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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水浒》 作者:朱洲

第20章 江上柔情(2)

  江上的月夜,别有一番情致。

  夜很静。风吹着船舱,从雕花的窗户透进来,吹拂着对坐的两个人。

  月光如水,人已醉。

  ——今宵酒醒何处?

  李师师自锦袋内取出一管凤箫,低低道:“我为公子吹奏一曲……好么?”

  宋江微微点头。目光不觉也已经渐渐温柔起来。

  李师师口中轻轻吹动,一管竹箫如玉佩齐鸣,新莺乍啭,清韵悠扬,直教人听了如饮薄酒,心旷神怡。

  余音绕梁,尚未散去,画舫之外却有一阵掌声传来。

  宋江举目向窗外望去,透过竹帘缝隙,却见一叶扁舟正浮云般自江水上游飘来。船虽小,却轻快稳健,帆上垂直挑着九盏明灯,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堂皇气韵。

  船头当中立着一个相貌清癯的中年人,头戴方巾,手摇折扇,神情极为富贵潇洒,一双眸子亮若朗星。

  他全身上下做秀才打扮,也没有什么别的饰物,只有腰间的一条玉带晶莹圆润,价值不菲。此人虽然并非锦衣高冠,但一种清华高贵、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度却是呼之欲出。

  只见五人紧跟其后。第一个老者白发如银,脸色却红润如婴儿,一袭宽大的锦袍猎猎飘飞,气势非常。第二个却是满脸精悍之色的青年,身着紧身蓝衣,右手提着一柄长斧。第三人五十岁上下年纪,矮胖浑圆如同一根树桩,手中一支流星铛却是硕大无朋。

  最后的二人竟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黑黑的胡须粘了满脸,看不出来年纪,每人手里握着一对“鸡爪阴阳锐”,在月色之下闪闪泛光。

  五个人的神情赫然如出一辙,眉目冷峻,没有丝毫笑意。五人紧绷着的脸,恐怕比百姓家里生火煮饭的铁锅还要硬些。相比之下,那当先秀才打扮的中年人更显得气度雍容、洒脱不凡。

  轻舟已近,但见中年秀才拱手朗声道:“月下吹箫,泛舟浔阳,正是人生一大乐事……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与足下共饮一杯?”

  李师师微微一笑,慢声应道:“相请不如偶遇。阁下既是有心,我们又怎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中年秀才先见到船头甜美的小丫鬟,再听到舱内传出如此美妙动人的声音,一双眼不禁也放了光。待两船相接,已迫不及待地迈步跨了过来。

  他身后五人紧随其后,六人上了画舫,立刻将船压得微微一沉。中年秀才略一沉吟,向身后使个眼色,后面四人俱都垂手立在甲板之上不再向前,只留那宽袍老人跟他掀帘而入。

  李师师微笑叫道:“甜儿,既有佳客来访,还不赶快支炉煮茶!”

  那中年秀才乍见到她的绝世容貌,竟已骤然呆住,原本颇为潇洒的身形顿时变得十分木讷僵立,直到那老者在身后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方才回过神来,凝神稽首道:“闻姑娘清曲,赵光霁携管家赵雷叨扰片刻,实在唐突!”

  李师师还礼浅笑道:“客人远道而来,未能远迎,如若这般拘礼,小女子更无置身之地了。”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舱内还有个宋江,目光也不禁一凛——在这个小小的画舫之内,竟能遇到这样俊雅绝世、风采照人的一对人物,实在出乎他的意外。

  赵光霁复又稽首道:“姑娘刚才所吹奏之曲,似是竹林七贤之一、魏末琴家嵇康所作的《嵇氏四弄》。”

  他的语声中蕴涵着不尽钦佩:“此曲本是琴曲,但由姑娘的一支管箫吹奏出来,却是另有一番清丽细腻,真是暗香浮动,润物无声!”

  李师师微微一笑,低声道:“先生过奖了……”

  甜儿甜甜地笑着,已乖巧地为两人铺好座位。赵光霁环顾四周,只见竹编草垫,一切都清雅质朴,精致细巧,虽没有任何名贵陈设,但却是别有一番风致。

  此时,菊花八瓣紫铜壶内茶水新沸,茗香四逸,满室皆闻,赵光霁已是心中大乐。

  甜儿一一将茶水盛在四个白釉茶盏中,赵光霁缓缓端起茶盏,还未饮下,身旁的银发老人却轻轻接了过去,用一枚极细的银针往茶中一试,片刻之后又恭恭敬敬地还了回来。

  宋江和李师师皆是冰雪聪明之人,怎会看不出那老者是在探试茶中是否有毒,也不说破。

  宋江不动声色,却暗自沉吟道:此人虽不会武功,但身旁五个护卫却步履沉稳,个个是绝顶高手,内功已不在慕容彦达之下,任何一人若是行走江湖,必定可以闯出绝响的名头,为何我偏偏又从未听说过?他们又为何对赵光霁如此毕恭毕敬,如仆敬主?

  这些疑问,都不是一下子就能揭开的。

  茶,醇而美,名“雀舌”。

  宋江只饮了一口,便觉得唇齿盈香,余甘满口,整个身子似也轻盈了许多。

  赵光霁喝下之后更是眉目皆动,朗声道:“古诗有云:‘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这茶香确实是涤荡凡尘,难怪唐时大贤陆羽隐居浙江苕溪,便专心只为品茶写茶……”

  他微笑着接道:“至于白居易、杜牧、李白、杜甫、卢金、孟浩然、刘禹锡等大批诗人,更是咏茗不疲,留下众多千古名句!”

  宋江微微一笑道:“不错,东坡居士曾有词云:‘采取枝头雀舌,带露和烟捣碎,结就紫云堆。轻动黄金碾,飞起绿尘埃……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这‘雀舌’的滋味,清丽可人,回香悠长,的确是神仙妙品……”

  他略微一顿,整容道:“只是这泡茶所用的水,我倒要请教姑娘——”

  李师师嫣然笑道:“这水,便是我命人专程自江苏镇江金山之西,踏影湖畔中的冷泉中取来的……”

  宋江击掌笑道:“有了‘天下第一泉’的甘冽泉水煮茶,难怪如此沁人心脾!正所谓‘雪夜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前,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也只有姑娘这样的雅人,才懂得这样的妙配!”

  赵光霁亦展眉赞道:“茶之一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中澹闲洁,韵高致静,与姑娘最是匹配……”

  李师师微笑道:“二位贵客如此夸奖,小女子当真无地自容。”

  赵光霁见宋江博学多才,俊朗风雅,已起了爱才之念。又见李师师楚楚动人,婉若仙子,更不禁心中大动,回首低低吩咐那白发老者。

  那老人起身出舱,很快便回转身来,手中端正捧着笔墨纸砚,那文房四宝竟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珍品。

  四

  眨眼间,雪白的宣纸已就地铺开。

  赵光霁手持狼毫,蘸饱浓墨,只略略思索,便笔走龙蛇,一蹴而就,只见他写道——ど声慢

  欺寒冲暖,占早争春,江梅已破南枝。

  向晚阴凝,偏宜映月临池。

  天然莹肌秀骨,笑等闲、桃李芳菲。

  劳梦想,似玉人羞懒,弄粉〕佟

  长记行歌声断,犹堪恨,无情塞管频吹。

  寄远叮咛,折赠陇首相思。

  前村夜来雪里,东君、须索饶伊。

  烂漫也,算百花、犹自未知。

  词风清俊自然,委婉细致。字体也是飘逸超迈,如冲霄鹤影、掠水燕翎,瘦劲而不纤,端整而不板,正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宋江与李师师都不禁轻轻喝起彩来。

  赵光霁满面微笑,也将狼毫递与宋江,朗声道:“在下抛砖引玉,自当请公子一抒胸臆。”

  宋江含笑接过笔管,却也不推辞,挥毫而就。转眼之间,上阕已成——の鹘月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

  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

  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

  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

  李师师看到这里,眼波之中已更有娇羞之态。

  只见下阕道——

  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

  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得金鸡消息。

  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

  离愁万种,醉乡一头白。

  一首词气象万千,开阔豪放,包含凌云壮志,字迹也是遒劲有力,直透纸背,纵横开阖。李师师固然钦佩不已,赵光霁见过之后更是大喜,低声道:“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宋江略一沉吟,道:“在下山东郓城宋江。”

  赵光霁闻言,脸色顿时微微一变。身旁老者目光闪动,似乎立刻就要站起身来,却被他轻轻按住。

  只见他却又很快恢复常态,淡淡道:“‘疾风一过夜留香,漫天冰雨最销魂’,原来是江湖上名动四方的‘及时雨’宋江,难怪有如此才情……”

  他竟然对江湖上的事了如指掌。而随口带过之后,竟然就此绝口不提——难道他在掩饰些什么?

  宋江却也并未再问。

  夜,已经深了。明月当空,一颗颗闪动的星星,宛如情人柔情的眼神。

  茗香依旧在舱内轻轻浮动,赵光霁却已站起身来,抱拳道:“今晚良宵一聚,雅兴不浅,但天下筵席终须散,我们……我们也应该告辞了。”

  话虽对着宋江和李师师两人说的,但他的目光却是完全倾注在李师师一人的脸上,眷恋之意溢于言表。

  李师师翩然起身还礼道:“赵先生人中龙凤,小女子不胜钦佩——”

  她敛容道:“先生慢走,他日后会有期。”

  宋江亦含笑抱拳道:“二位走好。今日得见先生,实为在下之幸。”

  赵光霁恋恋不舍地看了李师师几眼,领着那白发老者径直回了自己那艘小艇,但听桨声轻响,六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中。

  他们的去,就跟来时一样神秘。

  是时皓月当空,月色弥漫,四周静极了。半晌,宋江凝视着李师师,轻轻道:“我也要走了。”

  李师师双眸里已流露出一种掩不住的失望,轻声道:“你要去哪里?”

  宋江道:“江州府,浔阳楼。”

  李师师垂下头去,侧过了身子,良久不语,最后方才低声道:“你……你难道就不能再多留一个时辰?”

  她对宋江一见倾心,虽然是女子,但情急之下不禁还是克服了羞涩之情,出言挽留。

  待说完这句话,月光下她的脸颊已红得发烫。宋江心里不禁也泛起阵阵涟漪,轻轻挽起了她的手,微叹道:“我又何尝舍得离开……只是还有人在等着我。”

  李师师被他握着双手,红晕早已飞上脸庞,幽幽道:“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本就有很多事要做的……也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在等着你。”

  她身上的每分每寸都已美得难以描述。在这样的月色中,有一个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孩子对你倾吐心事,纵然是石头人也溶化了。

  宋江不禁将她温软的身子轻轻地拥入怀中,抚摩着她的柔发,轻声道:“谁说是女孩子在等我的?等我的人,却是一个白胡子老头。”

  李师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宛如百花绽放,清丽无比。就连洒在她脸上的月光都失却了颜色。

  她将整个身子伏在宋江怀里,宛若一只柔弱的白鸽。她的肌肤柔软、光滑,如若绸缎。她香甜的幽香随着阵阵呼吸,钻入他的心里。

  宋江的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就是在初见的那一刹那,便就已注定。

  ——这世上有些人一旦遇上,就会紧紧地相互吸引,再也分不开。这种奇妙的感情,本就无法解释,甚至不需要理由。

  李师师在他怀中仰起脸,轻声道:“我在父母初识之地遇上了你,难道……难道真的是他们在天有灵,冥冥中安排我们相识?”

  宋江微笑不语,手触之处宛若玉脂,轻抬起她的脸,注视着她含情脉脉的眼波和樱红的嘴唇,情不自禁地深深吻了下去。

  李师师在这一吻之下,心神俱醉,也紧紧地搂住了他的头颈。

  这一瞬间,天地仿佛在旋转,其间任何事物都已变得毫无意义,就连时间都似已停顿,远去……舱外月华皎洁,舱内是化不开的柔情。

  两个人,都已经沉醉。

  良久,李师师幽幽叹道:“你好好地去吧……我在揭阳岭家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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