郭宜秋、罗清才、以及亲生兄长时心头那份冲天而出的狂郁之气,他恨这世上所有比他强的人,他要生存、他要权势、他要做武林至尊,他要让所有人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蓦然间,从林纯怀中窜出一物,直朝顾凌云面门上扑去。原来林纯将小风放在怀中,此刻见林纯受伤,护主心切,飞身对着顾凌云张口咬去。
顾凌云一意杀苏探晴,何曾想小风速度奇快,眨眼间已扑至眼前,怒喝一声:“畜生找死。”刀光反卷。顾凌云这一刀何其凌厉,连郭宜秋、严寒那般高手皆难逃一刀之厄,小风虽是奇兽,却如何躲得过去,一声惨叫,竟被一刀劈为两段,血雨四溅。林纯大叫一声,小风这一路陪她,感情极深,此刻看到小风被顾凌云毫不留情的杀死,心口巨痛,眼泪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顾凌云沾上满脸血污,犹如恶鬼,惟恐苏探晴回过气来,反身再扑。谁知刚踏出一步,脑中一眩,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此刻方觉得左颊阵阵麻木,眼前金星狂舞。原来刚才一时不备,被小风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小风平日皆以巨毒蛇蝎为食,口中唾液含着上千种毒素,当日苏探晴被他咬在手上立时不支,何况此刻正咬在顾凌云脸上,毒力刹时入脑。
顾凌云大骇,拼力往林纯身边爬去,一面嘶声大叫:“给我解药!”
林纯受顾凌云一掌重击,连吐几大口鲜血,又见到苏探晴受创、小风被杀,心痛难当,几乎晕了过去。见顾凌云满脸血污地爬来,身体却软软地动弹不得,只能嘶声大叫:“你害死了小风,你害死了小风!”
苏探晴勉强挣扎起身,上前几步拦在顾凌云的面前。顾凌云一把抱住他的腿,口吐白沫,喃喃道:“小晴,好兄弟,救救我。”
苏探晴扶起林纯,望着垂死挣扎的顾凌云:“可惜,你杀了小风,也就杀了自己!”小风口中的毒也只有它的吮吸才能解。
毒力入脑,令顾凌云神智全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光,与苏探晴相遇在那间山神小庙中,翕动的嘴唇断断续续吐出几不成句的话语:“杯大叔说我们要做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都吃了苹果,土地公公为什么不罚你……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苏探晴强忍伤势,看着昔日的好兄弟落到如此地步,不由虎目含泪:“我会永远记得小顾,他是我的好兄弟!”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当年那个垂髻孩童才是好兄弟小顾,而面前这个人,宁愿一生中也没有相识过!
这是顾凌云生命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等剑圣、陈问风等人赶到移风馆时,苏探晴与林纯皆不见踪影,堂中只留下早已气绝的顾凌云,他干硬的身体已经发黑,就像一具风干多年的尸体!
移风馆在场的几人在剑圣等人的追问下,大约说了当时的情景,却没有人知道苏探晴与顾凌云为何会反目成仇,有人猜测是因为林纯之故,也有人猜测是苏探晴替师报仇,众说纷芸。
事情的真相,将永远留在浪子杀手苏探晴的心中!
尾声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北征明军大胜蒙古铁骑,班师回朝的途中,明成祖朱棣突发恶疾,驾崩于塞外榆木川,终年六十五岁。遗诏传位皇太子朱高炽,是为明仁宗。仁宗即位后大赦天下,减租三年,擎风侯谋反之事因元凶已诛,其余人等概不追究,但曾雄踞洛阳的摇陵堂亦因此而瓦解,许沸天重回刑部任职,风入松等人下落不明。
剑圣携女儿曲敛眉回京,借罪辞去京师禁卫教头一职,从此不现江湖。坊间传闻曲敛眉被强逼服下堕胎之药,血崩不止,武功尽废。
摇陵堂与炎阳道场争斗两败俱伤,萧弄月解散炎阳道后云游天下不知归处,武林第一大帮烟消云散。惟有振武盟在盟主俞千山,副盟主司马小狂、卫醉歌等人的率领下,重振武林声威,江湖渐定。而“解刀”陈问风一生游戏风尘,隐于市野,自此侠踪难现。
至于浪子杀手苏探晴与林纯的下落,再也没有人说得清楚。有人说曾在塞外见到过他们的踪迹;有人说他们去江南隐居,过着悠闲平淡的生活;也有人说近年来江湖上那一对神秘的侠侣就是他们易容所扮;还有人说林纯伤重而逝,苏探晴心伤之下出海远赴东瀛,从此不回中土……
这些都是难辩真假的传闻,惟一能确定的是:浪子杀手苏探晴出道不足三年,却已是江湖中的一个神话,隐成为与南刀北剑并肩而立的绝顶高手!
而洛阳城的居民却总会在某个月朗的夜晚,听到一阵若有若无、令人断肠的笛声。有好事者半夜起身察看,有时则会见到一个孤单的女子,身穿苗疆服饰,在那高高的城墙上蹁然起舞,长袖飘飘,凌波如仙,映着美丽的月虹,仿如画卷中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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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封英雄坛惊杀局碎空刀剑气侠虹钗头凤绝顶避雪传奇窃魂影山河破浪锥偷天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