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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之赜》 作者:张敛秋

第20章 琥珀神胎(12)

  “不错,那老东西以为用他的死就能换得我罢手,我岂能就此放过那四个死有余诛的畜生!”柏寒喘着粗气,握紧拳头,骨骼喀喀作响,“之后我搜出了曲北芒的私信,希望找到蛛丝马迹,天幸给我发现了这样一封信。信是舟山一个叫做冯丹野的人一个月前寄来的,他说自己练功走火入魔,已成废人,经营的雪鸿山庄也败落已久,希望曲北芒出资接济,他在信中半求恳求半威胁,隐约提到了六年前那件事。”

  “我大喜过望,连夜赶到舟山雪鸿山庄。然而等我赶到那里,却大为吃惊,原来此刻的雪鸿山庄早已衰败不堪,冯丹野众叛亲离,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他万念俱灰之下,竟然寻了短见。看尸体至少已经死了十几天,但山庄闭塞,消息竟然没传出去。姓冯的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但好在他临死前,写下了一封血书,将六年前那件事原原本本都抖了出来,除了揭露曲北芒的真面目,另外三个畜生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他们就是吕楚箫、童云愁、庞横!”甄裕喘着气将庞横庞大的身子提在手中,庞横全身瑟瑟发抖,裆下一片腥臭。

  柏寒看着庞横,眼中犹如要喷出火来。甄裕不解道:“既然那时你已经知道凶手,为何不即刻动手,却要等到十年以后?”华玄也问:“而且以你的智慧武功,无论杀死还是活捉这几人都是易如反掌,你为何偏要想出琥珀神胎这等繁复至极的诡计来。要知道越复杂的诡计,越难事事周全,这道理你岂能不懂?”

  柏寒冷眼看着两人,只字不吐。华玄眉头一蹙:“莫非,莫非又是因为那位大人物,他究竟是谁,他要你延后十年报仇,又有何企图?”

  柏寒冷哼一声:“我与他立下重誓,到死也不会说出他的真正身份。我明知他也在利用我,但他终究也帮我找到了大仇人,此刻大仇将报,柏寒绝不毁诺。”

  华玄心知难以追问,只有叹了口气,继续述道:“所以你用了十年来筹划这个匪夷所思的诡计。你故意让无悔和无惆拜明慈为师,潜藏在愚谛寺中。然后假装成工匠替曲北芒建造骨塔,你将骨塔建成十八层,那是地狱的寓意。你将曲北芒的骨殖供奉在第十八层塔顶,实则是将他打入地狱之底,永世不得超生!”

  明慈这时已经醒来,听到此言,险些又再晕去

  “等到十年期至,你故意让无悔和无惆发现那枚假琥珀神胎,欺骗了明慈大师,然后又将发现琥珀神胎的消息散播出去,因为你知道,当听到‘琥珀神胎’四个字时,那三个心怀鬼胎之人不可能不来涟漪岛。”华玄忽然面露疑色,“你此刻身份已经暴露,为何不除去易容,恢复柏寒本来面貌。”

  “不,你错了,这并非易容术。”柏寒阴森地笑了一声,“而是我寻访到了鄂北的一位名医,让他替我削骨拉皮,将容貌修整成冯丹野的样子,如此才能不露破绽。”

  华玄叹气道:“你矢志复仇,付出的代价却未免太大。”

  “只要能复仇,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柏寒盯着庞横,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地咬下来,“仅仅杀了他们太便宜了,我要将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叫他们尝尽酷刑!你的那个小丫头已经见过吕楚箫和童云愁了,他们如今变成了怎生一番模样,你可以问问她。”

  华玄这才明白了夏静缘面如人色的原因,她一定是见到了第十八层骨塔中吕童二人被酷刑折磨过的惨象,以致吓成了这样,这等心中的受创,比之身体上的伤还要痛苦万倍。他不禁一阵心痛,怒气狂涌:“所以你接连施展‘琥珀神胎’返老还童的诡计,将吕楚箫和童云愁生擒,那枚琥珀神胎内藏毒粉,想必你原本是要借明慈大师之手,放出毒粉,迷惑众人视目,借机再对庞横下手。可惜坚蚕盗的突然现身打乱了诡计,是才当时的你情急之下不及细想,暴露了隐藏的武功。”

  柏寒冷眼对着他:“你的出现也打乱了我的诡计,不愧是钩赜派弟子,若不是敌我分明,我一定会交你这个朋友。”

  华玄怒吼道:“哼,你为了复仇,不惜让两个女孩毁了自己,不惜把这些无辜的孩子当做了复仇的工具。你……你已经完全迷失了人性,现在的你,和曲北芒,和那四个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不,这与柏大哥无关,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无悔终于忍不住哭喊道,“我们姐妹都是被父母卖了身的妓女,是世间中最堕落最可怜的人,不,甚至那些畜生从来都没有把我们当作人。他们只是把我们当做泄欲的工具,把弄的玩偶……那些年,我们仿佛活在炼狱,受尽了折磨和虐待,早已生不如死。正当我们绝望的时候,柏大哥如菩萨般出现在眼前,他杀尽了糟蹋残害我们的恶人,将我们姐妹从炼狱中救了出来。他不仅救了我们的性命,还救了我们的心,他从来没把我们当做风尘女子,却当我们做亲妹妹,一直呵护关心,以礼相待。他是个大好人,我……我们若非已是残花败柳,一定会以身相许,只怕,只怕配他不上。”

  “阿晴,别说下去了!”柏寒怒喝道,“傻姑娘,这些苦事早该忘得干干净净,何必再揭开伤疤说给这些人听!”

  “不,我看不得他们冤枉你!”无悔与无惆紧紧握住手,继续述道,“大哥告诉了我们他的复仇大计,但从来不想我们姐妹俩替他分担。是我们甘愿为大哥付出一切,所以混进愚谛寺,替他筹划琥珀神胎的诡计。大哥原本只是想找几个与那三个畜生相貌相似的孩童。是我们俩自己故意勾引去那三个畜生,替他们生下孩子,因为我们觉得这样才能让大哥的诡计更加天衣无缝。”说到这里,她们两个已经汍澜泪流,泣不成声。柏寒望向她们,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眸子里似乎也有泪光在闪烁。

  无悔这番话让在场众人都感到有些意外。华玄望向柏寒:“你也曾是个有着侠义心肠的人,如何,如何会做出这些丧心病狂之事!”

  柏寒再次发出凄厉的笑声:“你的妻子没有被人破开肚子,你的孩子没有被人做成琥珀神胎,你岂能懂得我的痛苦!”

  华玄想到此人的凄苦经历,不禁生出一丝哀怜,叹了口气后指着夏静缘道:“她和你无冤无仇,何苦与她为难?”

  “是我将她变成那个孩子的,但绝没有伤害她一根汗毛。”无悔看着华玄,“若非如此,你岂能知道自己对她是否真心?”说罢一松手,作势要将她放归。柏寒却伸手将夏静缘挟在手里,而后看向庞横:“用此人来换。”

  庞横不敢与柏寒对视,仿佛砧板上奄奄一息的鱼,以求恳的目光看着甄裕。

  甄裕似乎记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不禁看向华玄。钩赜派弟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夏静缘,双眸中满是柔情。

  “此人禽兽不如,万死不抵其罪,即便带回濯门,也是立斩不赦。”甄裕咬咬牙,将庞横交在华玄手中。华玄提着庞横向柏寒走去。柏寒押着夏静缘也向他走来。两人渐渐临近,相距十步远时,各自停步。

  柏寒盯着华玄道:“华玄,你说我丧失人性。那我问你,你可曾尝过所爱之人被夺去性命的痛楚?”华玄不知他言中所指,默然不答。柏寒哼了一声道:“失去之后才知珍贵,你若与我经历相同,或许便能明白我为何举动如斯。”他说完轻轻一推,将夏静缘送向华玄。华玄不假思索,也将庞横抛了过去。

  柏寒瞥瞥华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拽起庞横转身奔入骨塔。华玄面露喜色地将夏静缘拥在怀中,柔声关怀了几句,随即推宫过血,正要替她解开了穴道,突觉夏静缘经脉中气血一阵激荡,汹涌如江河翻涌,背后似有一股无形之力要将她的气血吸纳过去。夏静缘的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无比,好像色彩一下子从她脸上剥离了。

  华玄脸色大变,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急忙将静缘的身子翻转过来,扯开她背后衣裳,霎时触目惊心,只见一片怪异的大叶片贴在她羊脂白玉般的后背上,叶柄不偏不倚地插入心俞穴中,叶脉仿佛是活物般一鼓一缩,不断有气血通过心俞穴从夏静缘的躯体中传入叶片。

  “这……这是痴男怨女叶!”华玄倏然大惊,一时之间如身入冰窖,手足无措,他依稀记得,少年时曾听师父提起过,西域有一种奇树,名为同生共死树,传说是一生得不到真爱的痴男怨女的惊魂所化,生出的树叶竟能以叶脉与人畜的经脉相连,汲取其气血为生,人畜的体质也霎时会虚弱得如同花草树木一般,风雨可摧,若是强行将此叶拔出,人畜亦会气血逝尽而亡。换而言之,人畜一旦被这种怪叶寄生,便如被三生三世苦恋你而不得的痴男怨女缠上,两者命脉从此合二为一,叶受热则人畜受热,叶挨冻则人畜挨冻,叶生则人畜生,叶亡则人畜亡。人畜从此身不由已,痛苦一生,直至死去方可解脱。

  华玄从来只当“痴男怨女叶”是传说中的毒物,若非亲眼所见,哪里相信会惊现于世,还应验在夏静缘身上,惶恐之中,他猛然想起柏寒方才对自己说的那段话:“你可曾尝过所爱之人被夺去性命的痛楚……你若与我经历相同,或许便能明白我为何举动如斯。”

  “是你,是你!”华玄大吼一声,便要冲进骨塔里去,可就在他踏进骨塔的刹那,突觉头顶一股刺鼻之气压顶而来!“小心,那是石漆!”甄裕纵步上前,将他一把拉开。

  华玄被甄裕拖着远离骨塔,这才发现,柏寒已经立在塔顶,正将一罐罐黑色粘稠的石漆浇下来,不一会儿,整座骨塔便已被石漆包裹,黔黑一片。

  “昨夜三更,有人点烛。烧尽十方,天堂地狱。不知是谁家之子,都无面目。但只向深草中藏,莫向孤峰上宿。斋时有饭,天明有粥。哈哈!”柏寒狂笑着,放开了手中一根点燃的火折子。火光触及石漆,噼噼啪啪地燔燃起来,火蛇四出,瞬间蔓延至整座骨塔!

  变成赤红一片的骨塔中,依稀传来了庞横的哭喊,似乎还夹杂着吕楚箫和童云愁的惨叫!

  华玄昂着头喝问柏寒:“解药,解药!”柏寒狂笑道:“你身为钩赜派弟子,难道没听说过吗,痴男怨女叶无药可解,除非,除非传说中的惩恶扬善花——迦孪!”

  “师父,我们的命是大哥给的,答应一辈子都会伺候他。阎罗王要是治他的罪,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们也会跟着下地狱代他受苦,那几个孩子,就劳烦你照顾了。柏大哥他……他是个可怜的人,求你们别恨他!”无悔和无惆向着明慈拜了三拜,突然也转身奔进了骨塔,眨眼间便被火焰吞噬!

  明慈盲目中泪水涟涟,伸出双手,似乎想拉住她们两个,最终却向前扑倒,失声痛哭。

  华玄再度要冲进骨塔,甄裕只有死死将他抱住,直到骨塔焚荡,轰然倒塌。华玄伫立在漫天飞扬的灰烬之中,痴呆了半晌,才疾步回到夏静缘身侧。

  甄裕将口袋中的药物倾囊倒出,却半天找不出一粒对症之药。这时屈扬从袖口里取出一粒赤红色的丹药,交在华玄手中:“这是双龙帮的翔龙丹,虽不能根治痴男怨女叶,却可吊住她的性命。丹药真假你尽可放心,十多年前我怎么取得这粒丹药,你应该记忆尤深。”他说话竟然完全不同了,变成了一个清婉的女子之声。

  华玄愕然看着屈扬:“你……你是……纪天瑜?”

  “原谅我又骗了你,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易容高手,移唇术更是不在话下。”纪天瑜扯下人皮假面,露出本来面目,“我假扮成屈扬,便是为了盗‘琥珀神胎’,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失手,所以我也想留下来看看‘琥珀神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看着华玄怀中的夏静缘,面带愧色:“我那天不该带她去骨塔的,是我害了她,我一定要去盗来最好的良药将她治愈。在此之前,傻瓜蛋,你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你……你是坚蚕盗?不可能!”甄裕万万想不到让自己恨到骨子里的大盗贼竟是这样一个柔情绰态的女子,一时目瞪舌僵,“我明明用谍封监视过你,你昨晚根本没出过房门啊。”

  “谍封,那小孩玩意?”纪天瑜朝他摇摇头,突然转身向湖岸奔去,疾如飞鸟,身影顷刻间变得模糊,那柔媚的声音却兀自清晰可闻,“濯门的姓甄的小子,这次琥珀神胎我没得手,没的辱没了坚蚕盗的名声,你身上这只痴血蝙虽不及琥珀神胎,多少是个安慰!”甄裕闻言,脸色大变,一摸腰际,果然已经不见了痴血蝙,待要追赶,哪里还有纪天瑜的身影。

  “华大哥,我……我身子好难受!”正在这时,华玄怀中的夏静缘服下了翔龙丹后,发出了一声呢喃。华玄眉头紧皱道:“静缘,静缘!”

  夏静缘微微一笑:“别哭啊,我……我一点也不痛了,会……会没事的……”话未说完,眼睑猛地阖上,脸色痛苦无比。华玄如剑戳心,抱紧她身子,额头上青筋凸现。甄裕按住他肩头:“别慌,别慌,她会有救的,会有救的!”

  华玄死死盯着夏静缘,他眼珠子半灰半亮,希望与绝望交杂,脑中只是反复回荡着柏寒临死前的那句话:“你身为钩赜派弟子,难道没听说过吗,痴男怨女叶无药可解,除非,除非传说中的惩恶扬善花——迦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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