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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之赜》 作者:张敛秋

第11章 琥珀神胎(3)

  看到甄裕,华玄松了口气,散尽功力,身子脱离庞横和童云愁,退后三四步远。庞横一脸不服,再要上前,那位坐在轮椅中的中年男子喊道:“那是钩赜派的华先生,切莫无礼。”他转动轮椅,已到了三人跟前,向华玄拱手道:“在下冯丹野,代他们两位给华先生赔罪。”华玄回了一礼,不禁向夏静缘看了一眼,小丫头却向自己做个了鬼脸,扬了扬那张自己留在客栈里的纸条,显然怪自己不告先行。她身边那男子二十岁上下,眉清目秀,俊极无俦,彬雅地摇着纸扇,眯着眼睛盯着自己,似笑非笑。

  “钩赜派?”童云愁将信将疑地看着华玄:“既非盗贼,为何鬼鬼祟祟爬上骨塔?”

  “童掌门,你这话可就说得难听了。”甄裕板起了脸,“我以人头担保,即便是金山银山摆在我这位朋友面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断不会觊觎塔中那件至宝。”

  庞横冷哼一声:“金山银山算什么,怎么及得上琥珀神……”冯丹野喝止道:“阿横,还不依不饶做什么!”他脸上波澜不惊,声音却颇具威严,庞横脸皮抖动两下,住嘴不说。

  这时甄裕向两人报了身份,童云愁和庞横听到“濯门”两字,目光同时一黯,似乎倏然被什么触动了心弦,神情也变得恭敬了些。

  冯丹野问向华玄:“华先生,可查到什么端倪了吗?”

  “虚实不知,尚无头绪。”华玄摇摇头,反问他,“冯庄主,请问吕掌门变成的那个孩子现在何处,我想去瞧瞧他。”

  冯丹野黯然回答:“那孩子现在安置在涟漪岛南三十多里的一处名为水貂岛的小岛上。岛上临时搭建了几座竹屋,供在下兄弟三人,还有十几位想查清楚真相的江湖朋友暂居。甄少侠、华先生和夏姑娘若不嫌弃,今晚便可在水貂岛下榻。”

  甄裕拱手道:“冯庄主言重,我们三个都非斤斤计较之人,有个栖身之所便谢天谢地了。”

  冯丹野点点头:“如此再好不过,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启程去水貂岛吧。”

  四、湖变

  由于千岛湖中岛屿众多,分布疏密有别,导致港湾遍布,宽窄不一,所以湖上行不了大船,只能以小舟竹筏代行。冯丹野早已备好了四艘叶舟,每艘限乘两人,以竹棹划行。

  冯丹野身患残疾,庞横倒是甚讲义气,抢过两条竹棹,与他共乘一舟;童云愁自恃为逐浪帮分舵舵主,显然想逞其水性,便独占一舟。

  华玄刚踏上舟身,夏静缘便跟着跳上来。但华玄满腹疑窦想与甄裕商讨,只得让她去与那清秀男子同乘。夏静缘一脸不情愿地跃上另一艘叶舟。紧接着甄裕跳上舟来,对着华玄一吐舌头:“你可真不解风情啊,小妮子这下可伤心死了。”

  华玄摆摆手,拉他坐下,迫不及待地问:“骨塔里有琥珀神胎?”

  甄裕低声道:“我正想告诉你呢,先前未调查清楚,确要怪我疏忽大意。原来这骨塔早在三年前便已建成,但曲北芒并非佛门中人,愚谛寺的女尼唯恐此塔不受佛祖佑护,为使骨塔具有灵力。她们历时三载,每日围坐在骨塔边诵经念咒,使得骨塔受加持开光,一个月前才将曲北芒的骨殖由墓穴转移到塔顶。然而在移骨过程中,她们竟然在曲北芒的骨灰中发现了一枚舍利子。”

  “舍利子?”华玄心头微震,相传高僧圆寂后火化,会在骨灰中发现凝结晶莹如珠、如花之物,称舍利子。白色为骨舍利,赤色为血肉舍利,黑色为发舍利。舍利子高温不能熔,高压不能损,且增减自如,诚不可思议。但曲北芒不过是武林中一位受人敬仰的前辈,如何会化出舍利子来?

  甄裕瞧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但曲北芒这枚舍利子却与佛舍利不同,它有拳头大小,材质透明,状如琥珀,内中含一胎儿……”

  他话未说完,华玄便脱口问出:“是琥珀神胎!”

  甄裕缓缓点头:“这正是骨塔里那枚琥珀神胎的由来了。愚谛寺众女尼虽感惊奇,但佛教中有一旁支,谓密宗胎藏,该宗认为佛性隐藏于众生身中,理性摄一切诸法,具一切佛功德,就好像婴儿藏在母胎之中。她们因此觉得此神胎源于佛祖的无上法力,便将其视为曲北芒的舍利子,依旧供奉在骨塔塔刹。但不知为何,这消息竟从涟漪岛上传了出去。”

  华玄越听越惊,不由道:“传说琥珀神胎蕴含玄奇之力,心中暗藏鬼胎之人得知此事,岂会不生觊觎之心?”

  甄裕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这下说到点上了,神胎的消息传出后,已在江湖上掀起了轩澜大波。这次一众武林人士上岛祭拜曲北芒,在我瞧来,真没几个是安着好心的。就算是冯丹野、庞横、吕楚箫和童云愁他们四个,真心如何,也着实难料。骨塔上神胎乍现,吕楚箫返老还童,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华玄沉默不语,脑中又不禁回想起先前那位无惆女尼说的话:“琥珀神胎,神力无穷,施主切莫胡言玷辱,以免灾厄天降。”

  甄裕又继续说:“众人眼睁睁看着吕楚箫遭受胎咒返老还童,想必也没人再敢对琥珀神胎生不敬之心,不过,这世上总是有些怪异之徒,胆大包天,无所忌惮,不要说琥珀神胎,只怕天上的月亮,他也想去设法摘下!”

  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华玄已有几分猜及,接口道:“你所说的,不会就是庞横和童云愁口中那个‘坚蚕盗’吧?”

  “还不是那厮!”甄裕双眸中微蕴怒气,“你可能是第一次听说,但他和我们濯门,哼,可打了不只一次交道。这盗贼最早出现在三年前,山西太原青魂门的镇派之宝玉龙鼎遭窃,现场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而暗藏玉龙鼎的密室是完全紧锁的,留下的缝隙仅能容得无骨的蚯蚓爬进去,也不知那鬼盗用了什么妖法窃走了玉龙鼎,从那以后,江湖上就不断传来某某门派的至宝遭窃的消息。”

  华玄从未看到甄裕如此气愤填膺的神情,不由生出一份好奇:“蚯蚓便是坚蚕,原来那‘坚蚕盗’的外号由此而得。”

  “称其为‘坚蚕盗’,不仅因为他手段高超,神出鬼没,而且因为这鬼盗屡次作案,遭窃的门派却连他的容貌都没看清,有人说是位虬髯大汉,有人却说是个妖娆女子。”

  华玄恍然:“原来如此,这坚蚕盗至今不辨男女,恰好如同雌雄同体的坚蚕一般。”

  甄裕带着一丝无奈道:“其实说起来,这坚蚕盗每次行窃,从来不伤人命,有几次遭殃的甚至是黑道邪派。我们濯门原本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这坚蚕盗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好几次作案后,还留下字条公然挑衅我们濯门,说我们濯门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就算插上翅膀也捉他不到。我们怎咽得下这口气。濯门当下派出了十多位好手追查,可气的是,至今线索全无,濯门的颜面却险些尽失。因此我们濯门弟子,无不以将坚蚕盗擒获为荣,这次可给我甄裕逮到了机会,这鬼盗近日在江湖上放出话来,说是看中了骨塔上的琥珀神胎,不久便会亲自来取。嘿嘿,坚蚕盗,这次你可狂妄过了头,我甄裕岂能让你这小贼在眼皮底下作案。”

  华玄默然听着甄裕含愤长谈,却并不十分在意,区区盗贼毕竟不足为惧,查出琥珀神胎与吕楚箫返老还童之间的关联才是眼下当紧之事。他回想着几日中的见闻,却丝毫摸不出头绪来,心头烦躁,目光不由地移向身下的千岛湖。

  他之前乘船去涟漪岛时并未留心,此刻凝视湖面,只见水质深湛,仿佛蒙了一层青雾,但又晶莹碧透,清澈见底,阳光一照,便如同一块尺寸无限的翡翠,再给竹棹划出的水波一衬,顿时跃起无数烨烁的光斑。

  华玄从未见过如此璀璨夺目的湖水,登时看得痴了,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熟悉的笑声,才将他的视线从湖面上拉了回来。

  笑声是夏静缘发出的,她就坐在距自己三四尺的另一艘叶舟上,与她相对而坐的那青年风流儒雅,谈笑风生,夏静缘似乎给他说的什么笑话逗乐了,媚曼的脸庞上满是欣悦之色。

  华玄从未看到夏静缘有过这副神情,见她与那青年融洽无间,心头不禁涌出了一股奇异的滋味,这股滋味他也是从未经历,不由地心烦意乱,大觉困惑。

  那青年似乎注意到了华玄正瞧着自己,手中竹棹斜拨湖面,他身处的叶舟便缓缓地靠拢过来。甄裕趁机在华玄耳边道:“这小子自称屈扬。之前我和静缘雇船来涟漪岛找你,行到半途,便遇上了冯庄主和这姓屈的,这小子来历不明,可要小心了。”

  说话间,屈扬和夏静缘的叶舟已距华玄和甄裕一尺多远。夏静缘嘟着嘴,扭过头去不看华玄。屈扬倒是满脸堆笑地给华玄行礼:“华兄,久慕久慕。”

  华玄拱了拱手:“不敢。”屈扬笑道:“华兄怎地如此生分,说起来咱们俩可有渊源了。”

  华玄面露不解,屈扬拿起纸扇在华玄面前一扬,扇面上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大字:索隐。

  华玄眉头皱得更深。屈扬哈哈大笑:“你是钩赜派弟子,我是索隐门门徒,大家都是以探奥寻秘为己任,说不定同宗同祖,一脉相承,岂非大有渊源。”

  华玄从未听说过江湖中还有一个叫“索隐门”的门派,看了看甄裕,濯门弟子也摇了摇头,顿时料想是这屈扬不愿透露师门,故意杜撰了来历。他心中明了,便不说破。

  屈扬却越说越起劲,更显得与华玄熟络:“华大哥,不知以你钩赜派的门道,对吕掌门返老还童的奇事有何见解,我们索隐门暂时还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华玄不知如何作答,正在这时,只见夏静缘偷偷地把脸转过来,倾听他和屈扬的对话,便将目光迎上去,恰好与她四目交投。夏静缘本来还要嘟起嘴避开,华玄急忙微微一笑,目呈歉然柔和之态,夏静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嫣然笑容,目光便也不避开了。

  华玄心中仿佛落下一块大石,对屈扬也不再冷漠相待,反而问:“奇事发生那日,屈兄弟也在现场吗?”屈扬摇着纸扇,意态从容:“是啊,在下身为索隐门弟子,平生不知见过多少怪事,却无一及得上这一件。你说会不会和琥珀神胎有关啊。‘琥珀无垢,返本归源;鬼胎神力,蜕皮换骨。’传闻中琥珀神胎的这十六个字,不正好印证在这位吕掌门身上了吗?”

  华玄一凛,神色严峻,恰这时忽听身前一个暴怒的声音喝道:“你不提我还险些忘了,他就是那天胡言乱语瞎捣乱的臭小子,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话音刚落,一条硕大身影已自前方叶舟上拔身跃起,慠猛无比地向屈扬扑来。双龙帮帮主怒涛汹涌,却浑然忘了一艘叶舟至多承重两人,更何况是他这等非常之躯。

  甄裕大叫一声不好,双眼对着华玄向夏静缘一瞥,随即如脱弦之箭,向冯丹野所在的那片叶舟飞蹿而去。华玄心领神会,身子探出,猿臂一勾,将夏静缘从对面的叶舟上揽到了自己身边。三人行动几乎在同时完成,如此一来,庞横攻到屈扬面前,甄裕恰好落在了冯丹野身边,华玄也拥得夏静缘在侧。三艘叶舟仍是各乘两人。

  庞横哪里知道自己方逃脱了落水之厄,怒目中只有屈扬的身影,脚步落定,他所在叶舟一端登时下沉。屈扬不慌不忙,纵身一跃,借着下坠之力踏在叶舟另一端,叶舟重重一晃,终于在湖面上持稳。庞横瞋目裂眦,举掌按向屈扬胸口。屈扬将纸扇向空中抛出,挥拳抵开庞横来掌,脚尖在庞横身侧一旋,竟然利用叶舟的狭小边缘绕到了庞横身后,同时右手向半空中一捞,刚才掷出的纸扇飞旋而回,又稳稳落回到他手中。庞横又羞又怒,不及转身,反手就是一掌。屈扬依然笑容可掬,将开启的纸扇一合,拢拳握住,当做判官笔来使,径直戳向庞横掌心。庞横察觉有异,左掌缩回,将纵击之劲改为横抡,带着身子旋转了半匝,重又与屈扬迎面相抗。屈扬不紧不慢,扇子忽开忽和,配以轻盈步法,与庞横缠斗。冯丹野在远处不断喝止庞横,可那莽汉子哪里肯听。

  华玄原本还以为屈扬不过是个擅逞口舌的书生,此刻见识到他轻灵巧妙的身法,方才刮目相看。他身边的夏静缘也惊讶道:“想不到这屈公子的武功竟这样高。”

  叶舟上两人翩跹不定,穿梭来去。庞横掌法虎虎生威,却始终占不到屈扬丝毫便宜,气得哇哇大叫:“臭小子东闪西挪,卑鄙无耻,有本事硬碰硬得来。”屈扬嘻嘻笑道:“傻瓜石头才硬碰硬。”仍旧以变幻莫测的身法消耗庞横的体力。

  “钥钩子,大事不好,你看前边!”华玄正凝神关注两人争斗,猛听前方甄裕叫喊一声。

  他立即定睛瞧去,不禁身子一震,只见眼前十多丈处,童云愁所在的叶舟竟然正在湖面上不住打转,划出圈圈涟漪,湖水中也冒出无数水泡,似乎有什么水怪即刻会脱水而出。由于舟身旋转太疾,已看不清童云愁的身形,只依稀瞧见一抹黑绿交杂的光影。

  见此异景,庞横和屈扬不由双双止斗,瞧得目瞪口呆。甄裕和华玄却急忙划动叶舟,向事发点靠近,夏静缘紧紧抓着华玄后背,似乎生怕自己这艘叶舟也会失去操控,突然打转将自己甩下舟去。

  说也奇怪,当华玄与甄裕距那艘叶舟不过丈余时,急速旋转的舟身渐渐缓了下来,湖面上的气泡也渐渐消减。再看向舟身,竟已看不见童云愁的身躯,只有他那件黑绿罗袄好像失水的黛草,萎蔫地塌落在叶舟上。叶舟虽止住旋转之势,却仍不住左右摆荡。

  华玄顾不得其他,划舟荡近,一个箭步跃上,甄裕也紧跟着跳上来。两人围着那件黑绿罗袄,面面相觑。冯丹野、庞横和屈扬所在叶舟也都靠拢过来。

  庞横高亢的声音也委顿下来,微颤道:“老童他……他去哪里了。”冯丹野喘起了气,向水面喊道:“这……这一定是老童和我们闹着玩,老童,你水性天下第一,我们都佩服不已,但这玩笑却开得过了,快现身吧!”他连声呼唤,哪里有人回应,渐渐脸色铁青,一字不吭。

  夏静缘突然说:“看看那罗袄底下,会不会……”

  华玄蹲下身子,将整件罗袄提了起来,众人登时发出一阵惊呼。

  仿佛吕楚箫消失情景的重现,罗袄之下,除了童云愁的内衣裤和靴子,竟多出了一个六七个月大的男婴,他鼻子高挺,双眼深凹,与童云愁相貌极为相似。

  庞横哐啷跌在叶舟上,他身子太重,这一倒下,叶舟前端下沉,虽未倾翻,却将他大半衣裳都浸湿了,双龙帮主浑然不觉,口中喃喃:“琥珀神胎,是琥珀神胎……”

  甄裕将那孩子抱起,看着华玄:“这……这又是童云愁返老还童了?”

  华玄凝视着孩子一阵,双眉紧蹙,扭首北顾,涟漪岛上高耸的骨塔依然清楚可见:塔顶上空,云蒸霞蔚,烟波浩渺,一团白气聚散不定,凝成各种姿态,仿佛正如一个在母亲肚中轻挪微移的胎儿。

  “琥珀神胎!”钩赜派弟子心头巨震,“这真是你做的好事吗?”

  五、胎息

  草茎编成的席子上,两个白胖的男婴时而奶声奶气地呀呀嚷着,时而憨状可掬地翻滚打闹。夏静缘支颐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

  先前千岛湖上童云愁突遭“还童”之变。华玄生怕湖中再生危险,便让众人先赴水貂岛,自己则要和甄裕留在现场,只因他不信童云愁当真返老还童,反而觉得湖中另有诡怪,执意要看出什么蹊跷来。夏静缘本也盼留下,但两个婴孩忽然哭闹不停,几个大男人里唯她可柔声安慰,无奈之下,只有随冯丹野、庞横和屈扬先行来到水貂岛。

  水貂岛上用竹木茅草搭建了几间简陋的茅屋,留守有十几位有心的江湖人士,可他们一见到冯丹野带回来的“童云愁”,脸色顿时大变,纷纷认定吕楚箫“返老还童”并非偶然,唯恐祸及自身,当即收拾细软告辞。于是岛上便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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