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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铗侠蛱》 作者:张敛秋

第17章 缱绻逝

  梁郁秋此生再无眷顾,只盼安静地等待死亡,可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手将自己上半身托起,华玄那熟悉的声音带着痛苦喊叫道:“你怎么这般傻!你怎么这般傻!”

  他微微笑了笑:“你……你还是赶来了啊。也好,临死之前,至少有你这个唯一的朋友陪着我。”

  “我原以为你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报荆浩风的恩。”华玄声音哽咽着,似乎在哭,“其实我错了,你为的是另外一个人,你为了她,才做出了那样的牺牲。”

  华玄说着将怀里的一件事物放到梁郁秋手中。梁郁秋眼睛撑开一条缝看过去,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是一只桃木质的平安符,那几乎是他一辈子里最珍爱的事物!梁郁秋忍不住伸出手,把平安符紧紧地抓在掌心。

  华玄抱着他,嘶吼着道:“当初给袁清娴送药草的人,不是荆浩风,而是你啊!你深爱着袁清娴,为了她不惜一切。你费尽心思切断荆浩风和虞薇薇的关系,是为了不让她伤心难过,更是为了使她不遭致铁犀盟的报复;你时时刻刻都在保护着她,替她隐瞒荆浩风偷情的秘密,替她抵挡着辟邪子那些邪徒的偷袭;你怕我说出真相,危及她的安全,所以设下这等计谋,独自一人刺杀虞紫穹,覆灭铁犀盟,替她除去后患……”

  “这、这世上能够……能够钩赜到我内心深处的,终究只……只有你啊。”梁郁秋微笑地揽着他,“阿玄,你……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曾发……发过誓,将来无论我……我求你帮我做什么,你……你都会答应。”

  “记得,永远记得。”华玄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到手臂上,一直流淌到梁郁秋的胸前,“无论、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我都会答应。”

  “我……就要死了,最后……最后就求你两件事。”梁郁秋每个字都说得十分辛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第一件,这……这个秘密你就烂在肚子里,直到死的那天,都……都不要告诉任何人。”

  华玄好不震惊:“若然如此,你所做的一切,袁清娴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始终认为你是无恶不作的禽兽,是杀死她丈夫的凶手,她只会痛恨你一辈子!”

  “第……第二件,”梁郁秋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荆……荆浩风的仇人我……我没能杀绝,你……你帮我替她找一个隐居之所,好让……让她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华玄脸上泪水纵横,身子却完全僵住了。

  “你……你究竟答不答应?”

  华玄咬咬牙:“我……我答应你。”

  听到这四个字,梁郁秋闭上双眼,脸上浮现出了笑容,须臾之后他双耳中的墙已经砌得严丝合缝,再也听不见华玄丝毫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正仰面漂浮在水面之上,天空中下着漫天的花雨,各种芬香和色彩轻柔地覆盖自己全身,将疼痛和寒冷一丝丝地驱散了,渐渐的身子好不舒适,好不畅快。他正漂向那个自己期盼已久的最终归宿,他坚信只要到达那里,自己就能重拾快乐。

  忽然间,鼻中嗅到了一股沁心的香味。他清楚地懂得这久违的香味,当即循着香味望过去,眼前豁然开朗,记忆的影像一幕幕地掠过眼前:

  那个被贵妇折磨得快要死的少年正是梁郁秋,他无助地蜷缩在地上,看不到一丝希望。可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遮住了杲杲的阳光,全身却散发出比阳光还要炽热还要圣洁的光芒。

  正当梁郁秋以为自己遇到了显灵的菩萨时,却发现了那不过是个比自己还要小些的女孩,她显然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穿着粗布衣裳,蓬头垢面,唯有一双明眸灿亮若星。

  她看着伤痕累累的梁郁秋,轻咬嘴唇,双目含泪,倏尔转身跑走了。正当梁郁秋以为她不会再出现的时候,女孩回到了他身边,带来了药和熟食,细心地替他包扎伤口,喂他饭菜。

  梁郁秋从女孩口中得知,她叫袁清娴,父母早亡,自己还有个未懂事的小妹妹,两姐妹很早就离开家乡,四处流浪,好在她有一本家传的药经,照着上面的方子,她便学着采药卖钱填饱肚子。她的心愿就是将来能开一家药铺,专为穷人们治病。

  女孩的温柔和爽朗使得梁郁秋有了求生的希望。可他实在伤得很重,袁清娴便把他带到自己搭设的简陋茅草屋里,一边采药一边照顾他。梁郁秋几次看到袁清娴省下自己的饭钱给他买药,有一次甚至发现她实在囊中羞涩,为了自己去饭馆里偷别人吃剩的饭菜时遭到店小二的毒打。少年当初被那些贵妇折磨的时候都没有流泪,可这一次却哭得稀里哗啦,他暗暗在心里发誓,等自己伤好了后,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女孩,一定要让她实现心愿并过得幸福。

  可上天偏偏要和梁郁秋作对。他养好了伤,便和两姐妹一起上路去南方,偏偏在一个庙会上因为贪看杂技,竟和她们走散了。他找了袁清娴三天三夜,终于还是没能再见到她。他又变成了孤单一人,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人——师父。

  梁郁秋开始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替各个武林门派修建门庭。他的工艺和武功都在不断增长。可他从没有忘记袁清娴,并用尽了一切努力寻找她,可惜一连十多年,杳无音讯。

  或许她就是天上的仙女,见自己孤苦无依便伸出援手,治好了自己又回去天上了。梁郁秋总是用这种借口来安慰自己的失落,但要寻找到那女孩的心没有丝毫淡化。

  师父去世后,少年也长成了青年,梁郁秋以都料匠的身份走遍了东南西北。期间也曾有好心人劝他在某处定居下来,在那儿娶妻生子,可他都婉言拒绝了,在他的心里,只有她才是自己的归宿。

  多番辗转,这一年梁郁秋来到了南京。他早听闻这繁城古都之名,想来瞧瞧这儿的名迹巧筑。有一天他漫无目的地走到西郊,不料途中总是遇见患病的穷苦人家往同一个方向去。他有些好奇,便跟在那些人身后,不久便至长江边上。原来那些穷人都往一间建在江边的木屋中去,从那间木屋里,也不断有面带欣悦、手捧药囊的穷人离开。

  梁郁秋更加疑惑,走近了几步,这才发现那木屋里有一名二十六岁的姑娘,正在给穷人们诊治和配药。她忙得不可开交,却并没有索取任何报酬,脸上总是挂着暖透人心的笑容。

  他预感到了什么,心头已经开始怦怦大跳,仔细辨认了那女子的相貌,登时惊喜欲狂,感谢上天终于开了眼,让自己在整整十六年后,终于再见到了她。

  那姑娘正是袁清娴。她模样变化很大,可梁郁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除了相貌,她一点也没有变,即便过了十六年,也丝毫没有被世俗间的丑恶沾染。他按捺住激动的心,迈步向她走去,心中已在想象着自己与她重逢时的欢快画面。

  可梁郁秋只走了两步,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禁停下了脚步。他凝视着她一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禁陷入了沉思。

  原来在这一瞬间,梁郁秋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承诺,想到自己曾经发誓要让她平安喜乐,一定要替她实现心愿。

  梁郁秋原本有足够的时间来实现自己的承诺,可就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足足错失了十六年。这十六年,他确实为了寻找她而不懈努力着,却一直没有考虑到找到她之后,怎么许给她一个未来。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了,明白要给一个女子幸福不是仅仅有心就能做到。十六年的蹉跎让他抛却幻想,面对现实。他明白自己只是个平凡至极的都料匠,年近而立,却没有丝毫值得自豪的资本。而且因为多年的孤独,自己早养成了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古怪个性,完全难以带给她欢声笑语。

  不,不能以现在这种状况出现在她眼前。梁郁秋顿时做出了一个决定,先默默守护着她,然后努力试着让自己成为能让她得到真正幸福的人。

  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从此有了新的人生。他在泊尘居附近建起了房屋,以邻居的身份装作与她初次相识。他每日清晨起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附近的山林采满一篮子的草药,悄悄放到泊尘居前的石阶上,然后在自己房里远远望着她满脸疑惑地将药材取走。有的时候他能尝到她亲手做的糕点,还有那只平安符,他一直舍不得佩戴在身上,便放在枕头下,每天晚上看着它才能入睡。那几乎是他这辈子最愉快的一段时光。

  也就在他遇见她后不久,鬼蛱蝶开始出现在南京城,恐怖弥漫。虽然袁清娴的名字并无花卉之意,但梁郁秋还是焦心不已,所以有一天趁着姐妹俩外出就医,他在泊尘居周围设下了传声机括,夜晚中只要稍有异响,他即使在睡梦中也能发觉。

  就这样,他默默守护着她,但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真实的身份。他开始只是以都料匠的身份替南京城的富豪建造宅院,心中却一直等着那个能够改变自己的机会。老天似乎被他的执著所感动,机会很快就出现了:工部在南京城设榜招考,入选者可以成为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

  梁郁秋从前对作风腐败的官府厌恶至极,但为了她,却心甘情愿地去参加工部的考试。那时候他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官,就能让她更有依靠,自己也有足够的俸禄可以替她开一家正式的药堂。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那种难度的笔试完全难不住他,没有意外地考了第一。接下来只要顺利通过下轮面试,便能水到渠成。以他在建筑技艺上的自信,即便明知同考者中不乏官家子弟也并不在意。

  得知笔试成绩后,梁郁秋再也按捺不住,决定要去泊尘居中见她,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自己正为了她而努力,而且即将成功。他欢天喜地地赶往泊尘居,可正当要走向她的时候,却瞧见了她身边的另一个人,登时如同身入冰窖。

  那是个相貌英俊而且侃侃而谈的男子,举手投足尽显侠者风范。他正在泊尘居中养伤,受着她的照料,一如十六年前的自己。男子对她含情脉脉,时而说着风趣的笑话,时而叙述自己从前的侠义事迹。她对他照顾得十分悉心,侧耳聆听着,不时露出娇羞的神情。两人相貌登对,相谈甚欢,不知情的人一定认为那就是对夫妻。

  梁郁秋掉转了步子,失神落魄地往远处走去,沿途听到不少人议论说大名鼎鼎的霜剑游侠荆浩风因为追击邪徒,不慎受伤,如今正在泊尘居休养。众人都纷纷赶向泊尘居,争相目睹江湖第一游侠的风采。

  他脑中浮现出荆浩风的英俊相貌,不由地自惭形秽。那人是名副其实的大侠客,自己算什么东西,即便做上了官,仍与那种人是云泥之别。她显然和荆浩风更相配,也更能得到幸福。

  很快袁清娴和荆浩风就相爱了,每天远远望着情深爱笃的两人,梁郁秋都不禁觉得心如刀割。她既有了归宿,自己的努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放弃了工部的考试,整日待在工地中,如行尸走肉般过着日子。

  袁清娴和荆浩风成婚的那天,梁郁秋在西街的一家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夜晚摇摇晃晃地返家,却遇见两名铁犀盟的弟子正在调戏一名露宿街头的女子。那女子操着口音,像是北方来的灾民,怀里还抱着个不及满月的孩子。

  梁郁秋早对铁犀盟深恶痛绝,见此情形,怒不可遏,冲上前打断了那两人的腿,恼愤不减,又潜入铁犀盟一家已经打烊的酒楼,砸烂了楼内所有的陈酒,并在铁犀盟的牌匾上留下了那柄穿透犀牛的长剑。正是在这一天,他成了与铁犀盟作对的“铗刺犀”。

  感情一旦受了伤,时间果然是最好的伤药。一年过后,当梁郁秋看到袁清娴和荆浩风恩爱如初、幸福美满之时,再不觉得伤心难过,反而由衷地祝福两人。虽然这平安喜乐不是自己带给她的,但他已经不觉遗憾。

  梁郁秋放开了心胸,不再纠缠于感情,决定重拾梦想,做一名隐姓埋名的侠者。他懂得,行侠仗义并不一定就是惩凶除恶,为百姓做些实事可能更重要。看着不断涌入南京城的灾民,他萌生了替他们建造住宅的筹划,并很快就选中了秦淮河岸的那块地。费用的问题是最难解决的,他对外假称是一名善心的匿名富豪,但谁也不会猜到,这位好心的富豪竟然就是作威作福的铁犀盟。

  梁郁秋本来打算建好这些房屋就离开南京,但有件事他一直放心不下,如果那件事不解决,他仍不能安心远离袁清娴。这心腹大患正是鬼蛱蝶,他不只一次想凭一己之力替南京城除去这个祸害,可鬼蛱蝶的行踪实在太难揣测,每次作案后都销声匿迹,然后又在出乎意料的时间出现,完全无法揣测到这魔头的意图。

  但世上之事往往就是栽花插柳。九月初五的那天夜里,梁郁秋依诺赴铁犀盟之约,但途经玄武湖西北一处废弃的狱神祠时,忽然想起手下的工匠说起过,这个狱神祠的结构乃是一种很少见的“插枋”构造,他不禁兴致大起,忍不住想去瞧一瞧实物。

  谁知才踏进祠内,梁郁秋便发觉有些不对劲,接下来在那间偏房内看到的情景更让他意想不到:一名少女被绑缚在矮榻上,衣裳被撕得稀烂,全身血痕累累,一名黑衣男子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一柄蝶翅状的怪刀。

  梁郁秋倏然大惊,万万料不到多少人苦觅不及的鬼蛱蝶就在这儿现身。鬼蛱蝶见到他也十分惊讶,手起刀落,先在少女脖上砍了一刀,随即跃出窗外。梁郁秋急忙对那少女施救,可少女伤势过重,已然活不长,她临死前奋力一抓,竟将梁郁秋前襟上的一枚衣扣抓了去。

  梁郁秋怒火中烧,急忙追出窗外。哪料鬼蛱蝶并未逃走,而是暗伏在窗外,准备暗中偷袭。幸好梁郁秋应变极迅,避开了致命一击,而后便与鬼蛱蝶展开缠斗。鬼蛱蝶的刀法虽然精妙,可梁郁秋施展生平所学,竟渐渐占到上风。

  鬼蛱蝶或许想到斗得越久就越难以轻易脱身,丢个虚招,返身便逃。梁郁秋自然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从狱神祠追逐至紫金山脚下。终于鬼蛱蝶体力不支,脚步缓了下来,梁郁秋拔步追上,又经一番苦斗,终于在一座阴森的废弃大宅中将他擒获。

  梁郁秋封住了鬼蛱蝶的穴道,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相貌,却想不到这竟是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梁郁秋大觉惊讶,连连逼问。这男子坦诚自己名叫崔遥,是锦凤镖局总镖头的丈夫,成为鬼蛱蝶只是因为实在控制不住心魔,并求梁郁秋放过他。

  梁郁秋自然不会轻饶,随即一掌打昏了崔遥,便走进宅子想找些绳索将他捆缚起来。哪知恰在这时,却突然听到宅子里发出一阵异响,倏尔宅子东面的墙开启了一道暗门,光亮从密室透将出来,一名男子站在门口,另一名女子眼泪汪汪地从背后死死将他抱住。男子决绝地说,他的妻子已经怀孕,日后他会厮守在她身边,你我的缘分已尽,今日是最后一次相聚,日后便再无瓜葛。女子哭求男子陪她最后一炷香,从此之后就再不纠缠他。男子略有犹豫,最后还是走回到密室。

  听到这男子的声音,梁郁秋身子完全僵硬,比发现鬼蛱蝶时还要吃惊,万万想不到,这背着怀孕妻子与别的女人在此偷情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荆浩风。

  竟然夺走了自己深爱之人却又背叛了她!想到这儿,梁郁秋身子剧颤,难以自控,忍不住要上前痛殴他一顿,哪知道眼前又发生了一幕更令他震惊万分的场景。只见那名与荆浩风偷情的女子将桌上的一杯酒送到荆浩风嘴边,荆浩风却说答应过妻子不会喝酒,坚持不饮,默默等到一炷香的尽头,转身欲走,突然间一柄尖利的四棱锏从他背后透将出来。荆浩风痛苦地摔倒在地,以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那女子,须臾便一瞑不视。

  梁郁秋惊呆了,这一刻他想到的还是袁清娴。荆浩风死了,不知她会如何伤心难过,以后的日子让她怎么过?

  那女子杀死了荆浩风后,便跪在他身前,亲吻着他的脸庞,断断续续地述说着他们的往事。说她一年前被太湖帮劫持,如何被荆浩风所救,由此两人相恋,之后她建造了这密室,供两人偷情,又说她身为铁犀盟盟主的女儿,想要什么得不到,却偏偏挚爱被别人捷足先登,好不痛苦,不如今日与他殉情,来世再续前缘……

  梁郁秋这时才知道这女子的身份,一时间思绪万千,焦心如焚。他难以想象,一旦铁犀盟盟主虞紫穹知晓自己女儿与荆浩风殉情而死,会发生什么后果?唯一他可以料想到的,就是心狠手辣的虞紫穹一定不会放过荆浩风的家人,一定会对袁清娴不利。

  所以当梁郁秋看到虞薇薇即将服毒自尽时,急忙掠身上前,将她点晕。望着荆浩风的尸体,他开始思虑对策,如何才能保护袁清娴的周全,最好还能隐瞒住荆浩风和虞薇薇的奸情,减少她的伤心难过。

  但他很快想到要完全掩饰掉眼前一切,几乎是不可能的。纵使自己杀了虞薇薇,然后把她和荆浩风的尸体埋葬掉,到了明天一定会有人开始追查两人的下落,仍有可能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虞薇薇虽然一直秘密地和荆浩风相会,但她建造密室,置办幽会时的酒菜一定会留下证据,这次殉情的筹划也难以保证她没有告诉过别人。她唯一可能保密的,只有自己这秘密情人的真实身份。

  所以让袁清娴平安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另找一具尸体来当作被虞薇薇杀死的“情人”,完全切断荆浩风和虞薇薇的关系。而荆浩风的死,则需要用另一件案子来掩饰,杀死他的人,自然又需要另一个角色。

  于是,如华玄推想的那样,他将荆浩风、崔遥和自己的身份进行了交换,将两件案子拆分后重新进行了拼合。

  当晚,梁郁秋将崔遥和虞薇薇点穴后禁锢在密室中,然后将荆浩风带回狱神祠。为了造成荆浩风是被自己所杀的假象,他用油布包裹着荆浩风的身子,以免在路上留下血迹,到了秦淮河岸,再用自创的搏傀儡术摆弄荆浩风与自己相斗,故意让对岸的阿穆看到是“鬼蛱蝶”杀了荆浩风。然后他冲洗了荆浩风的嘴,挖去他的内脏丢入秦淮河,让仵作无法验查他嘴中和肚中的酒菜,之后才将他带到狱神祠,对准他胸口的伤口插入触邪兽的角上,抹除掉虞薇薇那柄四棱锏的痕迹。

  第二日,趁着工地中午歇息的时候,梁郁秋回到鬼宅的密室,为了填补虞薇薇和崔遥之间的空白,他逼虞薇薇写下了向馨香阁索要饭菜的两张凭据,然后穿上了崔遥的衣裳,垫高了靴底,分别在九月初六的傍晚和九月初八的清晨分两次去馨香阁,取回了饭菜和那两只分别标有“壬亥”和“丁辰”的酒坛。

  他取回馨香阁酒菜,分别喂崔遥和虞薇薇吃进腹内,最后才将最初那坛已被虞薇薇下过毒的“丙丑”酒坛中的酒水换入标有“丁辰”的酒坛中。

  准备好一切后,在九月初八晚上,他用布裹了手,先将封住穴道的虞薇薇和崔遥安置在酒桌两侧,然后握着虞薇薇的手将她杀死荆浩风的那柄四棱锏刺入崔遥胸口,之后再喂虞薇薇服下毒酒,并以点穴法使她面呈笑意,再将两人摆成相拥而坐的姿势,最后移到床边。一切与虞薇薇所要筹划的殉情没有两样。完事后,他打开了密室靠东的窗户,以便明日重阳节时能够有人发现密室内的惨案。只要六扇门认定虞薇薇和崔遥的偷情关系,荆浩风的秘密就永远不会暴露,袁清娴虽然会伤心于荆浩风的死,却不会再受到别的伤害。

  设好这个局后,梁郁秋便开始担心荆浩风从前的仇敌会来向袁清娴寻仇。他并不信任那群所谓的正派武林人士。在工地之时,他便常常攀上搭设起的木架子,往泊尘居方向眺望,看是否有异样;到了夜晚,更是时刻留意,丝毫不敢松懈。果然凶险在深夜接踵而至,幸好他从前埋设好的传声机括起了作用。

  梁郁秋第一个杀的便是辟邪子。他早就知道在诸多荆浩风的仇人中,以辟邪子武功最高,仇怨也最深,更猜到荆浩风一死,辟邪子绝不会放过他的家人。所以在荆浩风死后的第二晚,他就加紧防范,甚至事先打探了辟邪子的武功路数,思筹好了杀死他却不惊动袁清娴的应对之法。

  九月初七那晚,辟邪子果然迫不及待地前来报仇。梁郁秋几乎没费气力就杀死了他,意想不到的只是在其随身携带的包囊里发现了骆明泉的首级。所以他觉得不能轻易地将辟邪子的尸体丢弃在此,暴露自己身份。于是他又在自己屋底开掘秘道,直通长江,将尸体用铆钉钉在江底。之后的那些尸体也作同样处理。他并没有寄希望于尸体永远不被发现,也清楚地知晓,尸体暴露后很容易就会查到自己,所以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借口。

  在禁锢崔遥期间,梁郁秋也向崔遥逼问出了虐杀那五名女子的经过和细节,听闻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几次他都忍不住想杀了崔遥,终于还是凭理智压抑住冲动。他还曾想到过崔遥的家人也会遭到铁犀盟的报复,因为不忍祸及无辜,便逼着崔遥写了那封信,让他通知锦凤镖局尽早离开南京。果然不出他所料,锦凤镖局不久便遭致铁犀盟的袭击,幸好镖局中人并无伤亡。但是信中的破绽后来被甄裕发现,让梁郁秋觉得十分后悔。

  华玄的出现是最大的变故。如果梁郁秋事先便能想到世上有人能看破自己的诡计,也只能想到这个钩赜派弟子了。在华玄越来越接近真相的逼迫下,他不得以要证明鬼蛱蝶仍然活在世上,所以他潜入薛芝兰的秘道,在她与情人幽会后用蝶翅刀杀了她,而后又故意去六扇门,用蜡烛在户籍册上留下破绽,让甄裕怀疑到自己。最后为了彻底打断华玄的调查,他孤注一掷,干脆劫持了刘香莲。

  劫持刘香莲之前,梁郁秋把自己所有的图纸和书都丢进了烧火盆,但因为不忍心看着这些心血化为灰烬,没等书纸烧尽他就离开了家。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泊尘居,看了一眼袁清娴,默默地和她告别。他心底知道,这一次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踏出门的那一刻,他就真真正正地变成了鬼蛱蝶,然后要揭开自己的面具,坦然面对最残酷的惩治。

  如果结局如此,本当完美无缺,可惜那个钩赜派弟子最终还是看穿了一切。为了袁清娴不致陷入险境,梁郁秋不得不另谋对策,他这次决定要完全替她除去后患,那就是杀死虞紫穹,使得铁犀盟分崩瓦解。

  要达成这目的艰难至极,可梁郁秋最终还是做到了。他杀死了虞紫穹,最后还用死逼迫华玄替自己永远保守秘密。他再也没有遗憾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带着所有的回忆永埋地下。

  在神智完全丧失的一刹那,梁郁秋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回到了初次遇见她的那条街巷,看到了她脸上灿若明星的双眸,看到了她沁人心脾的微笑……

  华玄说的那句话一点都没有错,世上最难钩赜的事物,乃是人心,而最难解的题目,则是爱情。

  尾声

  袁清娴在妹妹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向泊尘居走去,仰首望天,太阳已向西斜。

  “那个禽兽应该已经被正法了吧,姐夫在九泉之下必能安心了。”袁苗恨恨地说。

  袁清娴微笑着点点头。不知怎么的,自从方才她向梁郁秋砸了那块石头后,便觉得心像搁在针毡上一般难受。

  她与梁郁秋做了四年的邻居,却从来没有面对面地说过几句话,她甚至没有清楚地看过他的容貌,直到石头脱手的那一个瞬间,她看到了梁郁秋望着自己的眼神,其中的戏谑和嘲弄显得那样不真实,其余的部分却是那样的熟悉,不仅熟悉,而且亲切。

  袁清娴迷茫了,开始责备自己怎么会对这个杀死丈夫的凶手产生这样的感觉。可就当她接近泊尘居时,她的眼光却落在梁郁秋那间已经损坏不堪的屋子上。

  “我去江边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休息。”她对袁苗柔声道。

  袁苗眼中有些担心,还是点点头:“我去熬碗粥,你从昨晚就没吃过饭了。”

  见妹妹进到了泊尘居,袁清娴迈开脚步,缓缓向着梁郁秋的屋子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感觉到似乎有一股无形之力驱使着自己。

  梁郁秋所有的家当都已经被丢掷在房外,除了一些简陋的家具,便都是些算书和图册,还有许多手工绘制的图纸,图纸上画着精美而复杂的建筑,旁边则密密麻麻地标着数字和公式。这些构图和算式不知是花费了多少夜晚的心血才绘制成的,袁清娴难以想象这都是出自那个贯盈恶稔的魔鬼之手。

  便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阵暖风徐徐吹至,将她身后一张皱巴巴的图纸带起,划过袁清娴的头顶,缓缓地落在她的身前。

  袁清娴将这张图纸捡起,图纸左下角被烧掉了一小块,但其余部分仍然完好。只见上边绘着一座构筑庞大而且外观瑰丽的阁楼,约摸有二十层高,墙壁漆成了鹅蛋黄色,瓪瓦赤红如火,窗户周边交织着碧绿如藤蔓般的纹饰,四周屋檐各雕镌着一尊栩栩如生的仙女像。轩楼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整齐摆列着一行行的大药柜,抽屉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客人们往来不绝。

  她心弦没来由地拨动起来,依稀回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年少的自己曾经异想天开地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兄长说起过自己的心愿,那就是建造一座硕大而美丽的医馆,最好有二十层高,摆满世上所有不同种的药材,并能够接纳所有的穷人来这里医治,而且她希望药馆最好是黄色的墙、红色的瓦、碧绿的窗户,还要在屋檐上雕刻上仙女娘娘……

  她惊呼了一声,脑中似乎有一丝惊恍闪过,用手捂着嘴,泪水不由自主地盈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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