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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第209章 小拓跋狼戾狠绝,徐凤年苦战魔头(2)

  每年女帝秋季亲临的北莽王庭大型围猎,也是如此,只不过更加蔚为壮观,仅是外围驱逐猎物,就要动用数万甲士耗时两个月,队列整齐,缓慢推进,有皇室怯薛军负责监军,队形严格按照既定路线前进,稍有偏差,就要被拖去杖打,若是其间有猎物逃出包围圈,十夫长当场斩杀,百夫长罢免官职,千夫长降职一等。当猎圈最后缩小到士卒仅仅间隔两三帕时,连结绳索,覆以毛毡,此时圈内野兽麇集,不计其数,狮驴同处,牛马相撞,豺狼狐兔拥挤,接下来便是以勋贵爵位依次递减依次进入的一场屠杀盛宴。

  擒察儿轻轻抖肩,大隼振翅飞入天空,然后这位悉惕笑容残忍地拍了拍手,等到骑兵猎圈开了个口子,几名衣不蔽体的刺面兽奴立即打开牢笼,牵出躁动嚎叫的虎豹,松开缰绳,野性难驯的一豹一虎并肩冲出,娴熟地扑向圈内的牧民。虎豹奔跑时尤其凸显修长动感的强壮身躯,意味着接触以后便是无比血腥的撕咬,百步距离,一瞬便至。

  护在族长左右的两名壮年牧民曾参与过多次野兽捕猎,虽然手中没有矛箭,但仍是当仁不让地站出队列,先是大踏步前行,继而狂奔,与出笼的狮虎对冲而去。擒察儿嘴角的笑意中充满不屑,不知死活的贱民,他擒察儿精心饲养出来的虎豹岂是寻常猎物,野性远比初时捕获还要浓烈数倍,只有出行狩猎时才囚禁笼内,其余时候俱是放养于牛羊圈内,何时咬死全部牲畜,何时换圈而养,惩罚部落内犯禁的牧人,就投入圈内,便是那些膂力惊人的角抵高手,照样敌不过虎豹的几回合扑杀撕咬,多年以来只有一人活下,事后也已是被咬断一条胳膊。

  几乎同时,两名牧民就被身形矫健灵活的虎豹扑倒,咬断脖颈,五爪轻轻滑抹,剖肠划肚,两头畜生低头啃咬,牧民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视。当牧民四肢彻底停下抽搐,虎豹不约而同抬起头颅,望向胆战的圈内牧人。

  帐屋内阿保机见到这幅惨状,满脸泪痕,就要冲出去与人搏命,被徐凤年按住脑袋,往后一抛,摔回屋内,徐凤年则撩起当作门帘的棉质悬毯,一掠而去。他没有想到这名悉惕如此痛下杀手。一般而言,越境牧民虽然罪可满族致死,但要知道在草原大漠上,人命不值钱是不假,但与北莽悉惕重视部落内可控弦马战的青壮人数是两码事,草原上女子改嫁宽松,以至于超乎中原人士的礼义廉耻,还有每次战事北莽都要不遗余力地掠走离阳王朝边境的百姓往北定居,都是因为归根结底,大小悉惕之间比拼实力,都是以最直观的马匹与人头数目来衡量计较。一般而言,一族举旗叛出本部悉惕,选择亡命迁移,迁徙地所在悉惕只要实力雄厚,不怕与上任悉惕为敌,大多愿意招徕接纳。呼延观音所在部落流荡千里,原先悉惕注定鞭长莫及,对于任何不缺水草的悉惕都是一笔财富,无非是花些银钱跟掌管游牧户籍的上司官府打点一番,就等于多了三十多帐幕的税源,徐凤年真没有预料到闻讯赶来的悉惕与牧民一碰面,就要血腥立威,看架势,根本就是要屠族。

  腰间挂刀剑的俊逸年轻人眉头挑了一下。

  锦袍老人正要说话,年轻人摇了摇下巴,示意无需理会。

  徐凤年脚尖一点,身形跃过骑兵头顶,落地后恰好挡在老族长身前。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徐凤年不去理会被大黄庭海市蜃楼挡在衣衫以外的虎爪,双手扯住猛虎上下颚,轻轻一撕,就将这头山林之王的吊睛大虫给撕成两半,丢在身前。

  生裂虎豹,不过如此。

  失去伙伴的金钱豹骤然停下,显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不敢轻易前扑。擒察儿震怒,冷哼一声,驯兽奴人开始呼喝,指挥猎豹杀人。毛发油亮的猎豹终于按捺不住躁动,直线冲来,距徐凤年十步距离时身形一折,向一侧跃出五步,再迅猛扑向猎物右手边。徐凤年以峡谷悟出的断江一势,不见出手更不见出刀,猎物身躯就在空中被拦腰斩断,这次轮到擒察儿与百余骑兵瞠目结舌。狐裘青年眼睛一亮,嘴角扯了扯,当真是意外之喜。身边悉惕率兵前来绞杀这支百人部落,正是他这位位高权重的拓跋小公子授意,草原上,兴许有强大悉惕可以不卖耶律、慕容两族子弟的脸面,却绝对不会有人胆敢违逆他的命令,在大漠,他父亲的言语几乎等同于女帝陛下的圣旨,如果是在北莽军中,更是尤胜一筹,关键在于女帝也从未因此感到功高震主,她对于这名党项部走出的军神,绝无半点猜忌,信任得无以复加。所以北边王庭,任你是皇亲国戚和皇子皇孙,碰上军神的两位儿子,也要自行低下一头。

  这位号称“小拓跋”的年轻人一路亲手杀戮六百人,何曾有一位悉惕去女帝那边多嘴半句?倒是不乏有悉惕为他亲自牵马恭送出境。

  小拓跋依然托着腮帮,歪着脑袋笑眯眯道:“你是南朝哪个州的春秋遗民,不如做我的假子,你这辈子就有享受不过来的荣华富贵了。”

  北莽有权贵喜好收纳假子风俗,与离阳王朝义子相似,只不过地位往往只比奴婢稍高,当然门阀豪横的假子,一样可以狐假虎威欺男霸女,尤其是那些北莽王庭可扣鲜卑头玉带的甲字大族,假子权势显赫,特权无数。

  年轻人恩威并济,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知道你们这些春秋贱民有些无谓的骨气,若是不肯答应,杀光这群牧人以后,就拿你开刀,埋入黄沙,剥开头皮,浇灌水银。”

  徐凤年不与此獠客套废话,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好好说话。”

  盘膝坐在马背上的狐裘狼帽青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抬手作势要抹去笑出来的眼泪,盯着猎圈中的佩刀男子,却是询问身边的锦袍魔头,“纥纥何时到达?”

  老人眸光熠熠,嘿笑道:“一刻以后。难得有美味送上门,小主子这趟不亲自出手?”

  年轻人撇嘴道:“今天心情好,我还在考虑是收他做假子,还是剥皮曝晒。”

  老人一夹马腹出列,问道:“那老奴先陪他玩一会儿?”

  不觉得北莽有几人值得自己去忌惮的小拓跋轻轻点了点头。

  徐凤年黄庭瞬间倾泻如洪,身影一掠如长虹,单手按在这名狼帽青年额头上,将其推落下马,在地面上滑行了五六丈距离。

  当单手按住盘膝坐在马上的狐裘青年,以徐凤年的果决就要一瞬炸烂这颗头颅,只不过主仆二人过于小觑了游历草原的徐凤年,他也一样没料到这名富贵子弟蕴藏着雄浑的内力,虽然看似被他一招击落马下,甚至被摔出五六丈,但事实上手掌与此獠额头才触及即被弹开,而锦袍老者更是离开马背,围魏救赵,双掌推出,罡风凛冽,击向徐凤年的脑袋。一命换一命的勾当,徐凤年不乐意去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擒贼擒王的大好时机从手心溜走。摔出狐裘青年以后,他的身形迅速侧移,与锦袍扈从拉开距离。

  坐在地上的年轻公子头顶狼帽歪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轻轻伸手抚摸着滚烫的额头,不忙于起身,只是啧啧称奇,遍身气机如龙蛇游走,暗藏玄机。徐凤年一击却无法将其击毙,并不冤枉,拓跋家族以淬炼体魄称雄北莽,武道基石打得无比牢固,这位年轻男子自幼便被父亲带往极北之地的冰原,凿洞潜水闭气,常年躺冰而眠,比较道教由内而外返璞归真的上乘养胎道法,反其道而行之,由外而内,可以说一品四境,其中金刚指玄天象,拓跋菩萨每一次踏境都堪称当之无愧的北莽第一人,虎父无犬子,这名在北莽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世家子也一样出类拔萃,否则也不会有“小拓跋”的称号。

  亏得他能按捺住急躁性子没有拔剑出刀,起身以后拍了拍后背,破天荒地抬手示意锦袍魔头不要计较,嬉笑道:“不错不错,就凭你这手法,离一品也差不远了。如果还留有余力,那还得了!不论心机还是本领,都让我大开眼界。南朝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俊彦英才,你是哪家甲字门阀的嫡传子弟,说来听听?我可不舍得剥你头皮,假子什么的,就当笑话,不要介意。”

  北莽女帝临朝以后,交换听取南北两京权臣的建议后,按照中原门阀制度,出炉了一个算是粗略胚胎的门第划分,除去皇室两族为一品大姓,接下来便是被誉为“膏腴”“灼然”姓氏的甲字十族,北七南三,南朝三姓皆是龙关贵族集团里的古老豪门,这三姓人物皆是把持南朝庙堂朝政的领袖阶层。狼帽狐裘的小拓跋自然而然将这名深藏不露的南朝人物,当成了被三姓豪阀倾力栽培的嫡系子弟。囊括两朝的一品三十二人,北莽榜上有名十八位,足以让自诩人杰地灵的离阳王朝汗颜,好在前三被王仙芝与邓太阿占去两席,挽回许多颜面。除了他父亲、洪敬岩、洛阳和慕容宝鼎四尊神魔,以及国师麒麟真人这位圣人,提兵山棋剑乐府在内的五大宗派瓜分掉六个名额,十大魔头中除去位置重叠的洛阳,已经毙命的谢灵,八位凶名远播的魔道巨擘有五位上榜,再加上耶律东床和慕容龙水两名后起之秀,共计十八人。

  道德宗麒麟真人六位仙人弟子,都在一品瓶颈徘徊,道门真人往往一入一品即指玄,也往往只差一线就是毕生不得踏入一品境。不由得小拓跋不稀奇眼前佩刀的男子,比他大不了几岁,年纪轻轻就能跨过二品门槛,二品是谓小宗师境界,不是大白菜,可以秋种冬收一割一大把。他父亲曾经说起过,当今离阳王朝二品高手中积淀了太多有望登顶的天才人物,当下北莽大体占优的格局,未必能够持久。

  徐凤年笑了笑,“小门小户,不值一提。”

  狐裘青年略微遗憾地哦了一声,身形暴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猛然抽刀当头劈下,莽刀如普通骑兵无异,只是在他手中斩出就要声势惊人。锦袍老人双手插袖,看似眯眼观战,脚步却随着小拓跋的出刀而轻飘移动。徐凤年往后撤了几步,左掌手心拍在春雷刀柄上,短刀往后一划,荡出一个圆弧,堪堪躲过一刀之后,弹指一敲,闭鞘春雷离身圆转,远离战场。几乎是一瞬,徐凤年身体后仰,欲倒不倒,避过变招横抹的第二刀,而小拓跋也闪过回旋至背后的春雷,横走几步,第三刀斜撩而起,徐凤年身体恢复直立姿态,一指轻弹,春雷继续轻灵旋绕,刀鞘与莽刀铿锵撞在一起。身世煊赫的狐裘公子狞笑,单手握刀变双手,劲力刹那暴涨,他自幼见惯了高手过招,自然有高屋建瓴的眼力与手段,就要一举斩断这种古怪驭刀的气机仪轨,让这家伙无法继续装神弄鬼下去。

  当他即将有信心斩断气机牵引时,徐凤年欺身而进,不去管春雷莽刀,错身而过,又是一掌推向他的额头。狐裘青年委实不按常理过招,双手不改出刀轨迹,更是不减力道,非但没有躲避,反而拿脑袋往前一荡,徐凤年面无表情地往下一抹,不去拿手心与此人额头对碰,而是抹过他的脸庞,手腕一翘,托住他的下颚。这一臂一袖气机鼓荡,斜向上更是猛然发力推出,双手仍是死死握刀的阴鸷青年倒摔出去,徐凤年一腿高抬踹出,踢向胸膛,一脚踏出!

  狐裘青年胸口一缩,卸去大半力道,落地后依然滑行出老远,双手所握莽刀在地面上割出一条裂痕。

  小拓跋嘴角渗血,他抬起袖口轻轻抹去,咧嘴笑意阴冷。方才本想硬扛全力一腿也要劈出一刀重创对手,但常年被父亲喂招的他敏锐察觉到若是果真如此,恐怕就要两败俱伤,该死的是即便断其一腿,自己就要付出胸口尽碎的不可承受的代价,不得已他只好作势收刀,刀尖朝向这该死家伙的裆部,只要他敢不计后果,就要他断了命根子,赌是赌对了,不过当下还是自己吃了大亏,等于白挨了一脚,气血翻涌,这滋味很久没有享受到了。

  有锦袍奴仆在一侧策应,那名并未拔刀的年轻刀客没有乘胜追击,小拓跋吐出一口血水,缓缓站起身问道:“你小子如此有恃无恐,难不成入了一品?”

  徐凤年握住离手不如以往酣畅淋漓的春雷,根本无暇顾及擒察儿与百余骑兵的精彩表情,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既要对付这名年轻恶獠,还要应对那名锦袍老人的雷霆一击,总不能还去偷闲欣赏那些别人眼中的惊讶与敬畏。至于牧民的死活,总得自己先活下来才有资格去想。

  小拓跋气势浑然一变,不再嬉皮笑脸,“不与你玩了。”

  徐凤年这次还给他一个哦。

  狐裘狼帽的年轻人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刹那间沉心静气,右手握刀变成左手。

  拔刀以后,他右侧腰间尚且悬有一柄好剑。惯用右手的他显然随时准备拔剑。

  收敛了轻佻,这名年轻人还真给徐凤年带来不小的惊讶,认真对敌以后左手刀更胜右手,罡风劲厉,几次挑撩,竟然带起风沙走石,几欲刺破海市蜃楼直达肌肤。徐凤年皱了皱眉头,不得不松开一部分紧锁气机,以在鞘春雷当剑用,剑气滚龙壁,这一招被棋剑乐府偷学去便成为一个响当当词牌名的开蜀式,波澜壮阔,而徐凤年身形如游鱼,春雷虽然离手,驾驭起来,一样天衣无缝。狐裘青年莽刀锋芒隐约有紫气萦绕,徐凤年身体避其锋芒,剑气却一涨再涨,同样一招开蜀式,每过一遍,剑气越滚越大,滚雪球一般,留下城十遍剑气翻涌,将陶潜稚碾压得没有人形,此刻剑滚龙壁无数趟,这名年轻人虽有落败迹象,但似乎总隔着一层窗纸,刀法始终不曾紊乱。

  习惯了跟剑气磅礴的短刀纠缠不休,正当小拓跋自认抓住一丝窍门,徐凤年在野牛群中悟出的游鱼式,不再一味退缩,而是游滑到了小拓跋身前,一指弹开春雷,左手抓住莽刀刀背,正要有所动作,清晰可见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目露惊骇,但徐凤年没有痛打落水狗,丝毫不拖泥带水地不近反退,果然,演技与武力一样出众的小拓跋终于拔出那柄北莽名剑,在徐凤年胸口划出一道狠辣的弧线,徐凤年悄然呼出一气,身形轻轻点地,往后飘去。

  地面轰然炸开,当真是平地起惊雷了。

  一只头顶生彩冠的巨蟒冲出泥土,咬向徐凤年落地右脚。

  锦袍老者没有出手,竟然是这头潜行破土而来的畜生展开了偷袭。

  徐凤年没有依照本能缩脚跃起,给狐裘青年和锦袍扈从露出破绽,而是一脚朝巨蟒布满利齿的嘴中一踏而下!

  利齿划破海市蜃楼,在小腿两侧滑出两条血槽,而徐凤年也顺势将这颗头颅踩回地下。

  徐凤年一踏功成,压下小腿上剧烈的刺痛酥麻,只是望向那名前行一步又退回的锦袍老者,丹凤眼眸细细眯起,终于不掩饰杀意勃发,知道这阴险老头子是谁了——北莽十大魔头排在第七的彩蟒锦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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