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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侠系列后传·大侠传奇》 作者:温瑞安

第三部分

唐甜稍微踌躇了一下——只稍稍那么一跺足——她立即决定了她的方向。向北追去。
北方是地眼。
唐甜很快就追及了地眼。
她追近了这位年高时再次悟佛明性的高僧背后,已气喘吁吁。
地眼转过身子来,等她。
所以他看见一弯新月,就在那奔来的女子头上。
而唐甜抬头也看见,那新月的光芒,照在地眼大师的脸上,那么慈祥,那么露样,一点也不象昔日江湖上所传闻的钢指铁腕、杀手无情的南少林寺监。
唐甜哭了。
地眼惊异地发觉这气喘不已的女子:满眼是泪,便问:“女施主有什么事?”唐甜抬起眼,她没有唐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而且是单眼皮,可是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在笑的时候,而现在是一种令人抚然的凄楚,在泪光中。
她惶惑地看着地眼。
地眼皱了皱眉,心中默念卢一声佛号,再次问:“什么事啊?”
唐甜用手抚理乱鬓,隐然有汗。
“大师,我心依然妄息不止,则请教如何解脱?”
地眼笑了。他的双目,闪耀新月的清辉。
“……四祖道信,十四岁时,到三祖僧熠处求情,说:‘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三祖说:‘谁缚汝?’他说:‘无人缚。’三祖说:‘何更求解脱乎?’他便于言下大悟。”
唐甜仔细聆听着,也不知怎地,或许是因为一阵晚凉的风吹过吧,也或许这才奔得太急促,她“哩睁”一声,竟然绊倒了下去,跌向地眼大师的身上来。
地眼忙双手扶起,唐甜却依在这高僧的身上。
地眼心里一阵乱,唐甜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全身就似糖做的。晚风吹送来的气息,和她奔走流过微微的汗息,都令一个君子无法不动心,何况唐甜很恰当地把脸埋在胸襟里,而胸脯的柔软也微触地眼的臂膀。
地眼急长吸一口气,偏偏吸入的是唐甜身上的微香,他猛张目,只见一弯新月,清明莹亮,他却轻轻扶稳了唐甜。
他毕竟是一位君子,而且是有道的高僧。
地眼的双眼,望向月亮,同时间扶稳了唐甜,也推开了她。
“女施主站好!”
可是他也因此没有看到唐甜的脸。
在地眼推开她的时候,她脸上猝然有一种极其奇异的变化,这种变化,本是在她这么一个生有一张甜美的圆脸女孩子不该有的。
这肌肉和神情的牵动与影响,使得她那张甜脸,全部都成了狠毒、残忍、阴诡的形容。她知道她第一步计划失败了。
所以她只好进行第二步。
她的手紧抓住地眼的双臂,唉声说:“我头晕……”
地眼十分无法,他用力搀扶着唐甜;一面想着:在这荒郊上,既不能置这女子不理地不能孤男寡女如此共处——自己还是少林僧人,传出去可糟透了。他决定先将这女子搀回去交给那一干青年武土一同照料……
就在这时,他忽觉双臂一痛。
就在他感觉到的同时,疼感己消,只剩下了麻痒。
他大吃一惊,唐甜已放了手,倒窜而出!
地眼若在感觉到一阵痛之后的一刹那,打出他的“般若指”,唐甜只怕便避不了。可是地眼昔时好勇斗狠,现在又太宅心仁厚:他在那一刹那,虽然大致上知晓了怎么一回事,但仍迟疑了一下,不欲出手误伤了人。
他现在想要出手,显然已太迟了。
正如夕阳已西沉了,要等太阳,那是明天的事。
唐甜已到丈外,哧哧地笑着。
她笑得像一只偷吃了小鸡的红狐狸,正在得意地望着那只气急败坏的老母鸡。地眼大师嘎声道:“你……”
唐甜甜甜地笑了。那月光的微芒只铺到她发后和侧面上,那微银的屏芒,使她的笑容看来十分诡异:“我这暗器叫‘倒刺’。在唐门里,是三等的暗器,高手都不屑用。它的形状就像‘倒刺’,长在指甲肉旁,我把它改良了,不是把它发出去,而是把它接触时刺进去……这三流的暗器,却取了少林一流高手的性命。大师,你说好不好玩?”地眼咬牙切齿,猛一聚力,想发出濒死的一击,忽觉麻痒已至心脏,然后心口一痛,眼前尽黑:只听唐甜声音仍笑着道:“暖,我忘了告诉您,中了这暗器,不发力还好,一旦聚力,它就随内力刺穿丹田,随血气戳人心田……你是中了两枚,这就叫‘龙凤会’……”地眼自是气得全身发抖,偏又运不起真力,就在这时,唐甜忽然接近,双手闪电般击出,她的出手也决不致于使地眼也招架不了,但是这时地眼也真的无法招架——砰砰两掌,都拍在地服胸膛上。
地眼着了两掌,忽吨声嘶道:“这是梁斗大侠的掌力……”话未说完,声嘶力竭。他突然明白了唐甜因何要杀他了。
唐甜笑嘻嘻地道:“正是。我引他输我一点内力,又偷偷地蓄存于气海,然后正在嘛……都打到你身上去了!”
就在这时,在夜晚忽现两点厉芒,凌厉得什么似的,唐甜猛晃,不禁全身打了一个寒噤,瘫痪当堂。
但厉芒很快又暗淡下去,直至什么光芒也没有了。
原来地眼大师受到心房;丹田两处惨戳,痛苦万分,聚半生目力,向唐甜瞪视,地眼天目,本就是少林一脉。两个目力天赋,异于常人,这一睁目怒瞪,令唐甜惊立当堂,地眼欲运“诃摩指力”歼除此妖孽,无奈力稍聚合,如万针逆刺,地眼终于惨死。地眼倒地而段,唐甜独兀自呆立在当堂。此时若有任何人施于一击,唐甜必无法闪躲。好一会,唐甜才回过神来。
她只觉全身遍体,大汗淋漓,几乎全身湿透。
她又过了半晌,一手捂住心胸,细细轻吁,才敢缓缓走过去,审察地眼死了没有。地眼目眺尽裂,又目已无神。
地眼已死了。
唐门的暗器,非同小可,“倒刺”虽属三流,但肩甜以她的狡诈,变成了一流的暗器用出来,而且涂上了一流的毒药。
这身经百战、历劫磨难的奇僧,也只得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女子的手里。
唐甜自己当然知道,适才的抉择:她要向南去追梁斗还是北去赶上地眼,便是决定她要杀地眼还是梁斗,显然地眼、梁斗之间,她只能来得及(用计)杀死一个。——地眼上少林!绝不能让多事而且自居正义的少林和尚,管上这门事!——梁斗毕竟是返去“梁王府”,那儿正有一批仇敌等着他,够他应付的了。就在他们父子应付这批强敌时,唐甜相信自己已有足够的时间,把握住线索,找到萧秋水手中的天书与神令。
——就算没有天书与神令,至少可以毁了唐方,断送了公子襄!
所以她决定杀地眼。
而且在杀地眼的同时,她也等于完成了一些事。
她现在自怀里摸出一把精光烟烟、柄上镶有七颗宝石的匕首。
她一刀插进地眼的心口。
——地眼已死,她为何要加这一刀?她没有把刀拔出来,却在脸上露出满意又诡异的微笑;拍拍手,返身就走了。
这时北郊道上的一弯新月,正当头清冷地照着。
唐甜回来了。
她的双颊,泛着喜悦的红潮。
大家还是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事来。——当然谁也想不到她竟然杀了当代南少林第一高僧地眼大师。
萧七、容肇祖、唐三千都有种感觉,看唐甜匆匆地跑来,眼睛洋溢着喜悦的光芒,仍佛刨作了一件什么得意的事儿一般,三人都有些代她高兴,而且希望她永远如此快乐着,又怕她太累了。
可是唐甜只是兴奋,一点也没有美观感。她说:“我们现在可以起程了。”容肇祖、唐三千等以为唐甜在这“龙王庙”前,遇着了大侠梁斗和少林地眼,算是栽了个筋斗:听了这些道理,也该醒醒了——没料却更是野心勃勃。
“去哪里?”还是萧七先问。
“到蜀中唐门。”唐甜的甜展现出一种一世枭雄才有的坚决冷酷之色来:“我们先到‘莲藕小筑’,扎驻下来,再寻遍蜀中唐门。”唐甜道:“不管有没有神令天书,萧秋水是死是活,总之若要让人找到,就得先让我们找到。我察过公子襄这些日子来搜索得最频,又最仔细的地方,还是蜀中唐家旧堡!”
“公子襄不是傻人,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们应该先去旧堡去搜个一清二楚。”唐甜骄傲地笑道:“我是在那儿长大的,对那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论公子襄再怎么强,都强不过我,而且在这个要紧关头……”唐甜得意地笑:“他正在被一群跟他要书讨令的人缠得透不过气来,而我们才是真正搜索天书神令、寻觅萧秋水的人!”唐甜说着,有点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有点像君临天下、号令江湖的不世巾帼,最后她说:“我们先到‘莲藕小筑’,那儿是唐家堡以前入口的关塞,还没被毁去,可以住人,离唐家堡方才九里,很是方便,而且一定安全,没有人会到那儿去找我们,我们正可以放心地搜寻。”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她是说对了,此刻,公子襄正与各路英雄豪杰应战,忙得不可开交;翌日地眼大师的遗体被发现,更掀起涛然巨波。但是她也错了。
“莲藕小筑”的确是很平静的小屋。温暖、柔和、宁谧。正如昔日萧秋水冒死来找唐方时一样。但是唐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他们)会在那儿遇着了谁。
第十三章落花娘子秦歌衫
且说“来王殿”大厅上,“气伯”泰誓正运气全力拒抗“开开叟”,甄厉庆的开山裂石的撕扯。
“开开叟”的“开山拳”、“开山掌”以刚猛无匹名震江湖,西北群豪,自是人人膺服,他这番先行出手,第一节指骨己插入泰誓肩中,原料此阵,虽胜得有些欠光明,但一击即取,不可谓不潇洒,又大大捞回面子,更保存了实力,一拳数得;却不料泰誓一身气功,竟以纯厚威力无匹的内力,生生硬迫回来。
这下可谓骑在虎背上,如果贸然收指,内力回震,自己纵不死亦得重伤。泰誓也很甄厉庆心鄙劣,强提真气,青筋暴现,满脸通红,宛若天神一般,银眉白发,气布全身,要将这“西北霸主”震倒。
两人一占尽先机,一处于劣势,俱要拼个舍死忘生,难分轩轾。
两人本无远仇近怨,但一上来,就拼出了真火,令大厅中的群豪,为之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公子襄轻咳一声,正想说话劝解,讲甄厉庆突施暗袭,有欠江湖比武正道,辜幸村却抢先嘿嘿笑三声说话:“俗语有说:拳脚无眼,一旦拼上了阵,就没有文邹邹、酸溜溜的场子……嘻嘻嘻,大家眼睛都够亮,看得出刚才甄老爷子这个嘛……先动了手……但既已说明了比武,这便是合法度的,嗜嗜嗜,谁叫泰老爷子没好生防着……卿卿卿,但愿两人点到即止,不要出事才好……”他眼里见两人气功高强,心里也巴不得两人早死早好,又咳了一声叹道:“我们旁人,是劝不得的,谁劝了,就是那边的栽啦。”
公子襄本欲说话,听这个“东北霸主”这般一说,眼光扫了一下场中,微笑不语。就在这时,场中已分出了高下。
只听一阵“格勒勒”连响,甄厉庆的十只手指,好似弹琵琶一般,抖动了起来,十分急促,甄厉庆的脸色也愈来愈白。
而“气伯”泰誓的一张脸,红得关公也似的,越来越神威。
众人的一颗心,都紧张得几乎跃出口来。
而甄厉庆这时也心知肚明——那来自自己十指的压力,如果不迅即割断,只怕这十只手指,便要毁了。
他这时已顾不及伤人,悸惧之下,大喝一声,双手猛自泰誓双肩连血带肉,拔了出来!泰誓也随着大喝一声,“蓬”地吐了一日血,打在甄厉庆脸门!
这两声和着血水,旱雷般的巨喝,可说十分惊人,在大厅中,功力稍为不济的,一颗心正被吼得打跌,人也不由自主,蹬蹬蹬地退了几步。
大殿中本就形成围拢圆圈如观的现象,这两声厉喝一起一落,至少有一半以上退了开去,这些人自觉如此不济,都红了脸。
但谁也不会注意他们。
大家注意力都落在“气伯”泰誓和“开开叟”甄厉庆身上。
“气伯”泰誓伤了肩肿,又在劣势中强运气功以抗,伤了肺脏,是以猛吐出一日血。这口血打在甄厉庆脸上,使得这“西北霸主”,登时成了个血人也似的,这还不打紧,这口血乃挟着泰誓的真力,气贯丹田,喷打而出,饶是身经口战的甄厉庆闭目得快,聚力脸门,也被射得犹如万针刺戳,痛得一时睁不开眼睛。
但甄厉庆为人,十分爱面于,而且也十分泼赖狡诈,要不,他也不会碎起发难伤泰誓,他知道肩胛被自己抓伤,而又吐了血的泰誓,正是自己对于,再打下去,自己也未必有把握取胜,现下自己并没有受伤,可以说是占了上风了,所以他大呼道:“我赢了!我赢了!”这时他目不能视,全身又被真气反荡,震击得披头散发,脸上流淌鲜血,手指上泰誓的劲气反击未消,抖动不已,只见他几自张牙舞爪,力竭声嘶地嚷道:“我赢了!我赢了!”宛似被对方内力反击得神智个清,受创过巨一般,偏生在此时,他双手所沾泰誓的劲气,使他双手舞动不己,加上目不能见,狂嚷狂叫,收势不住,叭随一声,摔了仰八叉。这下连幸灾乐祸的辜幸村瞧在眼内,也不禁大摇其头:这一来就算想狡辩甄厉庆胜了这场,给这一交也跌得说不出来了。
要知道武林中比斗,宁可给人打得重伤,也不能被人绊跌折辱,比斗受创,毕竟是奋勇一搏不如人所致,摔交,跌折,则是给人逗弄戏辱,是有骨气的武林人物所不能忍的。辜幸村勉强哈哈干笑两声——平常他都是笑下声——正想说话,在旁观战的秦歌杉嘻地一笑,促狭地向甄厉庆道:“我说甄大霸主,你这跌个狗扒式,连眼都睁不开来,手指也弹琵琶似的,还说‘赢了’——原来前辈的封号确不假:‘开开叟’,寻人开心和开自己的开玩笑,可真有一套!”
这时公子襄和仲孙湫已掠了出去,替“气伯”,泰誓检视伤势,泰誓的伤只是伤了肌肉,他内力高强,一口瘀血喷将出来,反而没事,可谓神完气足,只是十分愤怒。甄厉庆这时也自地上一跃而起,用手往地上一抹,一掌是血,睁开眼来,模样儿既尴尬,又狼狈。这时公子襄、仲孙湫、秦歌衫三人都在厅上,而公子襄先为泰誓照料伤势,仲孙湫正扶持泰誓就座,江伤阳呆得一呆,落花娘子已笑道:“秦姑娘,这下该到咱们下场,显显女将们的威风啦。”
江伤阳一听,又懊悔又恼怒。
原来落花娘子这一接场,挑上了泰歌衫,剩下最难惹的仲孙湫,岂不是等于又要留给自己了,在门外原就吃过仲孙湫的亏,这次趁着大伙儿一齐进来,说是不骑老虎背,不料偏偏又骑上了。
江伤阳心里打突,暗暗盘算对策。
这边的落花娘子和秦歌衫也动上了手。
落花娘子打从心里对这小妮子就没什么好感,恰好秦歌杉对这张雅洁的容色实妖媚的脸也十分厌恶,两人容貌,一个轻灵俏喜,身轻如燕,一个珠圆王润,体态丰满,都十分好看,众人可都傻了眼,有些武林人物是绿林市井出身,居然喝彩打气起来,在这气派恢宏的“来王殿”上,显得十分不调和对衬。
落花娘子本身在风尘中已打滚得毫无所谓,有人喝她的彩,便回头媚然一笑,笑得那些人骨头都酥了,喝得更起劲。
秦歌衫却十分悄皮,小女孩家的心思,群豪中比较喜欢这女子的清新可爱,也有不少人为她喝彩:她心下欣悦,仗着公子襄对她一向如兄妹相待,执法不严,便也对向她喝彩的人微微顿首,居然还眨了眨眼。
这一下,可引得一群人来个满堂彩。
落花娘子心中愤怒,心忖:凭你这小妮子还强得过老娘哩,论狐论媚,火候还差得远呢……偏生秦歌杉的灵巧年轻,和她成了对比,落花娘子心中对这点有一点无法形容的难受。
两人比武,却都讲究动作的优美,各自检衽一揖,然后几乎是立即地,两人都出了手。一出手,便是杀手。
都不给对方留余地。
落花娘子心向:这样的丫头,今时不把她活宰了,他日能把江湖的水都给搅浑掉,我落花娘子还有立足的地方吗,一念及此,她的出手就更凌厉了。
落花娘子用的是剑:长剑。
她的剑法在女子来说,可以说是少见的,每十一剑中,才有一剑是取守势的,其他尽是攻势——不但剑的招中出袭,连人也撞出去——落花娘子知道,男人最受不了的,不是她的剑法,而是她的身子。
可秦歌衫是女的,她的这个方法始终没有用,而且简直是不能用。
因为秦歌衫的袖中双剑正等她的身子过来。
奏歌衫用的也是剑:短剑。
她的剑法完全是女子的——没有像落花娘子那种大开大合一流剑手的气度——但她的剑法已达灵巧、迅捷、机敏之巅,使落花娘子无时无刻,不能不留意这一双银光烟烟的剑,趁着眼包剑招的隙缝袭人。
但是秦歌杉的身法和招式,也完全被落花娘子那一股剑风和剑气所带动,只要她那燕子抄水般的身法稍微滞碍,只怕就得被这凌烈的剑势重创。
这两个女子都是使剑的,然剑法造诣以及剑意上,竟有着如此大的区别。秦歌衫心想:这样的泼妇人,留在世间给男子们笑话,丢尽了武林巾帼的脸,一定要叫她栽在“梁王府”!
是以秦歌杉的双剑,也密如急雨,趁隙反击!
两人的武功都极高,一旦交上手,自不像一般街市泼妇,乱抓乱咬,但两人既动上了手,却连作为仲裁的公子襄、辜幸村也无法劝解得了。
两人搏剑,一阵“锤铮铮”连响,又没了声音,只余衣抉急风,如此数次。若论攻击,是落花娘子占了绝大优势,但无论她怎样凌厉犀利的剑招,都被秦歌衫那灵巧轻快的身法躲过,而秦歌衫一旦乘隙所袭,必定觑准落花娘子剑法中的破绽,一出手就是狠、急、捷、疾的绝招。
但是她的出袭,却为落花娘子舞动全身所带起的剑风所彼。
要知道,“落花娘子”这个称号,指的虽是她“落花有意”的个性,但也是因为自她有一次在黄花树下练剑,舞剑一遍后,所带起之剑风,竟使一树黄花尽落——因而得此绰号。但是秦歌衫的身法,虽不似赵飞燕的传说,能在力士掌上载歌载舞,但她确曾在瓷盘上将一套“翩翩双剑”使完,而不踩出任一丝声音,瓷盘也完好无缺。
两人剑法,完全泅异,身法也极端不同,来回走招下,如雁飞蝶舞,鹰击燕翔,十分好看。
那些武林群豪,原就是百无禁忌,见得这样好看,便歪腔邪调地喝起彩来:竟分为了两派,喜欢骚媚的豪客站在一边,为落花娘子打气,但又被喜欢清新可爱的一群老粗倒喝了回去,真是热闹到了家。
仲孙湫在旁边瞧见,皱起了眉头,偷偷看公子襄的脸色。
公子襄却脸带微笑,也凑热闹看着一份,丝毫没有介怀的神态。
仲孙湫这才放下了心。
就在这时,场中也见出了真章。
不只是见出了真章,而且还定出了生死。
——没有生,只有死。
旁人不喝彩险喝还罢,一旦吆喝助威,两个女子,都激起了好胜之心,落花娘子突解下剑鞘,飞掷而出,击中秦歌衫飘飞的身子。
秦歌衫身形稍一缓,落花娘子的长剑便赶了过去,立意要将秦歌衫刺个透明窟窿。——但秦歌衫是可以避过那剑鞘一击的。
她是故意慢下来,待落花娘子一近,她的双剑快若流星,一上一下飞刺过去。——只是落花娘子也知道秦歌衫是故意慢下去的。
她也故意飞身出剑,因为她决定要冒险一试,而将秦歌衫搏杀于剑下。
这下两人都出了全力。
而且两人都急于分出胜负。
——所以两人都只有死。
因为她们的武功,本就相仿,正是旗鼓相当,各有千秋。
就在这一刹那,人影一闪,一人白衣一晃,拦身子落花娘子、秦歌衫之间。秦歌衫和落花娘子,可说是武林中的两大高手,现下她们不惜全力一拼,剑势如虹,又有谁敢冒此大险,舍身相截?
——当然只有公子襄。
就在两女要血溅当堂的刹那,公子襄的双手,己闪电般但轻柔地,按在秦歌衫的双肩上。
也不知道公子襄双手所蓄之力,或是秦歌衫一向听遵公子襄的话——她的双手便无了力,那一双剑,自然也垂了下来。
但是落花娘子的剑可不容情,直向秦歌衫刺了过去。剑刺半途,忽然顿住。原来公子襄双手按住秦歌衫肩膊之际,微一张口,竟以牙齿咬住了落花娘子的剑身。落花娘子粉剑一寒,唇一下勘,反手一震,以手腕翘力,反切公子襄。
但剑身丝毫未动。
落花娘子此惊非同小可,心想:莫非你的牙齿是铁铸的,镶在我的剑上不成?当下发力一扭,往前一送,此时她心中发了狠,要连公子襄一并杀了。
可是剑身纹风不动。
落花娘子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暗一咬牙,全力抽剑,可是剑身犹如熔铸在山岩里,无论怎样抽拔,都一动也不动。
这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落花娘子已从刺变戳,再由戳变抽,但都使不动手中这一柄忽重逾万钩的剑,就在这时,公子襄说了话,话音十分诚恳。
“莫娘子,就赏在下一个薄面,这场算和如何?”
就在公子襄开口说话的刹那,剑身一松,落花娘子正全力抽拔,怎料凝力忽去,差点向后摔个斤斗,但公子襄的右手袖袍,也在此时,无风自动,在落花娘子腰上扶一扶——仅是袖袍而已,公子襄双手仍是在施礼抱拳。
——这一下子扳回了落花娘子的跌势。
落花娘子喘得一口气,双颊现出了红潮:公子襄温文有礼,救了自己的一口剑,又挽回了自己的颜面,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当下微叹了一口气,道:“公子好内力。”公子襄仍然居下首,示晚辈之礼,低声迅疾地道:“莫前辈的剑法、本是剑道正宗,可谓心地光明磊落,若能在剑理上多加钻摩,剑术必可至巅峰;人世问险恶好邪,须前辈伏剑卫道,万莫因此剑走偏锋,反而使剑法差他,若娘子能以诚心正意使剑,这套‘落花神剑’,万万非在下能敌了。”
由于声音极低,而鼻音极重,在场的人俱见公子襄神态恭谨,唇齿间合,似在说话,却尔知说的是什么,都很奇怪。
落花娘子一听,如冷水浇背,蓦然一醒。原来莫承欢为人,并非大奸大邪,她的“西南霸主”名号,一方面是以谄媚手段,使西南一带的豪杰,都让她三分,让她独占鳌头,另一方面确因她剑术超群,确是在连番挑战中坐稳了西南一角武林霸主的主座。她之所以如此好权,全因出身微贱,际遇凄凉,造化弄人。她个性本也英烈,却在龋龄之际,挨尽了艰辛,保往了清白,却因欲慕一个极其厉害的武林人物,而给骗失了身子。随后这人遗弃了她。她为报仇,投“天南剑派”之门拜师,却不料当代掌门“天南沧海客”周吉也是个好色之徒,又强占了她。莫承欢屡受侮辱,却学得了剑法,但周吉此人,荒淫至极,竞迷醉了她,让师弟等呷戏,而以此交换师弟的姘妇共淫乐。
自此之后,莫承欢忍辱偷生,牺牲色相,练成了武林高手,学得一身武艺,终于技成,返天南岭上,杀光了天南一脉,也因此她人心大变,集各家武功之长,虽渐而创悟这套“落花剑法”,但剑走偏锋,行事极端,纵情色欲,只求目的,不挥手段,出手狠辣,终于爬上西南霸主的位置。
——而今却让公子襄这几句话,既定了善良的本性:又点出了她因个性所致使剑法的弱点,心下一阵怅惘,只见公子襄滴尘不染的衣饰,那上勘下抿好看而骄傲的薄唇,就似她第一个原来好看的情人——后来却变成了市侩屠夫一般样貌,再有一个禽兽的心的人。落花娘子心中一阵凄茫,眼泪已到了眼眶;但她苦涩而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忖道:自己一把年纪,不好再在这里感情冲动,给人丢丑了,强忍激动,淡淡地装作若无其事道:“好。有什么不好呢!既然公了说了,贱妾没有二话。”
说罢,便漠然出场,回到人群中去。公子襄留意到她也一直杂在人群间伸长白白主生的脖子观看场中的格斗,在她漠不关心的脸容上,泪光一直漾在眼里。
公子襄的手按在秦歌衫的肩上,秦歌衫就乖了起来,对她这位心里又佩又慕的公子爷来说,她一直要做一个柔顺而不稍有拂逆的女孩。
公子襄嘉许地点了点头,秦歌衫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她这时才觉得,如果自己跟落花娘子平平白拼个两败俱伤,是何等的不智啊!
仲孙湫跨出一步来,向公子襄施札,公子襄点头笑笑道:“前面两场,平分秋色,胜负就看这一场了。”
仲孙湫恭谨道:“属下全力以赴。”
这下辜幸村可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西南、西北、东南三大霸主拼公子襄的部下“歌衫气伯正人君”,至少前面两场是赢定了,不料泰誓和秦歌衫的武功,委实非同凡响,甄厉庆那一场还是使诈勉强稳下来的,现在剩下的仲孙湫,是“梁王府”里首席高手,江十八这一战,只怕凶多吉少,仲孙湫微笑向江伤阳拱手道:“老爷子,该我们了。”谁知江伤阳大刺刺地站出来,偏首不去看仲孙湫,干咳一声,道:“这比武之前景是说好了,这边派三人,公子手下也派出三人,可没指定是谁,我们今番前来,先是行客拜坐客,尽了江湖礼数,这回诀战比斗人选,却该由我未挑选了!”
说完大模大样地向公子襄的门生中一指,道:“我选他!”
他选的人居然就是曾在接待来客时门生之未的杜而未。
第十四章第七十一门生
江伤阳居然还生怕公子襄不答允,加了一句:“我们事先说好,这边三人,公子也派三个人,可没说明是谁,公子不是说过:‘这儿任一人都可代表梁王府’吗?而今不作算吗!”
江伤阳以“十方霸主”之一,居然只敢挑战公子襄的门人子弟。而且是位居最末之人,实在令人扼腕,而且觉得难堪,都不敢看他。反而是江伤阳游目四顾,一副怡然自得之色。其实在他自己心中,也很难堪,但事已至此,若与仲孙湫放手一战,必败无疑,自己在第三场落败,等于给群豪输得个碗底朝天,到时候招人怨尤,丢人失威,不如现在干脆老着脸皮占个便宜,讨个旗开得胜,所谓胜者为王,替大家赢了这一场,到时候群豪羞辱转为赞誉,这可谓“深谋远虑”。江伤阳既能在武林中享得盛名。自是伸屈自如、能观察时局的好手,当下既已不顾颜面,索性赖到底,挑上公子襄七十一门生最末一人,来个必胜之算,又用话来先挤兑公子襄等。
辜幸村初时一听江伤阳的挑战,也禁不住心中暗骂这老狐狸卑鄙、下流,但他也是沉得住气成精成怪的人,转念一想,江伤阳的卑鄙下流对自己等实有利无害,实在若要稳操胜券,便越要卑鄙下流才好,于是道:“江十八爷言重了,公子一言九鼎,讲过的话,自然算数……
他话还未说完,公子襄神色不变,淡谈他说了一句:“我说过。粱王府中任何一人,都可以作为代表……”他说完这句话,再也不多看辜幸村、江伤阳这等人一眼,却走到杜而未身前。杜而未立即站了起来,神色肃然。公子襄道:“而未,这一位,你可以打,可以不打,你打不打,我都不怨你。”
杖则未既没有丝毫慌张,但也没有装作镇定,他只是平实他说:“打。”公子襄没有嘉许半句,但双目凝注杜而未的脸上,只是片刻,但眼中的许多话,都已“告诉”了杜而未。然后他转回身向江伤阳道:“无论他胜或败,都代表我。”然后他就行了开去,仿佛他把这一场决定“梁王府”荣辱的战役,交给了杜而未,他就完全放了心似的。
众人听江伤阳如此不要颜面的耍赖,大感失望,都要看公子襄如何用语言化解这场不公平的决斗,不料公子襄居然不反对,得杜而未同意后,竟然放心让自己的小门徒来对抗一方霸豪江伤阳,有些比较有正义感的武林人,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杜而未就算武功再高,也断不可能高过江伤阳,所以这一场战斗,已没什么看头;比较利欲熏心的武林人物,早已暗中盘算,胜后如何大肆搜索“粱王府”,如何顺手牵丰,趁机捞一笔。
杜而未缓缓行了出来,向江伤阳一拱手,道:“公子有命,在下向江爷求赏几招。”江伤阳大刺刺地一站出来,他心想胜券在握,也好装得个落落大方,便道:“我是前辈,也不想占你便宜,你先出招吧,省得后人说我以大欺小。”
这下无疑系占了人油水还讲风凉话,而杜而未斯文有礼,不愠不怒,道:“在下与江爷战,无疑以卵击石,所以在下一旦出手;必全力以赴,贻笑大方处,尚请江爷见谅。”杜而未的话乃是实情,一方面无疑也等于对自己绝非江伤阳之敌的事坦承不讳,江伤阳心中听得乐陶陶,倒觉得这杜而未有几分得人意,只可惜偏教自己挑着了他,活该他倒霉。便道:“你尽管搏命好了,这样败了也好向公子交待。”
他言下之意,仿佛社而未已败定。杜而未丝毫不愠,趋前一步又道:“在下擅长的是轻功,这里厅堂交手,多有不便,请江爷移驾到院庭如何?”
江伤阳笑道:“好,好,让你逃起来,也方便一些。”说着当先举步去,众人虽明知战果,但都好热闹,纷纷移步跟出去瞧。
各人围成一圈,远远旁观,杜而未和江伤阳两人站在院落中央,公子襄神态安详,对杜而未这一战似十分放心,江伤阳眼尾瞟过:莫非这家伙想等他的弟子输了赖账不成?这时杜而未已在江伤阳遥对七尺而立,一拱手道:“江爷,现在开始了。”江伤阳心忖:不管如何,把你这小子撂倒,壮壮胆气再说,当下道:“你有什么鬼门道,都可放马过来,我江十八照单全收……”
话未说完,骤觉双脚犹如针刺,躁、趾、跟、底间,同时一痛。
江伤阳此惊非同小可,心知着了道儿,但是杜而未尚在七尺之遥,却是从何施毒手?——这点江伤阳已无及细虑,一跃而起。
就在这刹那间,杜而未出手了。
他人如烟花旗炮般嗖地掠出。
他的右手剑,迎风一抖,抖得笔直:直刺江伤阳。
他左右双腿连番踢出:左腿踢额,右腿踹“鼠蹊”。
一刹那间他已出手三招,招招夺命。
江伤阳心已被脚痛所分散,杜而未的轻功,确是非同小可,就在他跃空的瞬间,已接近了他。
可是江伤阳这东南霸主的名号,绝非幸致,饶是在这般险恶的情景下,双爪一晃,左手抓住杜而未的右脚,右手抓住杖而未的左脚。此时只要他双手用力一分,杜而未就要被撕成两片。
但是杜而未的快剑,已迎面刺到。
在大厅时泰誓曾用气功喝碎三只茶杯,江伤阳的应变神速,虽稍不如辜幸村,但绝对在甄厉庆其上,就在这性命彼关的瞬间,他疾偏首,险险闪开了剑尖。
也在同时间,他的双腿正要踢出去。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
他想起刚才的足部的刺痛麻痒,显然是着了暗器,八成有毒,双腿一动,毒发会快,心里便打了一个突,腿下一慢,便没踢出去。
他的脚没及时踢出,壮而未蓄势已久的左拳,却在此时挥击出去。
砰地一声,这一拳在江伤阳的鼻梁上,同时向肩膀拍了一记。
江伤阳顿时眼泪鼻涕齐流,这时两人劲道已尽,齐齐落下地面来。
江伤阳一落地,便知腿伤无碍,虽尚不知足躁被何物所伤,只知上了杜而未的当,心中大怒,双手运“昏冥神功”,再想把杜而未撕成两片。
但砰地一声,脸门又着了一记,他本来就给杜而未一拳打得金星直冒,但意识尚清明,以为可在杜而未挥拳第二击之前,先震死了他,岂料杜而未不知用什么东西,第二记竟在他不及运功前,又击中了他面门。
江伤阳泪腺受伤,看不清楚,自然不知道壮而未是用腰挺而起,借剑身往江伤阳肩膊一拍之力,以额角及时撞中江伤阳脸门。
江伤阳连受二创,大叫一声,牙齿一松,但他毕竟是东南之龙,非同小可,自讨只要自己不能及时杀伤敌人,只怕难免落得个同归于尽,当下双手同时一松,砰砰二掌,率先击在杜而未胸膛上。
杜而未趁江伤阳足心刺痛的刹那,全力出袭,江伤阳大意在先,所以绘这一连串的急攻缓不过平来,他现今只求先推开杜而未——先离开这“可怕的家伙”,保持距离,缓得一缓,歇得一歇再说。
所以他双掌之中推力占八成,击力只占二成——原是想把杜而未推出十丈八丈远,就算自己负伤不轻,但只要换得过一口气来,迟早可把这臭小子不要命的家伙毙之于手下的。谁知杜而未竟是真的不要命,他若顺势后跌,至多不过血气浮腾一阵而已,即可恢复,但他硬吃二推重力,根本不退半步,砰砰二声转成“怦怦”闷响,杜而未大喝一声,猛喷出一口血。
但是杜而未站立不动。
他的剑已动了。
剑侠若电,真刺江伤阳的咽喉。
眼看江伤阳的脖子,将被一剑贯穿,猛然剑势一止,停顿在江伤阳的喉核上。江伤阳脸部受两下重击,七荤八素,看不清楚事物,以为两掌已将杜而未打飞出去,忽辨风声,避已不及,乍觉咽喉一阵冰凉了。
但是杜而未的剑,并没有刺下去。
“江爷,在下侥幸获胜,承让包涵。”说完之后,又吐了两口血。他受两掌重击,伤得不轻。但右手剑始终稳若磐石。
公子襄门下七十一子弟中最末一人,居然打败了“东南霸主”江伤阳。
围观的人都屏住了一呼吸,透不过气来,有些人为江伤阳的落败而气忿,失了大事搜刮梁王府的好机会,至于江十八的朋友,却为他难过得抬不起头来。
公子襄神色恬然,仿佛他觉得杜而未的最后胜利,本来就是应该的一般。江伤阳的汗,大滴大滴地,不住从额上倘了下来;他喉咙转动,却在每一转动时,都感觉到那剑锋透心的冰寒,终于他道:“我……你赢了。”
他一说完,杜而未就收剑。
他脸色已呈赤金色,剑一收,身子也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江伤阳双手飞斩,劈向杜而未颈部大动脉。
他恨杜而未入骨,所以,出手已是必杀。
忽人影一闪,他双掌劈入两团软绵的东西里,由于用力过猛,而已受伤不轻,一时把势不住,那人顺势一带,江伤阳斜跌了出去。
总算江伤阳的武功,也是数十年苦练,他跌跌撞撞出几步,移势撞跌一名围观的武林高手,却惜势滑去带劲,立稳马步,才知道是双手劈着了一人的双袖里,被那人一舒一卷之下,险些儿又吃了大亏。
那人正是“君子剑”仲孙湫。
江伤阳怒火中烧道:“堂堂‘粱玉府’,说好一对一,却倚多为胜……”仲孙湫淡谈道:“东南霸主’之尊,挑战未人江湖的后辈,亲口认输,犹施暗算,你当这天下武林好汉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么……”
江伤阳一愕,他倒不敢真惹上这“正人君”的火,何况他现在己挂了彩,却又逞强道:“他……那种打法,哪里像武林正规比武!”
仲孙湫冷冷道:“是么?但社兄弟是后生小辈,前辈却是一方霸主……何况他未出手时,已照会过江爷你,而且言明全力施为……难道江爷那时以为必胜,便没把话听在心里么?”
江伤阳语音一塞,被击伤的脸部,又热又疼,他又气又羞,骂道:“但他……他未出手前,先施暗算……”
仲孙湫奇道:“是么?他几时暗算过你?我们怎么都没见到?”
众人也没见到,深表同意,都以为江伤阳在耍赖。
这下可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盲。杜而未却在旁静静地接口道:“那些蚂蚁……是我的武器。”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但他说出来的话,已无人敢予忽视。
江伤阳往地上一瞥。这下才了然,但也为之气结。原来院子的沙地上,果真有一排排一行行的火红蚂蚁,头上两枚大钳,他脚下便是被这些火蚁伤钻进去咬的。要知道江伤阳等初在“梁王府”门前时,便已看到有蚂蚁,但又怎会留心到这些火蚁,竟然听人使唤,在紧要关头,分了江伤阳的神。
仲孙湫笑道:“战国时四公子,鸡鸣狗盗之辈,兼而有之,且在适时发挥其所能,公子门下,亦有多样人才,而未请御蚂蚁,其他各人亦各有绝技,江爷如有兴趣,可一一相试……
江伤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本来挑了公子襄门下最末一人,原想是不借名誉来作牺牲,只要捡着了便宜赢了这一场,便乃堂而皇之,却不料搞到败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手下。教他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
但在众目暌暌之下,杜而未不杀自己,自己又如何赖得掉?要是不服再战,仲孙湫又拦在自己身前,且自己又受了伤!
公子襄这时却笑道:“诸位远道面来,辛苦了一场,不如请到内殿,先用过了晚膳再走!”
这说法无疑是大局已定,群雄二和一败,输给了“梁王府”的人,理应无话可说,众人兴味索然,辜幸村本是想出了这法子,意图迫使公子襄就范,而今却成了拿石头砸着了自己的脚,倒真无话可说。
公子襄笑着起身,他一尘不染的雍华气质令人自惭,笑道:“好吧,这一场误会,也座至此而终,晚生薄备水酒,敬请诸位。今晚一叙……”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头微侧,耳稍斜,显然是在倾听。
众人不禁也屏息路听,隐约可闻门前有打斗与叱咤之声,公子襄脸色一沉,叫道:“手下留情!”
话未说完,打斗声已辍然而绝。
蓦听一人哈哈狂笑,公子襄脸色忽然间沉了下来。只听那人绍直:“你手下停手,我可不听你指使……”忽闻呼呼两声,两条人影掠进来直撞公子襄、仲孙湫二人!这两条人影竟是背向公子襄、仲孙漱撞来,力道声势,极是强大,天下哪有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仲孙湫双手一扶,稳住来人,但巨力冲来,使他退后半步,卸去强劲;公子襄用力一挽,挽往来势,秦歌衫轻呼出声:“是巢氏兄弟!
这时众人亦已看清楚,这两人是给人掷进来的,公子襄门人弟子更看清楚了这两人是把守大门的“赛神荣”“胜郁垒”巢氏双雄,竟然给人杀害,且飞掷过来十数文,还震退仲孙湫半步,来人手劲之大,可谓耸人听闻!
几名子弟禁不住晚院出声。只见一人如黑云般卷入了大厅,身长九尺,满腮虬髯,双目如铜铃,全身黑缎长袍,只听他大笑道:“你叫你的弟子住手,我就在他们住手的刹那间杀了他们!”
这批在场的武林人物纷纷向来人恭敬作揖,叫道:“陆霸主。”
仲孙湫瞳孔收缩,一字一句地道:“东方霸主陆见破?”
陆见破格格地笑起来,全身颤得像座小山在地震一般,但眼睛屋眯成一条线,始终盯住仲孙湫不移:“我专收破烂,听说你有一柄破剑……”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返首向辜幸村骂道:“怎么了?‘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到手了?”
“东方霸主”陆见破虽在名位上与莫承欢、辜幸村、甄厉庆、江伤阳同列,但实力武功却要比他们强了许多,与“四方霸主”汪逼威等才可以算是不分高下。
陆见破回头这一诘问,辜幸村不敢不答:“公子不肯承认他已到手。我们以三场比试,结果甄兄与气伯言和,落花娘子和秦歌衫又战平,江老爷子却……”
陆见破脸色一沉道:“败了?是不是?真是窝囊!”
这下说得江伤阳脸上一热,血气上冲,正待发作,陆见破已冲着仲孙湫道:“是你赢的?‘是不是?来来来,咱们来比比,赢了再说。”
仲孙湫冷笑一声,道:“不是我赢的,又如何?陆霸主看得起,仲孙湫就奉陪你一场又如何?”
江伤阳本待发作,如今见陆见破与仲孙湫针锋相对,便马上把话吞回肚子里去。其实这干黑道上的牛鬼蛇神,对东方霸主陆见破都无不生畏惧,因这人喜怒无常,赶尽杀绝,是第一号招惹不得的人物。
公子襄谈谈地道:“三战胜负已定:无必要再战伤和气。”
陆见破格格大笑道:“我道公子襄是什么人物,原来是无胆匪类!怎么?没胆交手就认栽算了!”
在席间的弟子叔梁讫禁不住喝道:“住口!我家公子岂是你……”话未说完,陆见破高额油光一闪,如风卷黑云一般,遽地反卷向叔梁讫,已经出了手!
他手中有一张刀,刀形十分特殊,刀长近四尺,比紫刀窄,但快利岂止十惜!加上重量使刀锋刀身稳定,所以能从特异的角度中出袭!
他的刀宛似一道黑光,雾时间已向叔梁讫斩了数十刀,叔梁讫也袖出一双蛇形的短剑叮叮当当,交手数十刀,一声大响,叔梁讫双剑齐断,一道血泉,自左肩喷出。陆见破的“狂斩魔刀”,专以快打侠,越痴越强,他嘿了一声,刀斩叔梁讫,就在这时,一道银光,如天外长河,接过了陆见破的刀势。
陆见破见来人正是仲孙湫,他格格一笑,又大喝一声,哗道:“我正要破你的‘正字五剑’!”
仲孙湫却是不理,长剑缓缓自上而下直划,正是“正字五剑”的第二剑。陆见破不敢怠慢,瞧准来势,左砍一刀,忽又身子滴滴溜地旋转,宛如一道黑旋风一般,又前斩一刀,后劈一刀,才把这看来平凡无奇自上面下的一剑化解。仲孙湫长袍无风自动,稳健地跨前一步,又打横划出了半刨。正是“正字五剑”的第三式。
陆见破依然是左劈右所,东斩西切的,包了十数刀,无一不竭尽全力,才破了这一剑,原来他这柄刀使的都是“破”字诀,当今之世,他这柄魔刀见招破招,武功远胜甄厉庆等,但在破了仲孙湫的第三剑后,他峻磷的高额已沾满了汗珠。
仲孙湫神色愈未愈凝重,又直划出了半剑。
陆见破大喝一声,刀影如山,不知所出了多少刀,蓦然刀光忽敛,剑芒大盛,仲孙湫的半剑,依然在刀网中一技独秀。
陆见破忽然将刀势下变,完全是旋转的斩式,一时只听“当当当当……”连响,仲孙湫收剑而退,陆负破终于破了这一招,但宽大的黑袍上,多了三道破口,却未伤及肌肤。仲孙湫脸色愈来愈凝重,此刻他已试出,这“东方霸主”确有过人之能,自己的“正字五剑”,所向披靡,但陆见破居然破了其四,要是自己的第五剑,也给他破了呢……仲孙湫心中沉重,但陆见破心里更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了仲孙湫的前四剑,对于仲孙湫的第五剑,他实无把握可以应付得了。
万一接不住怎么办?
两人相距约数尺远,谁也没有先动手,心中都各自盘算着。
就在这时,一人轻叹了一声,道:“唉,我们适才三阵已败,本来应该收手了,而今陆霸主又……哎呀,如果也败了,岂不是贻笑大方,见好不收么!”
这人是跟着大伙儿一起来的“大鹏帮”帮主汤胜雄,一身“大鹏展翅”的轻功和“小鹏功”都练到十成火候,在江西一带是大大有名的;他见己方是输了,明明理亏,生恐陆见破再败了这一场,可谓碰了一鼻子灰又砸了门牙,何苦来由?所以就对站在身旁的“九龙堂”堂主季步修悄声多说了两句。
这时仲孙湫和陆见破正对路面立。
但是两人功力是何等之高,这几句悄声话,仲孙湫是听见了,陆见破也听见了。
第十五章三招半
骤然之间,陆见破宛如一张黑毯,横卷而出,挟着威武的姿态咆哮:“你是什么东西?”
黑芒犹如乌云中突闪的日芒,连环三闪,可拎汤胜雄在错愕中已分为三段。“东方霸主怎可任胡说!”
黑云又向在旁季步修头上罩下;季老头子的脸容为惊恐所扭屈、抽搐,为绝望所满布、充塞!
陆见破这人,自小骄纵,成名后仗着一身好武功,偏执狂,自以为是,样样事情都凭己意又自以为客观果断,哪里经得起别人稍加批评,一出手,就杀了汤胜雄。就在他要连季步修一起杀掉之际,忽见一人淡谈站在眼前,向他说了一句话:“从你进入梁王府时,已杀了三人,何况你杀的不止是同你敌对的人,还有的是站在你这边的人。”陆见破呆了呆,才清楚前面的人是公子襄。公子襄的薄唇又嗡说了一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
陆见破觉得很荒谬,简直荒谬绝伦,居然有人同他说这种无聊话,他想他很想笑,但他在将笑未笑的刹那,已向公子襄出手。
杀手。
所以“东方霸主”从此就成了空缺。
因为陆见破死了。
三招来。
公子襄只用了三招半。
到了第三招的时候,陆见破就倏然一颤,公子襄再使了半招,陆见破就隆然倒下。他的胸脯,插了一支淡青色的匕首。
没有人看见公子襄的匕首是从何而出,更没有人看到公子襄如何将匕首插进陆见破的胸膛里。
人们只知道,公子襄在举手投足间,总共只用了三招半——“东方霸主”陆见破就丢了性命。
公子襄杀了陆见破,他的匕首染了恶人的鲜血,但他也远离了陆见破的尸首,那柄匕首,他再也没有收回来。
他还是一尘不染,薄唇坚强且慧黠;此刻他的神情,比写了一首诗还要清逸。但是全场鸦雀无声。
气伯泰誓喝碎茶杯,歌衫战落花娘子,仲孙湫正字五剑斗东方霸主,杜而未运蚁击败江伤阳,总共加起,都不如公子襄这一出手。
他一出手,就杀了不可一世的陆大霸主。
而且这下出手,一方面替他自己两个手下报仇;另一方面,也替群豪中出口气,为汤胜雄复仇,这下可以说是赢得敌友两方面的心里同喝了一声默彩!
公子襄三招半杀了陆霸主,如此武功,就算神令、天书,确是在梁王府中,群雄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辜幸村长叹一声,干咳一声,又勉强啼味啼笑了三声,道:“公子武功,出神入化,我等佩服……这……陆见破在造杀孽,自寻死路,公子替大行道,咳咳咳,实是……实是替武林除一大恶!”
这下陆见破真可谓尸骨未寒,就遭人辱骂。但辜幸村也心知肚明,适才自己等人在府中滋生事端,若非公子诺多忍让,按照武林规矩行事,自己等早已闹得个脸青唇肿,扫地出门了。
“老夫相信……大家见了适才公子神功盖世,天书、神令的事,是莫再提了……何况前面三阵,确是咱们落败……”说着横瞪了江伤阳一眼,一方面也表示,这并非他争得不利,而是江伤阳丢了现眼,明明可以有机会不必惹公子襄动手而使其就范,但江伤阳败下阵来,断送了大好机会!
“要搜梁王府的无礼举动,本来我就是万万不赞成……而今败了也好……”辜幸村是什么人,他依然仍不死心。
“不过,让我们见见唐姑娘,一睹她绝世仪容,顺便探问一声,寻找萧大快可有头绪……嘿嘿嘿,咱们都是一心为萧大侠好的武林同道;公子总不是自己可以寻,不给人家觅吧?”
这几句话可说是十分厉害,套住了公子襄,公子襄却微笑道:“诸位好意,要找萧大侠,晚生岂有相阻之理……只是唐姑娘适逢外出,也是为了到某处寻找萧大侠之故,诸位来得实在不巧,所以见唐姑娘的事,恕晚生无法从命。”
辜幸村等人将信将疑,但公子襄武功出神人化,强硬不得,只好作罢,就在这时,大殿忽传来一阵步履声,秦歌衫偏首入布幔之中,只听窃语几句,歌衫又轻盈步出,脸有喜色,向公子襄检衽施礼,公子襄点点头,秦歌杉缓步趋近,低声说了几句话。公子襄的人,便整个变了。
他原来斯文淡定、一尘不染的高雅仪容,忽然间,有了激动的喜容。虽然他还是掩饰得很好,抑制得很好,但眼光如事幸村等人,仍可一眼看得出来。
他的微笑不止是礼貌斯文,薄薄的唇片宛似发着智慧的光泽,他笑着向群豪说:“唐姑娘刚刚回来……诸位稍侯,也许可以见着她。”
也不知怎地,众人本为夺宝面来,而今听说能见着唐方,都喜形于色起来,其中有些较年轻的武林豪杰,禁不住轻嘘喝彩。
公子襄一时欢喜,话已说了出去,却又担心起来,生怕唐方会不高兴,便俏声问秦歌衫:“唐妨娘她……愿不愿出来见人?”
秦歌衫十分善解人意:便去帐幔后悄声问了几旬,那幔帘后的似听不清楚,便伸手将秦歌衫拉了进去,众人眼前一闪,只见袖掀启处,是一条藕色的玉也似的手臂,来不及一声赞叹,秦歌衫已进入帐后面低声说话了。
这一下期待,在很多人心里,都觉得特别漫长。有些较年轻好胜的武林人,早欲一睹唐方容采已久,惟恐不得一见,暗忖就算此行夺不到天书神令,能见唐方也好。年长一辈,也听说过唐方一战的故事,对她竟也有一份向往疼爱,也想一见。就算赤子之心已完全蒙蔽的人,也别有图谋,只恨不得唐方能出来一见。
只隔得一阵:秦歌衫便退行了出来,公子襄趋前一步,即问:“怎样了?”秦歌杉知道公子焦急,笑盈盈地道:“唐姑娘答应了。”
公子襄脸上立现宽容。秦歌衫又道:“只是……”
公子襄又紧张了起来,问:“只是什么?”
秦歌衫略带忧色:“妨娘在这一次受了点伤……”
公子襄不禁啊了一声,“谁下的手?伤重不重?”
秦歌摇了摇首,公子襄又问:“唐姑娘在哪里?”
这时帐幔后滴溜溜地转出一个人儿来,众人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只见这女子着一件蓝如晴天的袄子,边滚镶纯黄得令人心爱心疼的绒毛。这女子也秀灵得如一滴露,刚刚自荷时上落下来。两道谈眉,瓜子脸,衬得她清新可爱。尤其她的肤色,真如藕粉一般。众人都为这样一个美人儿而眼光发了直,心里都想唐方之美,果然名不虚传,这伶俐、灵巧的女子向公子襄一福,笑问:“公子要奴婢先回答哪一样?”
众人一听,不禁一楞,公子襄问:“她好不好?”又觉太过急切,所以又改了个问法:“伤重不重?”
那女子清浅一笑,道:“回公子的话,姑娘只被一招‘芳兰竟体’略略扫中肩膀,但姑娘回了一枝‘子母离魂镖’给他……姑娘没受什么大伤。”
众人这才知道这漂亮女子并不是唐方;心下有些失望,不禁犯嫡咕起来:若是这女于是唐方的恃婢,这般清甜可爱,姿色若在唐方之上,哪有小姐可以容得下这般美丽婢女?若是唐方容貌尚在这婢女之上,天下又哪里有那等美女子?
公子襄听得唐方伤甚微,便放下了心,即问:“对方是用兵器还是用掌使这一招‘芳兰竟体’的?”
那女子回道:“是用掌。”
公子襄沉声道:“对方若是男子,用这一招,未免下流无耻。”原来“芳兰竟体”一式,是以四指兜溯腋下“铁心穴”,拇指按罕、前以制敌,对一女子用这等招式,当然十分轻浮,公子襄脸上浮现了一种少有的煞气,道:“对方用掌,是指掌还是掌指?”那女子见公子襄发怒,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不能随意笑了,于是答道:“是指掌。”公子襄脸峻然而一沉,叱道:“海难递这恶贼,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公子襄一直极少下重言重语;悠游淡定,但自从听得唐方消息后,便关切之情洋溢于言表,现下更骂出声来。众人一听,更是大为吃惊,原来海难递便是“西方霸主”,他的武功每招每式,都有极精密的架势,严谨的法度,细微的变化,迅疾的反应,功力犹在陆见破之上。
那女子却诧异起来:“公子怎知道是海霸主?”
公子道:“芳兰竟体’招式探奥,但却是轻薄下流招式,只有武林中登徒子无行辈使,但使的人并不大多、而能以‘指掌’之力出手,又能使唐姑娘受伤的更少,武林中也仅有几人而已;唐姑娘必定是以‘风姿绰约’移避,但仍被掌风扫中肩膀,那除非是来人的武功变化,达到随应心生,极端精密的地步,否则断不可能仍可伤着唐姑娘,来人似乎轻功并不好,否则脚下赶得上手上快,唐姑娘伤着的应是侧了。武林中手上功夫了得,变化精微严密而脚上功夫平平无奇者,又谤‘芳兰竟体’一式,居然连唐姑娘都敢犯的登徒子,除‘西方霸主’之外,还有谁人!”公子襄犹有余悼。
那女子清浅一笑道:“却正是‘西方霸主’海难递。”心下对公子襄辨识对方的能力,十分惊佩。
秦歌衫知大厅里群豪都等着要见唐方,便问:“藕姐儿,现下唐姑娘在哪里?怎么跟海霸主打了起来?萧大侠可有消息?”
那“藕姐儿”便是唐方近身婢子唐藕。“姑娘带我到岭南一带,本就是打听萧大侠消息,因知萧大侠素喜广东风物的人情,姑娘图万一希望,到粤打听消息。”秦歌衫道:“难怪你们去了近个把月了,原来是到粤地去了。”众人这才知道,唐方不在“梁王府”已有段时日,但公子襄却不肯说出来。
唐藕清秀的脸容也为之侧然:“姑娘为寻访萧大快,也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熬了多少委屈,可就是不死心。”唐藕说着双目泛起了泪光:“这次姑娘到两广去,徒劳无功,正想返程,却在客店投宿时,发生了一样事儿……”唐藕甜香可人,口齿伶俐,这干武林豪杰,本来为的是夺宝,但却被吸引住了,聆听下去:“那是在前天吧……那天清晨,姑娘与我到金鸡岭巡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街市才刚刚热闹起来,我和姑娘正走回房间去,姑娘蓦然站住,姑娘用手示意阻止,低声道:‘房里有人……’饶就是这一句话,那房里的悉索声便停止了……都是我不好,否则那人也不致发觉我们回来了。”
众人都猜是海难递,心里皆幸灾乐祸地窃笑:海霸主叱咤一时,却教人撞着了作宵小之为,真笑脱人大牙。唐藕说下去:“姑娘听房里声息骤然停止,知来人已醒觉,定必要从窗口路走,便示意我守门口,她截窗口。果然那人正要闪出窗口,却撞见姑娘,登时怔住了……”
秦歌衫问:“怎么怔住了?”
唐藕嘻嘻一笑:“看怔住了。那人年纪也不大,三十来岁,长得倒不错,一见了姑娘,却似乍见一朵绝色的花……”
落花娘子听得不是滋味,便问了一句:“唐方真有那么美?”
唐藕小嘴一撇,不喜欢不知唐方之美,说:“那人见着了姑娘,呆了一阵,便跺足不走了,用手一拍额角,仰天长叹道:‘罢罢,我海霸夭今日撞着了下凡天仙,早知姑娘绝美若仙,我海难递又怎敢冒犯!’你瞧,连西方霸主都禁不住这样说了哩……”这一千武林豪客都听长了耳朵,将信将疑。唐藕又笑得清甜可爱地道:“那海霸主还说……暖,还是不说了。”原来当时有些话,是一个女儿家不便说的,唐藕虽纯真可人,但也当了意思转述当时情景。众人却听得心里痒痒恨不得探悉当时情景。公子襄在旁听得海难递倾慕于唐方姿色,不似有侮辱之意,也平了气,听海霸主也为唐方倾倒,不禁大有同感,但知这一番话若传出去,西方霸主的名头算是折了,他心存厚道,不忍如此,便说:“藕儿,不可乱说。”
其实唐藕当着一干牛鬼蛇神的面前,也不好说。原来当其时海难递一见唐方,便不走了,瞠目了一会儿,嗜嗜叹道:“算了,算了,我海难递这番是认了;难怪衣服都那么香,原来人儿是那么漂亮。”他叹了口气,又说:“唉!我海某人认了。”
“你认什么的,我可不管。”女子都爱听人赞美,连唐方也不例外,只唐方自从萧秋水生离死别后,虽也不怎么憔悴,但已无大喜大怒。她觉得她的心死了,除非见到萧秋水才能再活。
“你进入我房间作什么,不交待个清楚就休想走!”唐方寒着脸说,海难递涎着脸笑道:“现在就算你叫我走,我也舍不得走了。”
那时唐藕禁不住喝了一声:“斗胆!”掌掴向海难递,海难递出手封住一招、二人心下都吃了一惊,唐藕见海难递如此轻描淡写便架住她的出手,知道对方十分扎手。恐非自己能敌;难难递却觉对方小小的一个丫头,出手己如此了得,唐方武功必定更高,恐非三数招所能收拾,登时收敛了轻慢之心。
唐方叱道:“你是谁?”
海难递作温柔状笑道:“十方霸主中位居西方,这名头不辱没姑娘吧?”唐方知“西方霸主”是极倔傲难缠的人物,不料眼前的轻薄徒就是:“你进入家房间做什么?”
海难递为得佳人好感,慢条斯理地答道:“本来嘛……志在天书、神令,想姑娘寻萧大侠已久,必有所获,而今嘛……得见佳人,人世间俗物,早已不在我眼里了……”唐方听得脸色粉白,海难递还不知趣,愿笑着脸皮还要说下去,唐方冷冷他说:“海霸主,我这儿没有什么天书神令,以后要闯进别人房间来,最好先说一声,否则把你当贼办了,官府可不识得海霸主大名。”
海难递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如得佳人青睐,坐监坐牢又何妨?”唐方道:“海霸主,请自重。”
海难递见唐方愈怒愈美,美得令人动魄惊心,他生性轻薄:按照本性而为,便要毛手毛脚,禁不住想用手去碰唐方,但心里又委实大喜欢,并非有淫邪之念,更不想唐突佳人,便涎着脸笑道:“姑娘生气时更美得不可方物。”
唐方脸色如霜,偏过头去向唐藕道:“藕儿,咱们收拾东西,离开这儿,别跟这人瞎缠。”
唐藕正想应道:“是。”却听海难递叹了一声道:“唐姑娘,你这一走、我可相思苦了……”
唐方脸色一寒,叱道:“住口!”
海难递见唐方越气越美,实心痒难搔,他生性本来自命为风流碉搅,不知多少女子的名节曾毁在他手里,就算自己钟情或尊重的女子,他也一样动玷辱之心,对唐方已算是按捺得住的了,此刻禁不住道:“唐姑娘,我知道你心目中只有萧秋水……但他是死的萧大侠,不如我活的海霸主,你可……”
他这次话未说完,唐方已出手。
大厅中众人见唐藕情秀的脸庞、微蜜着眉儿,像在想些什么,不知她在回书忆与唐方战海难递的情景。“东方霸主”对天书神令,犹未死心,知唐方未出来,而公子襄实力强大,武功卓绝,便想用话来挤兑他:“嘿嘿嘿,公子爷,我们三场比试,和了两场,公子爷这边只赢了一场,也可算是险胜,只是……小老儿想请教一句,若公子得到了天书神令,将要怎么处置法。”
公子襄摇首道:“我旨在寻找萧大侠,不是天书神令。”
“呵呵呵。”辜幸村皮笑肉不笑,紧接着道:“我知道公子不是为名为利,我是说,万一萧大侠……这个嘛……天不从人愿……即是天妒英才:而且留下了天书神令,恰巧给公子发现到了……公子这可怎么处理……赫赫赫,相信这也是大家心里急着想问的。”果尔每个人都望向公子襄,等待他的回答。公子襄沉吟一下,道:“天下英雄令’原是岳飞将军的遗物,当日武林中人歃血为盟。听令为国尽忠的令牌。我觉得‘天下英雄令’,应归岳云将军后代岳遗才是……至于‘忘情天书’……不知是否真有此书,以前武林中传说,‘忘情天书’,乃是一代狂人燕狂徒的武功纪录,但后来又相传不是……忘情天书既为萧大侠所学,必定已有所补短增长,晚生以为,应该归回唐方唐姑娘手里才是……”公子襄此言一出,众下哗然。
这些人莫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因为惮忌公子襄的身手,才个敢造次,现今听得天书神令,一交岳遗,一交唐方,他们连份儿都没有,虽则现在天书神令根本下落不明,但众人已忍不住鼓噪起人。
“什么?这是公物,应由大家所得才是!”
“给什么人的!假好心,其实想自己独吞才真!”
“不行,不行!应由武休人议而作决定!”
公子襄摇首谈谈笑道:“若让武林公议,其实只是造成武林又一段你争我夺、你虞我诈的血腥风雨而已。”
除了极少部分老成持重的人、细想此语觉得有理外,大部分武林中人,被野心和贪念冲昏了头脑,仍在大嚷大叫道:“神令是岳飞的!又不是他孙子的!干嘛要给他?”“唐方更不能有‘忘情天书’,萧秋水的武功已独霸天下,现下又轮到唐方,天下武林的风头都教这两人出尽么?”
更有人嚷道:“不成!公子襄没权分派!”
“叫唐方,唐方才有权说话!”
“唐方毕竟是萧大快遗孀,请她出来分配吧!”有些比较支持钦仰萧秋水、唐方的江湖好汉呼道。他们虽比较服膺,但心里也几乎认定萧秋水已经逝去。
这时刚刚赶到,潮水般拥人的武林高手愈来愈多,在众人嚣嚷中,声声叫到唐方,却令唐藕忆想不下去……
第十六章冬雷震震夏雨雪
唐方出手三次。
海难递都避过了。但他脸上那轻薄的笑容也不见了。唐方的第一次出手,让他几乎出了丑。第二次出手,他已全神应付,第三次出手的主动机会,依然让唐方抢得。海难递避过了唐方三次出手,脸色一沉,在唐方未曾第四次出手前,叱喝了一声:“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唐方一听,如同雷击,一下子,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的脸自如纸,眼眸漾着泪光。海难递本可趁这刹那间出手:但他一看唐方的样子,长叹一声,说:“要想知道详情,明早到紫金山。”
他说完就迅速地闪出。唐藕不及追敌,只求护住唐方。这些客栈的人,有很多人已因听闻打斗声而出来探看究竟了。
那一句话:对别人来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在唐方而言,却无疑是旱雷,如雪消溶,如天崩地裂的一句话语。
因为这句话是萧秋水在决战唐门前,与她分手时,她说的。
而在场的;仅有数人,这些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极亲密的唐门高手,断断不会泄露出来。
而且,除了唐方自己之外,又会有谁把这话牢记了七载,朝思夜想,梦寐回想呢?而今突然从海难递嘴里道了出来,唐方心中所引起的惊愕、惊诧,以及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怎么知道这句话?
——难道见着了萧大哥。
——大哥大哥你在哪里?
她心口一阵阵痛,差点晕了过去;待清醒时便要追问,但海难递已人影无踪,一只留下那一句话。
唐方一定要去紫金山。
就算紫金山是刀山火海,她也一定毫不犹豫地前往。
因为她一定要问清楚海难递。
她一定要找到萧秋水。
这时大厅上群情涌动,辜幸村知己引发大家的怨怒与贪念,正想赖着不走,或可付得一些便宜,便假意扬声道:“大家不要冲动……公子襄,一定会给我们满意交代的……”于是大家仍是望定公子襄,这是给公子襄一大难题,只是公子襄并不在乎,他说:“就算我没权决定天书神令,该如何处理……只是当前之急,在晚生而言,是找萧大侠,在萧大侠未找到以前,天书神令是不会出现的;找到萧大侠之后,天书神令自会有适当的交待。”他谈谈一笑又道:“现下谈分配,未免言之过早操之过急了。”
众人的喧嚷又开始乎息了下来。的确,如果天书神令真的不在公子襄手里,迫他又有何用?何况公子襄显露了那一下实力,却又是谁都不敢轻招的。
可是这时有人站出来,叫了一句话:“你说谎!”
众人返首望去,那是一个脸有污垢、但眼睛精灵的小个子:“他早已找到萧秋水,并收了天书神令!”
众又哗然。
“真的!”“公子襄骗我们!”“这还得了!”‘好啊!他想独霸武林,独步天下!”公子襄冷然反问:“朋友,你这是听谁说的?”
众人回头一想,也觉有理,此人不知是谁,可能只是信口开河,怎可胡里胡涂地信了他,便向那人望去,那人不慌不忙,答道。“陶醉。”
“陶醉!”众人讶问。
“陶醉!”那人傲然答,仿佛这名字就等于他己倚在铁锈围墙上一般:“陶醉,嘉应陶醉。”那人一挺胸,又说:“也就是‘君子无戏言’陶醉。”
谁都知道,在武林中,陶醉的武功高低很少人知道,但他的地位,却如高峰上的月光,谁都摘不到。
一句谎都没有说过的人,无疑实在很少,在武林中,尤其少得可怜。
有人说陶醉之所以喜喝酒,系因为他不愿太清醒。一个人整天清醒是痛苦的。可惜陶醉虽然喝得醉醺醺,但依然说不出半句假话。
所以他更痛苦。
他原本叫做陶焉冰,但因为他一天到晚都大醉,所以别人都叫他做“陶醉”。甚至大多数的人,已忘了他的真名字。
所以如果一句话,是陶醉说的,那便一定是真话。
至少武林中人都这般认为。
而且陶醉曾被人威胁说一句无关痛痒、但对九脑龙王有利的慌话,陶醉拒绝,慕容不是于是一刀刀地杀,恫吓陶醉要将他一家人——包括高堂祖父母,父母及儿女——杀光。结果真的把他全家杀光了,陶醉还是不说。
陶醉从此以后,酗酒得更加厉害了。
这样的人,他说的话,就如秦始皇泰山刻石的碑碣一般,经得起日晒水淋的。如果是陶醉说公子襄拿了天书神令,那神令天书自然是公子襄拿的了。
甚至不容公子襄辩白。
公子襄也征住了——他设想到他一向尊重的陶醉也会这样说。
众人都望向公子襄——现在已不用说话,只等动手了。
就在这时,外面又拥进来一大批江湖人,这干人,就像互相约好了似的,全在“梁王府”中会聚夺宝。
秦歌衫慧黠的唇,唇边的小恁因聪明甚至狡猾的笑意而更显灵巧活泼:“那位小哥儿,既然陶醉曾讲过这话,为何陶醉不亲自来?”
场中默然。
无人回话。
秦歌衫再问一遍,“正人君”仲孙湫的眼睛也亮了,他也扬声问:“正是。那位小哥在哪儿?他因何要告诉小哥,可否赐告?”
他的声音不故作响亮,但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去。还是没有回庞,众人这才发现,那原先说话的满脸污垢的年轻人,早已不见了。
仲孙湫又问了两遍,微微笑道:“是歹人造谣生非,却要冒上陶醉先生的金号,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众人一时哑然。还是辜幸村死不息心,而且足智多谋,道:“那小哥儿溜了,可能是怕‘梁王府’的声威……”
仲孙湫截道:“辜霸主是说咱们‘梁王府’的人会当着列位英雄的面对付他么?”辜幸村话音一塞,换得干笑三声,在这三笑里已想好了应对之策,道:“那是年轻小子的不懂事,以公子清誉,又怎么会作出此等令人贻笑大方的事来呢?他一下子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却道:“但是人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子是明人,当然明人不做暗事,但为澄清起见,嘿嘿嘿,不如我们还是当面去向陶醉问个究竟!”
众人却哄然说好,公子襄谈谈地道:“现在陶醉行踪,辜前辈可有所知?”辜幸村为之瞠然,公子襄点头,向弟子群中叫了一声:“元三迁、罩九忧。”只见两人站了出来,一人道:“回公子的话,陶醉先生近日就存襄阳一带,三日前刚入襄阳城。”
另一人道:“他住在‘客来客栈’,除了每日三餐外,绝少出外。似在练什么武功。”公子襄点点头挥手道:“好。”又含笑向众人道:“既然陶醉先生就在这里不远的‘客来客栈’,为了澄清这件事,使各位满意,晚生就依霸主之见,请各位移尊至城中如何?”辜幸村脸色一阵尴尬,终于强笑,道:“赫赫赫,好厉害,公子的手下,遍布江湖,咱们一行一动,原来早在公子耳目之中……”
秦歌衫眼珠一转,笑了一笑,道:“辜霸主,你不要去问陶醉先生也可以,可是你又想要天书神令,急搜‘梁王府’,不如这样吧,刚才比了三场:江霸主、落花娘子,甄霸主都比过了:就只差你光说不动手,不如跟仲孙哥较量一下,若您老赢了,搜宅夺宝不是大有希望吗?”
辜幸村心里暗咒这妮子总有一日落到我手里,我就……但脸上毫不变色,道:“比武徒伤感情,实无必要,何况仲孙兄的‘正字五剑’,我一向就钦仪得很。”辜幸村道:“我们还是先找陶醉吧。”
忽听落花娘子说:“我们不是要见唐方吗?”她听说唐方那么美,所以念念不忘要见她!
落花娘子这一提起,唐藕又想起了她和唐方晨上紫金山的情形。
早上紫金山。山上的紫金宫,就像皇帝头上的金冠一般,辉煌莫比。海难递到了之后,观中的道士全都被赶了出来,愁眉苦脸,只敢在山下徘徊,所以唐方很容易就知道“西方霸主”日前落脚的地方。
紫金宫在山路曲曲折折,迂回而上,直到观前的“日月门”,一路上有遮篷凉亭,唐藕紧跟唐方背后。
唐方什么也不怕,她穿黑色劲装,被枣红披风,向前疾行。除非她知道海难递因何能背得出她和萧秋水最后说的那番话。
没有晨钟,更不是暮鼓,山上隐隐传来一阵唱诺。
这时晨钟清蒙,天灰灰光,那一阵佛惕,唐藕不禁路神起来,听得幽幽惚惚。她在这浑穆的佛号之中,不禁起了忧思,想起她曾经暗恋过的人,和被她拒绝过爱慕她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的情怀,而个因年岁的增长而变得如晨庵一般幽幽邃邃,她一阵恍惚,忍不住如同呻吟般唤了一声:“梵唱!”
忽听唐方坚定冷如冰的声音叱道:“非梵唱!”
在出语同时,已啪地掴了她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巴掌,立时使唐藕清醒过来,那声音明明是如魔如魔的咒语,哪里是心情意静的梦唱!
唐藕大吃一惊,一排阶梯,如墙般高耸而上,上面还有两角飞檐,正是“紫金宫”的“朝王殿”。
唐方粉脸煞白,道:“好好一座庙字,给你们这干恶徒装神弄鬼,搅得鸡犬不宁,人神共愤,快给我滚出来!”
只听咒语一歇,一人笑嘻嘻地道:“想不到‘迷神靡音’也制不住姑娘……姑娘要我滚出来,我这就滚出来。”
说着那海难递,穿着黑色半袖至肘袍,横在阶梯之上。
“我既已出来……姑娘也就多走几步,上来吧。”
唐方冷笑道:“第四、二十五、三十八级处,有机关埋伏!”
海难递道:“不错。”他背负双手,仰天叹道:“在下知道这些陷饼,是瞒不过姑娘的。但是……姑娘若要知道在下所背的‘乃敢与君绝’系何处得来……则少不免还是要过这一关,除非姑娘答应在下一个要求,在下就马上撤除障碍,恭迎姑娘,回答问话。”唐方寒着脸问:“什么条件?”
“说条件实在太难听了;”海难递悠然道:实因在下实在爱慕姑娘,只要姑娘肯答允……”海难递居然也有些腼腆起来:嫁给在下……在下就一定坦承相告,尽除埋伏,并帮助姑娘寻找萧大侠。”
唐方冷笑。海难递急道:……这是在下第一次动了真情。在下不才,但向来不作婚姻之念,虽有不少女子想嫁在下……但在下自从见姑娘后,在下的执见才完全打破,决意非卿不娶……”
唐方截道:“好了。”
海难递一呆,随即喜道:“好?”
唐方静若寒霜,她的眼神既无讥消也无愤溺:“你的条件我不答应。”
海难递一震,惠然道:“难道你不想救萧秋水?”
唐方冷冷地道:“要找萧大侠也不必靠你。”
海难递脸色一沉,旋又冷笑道:“那你不想知道我昨天的话唐方道:“想知道……”海难递又一怔,道:“你要闯关?”
唐方不应,坚决地颔首。
海难递讶然:“你可知道这难关为何人所设?”
唐方浏顾四周一阵道:“这是‘紫金宫’,为当年于骨烈于大师所建。”唐方道:“于骨烈于大师是一流神匠,他的机关布设,更是九州一绝,这点我知道。”“唐姑娘不愧为蜀中唐门的才女。果然傅通情理,遍晓古今。好,好,了不起!”海难递又涎着脸笑道:“只是如此一个美人儿,聪明人儿可人儿,让机关给……伤着,那多令人遗憾啊。”
“那是我的事。”唐方道:“我宁可闯机关,揪你下来,说出那话是从何得知的因由!”
海难递脸色也变了,他涨红了脸:“你既然不识抬举,就闯吧!”
唐藕一闪身,就要替小姐掠阵,唐方出手拦住,道:“我来!”
她如燕子抄水一般,已掠过第四级阶梯,海难递大呼道:“那不算!那不算!你要想知道萧秋水的消息,就得蹲下去,触动机关才算!”
唐方半空中一咬贝齿,身子回旋下降,缓缓向第四阶梯落下。唐藕瞧得一颗心,都几乎自口腔跃出。
唐方的脚尖甫触阶梯,石级中裂,下方突现一个大洞,在此等情形之下通常人身形下沉,双足凌虚,并不能再提升高跃。
但唐方却能。
她的轻功原就是唐门年轻一代中最好的,何况她最后又得唐老太太悉心调教!她竟能借足尖触级之力,在石级裂开之前,她已及时斜横飞出。
飞落至第十三级阶梯上,如迎风飞絮一般欲飞而逝,却犹落花独立。
唐方这一打横飘开,在裂开沿口射出来的五排连环淬毒强弩快箭,便完全落空了,等于射向天空,机簧力尽时,纷纷都无力一地落下来。
海难递见唐方的轻功如此佳绝,身形如此曼妙,竟也看呆了。忘了要对付唐方,失声喝彩:好!”
唐方嫣然一笑,又飘上了第二十三级,凝视二十五石阶轻慢地举足……
海难递情急叫道:“小心。”
唐方见海难递倒是真情,妩媚一笑,间:“我若三关都闯过,那些话你从何而得知,便得告诉我,萧秋水在什么地方,也得悉尽相告。”
海难递见唐方此刻念着的仍是萧秋水,便顿时不高兴起来,沉着脸点了点头。唐方又是一笑,笑得海难递心荡神摇。
唐方却突然一步,跨向第二十五级——有机关布置的石阶!
第十七章第三十八级阶梯
唐方正想如何将足尖借力后翻之际,足躁犹在半空,离石级尚有尺余时,石级骤然翻开了。
这机关竟不必触及就开,只要有些许旁边石级的震荡,以及人气,立刻就可以把埋伏发动。
唐藕禁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就在这刹那,唐方已解下红披风,闪电般益在裂开的洞口上。
只听一阵“噗噗噗噗噗”连响,披风一阵乱动,约莫过了半晌。披风里没了动静。唐方缓缓抽回被风,隐约听见海难递在石级顶上也舒了口气,唐方翻开披风,只见披风里钉满了各式各样的针。
枣色的披风里面本是镶着白兔毛,而今兔毛都成了蓝紫色,连兔毛沾着了也如此,如果人体被这些针刺着了,更可想而知。
唐方暗底里也吁了一口气。
海难递却自上面俯瞒下来,看见唐方的一头乌发,发卷的刘海,白生生的俏脸,和尖挺秀气的鼻子,以及美丽的胸身,他心里急得不得了,忍不住叫道:“唐方、唐方你已闯过了两关,第三关是最难的,你不要轻试。”
唐方仰视,那黑白分明,看似冷晶清澈但有几分凄楚的眼胯,看向他,冷冰冰地道:“那你愿意告诉我了?”
海难递想想又不甘心,终于摇首道:“好……吧!只要休让我亲一亲,也不必嫁给我了,就不必过第三关,我告诉你就是了”
唐方粉脸又是一寒,理也不理睬他,径自向第三十八级阶梯行去。
海难递心中难受,心想:这样一个夫人,怎能教她受到损害,而第三十八阶梯的埋伏,又十分犀利,不知多少武林一等一高手,都丧生在这第三关下……自己上来则是因与原来此处观主不掸道人相熟,自己先上此阶梯后,在猝不及防下击杀不禅,然后借他的这个留存下来的石级机关,以图难倒唐方。
岂料唐方了然无惧,勇闯三关。
唐方这时已悠然行去。
第三十八级阶梯!
第三十八级阶梯!
是生?还是死?
唐方闯不闯得过?
可是唐方没有想,没有想她自己过不过得了关,而是在想:——那海霸主怎知道自己和萧秋水所说的话?
——难道海难递已经找到了萧大哥,他……
唐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得出答案来,所以她昂然走向第三十八石级,那是于大师所设下的无人能破的机关陷阱。
第三十八级阶梯!
海难递忽然叫道:“别……我告诉你好了。”
唐方站住,望向他:“我可没答应你的条件。”
“我提条件了吗?”海难递苦笑,他个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狠手辣遇着了唐方都成了千思万念的柔肠百结:“我只不过提出要求都不提了。”
“我告诉你好了。”
唐方停了下来,静静地问:“你说。”
两只黑白亮丽的眸子注视着他,海难递只觉得一阵昏眩,宛似在皖月亮日下一般。他蹑懦道:“其实……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没有见过萧秋水。”
唐方秀眉一锁剔扬,带三分希望七分不信地仰脸问:“那你又怎会知道?”海难递望着唐方那张美冷如长白山天池边的冰雪,笑如一朵花开尽了江南的脸,长叹一声,终于道:“是唐家的人告诉我的。”
唐方这才相信,因为当时确有唐门的人在,只是她不相信唐家堡的人也会出卖她,而宁希冀萧秋水仍然活着。只要萧秋水仍然活着就好。唐方不借一切代价。
“是谁?”
海难递脸有难色:“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唐方也不追问,她最主要的是关心萧秋水,至于唐门里是谁作了这种事,她就不会那么关注了。
但海难递得悉了这句话,无疑等于以萧秋水名头为饵,引她过来,唐方也不想追究,因为海难递毕竟已将实情告诉了她。她一拱手,说了声:“谢了。”
转头就走,海难递望着她那劲装窃宛的腰身,喉核上翻滚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倏然掠下。
唐方霍然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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