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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水浒》 作者:朱洲

第90章 雁翎锁子甲(1)

  一

  史文恭一步步踏上前来。

  他此时距宋江只不过仅有十六七尺之遥。但脚下的脚印却已开始越来越浅。徐宁等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疑惑丛生:“明月使”在“风、花、雪、月”四使中号称功力最强,真力竟如此不济么?

  众人明知个中缘由远远不会如此简单,但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江遥望史文恭,缓缓道:“交手之前,我有一事相告——”

  史文恭脚步不停,口中道:“讲!”

  “你们错了。”

  “错在哪里?”

  “一个人不论有多堂皇的理由,也不能将自己的享乐建立在掠夺别人的幸福之上——”宋江道,“这是一个永远也不能违背的原则。若是违反了这一点,无论多么强大的人,最终也会失败。”

  他看着史文恭目中暴射出的火花,沉声道:“高俅或许确比赵佶更有才干,但他所用的方法却残忍卑鄙。为了一己之欲不惜杀害忠良义士,盘剥百姓,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一统天下?”

  史文恭冷笑道:“成就帝王霸业哪有不流血的?都似你这般菩萨心肠,那世上的庙宇早就要被挤破了!”

  宋江正色道:“一统天下并不等于滥杀无辜。昔日商汤兴正义之师伐夏桀,武王以威德之军除纣王,汉高帝刘邦灭无道秦,唐高祖李渊铲腐朽隋,虽也是战火纷飞,但却为形势所逼,不得不为——”

  但见宋江双目炯炯,掷地有声:“况且他们以号令万军之尊,尚不妄杀一人,建国之后更是勤勉修身,励精图治,为天下百姓带来绵延多年之福泽。高俅阴险毒辣,若要与先贤相提并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史文恭已距宋江九尺。冷月双环还在手中,招却仍未发出。

  他面色铁青,徐徐道:“就算你讲得有理,但天下人大多懦弱怕事。太尉若是胜了,又有谁敢说半句不敬之言?”

  “你们永远也胜不了的,”宋江微微一笑道,“‘邪不胜正’,乃是自古至今颠扑不破的真理。只要一个人的所作所为邪恶残暴,那么上天就必定会安排一种力量去对付和消灭他。就算他曾一时间看似根本没有失败的可能,但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最后的一着在等着他。只要他继续做下去,必定会功败垂成。”

  他盯着史文恭的一双手,忽又笑了一笑,缓缓道:“人心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日日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覆灭的日子必定不远了。”

  史文恭闷哼一声,最后一步终于踏出。这一次,青石地面在他脚底非但没有下陷,反而微微向上隆起了少许。

  ——天下的脚印,全都是凹陷下去的,惟有此刻这一只脚印,反而凸起来半寸多高。这真是亘古未有的怪事。

  众人一直压制着的惊呼之声,还是骤然轻响了起来。

  ——殊不知史文恭体内的“明月功”功力已完全达到顶峰,此时圆转自如的真气非但不会有丝毫外泄,相反向内收敛,已在体内形成一种漩涡。无论什么事物接触到他的肢体,都会被这种奇异的、磁石般的气流所吸卷过去。

  这正是独步天下的绝顶内功。无论谁拥有这样的内功,几乎可以说是无敌于天下了。

  众人虽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多少也看出史文恭的武功确实是无法估量。

  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甚至连汗珠自鼻尖上流过之际那种酥痒的感觉,都似比平日里强烈了一千倍。

  但竟没有一个人敢抬手擦去面上的冷汗,因为石破天惊的决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令人窒息的气氛,简直已将所有心跳都完全扼住。

  二

  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但十丈开外绿竹林中的竹叶,俱已被杀气催得簌簌作响。

  神坛上的铁匣内四柄旷世无双的名剑,也似感应到了这种可怕的杀气,剑身竟也微微抖动起来,嗡嗡作响。

  两个人面对着面,就那样站在那里。

  眼神交遇,似也激起了一连串炫目的火花。

  胜负一线,只是转瞬之间的事。两个人只要一出手,立刻就要分出生死。

  宋江的嘴角却依旧还带着淡淡的微笑——那种沉静而自信的微笑,就像是永远也不会自他的脸上消失似的。

  他的手虽然垂下,但也随时都有可能扬起,发出从来都没有人躲过的“漫天冰雨”。他此时的神、气、体、力虽只剩下不到七成,但又有谁能断言奇迹不会发生?

  史文恭内心,突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奇特感觉。

  也许是宋江的那番话,已直刺入他心底。

  ——展童、李玉婉,许洋、慕容彦达,还有令狐喜,他们的武功也许并非都比宋江弱,有的甚至是在动手之际占了绝对优势,但为何全都有败无胜?

  ——一个人是否在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天下的时候,才真会有不败的信心?当他正在做着正义之事时,是不是连老天也会帮他?

  ——难道“正义”的力量,真的有如此可怕?

  这原本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现在却突然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正在一点点地吞噬着他的自信,当他察觉这一点时,忽然发觉自己的杀气竟在渐渐消退,铁石般的斗志也似在动摇。

  史文恭目中的火焰又燃起,但身上发出的杀气却立即停了。

  几乎就在这瞬间,宋江身上的杀气竟也同时停止。

  ——绝顶高手决斗,一招之间生死立判,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绝不出手。二人此刻都无克敌制胜的十足把握,故而几乎在同一时刻罢手。

  他们虽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四周的人群突然就感到面前令人窒息的强大压力消散了。每个人不由自主,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史文恭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宋江!好!”

  “有何好?”

  “你未出一招,谈笑之间竟能使我罢手。放眼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一人能有如此气魄。”

  “过奖。”

  “我步步逼近之时,无论体、力、神、气正强如千矢之弓引而将发。你却以言语乱我心志,使我的杀气在无声无息中消退。等我骤然发觉之际,斗志已被你破去三分之一。”

  宋江微叹道:“你若此刻已明白正邪之分,却也不晚!”

  史文恭如若未闻,沉着脸道:“纵然如此,你若呈现出一丝疲惫虚弱之态,我也可出手。但你虽已真力大损,但神情之从容与镇定,竟令我也无法看出你余下的功力究竟还有多少。”

  史文恭紧盯着对方,一字字道:“我只感觉你的功力已和你的人合为一体,绝无一丝外泄。我的‘明月功’本已先失了杀机,之后纵然无孔不入,却也对你毫无办法……”

  宋江淡然一笑道:“阁下审时度势之能力也非常人能及。若是换了展童,恐怕此刻就要不顾一切地出手。”

  史文恭朝徽宗藏身处瞥了一瞥,仰天大笑道:“好一个宋江!今日虽未能与你一决生死,但东京汴梁之内,我等你!”

  笑声之中,他的身子倏然便在四丈之外,身法之快无以复加。只听他的轻叱声自远处遥遥传来:“你们还不走!”

  高廉等五人闻声旋动身形,紧随着他的身影飞掠而去。只听高廉阴损的笑声,犹在灏灵殿前回荡不绝。

  风中弥漫着血腥的滋味。

  血泊中的尸体都已经渐渐冷却。任原、洪先、殷天锡、阎婆惜、宿元景,以及神坛上的伍振鹏,不论他们生前是善是恶,狠毒或阴险,此刻都已是一具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赵雷、张青、燕青、关胜、武松五人重伤,李师师昏迷不醒。剩下的人心中皆在发凉。

  但无论如何,危机,总算暂时地过去了。

  人群中,徽宗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可这口气却还没有完全吐完,身旁的小白突然就做出了一件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只见他手腕一抖,忽然就自袖中射出一支暗黑色的袖箭。

  这一箭,又快又准又狠,竟是朝着徽宗的心口射去的!

  两人的距离还不到二尺,纵然是绝顶高手也休想躲得开,更何况是终日养尊处优的徽宗?

  他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太监,竟会向他下毒手!韩滔、单延ゾ退懔⒃谝慌裕却哪里反应得过来。

  只听徽宗“啊”的一声惊呼,三寸长的袖箭已钉在身上。

  三

  这一箭足力而发,便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只怕也要被射穿骨头。

  谁知它钉在徽宗心口处,却偏偏似被什么力量挡住无法深入,甚至一滴鲜血也未曾溅出。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小白面色一变,复又一掌击向徽宗头顶。

  但此刻时机已过,韩、单二人四掌齐出,硬架了他这一掌,身子各晃了几晃。单延ッ粕喝道:“小白,你也反了么?”

  语声未落,小白的身子忽然就自三人掌风中间飞了出去。

  数百个人、数百双眼睛都在无比吃惊地望着他。

  宋江与董平、孙二娘夫妇等人即便没有看见人堆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听见了单延サ恼庖簧怒喝。

  无法压抑的愤怒,已自众人的心底爆发了出来。

  ——鲜血与悲痛,早已使众人的愤怒,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小白害怕了。他逃。

  他的身子在半空中飞旋上升,等到了距地面三丈多高之处,突然就如箭一般向广场西南角投去。

  一条庞大的人影忽然飞跃而起,紧紧贴在他身后。一张巨网随即撒开,朝他劈头盖了下来。

  孙二娘虽身躯巨大,但步法竟然也灵活得很。这张用金丝银线织成的巨网眼看就要网住对方。

  眼看小白无论向前向左或向右,势必都无法躲开这一张网,但他的身子竟然比泥鳅还滑,竟抱着头缩成一团,猛然从孙二娘的脚下滚了回去。

  这一来,孙二娘的巨网反而被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

  这虽是巧妙无比的一招,但张青的铁尺却到了。

  铁尺凌风,闪电般击向他左耳。忽而一化为十,十化为百,小白猛然觉得眼前似有百十只铁尺的影子。

  他再退,却已落入网中,翻滚着落了下来。

  却见张青已自靴筒之中抽出一柄匕首,快若闪电地朝缠在网中的小白捅了过去。

  董平刚刚发出大喊声:“等一等!”小白的眼珠已死命地凸出。

  匕首入眉心,旋即拔出。

  鲜血立刻如标枪般喷了出来,血珠也飞溅到了张青的脸上、嘴上——他本就是一心想尝一尝敌人的鲜血。

  ——压抑在心中太久的愤怒,只有用敌人的血才能抚平。

  血是咸的。

  淡淡的咸味,甚至带着苦,如同汗水的味道。张青舔着舌尖的鲜血,心中的怒火骤然间无法压抑地膨胀。

  慌乱的人丛中,韩滔与单延ゼ奔狈鲎』兆凇U葬搬八眼含泪,嘶声叫道:“哥哥!”却见他胸口那支见血封喉的淬毒袖箭“叮”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徽宗脸色惨白,倒吸了一口气,颤声道:“若不是朕多了个心眼,时时将‘雁翎锁子甲’穿在身上……今日恐怕再难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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