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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第256章 太平令指点江山,徐凤年帝陵惊魂(2)

  西河州突然要截河更换河道,这可是一项牵扯到许多利益纠葛的大事,好在赫连持节令威望摆在那里,没有人敢当出林鸟,赫连武威也对黄河下游两岸受损的豪横家族给了不少补偿,不少门阀子弟都得以进入控碧军,官职都不大,不过也是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加上拦河改道,也只是绕出个长度二十里的半圆,还称不上伤筋动骨,一时间西河州仍是风平浪静,仅有一些流言蜚语在高门大族私下谈论,老百姓们该如何过日子还是怎么过,只是惋惜持节令下令截河附近不许经营买卖,有控碧军负责督工巡查,否则还能多出一笔横财。马无夜草不肥,天下道理都一样。

  徐凤年跟赫连武威来到投石截河处,这次盗取不见天日近千年的秦帝陵墓,各方势力盘根交错,都见不得光彩,赫连武威做的是开门揖盗的凶险买卖,不说其他过江龙,一个大将军种神通就够喝一壶,所以老持节令也不敢托大,一切都交由心腹统率的控碧军。徐凤年看到有一批儒士装束的男女在高台上从中调度,大多面容枯槁,毫无文士风流可言,不由惊讶问道:“墨家子弟?”

  赫连武威点头一笑,也不细说自家的家底。徐凤年换回了文士的生根面皮,当时翻墙进入持节令府邸,能被白发老魁一眼认出,除了腰间悬挂的春雷刀,主要还是因为这一老一小可以说是认识好些年数,生根层次的面皮,易容只是易相貌,终归还没有易气,才老魁被识破身份。巫女舒羞在王府拿十年寿命作为代价,打造出一张入神面皮,则是交给了远比姐姐慕容梧竹要野心勃勃的慕容桐皇。赫连武威带着徐凤年在沿河岸上缓行,前段时日遭逢一场罕见暴雨,截河初始,此时功效尚不明显,河水水面仍是高出往年许多,水势汹涌激荡,浑浊不堪,洪流奔腾声如疾雷,让人望而生畏。徐凤年将春秋、春雷都留在府上,双手空无一物,蹲在岸边巨石上。水气扑面而来,两耳闻声鼓胀,气机流转无形中受大河牵引,较之平时也要迅猛数倍。

  赫连武威投掷了一块石子入河,连水花都不见,不由感怀说道:“年轻时经常在雨后入河游泳,偏偏喜欢逆流而上,现在可游不动了,几个扑腾估计就要给冲走。年老以后起了兴致,真要下水的话,也只会挑平缓河段。不服老也得老。”

  徐凤年正要说话间,蓦地看到一行锦衣华服富贵逼的人物缓缓走近,有说有笑,为首一名高大男子,简简单单的举手投足,极有指点江山的气魄,男子身后还有几张半生不熟的面孔,陆归陆沉这对甲姓父女,种檀和婢女刘稻谷,除了陆沉,其余都是一面之缘。徐凤年原本担心陆沉见着自己后会露馅,不曾想她瞧也不瞧一眼,比陌路人还要陌路。徐凤年蹲着没有起身,赫连武威瞥了一眼,敛起气机,平淡道:“那位便是种大将军,跟北莽皇帐很有交情,做人比带兵厉害。可惜他弟弟种凉今天没来。”

  种神通见到赫连武威,大笑着快步走近,跟身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位高权重的种大将军以晚辈自居,抱拳道:“见过赫连老将军。”

  赫连武威也没让种大将军热脸贴冷屁股,一巴掌拍在徐凤年脑袋上,好似长辈教训眼高于顶的不成材子侄,气骂道:“还不起身给种将军行礼!”

  徐凤年一脸无奈起身作揖,弯腰幅度微不可查。赫连武威一副怒其不肖的表情,叹气道:“让种将军见笑了,这个远房亲戚家的晚辈顽劣,不懂规矩。”

  老人随即转头瞪眼道:“自以为读了几箩筐圣人书籍,就目中无人,你是考上了状元还是当上了宰相了?只知坐井望天,不成气候!远的不说,就说眼前这位种将军的长子种檀,比你年长没有几岁,就已经是实打实的井廊都尉,掌精兵三千员,更是差点就成了本朝第一位状元郎,比起你那些臭不可闻的无病呻吟文章,好上百倍!”

  种神通看到这位相貌不俗的后生欲言又止,应该是顾忌种家声势,这才压抑下了书生意气,但也称不上有好脸色。对于赫连武威的远房亲戚一说,种大将军也不奇怪。赫连姓氏在西河州是大姓,枝繁叶茂,赫连武威本身便是官宦出身,只不过家族中落,才投身军伍,赫连武威身为百战将军,在北莽是出了名的勤读诗书,几十年戎马生涯,经卷一直都没有落下,对于读书人也很有好感,若是破落家族里出了一个有望金榜题名的后辈,设身处地换作种神通也一样会寄予厚望。种神通不希望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冷了氛围,有伤长远大局,于是笑言安慰道:“老将军切莫高看我那犬子,也就是虚长了赫连小侄几岁。”

  徐凤年小声嘀咕道:“三千兵马算什么,等我在朝堂上一鸣惊人,领三万铁骑都嫌少了。”

  赫连武威一脚踹过去,瞪眼道:“你那些纸上谈兵算个屁。”

  徐凤年躲过软绵绵一脚,干脆眼不见耳不听背对众人,像是在外人面前给长辈看轻,有些撑不住颜面脸皮。种神通看到赫连武威瞪眼珠粗脖子的场景很有趣,做了个和事佬,说了几句类似年少存志是好事的客套话,然后两位北莽军的中流砥柱便撇开众人,沿岸走去,所说所图自然是截河断流以后接下来的凿山入墓事宜,两人都是貌似爽快的老狐狸,少不得一番钩心斗角。大体上河西精锐控碧军负责截河,以及驱逐清洗掉那些敢于靠近秦帝陵墓的江湖闲散,种家承诺带给控碧军大量价格极低的优质铁矿,老持节令清心寡欲,在北莽八位封疆大吏中口碑首屈一指,种神通也不信赫连武威会垂涎陵墓财宝而起杀心,要是换成武力犹在种凉之上的慕容宝鼎,种神通万万不敢与虎谋皮。

  一场密谈相谈甚欢。

  种神通回头看去,种檀和陆家父女跟那个赫连后生格格不入,想想也情理之中,没有理会。种神通缓行时,皱了皱眉头,弟弟说要去一趟公主坟,问他何事,也未作答,对这个行事荒诞不经的弟弟,也早已习以为常他的天马行空,只不过这次入墓一事,事关重大,容不得有丝毫差池纰漏,种凉跟公主坟中那位小念头的关系,种神通知晓几分,但不曾见底,种神通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希望这次跟公主坟那帮孤魂野鬼八百年的彩衣们一同入墓,到头来不要横生枝节。公主坟作为守灵人,这次无异于监守自盗,种神通内心深处完全信不过她们。

  蓦地,种神通和赫连武威骤然凝神聚气,如临大敌。

  恍惚间,一条白虹踏河而来,追溯源头向上游奔走。

  白虹所过河面,劈波斩浪,河水直直暴涨一丈,凶猛拍击两岸。

  白虹前冲远方,有十几宛如彩蝶的翩翩衣裳从天而降,似乎要挡住白虹去路。

  那些彩衣如壁画飞仙,袖长达数丈,况且每一只长袖都牵扯有一抹云雾之气,越发灵动如天人下凡。

  种檀瞪大眼睛,那些飘飘乎的装神弄鬼女子,他自然认得,与叔叔种凉的描述如出一辙,是公主坟独有的彩衣,擅长双袖飞升舞。据说相互借势之下,一袖之威,可挡神佛。

  一阵佛唱低吟入耳。

  徐凤年听出是大势至菩萨心咒。

  如虹白衣终于略作停顿,悬在河水上几尺之处,探臂一手结印。

  是一位身披白色袈裟的僧人,面对十八彩衣三十六袖,当最后一字结尾,脚下黄河起异象。

  如佛咒名号,刹那大势至!

  白衣僧人身后河面猛然断裂,一半河水去者不留,来者硬生生停下,轰然拔高十数丈,如一条跃水黄龙,在空中画出一道圆弧,随着僧人单臂手印所指,铺天之后自然便是盖地,扑向十八位牵引天上云气的曼妙彩衣。

  黄龙先行,白衣后至。

  出场画面极美的彩衣眨眼便连同天上云气一同被冲散得七零八落,十八位女子有坠入河间,有跌落岸上,更有被黄龙冲撞出去几十丈之远,狼狈至极,再无半点仙气可言。

  白衣僧人不理睬那些有螳臂当车之嫌的女子,继续沿河而去。

  黄河之水天上来。

  北莽国教道德宗便在这天上。

  白衣僧人要去那座有麒麟真人坐镇的道德宗,最简单的路线也就是沿河而走。

  种神通脸色阴沉道:“白衣僧人李当心!”

  赫连武威赞叹道:“不愧是曾经让北莽第一人都无可奈何的金刚不败。”

  种檀转头对女婢刘稻谷轻声打趣道:“你们公主坟的飞升袖也太不堪一击了些,就这点斤两,也想跟大念头洛阳叫板?”

  婢女一笑置之,拿手指点了点远方。

  十八位彩衣阻挡无果,又横空出世一名身材高大的人物,隔得太远,分辨不清男女,当此人摊开双臂,竟是怪诞至极的四手之相。

  当这尊怪胎抬手举臂,十八位落败彩衣如同牵线傀儡,被尽数扯到空中。

  种檀讶异道:“是你们小念头?那我叔叔口味也太重了。”

  刘稻谷摇头道:“是我公主坟一尊供奉有三百年的活死物。奉劝公子还是不要走近亲眼见到,否则会睡不着觉。除了具有四手,她生有琵琶对抱相,前后两张脸孔,一面地藏悲悯相,一面欢喜相。”

  种檀啧啧道:“可怕可怕。”

  河上白衣僧人见到这尊秽物,终于动怒,金刚怒目。

  大喝道:“我佛如来!你这孽障还不自涌身往虚空中去地四丈九尺?!”

  他一掌托起,蓦地天上云层下垂,无数道金光透过白云缝隙射落天地间,佛光万丈。

  然后白衣僧人双手一瞬结三印,分别是法轮、净业、摧罪。

  眨眼过后,长虹远逝,只留下一句:“贫僧从道德宗归来,再将你彻底打入轮回!”

  那尊阴物蜷缩一团,继而舒展如旧,只是十八位彩衣傀儡已经悉数毁坏。

  阴物站直后,僵硬扭了扭脖子。

  然后直奔徐凤年袭来。

  徐凤年目瞪口呆,老子惹你了?

  那头阴秽之物朝徐凤年踏河直直奔来,以欢喜相那一面示人,一张清丽面容看似女子欢愉,面皮以后,骨子里却给人一股死气沉沉的阴冷气息,毫无喜庆可言,尤其是这头存活三百年的怪胎生有四臂,飞掠大河时,四肢,是六肢摇摇摆摆,偏又穿一袭广袖拖曳的朱红袍子,更显得古怪恐怖。

  徐凤年有苦自知,方才跟赫连武威精心演戏,以有心算无心,好不容易骗过了种神通这只老狐狸,假如被莫名其妙的阴物逼出原形,大打出手,别说种神通,傻子也要起疑,这个不说,徐凤年当下手无寸铁,既无春秋剑也无春雷刀,阴物虽然被大金刚境的李当心三印击败,可徐凤年哪有这份功力,不由心中骂娘,四处张望,希望有好汉或是女侠仗义相助,可惜没瞧见同为白衣的大魔头洛阳,也没有看到种神通有出手的迹象,倒是瞥见种檀这龟儿子眼神促狭,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跟徐凤年刹那对视,种檀都懒得掩饰,显然吃定了徐凤年要被阴物一口吞掉,不屑跟将死之人隐藏心计。到底还是老持节令宅心仁厚,踏出一步,拦在徐凤年身前,应该是想赌种神通为了盗陵大计,会去拦截那只阴物。不曾想种神通定力卓绝,眯眼不语,只是袖手旁观。

  面对这场飞来横祸,徐凤年心中叹息一声,没那脸皮让武力平平的老持节令受罪,顿时一脚踏出,越过赫连武威身体,内敛气机外泄五六分,却已声势滚走如雷。公主坟豢养的阴物近在咫尺,那件鲜艳如血的大袍子一转,欢喜相变作地藏悲悯相,四手如牢笼罩下徐凤年头颅。徐凤年双脚一拧,空手作扶摇式,青衫徐凤年裹挟河边大水,宛如青龙汲水,跟那阴物初次短兵交接。红袍阴物其中两臂被扶摇弹开,仍有两臂钩住徐凤年双肩,所幸未曾深可见骨,不敢倾力拒敌的徐凤年瞬间被阴物扯起,往后抛向黄河汹涌水面。

  阴物那张古板的欢喜相,看到徐凤年屈膝,蹲在河面上,一掌拍击流水,往对岸掠去,阴物直直追击,身形迅猛远远胜过倒退的徐凤年。离河面仅有两丈距离,阴物那件艳红得刺目的袍子,发出几声近乎悄不可闻的扑扑通透声响,但它仍然四手黏粘徐凤年头颅和双手,正要发力撕扯时,徐凤年望着那张几尺外的欢喜面孔,全身气沉,带着阴物朝浑浊河水中下坠。入河那一瞬,徐凤年也管不着是否露出蛛丝马迹,十二柄飞剑一齐出袖,不光如此,大黄庭海市蜃楼护体,再者依样画葫芦上次洛阳在敦煌城门处的起水千剑,抽水作剑,剑气滚龙壁,涌向那头面目可憎至极的阴物,除此之外,还有仙人抚顶配合胡笳拍子,不管不顾,对着阴物就是一顿乱拍。好在是在几近河底的隐蔽处,要是在陆地,这种好似泼皮跟悍妇酣战的下乘手法,实在是丢人现眼。不过谈不上章法,威力倒是可观,那阴物明显挨了好几记势可摧碑的抚顶,一人一怪彻底溜走于河底,几座嶙峋暗礁都给两者或折断或撞碎,俨如共工撞山。

  大概是徐凤年手段层出不穷,那怪物脑子又算不上灵光,一时间竟然被徐凤年掌握主动。徐凤年受伤不重,河水污浊,徐凤年也看不清是欢喜相还是悲悯相,有大黄庭修为和大金刚体魄支撑,一气递一气,气气登昆仑,循环不息,此番出手,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岸上众人神情各异,但不约而同都沿着岸边往下游奔跑。赫连武威脸色铁青,先瞪了一眼种神通,见这家伙一脸不咸不淡的表情,也就省了气力,心神百转,想着如何救出徐凤年,不说这小子的敏感身份,光是这段时日心有灵犀的忘年之交,赫连武威就舍不得他无缘无故死在黄河里头,退一万步说,徐凤年一旦死在他眼前,万一徐瘸子失心疯发作,当真以为北凉铁骑就没胆量一路踩踏到西河州了?虽说将军马上得军功,也就要有将军死马背的觉悟,赫连武威不怕打仗,甚至不怕什么生灵涂炭,可老人也只是想着有朝一日能跟顾剑棠兵锋相向,不希望跟有活命之恩的人屠沙场敌对。远处有十几持节令亲卫锐骑游弋待命,当阴物骤然出手伤人,便疾驰向赫连武威,老人沉声发号施令,去截河台调动一千精锐控碧军前来助阵。赫连武威本就是偏向大念头的公主坟客卿,也不怕跟小念头那一脉撕破脸皮,敢在老子眼前铁青,先瞪了一眼种神通,见这家伙一脸不咸不淡的表情,也就省了气力,心神百转,想着如何救出徐凤年,不说这小子的敏感身份,光是这段时日心有灵犀的忘年之交,赫连武威就舍不得他无缘无故死在黄河里头,退一万步说,徐凤年一旦死在他眼前,万一徐瘸子失心疯发作,当真以为北凉铁骑就没胆量一路踩踏到西河州了?虽说将军马上得军功,也就要有将军死马背的觉悟,赫连武威不怕打仗,甚至不怕什么生灵涂炭,可老人也只是想着有朝一日能跟顾剑棠兵锋相向,不希望跟有活命之恩的人屠沙场敌对。远处有十几持节令亲卫锐骑游弋待命,当阴物骤然出手伤人,便疾驰向赫连武威,老人沉声发号施令,去截河台调动一千精锐控碧军前来助阵。赫连武威本就是偏向大念头的公主坟客卿,也不怕跟小念头那一脉撕破脸皮,敢在老子眼前行凶,真当控碧军形同虚设?

  局外人种檀尤为轻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能看一场好戏,奔跑时还有心情跟女婢打情骂俏,“这家伙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白面书生,竟然能硬碰硬扛下那秽物的袭杀,换成我的话,也轻松不了几分。事先说好,你可不能对他一见钟情。”

  婢女刘稻谷腰悬绣有半面妆女子的精致香囊,下意识摸了摸小囊,有些无奈道:“公子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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