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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水浒》 作者:朱洲

第15章 奇峰迭起(1)

  一

  宋江此刻已在孟州道上,所骑的却是一头花了三两七分银子,从集市上买来的小毛驴。

  一天前,他就已经将白马寄养在一家旅店里。此去清风寨分外凶险,他不愿这个跟随自己已久的伙伴有任何意外。

  毛驴悠悠地走着,宋江心里却并不平静。

  ——刘唐、公孙胜、白胜三人武功非同一般,姬晓仙的“百柔指刀”更是为武林一绝,但竟全都败在了那使剑人手下,那人的武功实在是高深莫测之极。

  这一趟去清风寨,自己的行踪只怕已全在对方掌握之下,一路上更不知有多少诡异狠毒的陷阱,稍有差错便有性命之忧。若是寻常人,只怕此刻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但他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胆怯。相反,敌人越是强大,越是险毒,就越能够激起他的斗志。他的嘴角不觉已泛起了那种自信、洒脱而又难以捉摸的微笑。

  他忽然仰天笑道:“你们听着:不管你们有多少狠毒伎俩,我都一定要将它们一一击破。你们所做的那些卑鄙勾当,必定会受到制裁!”

  绿树葱茏,四野无人,也不知那险恶的对手是否就躲藏在暗中,已听见了他的挑战。

  日上中天。

  前面耸立着一座高山。飞瀑流泉,水声轰轰,自山腰之上一泻而下,宛如银河倾落九天。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一直通上山去,望不到头。

  遇到这样陡峭的山路,毛驴就没有用了。宋江将驴放在山脚,拍拍它的耳朵,让它自寻生路。驴子居然很听话,扬了扬尾巴,缓缓地跑开了。

  宋江笑,上山。

  山顶的景致,远远不是山下能够相比的。只见云雾萦绕,飞珠溅玉,曲径通幽,香随人衣,竟是一个绝佳的去处。山间庙香袅袅,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更显得空灵轻盈。

  宋江眼见如此美景,不禁暗忖:“昔日太白赞庐山诗云:‘香炉瀑布遥相往,回崖杳嶂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却不想这等的秀美景色,今日我在此也见了一回。”心情不禁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间,前面已是千尺绝壁,崖下瀑流激涌,只有一条宽不过两尺的石梁直通北山,南端起处立着一块石碑:“飞云浦。”

  石梁长十余丈,凌空架在南北峭壁之间,宛如一道飞虹。就在这石梁中间,竟赫然立着一个人。

  山风吹拂之下,此人衣衫头发猎猎飘舞,看上去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跌下去一般,但他却偏偏立得很稳,如同一枚钉子般钉在石梁上。

  他身上宽大的衣服是全黑的,束发丝带更是黑得发亮,整个人就好似空山之中的一个幽灵,自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已经弥漫山谷。

  宋江越走越近,却见他一张木讷空洞的脸竟是完全没有表情。那冷酷的嘴角、高耸的鼻梁、浓厚的眉毛……竟赫然是一张栩栩如生的沉香木雕面具。面具上的两个小孔之后,一双灰色的瞳孔射出冷酷妖异的目光,那种目光竟仿佛只有地狱里的魔鬼才会拥有。

  空中孤鹰盘旋,一二啾声,更把这情景衬托得无比苍凉萧杀。

  空山寂寂、薄雾缭绕,在这千尺悬崖之上,却有这样一个充满杀机的诡异之人,实在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宋江沉吟着走了过去,抱拳朗声道:“飞云流瀑布,凌空赏景,阁下却也雅致得紧……”

  那人却像又聋又哑,一点反应也没有。宋江又微笑道:“朋友可否让在下借过一下?”

  那人依旧没有开腔,目光中的杀气却似更浓了。宋江看着他半晌,似是刚刚才回过神来,失声道:“莫非你是专门在等我?”

  那人终于出声道:“不错。”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低沉郁闷,便宛如一面牛皮鼓被擂得嗡嗡作响,教人听了连心脏都止不住要跟着颤动。

  他用的竟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腹语”。功力稍弱之人听到这样的声音,便会连神志都要被震散。宋江却似完全不在意,失笑道:“我又不是什么绝色佳人,阁下竟在这里苦苦相候,也实在让人感动得很!”

  那人一字一句道:“你不必感动——我是等着杀你。”

  宋江已似在苦笑,搓手道:“我们见过面?”

  “没有。”

  “我们之间有仇?”

  “也没有。”

  宋江摸着额头道:“那我可就不懂了……”那人冷冷截口道:“只因你挡了我的路!”

  宋江失声笑道:“阁下倒真会开玩笑——现在挡住这条石梁的,岂非明明正是阁下么?”

  那人却似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依旧木然道:“你管的闲事已太多。”

  宋江慢声道:“哦?……”

  那人冷冷道:“晁盖等人打劫朝廷生辰纲,你敢相助,就是自己找死!”

  宋江目中精光闪动,沉吟道:“是高俅派你来的?”

  那人道:“不错。”

  宋江微微一笑道:“我若是不愿意死呢?”

  那人道:“只要你肯及时回头,未免也没有一条生路。我可以担保,对于你杀死‘追风使’展童之事,我们可以不再追究……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他一直用腹语说话,原本最耗内力,然而直到现在,中气非但一丝也没有减弱,反而愈加浑厚绵长,这份功力当真足以惊世骇俗。

  宋江却已飘飘走上了石梁,正色道:“展童滥杀无辜,死不足惜;高俅为祸朝野,残害忠良……这件事么,我却是非管不可。”

  那人死灰色的瞳孔里寒光陡射,怒道:“那你就只有死!”

  宋江低头望了望脚下的白云,目光闪动,悠悠道:“却不知自这千尺绝壁上掉下去,这样的死法又是何等滋味……”

  那人阴沉沉地道:“你很快便可以知道了。”

  二

  万事万物,都已经沉寂。就连时间也似停顿。

  那黑衣人诡秘的身形,此刻仿佛已完全空灵。

  他守在那窄窄的石梁要道上,任何人要通过,只能从他头顶飞渡,但那样正是空门大开,身躯完全暴露在他的攻击之下,无异于自己送死。

  ——惟一的办法,就只有将他击倒。

  黑衣人手腕一翻,一柄三寸一分长的飞刀,忽然在指尖。

  手是左手。他的手很稳,手指长而有力。

  刀身修长,刀刃闪着寒芒。雪亮的刀锋,黑色的身影,形成了一种奇异诡秘的对比。

  一种死亡的气息,立刻自锋利的刀尖之上逼迫出来。黑衣人的全部精气、全部意志,已尽数融入在这柄飞刀之上。

  刀出必见血!

  他邪恶的目光,也已将宋江笼罩。

  宋江虽面上还是在微笑,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他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如眼前的黑衣人一般,给自己这么刺骨的杀机。

  自对方刀尖之上逼出的杀气已越来越凝重,他竟不敢随意地动一动。要知道,他的身形一旦变换,难免就会产生破绽。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只在一招之间。刹那的破绽,也许就会带来致命的错误。

  那黑衣人又岂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脚下的流水声,此际仿佛也已远去难闻,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愈来愈沉重。两人紧紧盯着对方,汗珠已自额头粒粒渗出。

  他们就似忽然被魔法定住,虽连手指尖也未曾动上分毫,但自身上发出的杀气却在相互地磨砺着,摧毁着。任何一方的意志只要被稍稍击溃,就只能死。

  天地之间,充盈着杀机。

  ——这种没有厮杀的“静”,实在要比刀光剑影的“动”还要凶险了不知多少倍,只因其间不知暗藏了多少未知的变数、未知的危机,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瞬间的变化。

  两人相隔二丈,其间杀气充盈,已不能容下一物。

  一只小鸟扑打着翅膀飞近石梁,却忽然就斜斜地坠了下去——它竟已被两人所散发的无形杀气所震伤。

  两人的精气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分散,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已投到了对方身上,对于外界一切事物皆充耳不闻。

  宋江的目光,依然紧盯着黑衣人持刀的左手。

  黑衣人的左手终于也已挥出。

  刀光一闪。光芒飞刺的速度,竟已非任何语言所能形容!

  他的所有力量、精气与怨毒,全都付诸在这一刀之上,这已是世上最快、最狠的一刀。

  几乎就在同时,宋江的双手一扬。他手中一蓬寒冰般的光芒,竟比黑衣人的飞刀还要快!

  漫天的寒冰,就在他们两人中间炸散开来。

  只听“铮铮”声不绝于耳,黑衣人的飞刀竟在这细密的“冰雨”之中寸寸迸裂。火星四激,宛如下了一场微小的流星雨。

  纷扬的冰雨夹杂着雪亮的刀身碎屑,漫天洒落,自千尺绝岭之上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黑衣人却已经翻身跃下。

  他一招落败,全身的杀气都已被破去,再已没有了凝练精气的机会,更无法抵挡宋江随后的追击。他只有逃。

  但脚下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这纵身一跳,岂非一样有死无生?

  宋江不禁悚然动容。却见那黑衣人身形坠落一半之际,双臂忽地大大伸开,腋下袍袖鼓风,展若双翼,便似一只御风滑翔的蝙蝠,急坠的身形也随即而减慢下来。

  片刻之后,雪白的水花溅起,如同水面上盛开了一朵莲花。他的身子如游鱼一般,倏地蹿入水中。水面波光粼粼,却哪里还能看见他的踪影!

  黑衣人显然早已备好了这逃脱的一招——特制的衣袍让他能够自千尺绝壁之上从容跃下,却教对方无法追赶。

  宋江俯视半晌,直起腰来。那黑衣人诡异的身法、细密毒辣的心思,实在令他暗暗吃惊。

  他在这飞云浦之上,凭借千尺绝壁的天险进行截杀。即便计划不成也能全身而退。可是他为何要戴起面具,是不是怕宋江认得他?他的右手一直未曾出击,会不会比左手更加厉害?

  宋江沉思半晌,却也不得要领。

  三

  到了北山,脚下的山势逐渐平缓,景色虽不及刚才清雅秀丽,却多了一份雄峻壮观。宋江一路走过,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伏击。

  天色变灰之际,他已至山脚,再行四里,前面正是青州地界。那清风寨便坐落在青州的三岔路口之上,离此地至多也只有七八十里路程。

  不觉间,一轮明月已自天边推了出来。皎洁的月辉洒在路上,平实的大地似也被滋润了。

  宋江缓缓走进清风集镇,却见土地大王庙前五六百盏花灯高挂,火树银花,人流不断。他一路信步观灯,只见福子抱鲤灯、百鸟朝凤灯、文殊菩萨跨狮灯、苏州的五色玻璃灯、福州的白玉灯……摇曳灯火连串高挂,简直将整个镇子都照亮了。

  街道两旁开着各色古玩店、裱糊店、饭庄、油伞铺、典当店……当街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铺,米粥元宵、针线花粉、绸缎绫罗,只要你想得到的东西,没有买不到的。不论买家还是卖家,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一些平凡而质朴的人们从一整天的辛勤忙碌中停下来,正尽情享受着闲暇的乐趣。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日子尽管也很清苦,很平淡,但能够过上这种安宁的日子,他们就已很知足。

  ——你若是真正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就会发现原来平凡的生活中也本有很多值得你微笑的事情,也可以咀嚼出人生的悠长滋味,从前很多抱怨和不满,原来都是可以笑一笑放下的。

  看着这些人,宋江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简直没有什么能比刚从生死的边缘回来,就能看到这样一大群和气可爱的普通人更加愉快的事情了。

  宋江选了一个干净的酒家,挑了二楼一张临街桌子坐下,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人潮。他现在实在也需要一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整理整理自己的思路。

  ——手中有酒,窗外有月。

  ——对于一个漂泊的人来说,这就已是最好的安慰。

  但老天偏偏就不肯让他停下来似的。手中的一杯酒还没有喝完,一个满脸麻子、歪戴着瓜皮帽、左颧骨上贴着一块金创药的泥腿汉子就径直朝他冲了过来,扯着公鸭嗓子斜着眉毛高声嚷道:“‘及时雨’宋江,我可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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