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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第104章 话长卿国士无双,道姜泥去留彷徨(3)

  陈芝豹公认最擅国战,十万以上兵力的调兵遣将,出神入化。据说他记得住每一名校尉的名字,以及他们各自领兵作战的优缺点。战机稍纵即逝,陈芝豹却总能做出点睛之笔的排兵布阵。西垒壁一战,酣战了三个日夜,陈芝豹不眠不休,身后举旗的号令卒整整轮换了六批十八人,负责记录过程的军史官写断了硬毫不下十支,从头到尾,陈芝豹一袭白衣纹丝不动,在他精确到极致的无数次发号施令下,硬是耗光啃死了西楚最后的数十万青壮。

  传闻如今天子读此记录,一读再读,精彩处圈画无数,卷尾重重写下八字:真堪神往,不愧战仙!

  这两年里徐凤年不得不去设想,当时名声威望直追当年另一袭白衣的陈芝豹如果答应皇帝赶赴南疆,北凉会不会更简单一些?这些年徐骁也从未提起有关义子陈芝豹的任何话题,徐凤年虽是世子殿下,也不知道徐骁内心的真正想法。

  要说徐骁是留着陈芝豹做一方磨刀石,就更不像那种屠戮殆尽功勋元老为继任者铺平路子的帝王心术了。陈芝豹这位白衣战仙势力坐大后,当下就已是尾大不掉,就真的一点不怕徐凤年输给陈芝豹,几十年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戎马生涯,会不会到头来输得一干二净?只要陈芝豹一天在北凉冷眼相向,徐凤年如何能真正活得不管不顾?

  徐脂虎安静望着深思的弟弟,后知后觉,悚然一惊,“那曹长卿姓曹,又能让老剑神那般紧张,该不会就是曹官子吧?”

  回过神来的徐凤年无奈道:“不幸被你说中了。此人正是那无聊了就去皇宫大内跟韩人猫玩捉迷藏的大官子。”

  靖安王妃也不笨,姜泥姓姜,明为婢女,但与世子殿下相处,何曾有半点做奴做婢的觉悟?裴南苇冷笑道:“私藏亡国公主也就罢了,还被西楚旧臣找上门,殿下如何去跟京城交代?这事要是被江南士子知道,大肆渲染一番,惹来龙颜震怒,殿下岂不是气势汹汹乘兴而来,灰头土面败兴而去?”徐凤年心情本就跌在谷底,没好气说道:“轮不到你来偷着乐,本世子太平,你的日子就舒服一些,本世子不太平,你能好到哪里去,以你的气量,能做成靖安王府的正王妃,赵衡真是瞎了他那一双火眼金睛。再加上一个觊觎你身体的赵珣,家门不幸啊。本世子救你于水深火热中,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敢在这里幸灾乐祸?忘了绣冬刀鞘拍脸的滋味了?”

  裴南苇只是冷笑。

  徐脂虎头疼道:“茶室中老剑神道出了曹官子名字,以许慧扑的谨小慎微,注定要说与几位老供奉听,到时候曹长卿与姜泥的真实身份一同水落石出,这件事的确棘手。”

  徐凤年想了想,笑道:“麻烦是麻烦,但不是大事,江南士子集团里那几位精明一世的老王八,虽说不是善茬,喜欢浑水吃鱼,可未必就乐意跟我们北凉撕破脸皮。与徐骁结下死仇有何益?莽夫动刀,文人动嘴,井水不犯河水,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至于要惨烈到来一场笔刀互砍。也好,我杀了几个不成气候的末流士子,现在曹官子出来搅局,就当送个把柄给几位老家主好了,如此一来,他们心里也能平衡,省得老家伙觉得丢了脸面。不出意外,我离开阳春城前,会有人来提醒,无非是‘殿下啊,你杀了人是不对的,咱们泱州这趟揪住了你的小马脚,但没关系,咱们不计前嫌,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殿下你是不是收敛些,别闹腾啦,对大家都不好嘛’这类无趣腔调,哈哈,姐,你说说看,这算不算以德报怨,名士风流?”

  徐脂虎听着弟弟学那老学究的腔调说话,使劲点头,忍不住捧腹大笑。

  靖安王妃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国事如此儿戏?”

  徐凤年冷笑道:“儿戏?这哪里是儿戏,你当真以为世族豪阀的根本是朝廷恩宠?得向君王摇尾乞怜才行?国事是国事,便比得上家事了?真是如此,数百年来那些个嫁不入大族的各国公主、娶不得豪门女子的皇子不是都白白遭受屈辱了?”

  徐凤年脑袋磕了一下车壁,手指轻弹膝上绣冬,眯眼笑道:“现在才过了二十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以后兴许就不好说了,不得不说,徐骁是真的猛啊,十个盘根交错不知帝王只认家门的家族,一通砍瓜切菜,那些死在徐骁手中的帝王,说不定会有一两个虽死犹笑的聪明人吧。咱们的皇帝陛下怎会容忍一马平川的宅里院中,出现那么多个泱州四族的坑坑洼洼?封王裂土,坐镇八方,为的就是钝刀割肉慢慢收拾这些个肌肤顽疾。此举有利有弊,但退一万步说,这些大权在握的藩王想要九五之尊的位置,不论胜负,到底还不都是姓赵?天下还不都是赵家的天下?其实春秋国战,输得最惨的可是裴王妃你所在的这些个眼高于顶的家族。当今士子叫嚣谩骂得厉害,徐骁之所以不怕,就是算准了帝王心思。我敢在泱州杀人,一样的道理。裴王妃,要不然我们打个赌,当下江南士人正在联手国子监学子弹劾本世子无视国法为非作歹,我们就来赌谁被皇帝陛下拿板子打下去?”

  靖安王妃点头道:“好!我偏不信天子连一个口头责罚都不给你!”

  徐凤年趁热打铁说道:“赌注你来想。”

  裴南苇也果决,沉声道:“好。”

  徐脂虎不介意这种小打小闹,对付女子,弟弟拿手得很哪。她挪了挪位置,靠着世子殿下,问道:“曹长卿武功真如世人所吹捧的那般了不得?”

  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轻声笑道:“厉害得一塌糊涂,生猛得稀里哗啦。”

  徐脂虎小声问道:“那姜泥?”

  徐凤年没有说话。

  他能胸有成竹地与裴南苇打赌,连赌注环节都藏了心机,便是吃定了心高气傲的靖安王妃不是精明生意人,一旦输给自己,盈利反而要大过由自己说出的赌注,但是对上了打不过骂不过更算计不过的曹官子,实在是无可奈何,武道成就一旦到了顶点,自有傲视群雄的资格。

  曹长卿首次闯入皇城时如入无人之境,口中所说更是霸气得无以复加:诛赵自是平生志,莫笑儒臣鬓发苍。楚剩三户又如何,我入皇宫如过廊。

  对于这种不惜性命如同走火入魔的高人,不说徐凤年,几乎谁都奈何不得,除非齐玄帧之流陆地神仙出世,否则恐怕连王仙芝都挡不住曹青衣拼死要做的事情。那一番亭下对敌亭上,不是说曹长卿便能稳败老剑神,只是对于此生不忘西楚的曹棋诏来说,认定了的事情,漫天仙佛都可无视。当年数千铁甲禁卫在前,照样一路杀将过去,王仙芝在楼顶,便一气登楼,今日李淳罡在前,自然也是走上前去,曹青衣的浩然正气,倒是与李淳罡的剑意殊途同归。

  放不放姜泥?

  徐凤年到了卢府写意园也没有给出答案。曹长卿没有入府,似乎没有急着给世子殿下刻意施压。徐凤年有些明白王朝两位皇帝的心理了,卧榻之侧,太安城中,有这样一个儒士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窒息感。曹长卿三次入京,三次入宫,便是要离阳王朝的赵姓天子知道,整个天下是你的,但你未必能安心享用。整个下午,脸色如常的世子殿下都待在写意园中跟大姐徐脂虎闲聊。徐凤年与她说起了登上三楼的白狐儿脸,说起了襄樊城外偶遇的密教女法王,城内意外相逢最终还是分道扬镳的木剑温华,更说起了那位在寺中长大的李子姑娘,说起了烂漫少女的王东厢与春神湖上的大魁鼋,对于练刀的艰辛,反而三言两语便跳过。

  正午时分,世子殿下离开报国寺后,穷书生和小乞儿也踏过门槛,禅房再续王霸辩论,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袁鸿鹄那边,这次是真正地输了,寒窗苦读的陈亮锡也不气馁,袁疆燕的清谈江左第一的名衔实至名归,并非沽名钓誉,江南士子有三好:好蓄妓,好养名,好造势。登峰造极者,大抵便是袁疆燕以及能与鸿鹄先生地位并肩的寥寥数人了。住持殷道林不愧不动和尚的外号,一直不言不语,但陈亮锡起身告辞时,袁疆燕没有动作,只是点头示意,德高望重的年迈江南名僧倒是亲自起身相送到门口。小乞儿当然不能入禅房,一直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那个腹中空空的西瓜,滑稽可笑。走出报国寺,陈亮锡转头看了眼寺门,隐约有失望神情,自言自语道:“道不同,非我所谋啊。”

  小乞儿满脸好奇地轻声问道:“那个好心的哥哥呢?”

  陈亮锡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柔道:“应该比我们早离开报国寺。”

  小乞儿哦了一声,很是失落。

  陈亮锡弯腰帮忙拿过西瓜,玩笑道:“咋了,小叮咚,喜欢上那位大哥哥了?确实,他比陈哥哥可要好看百倍。”

  小乞儿小脸涨得通红,嚅嚅嗫嗫,煞是可爱。

  陈亮锡不再打趣小女孩。

  小乞儿攥着穷书生的袖口,走在路上,犹豫了许久,鼓足勇气抬头正要说话,陈亮锡低头柔声道:“知道小叮咚还是最喜欢陈哥哥了,对不对?”

  小乞儿灿烂一笑。

  陈亮锡仰头望向天空,笑脸醉人,说道:“以后陈哥哥要是能够一脚踩入历史的泥泞,侥幸留下足印,一定也要让小叮咚陪着。”

  自古多少草莽英雄乱世枭雄,又有几个能青史留名?哪怕是短短几十字都成奢望!这个死当谥文正的穷书生,所谓足印,分明是野心勃勃地要在正史中留名,而非私家编撰的野史稗史。

  小乞儿哪里懂得这些,在她看来可能都不如晚饭有的吃炒西瓜片来得实惠庆幸。她只当是陈哥哥说了件好事,开开心心,蹦蹦跳跳,这是她难得的无忧无虑了。

  陈亮锡也知道小女孩听不懂,所以才说。一股脑丢开那圣人教诲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条目,不去管什么内圣之基外王之业,甚至连自己今日一场曲水谈王霸是否成了奇货可居都不去想。他只是笑着说道:“走,咱们去庙外石板上给你和爷爷画条龙去,老规矩,陈哥哥画龙,小叮咚来点睛。”

  小乞儿重重嗯了一声。

  许慧扑站在报国寺门口,遥望着一大一小两个渐渐逝去的贫寒背影,怔怔出神。世家女的她能与寒门书生陈亮锡相识相交,缘于一场寺外墙根泉边的邂逅。小乞儿入水捡钱,被寺内和尚斥责,入寺借景绘牡丹的陈亮锡恰巧路过,为小乞儿解围,许慧扑当时心情不错,便让报国寺以后都不拦着小女孩在池里捡许愿钱。后来无意中发现陈亮锡竟然私自画龙,起先震惊于他的胆大包天,细看之后紧接着便惊骇于他的精绝画工。

  一幅蛟蟒斗龙图,上方天龙隐现于斑斓凝结的云雾,墨气淋漓,天龙长须巨口,凌云驾雾,苍老可畏;下方大蛟出水,足爪奋攫,巨蟒盘山,朝天吐芯。当时图画已至末尾,许慧扑真是被光怪陆离的奇诡画面给吓得不轻,陈亮锡被窥破秘密,也未有丝毫慌乱。交谈过后,二人皆欢。

  许慧扑对于陈亮锡是极为欣赏的,唯独此人棱角太过分明,许慧扑自知唯有父亲这些个江南一等名士才可驯服,便存了徐徐图之的意思。本意是陈亮锡再被生活磨砺几年,便破格荐举给许氏娘家,从幕僚小吏做起,说不定就可化龙而起,日后陈亮锡自然感恩于许氏赐予云雨,才算真正被家族所用。只是那绣花枕头的世子殿下出现后,一切都乱了套,乌烟瘴气,她的数年布局毁于一旦!

  如今独占曲水流觞风头的陈亮锡已算得了腾飞之势,很快名声就会传遍江南道,许氏再要招揽,一则要明目张胆进行,二来所耗本钱注定要比原先多了数倍,许慧扑如何能不恼恨那世子殿下?更大隐情是,若非卢白颉露面,她差点就落魄到要给这无良世子暖被的下场,许慧扑潜心修道,自然而然视作奇耻大辱。

  方才寺中见到伯柃袁疆燕,这位成名已久的大人物眼神隐晦阴沉,更让许慧扑毛骨悚然。

  能说出口“养士不类豢养走狗,实如熬鹰,饥则为用饱则飏去”的名士,岂止是只会玄谈妙论的道德儒士!

  许慧扑叹了口气,心灰意冷。

  她独自走出报国寺,眯起眼,缓缓走向墙根,面容凄艳道:“曹长卿?与我何关?我只当没听到过!”

  这名女冠低头望着一丛杂草,冷笑道:“女子贱如草呢。”

  一个下午有世子殿下插科打诨,徐脂虎欢声笑语不断,她这样发自肺腑的妩媚笑颜,足以让江南道那帮假道学神魂颠倒,可惜他们见不着。徐脂虎很钟情木剑温华的几句口头禅。

  “小年,我当下很忧郁啊!”

  “老子能饿得不想吃饭,也是本事嘛。”

  “小年,你瞅瞅,那小娘子还没你长得白,没你好看,你给兄弟笑一个,解解馋呗?”

  徐凤年说起这个曾经一起偷鸡摸狗的哥们儿,嘴上恼火,眼神却是柔和。而世子殿下说到李子姑娘和王东厢,可以明显察觉到大姐徐脂虎的喜好程度有一个鲜明高下,出乎意料,徐脂虎被《头场雪》勾去不少眼泪,但似乎对胸有锦绣的王初冬并不看好,反而倒是对那个名字古怪的李子姑娘十分喜欢,说这丫头做侧妃是极好的,娇憨可掬福嘛,而王东厢,对女子来说,惊才绝艳不是幸事啊,说不定会难逃薄福短寿的下场。

  这些话徐脂虎都是直言以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半点不隐瞒,徐凤年笑着说不会的,王丫头既然能引来魁鼋出水,肯定福缘不浅。

  徐脂虎一听这个解释,点了点头。

  她看了眼窗外天色,临近黄昏,该晚饭了。写意园与退步园在卢府一直特立独行,两个园子都可以不参与家族宴席。徐脂虎嫁到江南后,入乡随俗,逐渐习惯了这边的饮食,但为了照顾弟弟的口味,她专门让二乔请了城中酒楼两位名家厨子来写意园做一桌辣烈北凉菜,不是行家可不敢尝试北凉独有的石烹法与温炝法,做地道了,才是大俗出大雅,做差了,就难登大雅之堂。

  江南道胭脂虎徐寡妇的两百两银子可烫手得很,其中一位听说是要给那当街杀人的北凉世子做菜,临行前赶忙跑回家对着妻儿一顿痛哭流涕,再看那成天就知道唠叨鸡毛蒜皮的媳妇就格外顺眼,许诺若是能活着走出卢府,以后再不去窑子里挥霍银子。

  卢氏府邸气象不大,胜在格局巧妙,深谙藏风聚水的韵味。

  一袭青衫踩踏墙头山头与亭尖,翩然而至,恍若仙人。其间俯视卢府山水楼榭布置,这位青衣略微点头,最终在湖畔落下。脚尖才落地,一人一剑奔袭而至,剑气森寒。青衫文士略皱眉头,身形也不后掠,双足站定,一指敲在剑尖上,硬生生压弯了这柄榜上有名的霸秀古剑。两者之间横着一把弯曲成弧的剑,双鬓白霜点点的儒士单指看似不离霸秀,实则瞬间一敲再敲,指玄一十二次,霸秀剑终于撤离。中年儒士不动如山,身后整座小湖竟掀起巨大波澜,层层推去,将对岸花木冲击得摇晃不止。卢府出面拒敌的当然是棠溪剑仙卢白颉,一剑无功而返,他已经猜出眼前儒士身份,立即收剑入鞘,面露惊讶道:“曹官子?”

  曹青衣微笑道:“棠溪剑仙果真深得羊豫章剑道精髓,巍然正气。曹长卿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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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娘养的青春那些有钱的年轻人老子是癞蛤蟆极品公子天神下凡雪中悍刀行陈二狗的妖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