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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水浒》 作者:朱洲

第6章 太阿飞寒芒(1)

  一

  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冷得像冰,充满了令人不能不信的萧杀气息。

  杜五原本举起的左臂竟然不敢再动上半分,一双狠毒的眼睛立刻向庙门瞟去。

  只见两个身影自门口沉步走入。当先一人十七八岁年纪,龙眉凤目,皓齿朱唇,身穿一件紫绣团龙云肩袍,腰间系着一条玲珑嵌宝玉绦环,步履稳健,英挺不凡。随后一人手持火把,中等个子,面白微须,身上蓝衫一尘不染,竟有飘然出世之态。

  “‘小旋风’柴进!”杜五不禁脱口惊呼。

  那英俊青年目光如刀,应声道:“杜五,你八年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如今又出来作恶,今日还想逃么?”

  铁算童子面色微变,随即磔磔怪笑道:“柴进,你道有‘誓书铁券’在家中,就无人敢伤你了么?我买卖人头的可不吃这一套!”

  柴进冷然道:“就算没有‘誓书铁券’,我岂会怕了你!”

  铁算童子眼珠一转,“咯咯”怪笑道:“你真以为我怕了你的四十九路‘旋风掌’不成?”话音未落,他已一个翻身,迅疾滚入铁球之中。

  轧轧声复响,大铁球迅速合拢。

  铁球倏然飞起,猛雷般地向柴进砸去。整个铁球便如同一个蜷缩的刺猬,本身就是一个最犀利、最无懈可击的武器!

  柴进合身迎上——他身后的人并不懂武功,他绝不能让那人涉险。

  风声凄厉,眼看铁球将撞到他胸膛之上。那根半尺来长的铁刺锋锐逾箭,即便是铁石之躯也能戳穿十数个窟窿。

  柴进霍然一侧身,竟在间不容发之际,自大铁球旁飞掠而过。

  铁球凌空急转了一个弯,如若长了眼睛一般,依旧直奔他砸来。

  柴进低首俯身,自陆谦尸身之上抽出了那根已被鲜血染红的短枪,手臂一抖,枪身已化为一道飞虹,流星般向铁球扎去。

  枪身扎入球壁,火花四溅!

  铁球复又裂开,铁算童子已从中跃起,手中铁算盘虎虎生风,直捣柴进胸前。

  柴进不退反进,一着“逆风行雁”,双掌闪电般往中间一拍,那只铁算盘眼看就要被他的双掌夹在之中。

  突然间,寒光突现!

  “嗤嗤”声响不绝,算盘里的十余根铁签竟然全部飞射而出,尖锐的破风声穿胸而来。

  ——这猥亵侏儒的招式,竟比蛇蝎还要毒辣!柴进纵要躲避,已是不及。

  电光石火之际,他的胸腹陡然向后急缩,整个身子竟然如弩箭出膛般倒飞出去。那十余根铁签本已是去如电势,但他的身形竟然退得比铁签还要快。

  柴进身子疾退,突然伸出双手,双手捉蚊子一般将面前的铁签一一捉在手中。而最后那三根铁签,却被他右手中、食二指一拨,一弹,呼啸着倒飞回去。

  铁算童子人在半空,招已用尽,只见眼前光芒闪动,哪里还能闪避。惊呼之声还未完,已被骤然割断。

  他的身躯突然倒翻而出,沙袋般落下。

  三根铁签,都已赫然插在他咽喉之上,他连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气都已被这三支铁签所断送。

  猛然间,只听一阵轰然巨响——铁算童子原本藏身的大铁球已重重落在陆谦尸身上,陆谦皮囊内那些还未曾发出的“霹雳火焰弹”竟被重压所引爆。

  柴进更不停留,纵身背起昏迷不醒的林冲,复又转身挽住身后那人之手,劲透脚背,携着二人跃出庙门。

  三人直奔出十丈开外,回身只见那山神庙已腾起冲天烈焰。熊熊火光映在飘飘大雪之中,格外惊心动魄。

  二

  林冲醒来之际,已身处在一间茅屋内。

  只见草庐四壁皆为绿竹所制,透过纤细的窗户看出去,屋外鸣鸟流水,苔痕上阶,草色入帘。而室内低椅矮几纤尘不染,香烟缭绕,氤氲四散,一种清淡的药香直送入鼻端。

  三面竹墙的书架上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药瓶,有的是石制,有的是瓷制,也有的是木制,虽材质各异,形状参差不齐,但却显得出奇地协调一致。

  柴进此刻就坐在他所卧的竹榻边,一双原本明澈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然是一直就未曾休息过。看到林冲醒来,他焦虑的神情也化为欢喜,失声道:“林大哥,你醒了!”

  他虽然欢喜,但语声也不禁有些哽咽。林冲望着他,心中微微一酸,低声道:“你来了。是你救了我?”

  柴进慨然道:“小弟已将铁算童子除去,但若非妙手回春的吴先生恰好也在此处,只怕……只怕小弟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林冲的眼睛忽然亮了,失声道:“莫非是人称华佗诸葛、人中龙凤的‘神医妙算’吴用?”

  柴进点头道:“不错,他本是小弟至交,一年前游历天竺采集奇药,昨日方归,一听说大哥之事便急着要见你。也幸喜先生及时赶到,才化解了‘三更僵尸散’的毒性。”

  一提到毒药,他目中的关切之意立刻更盛,紧张道:“你……你现在感觉怎样?”

  林冲叹道:“我还好……”

  话音未落,但见竹帘一挑,山神庙中的蓝衫文士已施施然走了进来。上前凝目看了林冲几眼,侧目对柴进微笑道:“林教头昏迷的这一天两夜里,你未曾合过一眼。现在他体内毒性已被我以‘天渡金针’加上掌叶、半夏、沉香、黄芪、金粉蕨、牵牛子与冬虫夏草七味草药完全除去,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若不是“神医妙算”吴用,谁人又会有这样洒脱的器宇、安定温和的气度?柴进也不觉释然道:“有你的妙手调理,我怎会不放心?”

  吴用凝视林冲道:“林教头不妨运气试试看,如果并无大碍,就可以下床稍微活动一下了——这样恢复起来还要快些。”

  林冲起身下床,一揖到底道:“多谢先生!”

  吴用淡淡道:“举手之劳,何需挂心。”

  他虽也在微笑着,但笑容里依旧掩不住一丝沉重。林冲看在眼里,身子一震,颤声道:“先生有何话讲……何不直言?”

  吴用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你东京家屋那边,柴进已在七日之前寻访过……”

  林冲虽早已猜到七八分,却还是无法控制语声中的颤抖:“那陆谦所讲的可都是真的?”

  一旁的柴进已低下头去。只听吴用拊掌长叹道:“林教头,你娘子确实早已守节自尽,岳丈也因此而疯癫。这些事,我想你迟早也应知道……”

  林冲此刻的脸色竟比窗纸还要惨白。他紧紧握着拳,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吴用每说一个字,他握得就更紧一分。以至于十根冰冷的指甲俱都嵌入肉里。

  他甚至连眼泪都已流不出来,流的只是血。

  自心上滴出的血。

  他虽从脚底到头顶都已冷透,但心中却已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血的仇恨,就一定要用血来洗清。

  柴进与吴用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嘴里也很苦,舌头就似在舐着生硬的铁锈。

  十天。

  林冲已在这间茅屋内度过了十天。

  在这十天里,他又有哪一个晚上能入睡?妻子平日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浮现在脑海中,如利刃般刺着他的心。他宁愿永远也不知道:上一次分离,竟是永远的诀别。

  这种痛苦,已根本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得出。若是没有柴进与吴用的鼓励和安慰,恐怕他根本无法度过这地狱般痛苦的十天。

  此时正是深夜。他的房门忽然被推开,进来的正是柴进和吴用。

  吴用缓步踱进,皱眉道:“林教头,沧州府尹李巡文正四处张榜缉拿你,此地虽然隐秘,但也恐不宜久留。”

  林冲一字字道:“先生说的不错,林冲正该走了。”

  吴用凝视着他的脸色,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忽然道:“你莫非要去东京城?”林冲只有答:“是。”

  吴用沉声道:“你此刻就想去复仇么?难道你不曾想过——高俅正布好了陷阱在等着你?”

  林冲低下了头,不说一个字。

  ——他本就是去拼命的,成功的把握还不到十分之一,他甚至已准备好去死。但他又怎能忍心让面前的朋友为自己担心?

  吴用目光灼灼,一字字道:“我很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若是死了,又怎会亲眼看到高俅受到惩罚?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不珍惜性命,那么邪恶的势力就永远得不到制裁。你如今的生命正是最宝贵的——你可懂了么?”

  他微微顿了顿,正色续道:“更何况高俅如今不但身居高位,统领军权,身边还有‘风、花、雪、月’四使及‘三剑’保护。听说‘四使三剑’皆是曾经名噪一时的绝顶高手,武功修为已在当今峨嵋、海南掌门之上。而且就连武林世家‘清风寨’、‘祝家庄’与‘曾头市’也是其座下秘密基地。教头若不从长计议,只逞血气之勇,报仇只怕终是无望。”

  林冲紧闭着唇。吴用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枚枚钉入他神经的钉子,将他的神志渐渐敲醒。

  他冷汗涔涔而下,良久不语,终于霍然抬头道:“我懂了!”

  吴用凝望着他的眼睛,含笑道:“我知道你会懂的……”

  柴进在一旁看着,眼里也有泪光在闪动,终于开口道:“大哥可知‘水泊梁山’么?”

  林冲沉吟道:“水泊梁山?”

  柴进正色道:“此地在山东济州管辖地内,方圆开阔八百余里,泊中梁山上一座‘水泊山庄’招贤纳士,在江湖中已经有些声势。庄上三位庄主与我一向交好,分别是‘白衣秀士’王伦、‘摸着天’杜迁和‘云里金刚’宋万——不如我写一封书信,引见大哥前去。”

  吴用目光闪动,接口道:“如今情势危急,依在下之见,水泊山庄不仅是教头的最佳栖身地,也是筹划报仇大事之所。”

  林冲沉默半晌,黯然叹道:“也好……”

  吴用目光闪动,沉声道:“教头能审时度势,何愁大仇不报?须知高俅纠集蔡京、童贯、李邦彦、张邦昌等人,党羽已成。当今天子又沉迷琴棋书画、纵情享乐,早已没有了当初即位时广开言路、唯才是举的魄力,几乎已成了他的一个傀儡。高贼之势,实需合力而剿。”

  柴进亦愤然顿足道:“当今朝中大臣十有六七被高俅收买,余者非黜即死。此人实在狠毒之极……”

  吴用轻轻踱了几步,思索道:“只不过那高俅一向心思细密,行事不露把柄,此次为何要三番五次加害教头,引起众愤,就很难解释了……”

  林冲沉吟片刻,双手一分,扯开胸口衣衫低声道:“都是因为这个刺青!”

  只见他宽阔结实的胸肌之上,赫然竟刺着一个怒目圆睁、碗口大小的豹子头。

  北宋年间,男人刺青尤为盛行,更有从头到脚皆遍文花刺者。林冲胸口豹头虽手工精美尤甚,但也未有什么奇特之处,又怎会让高俅苦追不舍?柴进不禁奇道:“难道它有何特别之意?”

  林冲低声道:“你们可听过《九天玄女经》?”

  柴进悚然动容道:“大哥所说,莫非正是百年来武林中一直流传、内含绝世宝藏与谋略兵书的‘玄女真经’?”

  林冲颔首道:“不错。十六年前师父给我文上这个刺青之时,曾说它上面有关于《九天玄女经》的一个重大秘密,等将来遇到一名胸口刺着虎头的人,即是机缘聚齐,经书可寻……只是他老人家十年前便已去世。而那胸口有虎头之人,我也是一直未曾找到……”

  柴进顿足叹道:“大哥所知也只有这么多么?”

  林冲黯然点头。吴用捋须沉吟道:“这部经书我也略有所闻,据说不论谁得之,进取天下便指日可待,这就难怪高俅势必要对教头斩尽杀绝——”

  他沉声道:“林教头,你此刻身系天下重任,万事更应小心谨慎,明日便应起程前往水泊山庄。”

  柴进忽然起身,侧耳听了听,正容道:“我已约了几位江湖朋友,林教头不妨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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