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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铗侠蛱》 作者:张敛秋

第15章 蛱侠辨

  朔风呼啸中,十岁的少年赤脚走在街头,衣衫褴褛、满面风霜,嗅着满街弥漫的食香,肚中呱呱作响。他虽然舍不下尊严向人乞讨,但心底里仍盼着有个好心人能伸出援手。

  可没有人肯施予那一丁点的怜悯。穿着花俏的妇人们远远看到他便用彩帕掩住了鼻子,满脸横肉的摊主挥舞着棍棒,警告他不许靠近自己的食摊,正大快朵颐的食客们皱着眉头,生怕被他倒了胃口,就连孩童们都视他为肮脏的怪物,嘲笑怒骂,掷石驱赶。

  他仓惶地逃走,蜷缩在一个阴暗的墙角,强忍着不流泪。并不是因为有骨气,实在是由于几天没喝干净水了,在找到下一个水源之前,他可舍不得浪费体内仅存的这一些。

  就在这饥饿难当之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叫唤自己,抬眼望去,只见街对面站着五个衣着光鲜的美貌妇人,正慈祥地笑着,伸手招他过去。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她们要自己做什么,忽然瞥见其中一个妇人手腕上戴着一串晶灿灿的佛珠。从前他被佛寺的僧人好心收留过一阵子,这种佛珠并不陌生。

  这位妇人既是信佛的,定不是坏人。他心怀忐忑地起身,向她们走去。几位妇人顿时眉开眼笑,从臂弯里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五只包子来。这五只包子的颜色各不相同,有鲜红的、褐黄的、淡紫的、碧绿的、灰黑的,精致光鲜,煞是好看。

  她们争先恐后地把五色包子塞进他手里,催促他快些吃,而且要他全都吃完,一个也不能剩。

  少年心中好不温暖,连声致谢,抓起那只褐黄色的包子就填进嘴里。包子是蛋黄馅的,沁人心脾,他用了三四口便把它消灭在肚子里。但是不知怎么的,这时他偷偷瞥向那些妇人,却见其中有位妇人的脸上略微有些失望,另外四人却笑得更加欢快。

  他没想那么多,一口咬中那个灰黑的,这次包子里尽是芝麻,酥酥甜甜的芝麻汁裹在嘴里,别提有多舒服了。他很快解决了这个芝麻包,伸手把那淡紫色的包子拿起。

  这次少年猜想这里边一定是茄子馅的,因为小的时候,他觉得茄子像是被切成几截的蛇,从不敢吃。娘亲便把茄子剁碎了做成包子馅,再加上少许辣子,他每次都吃得喷香喷香的。

  可这时一想到为了把粮食留给自己而饿死的爹娘,他的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那些妇人却有些不耐烦了,又催他快些吃。他不敢违逆,当下对着包子一口咬下去。

  可就在他咬下的刹那,并没有感觉到那熟悉的茄子香,而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只感觉嘴里火灼般痛,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张大了嘴。鲜血顿时沿着嘴角淌出,同时还有一枚尖利的大石子扑通掉了出来。

  少年怎么也不明白,这颗石子方才怎么会到了自己嘴里。这时却听得一声欢呼雀跃,他仰头看去,只见那名戴着佛珠的妇人神采飞扬,对着另外四名妇人大笑道:“我赢了,只有我把注下在这个紫色包子上,快快快,方才说好的,愿赌服输,把当作赌注的首饰都交出来。”另四名妇人面透无奈,纷纷脱下耳环、镯子和项链,不情愿地递过去。

  这下他全明白了,她们对自己从没有发过什么善心,只是把自己当作了一条可以下赌捉弄的畜牲。他只瞧得眼中冒火,不顾其他,冲上去重重推了那戴佛珠妇人一把。那妇人猝不及防,跌在一旁的泥沟里,溅了一身脏垢。

  这时守在妇人不远处的仆从们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将那妇人扶起,随即便对少年拳打脚踢,肆意暴打。那妇人犹不解恨,怪叫了一声,用那只戴着佛珠的手拿过一旁烧饼摊上滚烫的火钳,朝着他的胸口小腹狠狠地烙了下去……

  少年足足被折磨了一炷香的时辰,最后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丢在砧板上去了鳞的鱼,周身剧痛却使不出半点力气,被血迷糊的双眼只能看见带着随从扬长而去的妇人背影和周围旁观者冷漠的目光。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也希望自己就此死了的好,与其活在这个孤独无助的世界,还不如死后去与爱护自己的爹娘重聚。他也不盼望有来生,即便会投生在富贵人家,不还是要面对这种丑恶的世道吗?

  那一刻他想了许多许多,回忆了自己短暂的十年,回忆了饱受坎坷的旅程,实在想不出一点值得留恋的记忆,终于要坦然闭上眼睛。

  可就在这一瞬间,面前出现了一道人影,遮住了杲杲的阳光,他实在没力气抬头,只能拼命斜着眼望上睃……

  “嘎吱!”一个刺耳的声响把梁郁秋从思绪中拽了回来。一片漆黑之中,东南角现出一道纵向的光线,隐约见到一个佝偻的人影顺着光线踱进来。看身形是名老者,他脚步很轻,生怕踩着什么似的,即便明知牢房里除了一个犯人,别的什么也没有。

  因为走路轻得离谱,梁郁秋在心里称他为老猫。老猫是牢里的杂役,专门负责照顾死牢的囚犯,因为像梁郁秋这样的死囚,全身绑满铁链,丝毫动弹不得,用食如厕皆不能自理,所以狱官便派老猫侍护犯人。其实也说不上服侍,只是确保囚犯在行刑之前,不要生病死了便好。

  老猫一天会按时进牢房六次,其中三次是喂饭。梁郁秋便是凭借他的到来判断这时是什么时辰。但梁郁秋从没听老猫说过话,自己说的话他也从来不答应,不由猜想此人可能是个聋子,而且不仅听不见,还不识字,兴许也没有人告诉他自己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否则稍有良知之人,都不会甘愿照顾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想到这里,梁郁秋忽然感觉到那只粗糙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嘴唇,便张开了嘴。今天的饭菜和寻常没什么两样,两个窝头就着冬瓜汤。汤里没放一点盐,冬瓜也有些老,喝起来很是梗喉。

  明日动刑前的那一餐,应该能吃顿好的吧,梁郁秋自嘲似的想,但这时也发觉有些奇怪,今天老猫的举动异常地慢,每次等自己完全咀嚼好了才继续喂下一口,而且手微微颤抖着,全没有日常的娴熟。

  老猫喂毕了饭菜,略微收拾了一阵,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离开,而是走过去关阖了牢门,回来在梁郁秋身边坐下,然后沉默得像虚无。

  很长一段时间里,梁郁秋只是听到他不断地叹气。

  “既然都来了,怎么不说点什么?”梁郁秋也叹了口气。

  “你已经猜到是我了。”“老猫”竟然开口说话了,发出的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只是我猜不到你会用什么法子来见我。毕竟这里是死牢,我又是被看守最严的那一个,一般人想见到我可不容易。”

  “多亏了甄裕,是他拜托了六扇门的几位捕快,一齐筹划出这个法子。但我不能多留,至多只能在这儿待半个时辰。”

  “原来如此。”梁郁秋扭了扭身子,使坐姿稍稍舒适一些,“其实你没必要冒这种风险,我该说的话全都已经对那个叫甄裕的说了。除非你是想来痛斥我。”

  “不,如果对一个人痛恨失望到极点,用嘴表达是最没用处的。”

  “那你方才默然不语、唉声叹气,是想让我自己忏悔罪过?你莫徒劳了,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那些女人都该死。”

  出乎意料,钩赜派弟子对他的话几乎没有反应,情绪也丝毫没有变化,反而淡淡地说了一句:“曾经有人问过我,人生中最珍贵的事物是什么?现在,我也想听听你的答案。”

  梁郁秋一愣,稍作思索便回答道:“对于我来说,当然是娇艳的花,没有比她们更珍贵的事物了。”

  “你不必故意这样说。”华玄微微侧了侧身子,“每个人最珍贵的是自己的经历,包含了他遇到的人、遇到的事。人的衣食能被夺走,金钱能被夺走,甚至生命也能被夺走,唯有人的记忆永存脑中,独一无二,不能为人所掳。这种人生经历影响着人的思想,左右着人的性格,所以称之为人性。人性就是人所拥有的最珍贵的财富。”

  “你拐弯抹角的,到底还是想说我泯灭人性、丧尽天良。”梁郁秋不屑地说。

  “不,我想说的是,不同的人遇到同样的事,都会做出迥然的判断,有的时候,人性善的人会做出恶的判断,人性恶的人也会做出善的判断,这个时候左右思想的,不是他们善或恶的本性,而是人性。由于经历的不同,善恶的区分有时会变得很模糊。用你十年前说过的话做比喻,每个人刚出生可能都只是一块不含杂质的浑铁,随着渐渐长大,遇见各种人或事,就像纯铁中不断加入了各种杂质或是经过不同的捶打淬砺,最终炼成了一柄剑铗。这柄铗也许有精美粗劣之别,也许有锋利铢钝之分,但并无善良邪恶之辨。唯有当铗成了武器,刺向某人之时,铗终于不再仅仅是铗。那此刻的铗成了什么?这世上似乎已有公论,当铗沾了枭贼恶魔之血,便会被称颂为无人不敬的大侠客,当铗夺走了韶华女子的贞节,自然就会被斥骂成罪不可恕的鬼蛱蝶。然而对于此我并不认同,人们看到的铗,是握在手上的,而我说的真实之铗,是暗藏在心里的。”

  听着华玄缓缓而述,梁郁秋觉得身边这个钩赜派弟子正散发出一种震撼心灵的力量。但他还是强忍着思潮起伏,装作不在意道:“你说了这么多,可惜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华玄厉声喝道:“应该是我不明白!梁郁秋,我且问你,一个明明心中之铗为侠的人,为何在世人面前时,要将手中所握之铗化作蛱呢?”

  被华玄这一喝问,梁郁秋不由心头一颤,幸好是在黑暗中,神情没有露馅。他强摄心神,竭力用笑声掩饰住语音上的破绽:“哈哈,华玄,铗侠蛱,你在说绕口令么?不错,比起世上那些道貌岸然的英雄侠客,鬼蛱蝶才是真正的侠,为了摘取娇艳之花,无惧狂风暴雨,无惧刀枪剑戟,在这方面,没有人能比得上我!”

  “鬼蛱蝶会被判处凌迟,你一点也不在乎?”华玄突然用悲伤的口气问道。

  “那又怎样?”梁郁秋继续着笑声,“鬼蛱蝶即便肉身被灭,灵魂却会寄生在新的躯体上,继续着他未完的事。”

  听到这句话,华玄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忽然用一种异常严峻的口气道:“你可能也没有猜到,鬼蛱蝶,他的确有尚未完成之事。”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容我给你唱首歌谣,是我偶然中从一对母子口中听来的,你听完这首歌谣,就能明白一切。”

  梁郁秋脑中一团雾水,根本揣测不出华玄的用意,但他感觉得出心在狂跳,华玄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压迫力似乎在瞬间又增大了。

  没有等梁郁秋回话,华玄已经开始低声吟唱:“一月水仙清水养;二月杏花伸出墙;三月桃花红十里;四月杜鹃满山冈;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兰花吐芬芳;七月荷花映池塘;八月桂花腌蜜糖;九月菊花傲秋风;十月芙蓉斗寒霜;冬月山茶初开放;腊月梅花雪里香。”

  他不断重复着歌谣,歌声并不动听,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梁郁秋的耳中。

  梁郁秋初听歌谣时,仍不懂得华玄的含义,直到听到第三遍,突然完全明白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全身剧烈发颤,几乎要因为震惊而窒息。

  “你终于领悟了。”华玄发觉到了他的异样,停下了歌声,“真正的鬼蛱蝶,在杀死李菊儿之后便未曾再现过身了。”

  梁郁秋只觉阵阵发晕,焦愁和惶乱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

  “之前甄裕曾提出过疑惑,在被鬼蛱蝶残害的数名女子中,相貌或美或丑,有妇人也有少女,作案也无定律,唯一相同之处就是受害者名中都带有花字。”华玄用很缓慢的语气道,“那时我也猜不透其中玄机,以为鬼蛱蝶当真是丧心病狂,为所欲为地作案,直到我无意中将这首‘花期歌’和那些女子的名字联想在一起,我才察觉鬼蛱蝶的心思远没那么简单。这首‘花期歌”在南京传唱得十分广,几乎每个孩子都会。其实每种花的花期并非局限在某一个月,这歌谣叙述得也不一定准确。但鬼蛱蝶的初衷,很明显就是依照这首歌谣中所列的花期,在每种花开得最娇艳的时候去采摘。正如在腊月杀死梅素绡,三月杀死纪碧桃,七月杀死夏荷,而后八月是苏桂蟾,九月是李菊儿……”

  梁郁秋再也忍不住,想开口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但连他自己也觉得现在这理由已经太过牵强。

  华玄仍旧淡然说着:“所以我才说,鬼蛱蝶有尚未完成的事。他的最终目的,应该是想在不同的十二个月摘全十二朵开得最娇艳的花。鬼蛱蝶从三年前,便开始苦苦寻觅这些女子,但要找到姓名与月份相符的女子并非易事,所以有时他才会时隔一年才作案。薛芝兰和刘香莲两个名字虽然也在这首花期歌当中,但鬼蛱蝶要杀她们,不会选在九月,况且鬼蛱蝶已经杀死了一名叫夏荷的女子,不太可能再取与之重复的刘香莲的命。”

  梁郁秋抑制下急促的呼吸,努力镇定下心神,虽然几近溃败,但他并不想轻易认输,他轻笑着说:“不错,我是想依照那首花期歌采摘花朵,但薛芝兰和刘香莲她们是意外的惊喜,这两朵花绽放得实在娇艳,实在让我爱不释手,实在令我难以自控,便未能遵照计划行事。”

  “以鬼蛱蝶这等偏执之人,为了这异想天开的构想,绝对会恪守原则,不杀够对应十二个月份的十二名女子绝不罢手,但他也绝不会节外生枝,去杀与十二个月份不相称的女子,更不会在同一个月里连犯数案。”华玄争锋相对道,“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先前的五名女子确为鬼蛱蝶所杀,而用薛芝兰和刘香莲来欺世惑众的你,并不是真正的鬼蛱蝶。”

  “真是可笑,如果我不是鬼蛱蝶,那真正的鬼蛱蝶又是谁?”

  华玄突然停住陈述,沉声道:“应该是我问你,九月初五那个晚上,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你要替代成为罪恶昭彰的鬼蛱蝶,布下那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迷局?”

  “你在胡说些什么,替代?我就是货真价实的鬼蛱蝶。”梁郁秋矢口否认,“九月初五那天夜里,正是我采摘那朵娇美菊花的良辰,谁想到荆浩风那个好管闲事之人会打扰了我的好事。他自己想要来讨死,我自然乐得送他归西。”

  “事实应该恰好相反吧。”华玄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九月初五那晚,应该是你化身成铗刺犀去赴铁犀盟之约的日子,你却在经过狱神祠的时候撞见了鬼蛱蝶对李菊儿施暴,因而挺身而出,与鬼蛱蝶相斗。”

  “你说得越来越不着边际了,当日狱神祠中便只有我与荆浩风在场。”梁郁秋反驳道,“照你的说法,难道荆浩风才是鬼蛱蝶吗?”

  “不,真正的鬼蛱蝶另有其人,荆浩风与狱神祠命案本该没有任何牵涉。”华玄转过脸孔,梁郁秋几乎可以感觉得到他口中呼出的气息,“同样在九月初五这天夜里,在一个隐秘的密室里,另一件血案正在悄然发生。在那出血案里,荆浩风才是真正的主角。”

  梁郁秋脸颊猛然抽动,口中兀自硬气:“另一件血案?恕我孤陋寡闻,九月初五那天,何曾有另外的人死于非命。”

  “当然有。”华玄字字如锤,铿锵有力,“九月初五那晚,铁犀盟盟主虞紫穹的女儿虞薇薇正筹划和她的情人殉情,她准备好了一柄四棱锏,准备杀死那个男人后自尽。”

  梁郁秋大笑两声:“华玄,你的记性可真不怎么样,谁都知道虞薇薇和那个姓崔的男人是九月初八夜里死的,六扇门也已经验过尸了,证据确凿。”

  “不错,虞薇薇和崔遥确实是九月初八死的,确凿无误。”华玄缓缓地说,“但这绝不是虞薇薇所计划的。据虞薇薇的丫鬟阿酥作证,虞薇薇曾对她说过如果九月初五不能得手,便是天意,她会放弃殉情。虞薇薇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拖延了三天才动手。如果我没有猜错,虞薇薇那位身份隐秘的情夫,他在九月初五那天晚上已经给虞薇薇刺死了。”

  “你说的自相矛盾。”梁郁秋冷笑不止,“一个人怎么会死两次?”

  “一个人当然不能死两次!”华玄语速加快,“那是因为,崔遥根本就不是虞薇薇的情人。”

  梁郁秋脑中“轰”的一声,作答不得。

  “你一定料不到我是怎么猜到的。”华玄继续说,“说来也是个巧合,我遇见了两个曾经的太湖帮帮众,他们都参与了当年太湖帮劫持虞薇薇的那件事,也都见过那个救走虞薇薇因而与她相恋的男子。这两人告诉我,那个男人额头上,并没有青色的胎记。”

  梁郁秋已经感觉到自己最后的防线摇摇欲坠,他快坚持不住了,很明显,华玄已经洞悉了全部的真相。

  华玄似乎也感觉到了梁郁秋的失守,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略带悲伤的语气叙述道:“和虞薇薇暗中偷情的男子,应该是霜剑游侠荆浩风吧。来这里前我已查证过,三年前的九月初,荆浩风确曾去过苏州,恰好就是虞薇薇被太湖帮劫持的同一段时间。这就将前因后果连贯起来了,荆浩风救下虞薇薇,与她暗中偷情三载,但不久前因为荆浩风的妻子有了身孕,他就向虞薇薇提出断绝恋情,才招致杀身之祸。”

  “天大的笑话,荆浩风明明是被我在秦淮河滩上杀死的,对岸也有人瞧见了。”

  “你用了搏傀儡术,如同小时候的你所做的!”华玄深深叹了口气,“为了让人相信荆浩风是在河滩上与鬼蛱蝶搏斗后被杀,你用油布一类的事物包裹着荆浩风的尸体,带到河滩上,然后用搏傀儡术操纵荆浩风的尸体和你相斗。你故意让对岸的工匠看到这幅景象,因为你知道他们不会武功,即使六扇门查问,他们也描述不出什么破绽来。于是你佯装‘杀死’了荆浩风,再把尸体背回狱神祠,然后烙上鬼蛱蝶的印记。我原先还猜测鬼蛱蝶挖去荆浩风的内脏是为了掩饰他的武功,现在才明白,其实这是你为了避免验尸时在他肚中发现馨香阁的酒菜,插入触邪兽的凸角,则是为了撕裂荆浩风胸口被虞薇薇用四棱锏穿透了的伤口。”

  梁郁秋开始微微喘气,此刻他脑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难以思虑。

  华玄也有意停下阐述,似乎想给梁郁秋解释的机会,见他没有开口,便继续说下去:“有了这个突破口,就不难再往下推想了。荆浩风既然是虞薇薇的情人,为什么和虞薇薇死于鬼宅内的却是一个叫崔遥的男子,荆浩风的尸体反而出现在了狱神祠?这就再明了不过了,荆浩风和崔遥在两件命案中的位置被调换了,也就是说,崔遥才应该是狱神祠那件案子中的角色。狱神祠一案中涉及的不过三个人:鬼蛱蝶、受害者和行侠者。受害者是李菊儿,行侠的铗刺犀就是你,所以崔遥,他才是真正的鬼蛱蝶。”

  “崔遥、崔遥是鬼蛱蝶?你……你说什么胡话!”梁郁秋感觉自己像是一头困兽,正在作最后的垂死争斗。

  “我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大概的情形应该是:九月初五那一晚,鬼蛱蝶将李菊儿掳至了狱神祠,强暴并杀死了她,恰好途经此处的你挺身行侠。鬼蛱蝶寻隙逃跑。你追逐着鬼蛱蝶一直到紫金山脚下那座荒废已久的鬼宅附近,终将其制服,发现了鬼蛱蝶的真面目就是崔遥。而恰在这个时候,你看到了鬼宅内发生的景象:虞薇薇用那柄四棱锏杀死了她的情人荆浩风。”华玄已经很难平静地阐述,他急促地呼吸了一阵,才继续说下去,“虞薇薇和荆浩风的情感纠葛本来与你毫无关系,但当时不知是什么促使你几乎在瞬息中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你将狱神祠和鬼宅中的两件案子精心地拆解后重新拼合,设下了一个几乎骗过所有人的惊天诡计。”

  华玄的声音中带着敬畏和不解:“原本你才是行侠仗义之侠,崔遥是无恶不作的鬼蛱蝶,荆浩风则是虞薇薇的秘密情人,但经过你的拆合,崔遥成了虞薇薇的情人,荆浩风成了仗义之侠,而你自己则担当了鬼蛱蝶的恶名。三种秘密身份原本都是不为人知的,虽然进行了互换,但两件案子却都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所以先前无论我们如何深入,都很难查出其中有什么破绽。”

  “你简直是异想天开!”梁郁秋大口喘着气,“鬼蛱蝶杀死荆浩风是在九月初五,虞薇薇和崔遥却死在九月初八,两件案子明明间隔了三天,怎么可能会有联系。”

  “这正是你诡计中最让我叹为观止的一环。其实你原本可以任由虞薇薇自尽,然后把崔遥的尸体留在现场,让这两人一起‘殉情’,但是如果这两件案子同时发生,难免让人怀疑其中的关联。为了把这种关联完全切断,你不惜冒着莫大风险阻止了虞薇薇的自尽,然后把她和崔遥囚禁在鬼宅的密室里,将他们的死期推迟到了九月初八。为了解释虞薇薇为何会推迟殉情日期,你可没少花费心思。那个曾经分两次去馨香阁以虞薇薇的名义取酒菜的人,不是崔遥,而是你,只不过你垫高了身子,还换上崔遥的衣裳。如此一来案发后就会让人觉得,虞薇薇一开始不忍心下手。三天之后,也就是重阳节的前夜,你再次回到了鬼宅,用与虞薇薇杀死荆浩风一样的方法杀死了崔遥,再将虞薇薇毒死。你杀崔遥的手段和凶器与虞薇薇杀死荆浩风的完全相同,所以你完全不必对原先的凶案现场做太多的改动,荆浩风垂死挣扎时的痕迹,都可以认为是崔遥死前留下的。六扇门发现尸体后,自然会堕入你的圈套,发现不出一丝破绽。你选择在九月初八动手,还有一个考虑,就是次日是重阳节,鬼宅内的命案能够很快被发现,尸体的死亡时间也能确切地查验出来,和狱神祠发生那件案子脱离开关系。”

  华玄一口气说完了这大段话,便没再多说一字,甚至连呼吸也停住了。梁郁秋明白,他在等自己说些什么。“那薛芝兰和刘香莲呢,我、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在你设下的这个局里,你、荆浩风和崔遥三个人的身份谜团是紧紧相扣的,任何一个人的真实身份不被揭露,真相就永远不会揭开。换言之,只要世人认为鬼蛱蝶仍在继续作恶,其中的秘密也就永远是秘密。为了这个目的,你不得不以鬼蛱蝶的身份继续寻找名中带花的女子,将杀戮延续到自己手上。但以你的本心,绝不会去残杀一个清白无辜之人。所以你选中了薛芝兰,一个声名狼藉、死有余辜的恶女人。薛芝兰生性放荡、情人无数,她被害的那天,你藏在暗道中,在她与情人幽会后再将其杀死,以此造成她是被奸杀的假象。其实要证实这点并不难,只要查出薛芝兰的那些情人,逐个逼问出他们当晚是否在场便可。你杀死薛芝兰后,又故意潜入六扇门,在户籍簿上留下了记号,就是想把矛头指向自己。若是真正的鬼蛱蝶,又岂会这般不小心。”

  梁郁秋闭上了眼睛,嘴唇紧阖,他已经不想听华玄说下去,无奈此刻并不能用手遮住耳朵。

  “掳走刘香莲,则是因为你知道如果再不将鬼蛱蝶之案了结,任由我查下去,总有一天会揭开真相,所以你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把所有人引向无量殿,上演了那场戏。”华玄忽然加重了语气,“当日你被擒之后,我去无量殿仔细瞧过,你所设置的机括并没有你述说得那样可怕,刘香莲的生死完全由你操纵。即便当日我没有及时破解你的谜题,刘香莲也未必就会死。你故作凶残,只是让人都认定你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你佯装狂妄,是让人误以为你是因自负而落网,那天你也是故意露出破绽才让我有机可趁,将你击败的。”

  漫长的沉默后,梁郁秋终于开口:“你已经把这些告诉别人了?”

  “没有,我谁也没有告诉,即便是甄裕。”华玄回答,“我虽然猜出了你的计谋,但如何也想不透你这么做的用意。今天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寻求这个答案。”

  梁郁秋低沉地说:“既然鬼蛱蝶已经死了,从此以后百姓们再不必惧怕这魔头。追究我是否是鬼蛱蝶还有什么意义?你就当没有发现其中的秘密,随我去吧。”

  “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凌迟处死!”华玄神情激荡,难以自控,“我实在不懂,你明明心怀侠义,为何甘愿背负滔天的罪孽,甘愿遭受千万世人的诅咒唾骂。”

  “这条命是我自己的,我有权选择如何结束,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再管我。”

  “你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替荆浩风掩饰他和虞薇薇的关系,使他霜剑游侠的名誉不至受损。我还知道,你做的不仅仅是这些。辟邪子、青彪、白彪那五人都是荆浩风的仇敌,所以你在泊尘居外设下机关,将他们尽数杀死。”

  梁郁秋心中一震,口唇歙动,欲吐实情,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地道:“你又何必打破砂锅璺到底。”

  “我实在想象不出,荆浩风究竟对你有多么大的恩情。”华玄拳头握得勒勒发响,几乎怒吼着问道,“竟然值得你为他做出这么巨大的牺牲!”

  梁郁秋屏住呼吸,脑中思绪万千,如无数支流奔赴汇聚着,他期盼能有一股最终凝成清澈的思虑。

  “你若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但我绝不会看着你去送死,我会把真相告诉所有人。”华玄难过地说。

  “看来我阻止不了你了。”梁郁秋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你再给我一夜的时间,有些事我需要理清脉络,在此之前,求你仍然为我保守秘密。”

  华玄沉默了一阵,回答道:“好,我答应你,明日我会在刑场上等着你,待你现身之后,我便会将真相当众全盘说出。”

  梁郁秋点点头,脑中那股思流逐渐澎湃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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