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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水浒》 作者:朱洲

第96章 英雄(1)

  一

  夜凉如水。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就连满天繁星也被它夺去了颜色。

  湖面月色荡漾,已有一层轻纱般的薄雾升起。

  这紫禁城内的雁池,果然美如绝色佳人。

  李师师紧握着宋江的手,两人并肩立在九曲桥头,天上的月色似也溶进了她的双眸。

  她凝望着一池碧水,仿佛看得痴了,良久才幽幽叹道:“你可知道——自相识以来,我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美丽的夜色。”

  “不错。”宋江微笑道。

  李师师轻轻转过头,凝视着他的面庞,低声道:“从今往后,你……你可愿陪我看每一次月圆?”

  宋江轻轻拢着她的发丝,柔声道:“师师,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只可惜……你立刻就要走了……”李师师的眉间已添了一丝愁色。

  宋江轻叹道:“你在担心什么?”

  李师师也轻轻地叹息:“不错,我本不应该这么担心的——”

  她清丽绝伦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表情,接着说道:“但你可知道高俅如今已今非昔比,竟能在一招之内,将林冲、花荣、柴进、花轻雨四人全部击倒?”

  “我知道。”宋江应道。

  李师师的脸色带着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就仿佛要照亮他的心。“你……你可以不去吗?”她虽明知这句话他一定不会答应,但还是忍不住要讲出来。

  “不行。”宋江微喟道,“我与他之间,势必将做一个了断。”

  他转首凝望着平静的湖面,眼里忽然也燃烧起了火焰,说道:“更何况晁盖、穆弘、穆春这些水泊山庄兄弟,以及无数无辜者的血债,他一定得偿还。”

  ——正义与邪恶之间,本就绝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任何一方若不消灭另一方,就只有被对方铲除。

  ——只是正义的力量,也必须依靠某一些人,以百折不回的坚韧勇气及信念去维护和彰显。哪怕抛洒头颅血溅江湖,他们也在所不惜。若没有了这些人,正义就只不过是被践踏的一张白纸。这种人,必定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李师师凝视着他的双眼,心里忽然充满了柔情和尊敬,她似有无数的话要讲,最后却只低声说了一句:“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不去看你的决战,只因我不想让你为我分心。而你一定不能分心,因为那样的结果只有死。

  ——只要你知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就一定会赶回来,因为你绝不忍心让我失望。

  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只因她知道,他一定会了解她的全部心意。在一对同生共死的情侣之间,本就有很多话是不必说的。

  宋江握着她的手,只觉一阵暖意从掌中直传递进心底,他的脸上复又泛起了那种自信而充满魅力的微笑,一字字道:“我一定回来。”

  二

  宣和殿前,众人窃窃私语,已等得略有些急躁了。

  徽宗赵佶目光微转,低声道:“呼延灼。”

  自身旁众人中随即走出一个须发花白的矍铄老者,躬身应道:“皇上!”

  徽宗凝视他良久,轻轻叹道:“你任汝宁郡统制多年,朕本一直未曾对你多加留意,却不想为宋江揭穿高贼阴谋提供最重要线索的,竟然就是你。”他目光灼灼,接着徐徐道:“若不是宋江相告,朕几乎埋没了贤臣。”

  呼延灼正色低声道:“臣之所为,只不过为本分之事。”

  徽宗扼腕叹道:“本分之事?放眼如今朝野,又有几人敢与高贼为敌,做这本分之事?待明日上朝,朕定要好生褒奖于你。”

  呼延灼却道:“陛下请恕臣不伺之罪,臣本已与水泊山庄中众兄弟相约,待今日宋公子一战之后,便前往水泊梁山与他们相聚。”

  徽宗面色大变,失声道:“此番用人之际,你……你竟也要离朕而去?”

  呼延灼躬身沉声道:“并非微臣要远离陛下,陛下难道不知水泊山庄众英雄早已决意全力相助?臣身在梁山,便与身在朝廷无异。”

  徽宗长叹道:“话虽如此,但此去遥遥无期……你,你可会忘了朕?”

  呼延灼一字字道:“臣既为大宋子民,便誓与大宋荣辱共存,还请陛下放心!”

  徽宗沉默良久,终于微微点头道:“也好——”

  他的神色也渐渐平静,徐徐道:“水泊山庄众人皆是社稷栋梁之材,朕没有不允之理……望你好自为之。”

  呼延灼复又施礼道:“多谢陛下!”徐徐退入人群之中。

  赵岚岚站在徽宗身边,注视着呼延灼的身影渐渐消失,心中突然泛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

  ——呼延灼身为朝臣,尚可以做自己想做之事,而自己呢?

  ——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做公主,“生于帝王家”的身份就像是她的影子,是烙在她身上的烙印,就算用鞭子赶,用火烧,都绝对无法除去。

  ——这世间,本有些事就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在金沙渡,她虽已向李师师表明了心迹,她也知道:自己与宋江之间将永远不会有结果。但是,哪怕是能留在水泊山庄,即便只能偶尔见到一次他的笑容,她也心满意足。

  但是这句话她却永远不能讲出来。只因她即便再坚强,也无法与命运抗衡,无法躲开那些丢不掉的责任。

  但以理智去控制无法压抑的感情,却又是一件多么酸楚而痛苦的事情。她纵使已经真正长大,却还是无法不被这种痛苦的折磨所伤害。

  也许最可悲的就是,她今后一生都只能这样去默默忍受。

  她的眼眶已悄然湿润。

  滴水檐下,欧阳兄弟眉头微蹙,背负双手,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欧阳南目光闪动,低声问道:“宋公子他……他不会不来了吧?”

  李逵怒目圆睁,大声斥道:“你胡说什么?宋大哥怎么会失信?便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欧阳北冷冷道:“还有片刻即到子时,他的人又在哪里?”

  李逵气往上蹿,怒道:“宋大哥向来言出必践,你若再这般胡言,休怪我翻脸!”

  欧阳北阴沉着一张脸,道:“翻脸又如何?难道我们兄弟会怕了你……”他的话突然被打断。欧阳南望着飞檐之上,低声道:“他已来了。”

  语声中,宣和殿左首飞檐上果然出现了一条人影。只见此人衣袂飘飘,御风而行,整个人竟没发出半点声音,众人看见他翩若惊鸿的绝世身法,不禁全都悚然动容。

  却见他神情潇洒,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慑人魅力。欧阳南望着他,不禁低低叹了口气道:“原来‘及时雨’宋江不仅暗器当世无双,竟连轻功也是如此出神入化……”

  李逵大笑道:“宋大哥的本事,又岂能是你知道得完的?”

  只见那一角飞檐高耸入云,孤立风中,离地面有十余丈高。檐尖只怕比拳头还要小,更铺上了滑不留手的青红色琉璃瓦,轻功稍弱之人不要说站在上面,便是双手环抱着趴在那里也要头晕目眩不敢睁眼。可是宋江单足立在屋脊之上,却偏偏安稳得很,竟如履平地。

  他的神态也很安详,含笑拱手一一向檐下的群雄招呼致意。圆月如镜,他的翩翩身影映在月影中,当真如神仙中人。

  即便是一直阴沉着脸的欧阳北,此刻目中也不禁流露出了艳羡之色。

  ——笑傲紫禁之巅,衣袂飞舞欲乘风而去,天下王侯英雄俱在足下。这样的滋味,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一个人如若能有这样的经历,这一生自都不枉了。

  欧阳南正在心里问自己:“我要到何时才能有这种气魄?”忽然就感觉到一阵逼人的杀气。

  就像突然有一阵寒风,自半空中吹了出来。

  他顿时手足冰冷。

  一个黑色的人影,幽灵般地自黑夜中出现,落在大殿另一端飞檐之上。

  漫天的月色,似乎都在这瞬间被染上了杀气。

  孤独、骄傲、悲伤、不祥——这本就是黑色象征的含义,而黑衣人那标枪般笔挺的身子,更带着说不出的孤傲与冷漠。

  高俅终于来了。

  他虽平日最喜爱锦衣玉带,但此刻一身比墨还黑的黑衣,却完全衬托出他的冷酷、残忍和无情。欧阳北等人望着他铁石般的身影,四肢忽然僵硬,如同被摄去了魂魄。

  人无情,刀更无情。

  高俅手背一翻,飞刀已在手。

  三寸一分长的刀锋,在月下泛着寒光。刺骨杀气立刻从雪亮的锋刃上逼迫出来。

  这柄刀本身所象征的,也正是不祥和死亡。

  宋江的目光也立即被这柄刀所吸引。刀峰上尖针般的杀气,似直刺进了他的瞳孔。

  高俅也在凝视着宋江的双手——这双手虽看起来很温柔很祥和,却也能发出举世无双的可怕暗器。就连他自己,也曾在这双手下败过三次。他的眼里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表情。

  两人都没有动,但空气中已有杀气在冲激回荡。因为他们刀锋般的目光也终于遇到了一起,就像锐利的锥子相击,碰撞出一串无形的火花。

  高俅忽然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宋江道:“你也是。”

  高俅道:“适才殿帅府内我心神已乱,你若出手,我必将死在你手下,但你还是答应了我。”

  他不等宋江答话,紧接道:“只不过我早已料到你会答应——朋友的性命,你本就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

  宋江道:“是。”

  高俅道:“所以我说你没有让我失望,并不是指这件事。”

  宋江道:“我知道。”

  高俅沉默着,片刻后已发出叹息之声:“不错,你本就知道我所指的,是你此刻虽已没有必胜把握,却依旧不曾失约。”

  宋江微笑道:“你也没有让我失望——你果然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高俅的语声忽然如刀锋般犀利:“你岂非也一直在盼着这一战?”

  宋江反问:“难道你不是?”

  高俅沉默。沉默有很多种含义,但在此时,沉默的含义就是承认。

  良久,他终于说道:“落雁峰下的珍宝,我藏于京城东北角华阳宫正门外‘盘固侯’巨石之下。你此战若胜,自可取去。”

  宋江道:“好。”

  高俅目中已闪出厉电般的光芒,道:“你若败,你的尸首我也会好生对待,绝不轻亵半分!”

  这句话甫一出口,宋江顿时感觉自高俅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陡增,几欲接近巅峰。

  也许也因为他自己的体能与精力,同样正逼近极致。

  二十丈外,徽宗忽然高声道:“逆臣,你且看看他是谁……”

  他微微摆了摆手,从身后立即就走出一个人来。高俅遥望这个人的样子,瞬时间如同被人一拳揍在脸上,连嘴角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

  月光下,只见那人身高七尺、狮眼鹰鼻、下颌微须,身穿着朝中官员服饰,竟跟高俅的身高容貌一模一样。

  ——若说天下还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便是打死也没有人相信。即便是孪生兄弟也有细微差异。但这个人简直就是跟高俅从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高俅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厉声道:“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那人面沉如水,反问道。

  高俅怒叱道:“你竟敢滥竽充数,莫非找死?”

  那人也叱道:“胡说!我正是殿帅府太尉高俅,你胆敢冒充!”

  他的语气神情竟跟高俅如出一辙,简直无法分辨出丝毫差异。高俅心中已在发凉——他已赫然明白了此人出现的用意。

  徽宗看着他的表情,沉声道:“朕自看破你的野心之后,便暗中在全国各地寻找样貌与你相似之人,终于工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让朕如愿以偿……”

  高俅目光闪动,冷笑道:“你此刻投鼠忌器。我若不在,你自忖难以驾御蔡京、童贯等人,只怕立时会朝纲大乱,无法收拾,便想以此人取代我以约束他们。”

  徽宗点头道:“不错。此人经过三年的严格训练,已将你的神态语气、举手投足学得不差分毫。朕敢担保,即使是你最亲信的手下也绝对看不出来。”

  他双目放光,一字一句道:“现在只要你一死,他就是你。”

  高俅怒极反笑,一字字道:“你道他还能活得过今晚么?”语声中,他左腕陡翻,即要挥出。

  宋江厉声道:“且慢!”只听他大声道:“你我还未一战。你若胜了,自然还有机会!”

  高俅的动作骤然冻结。他沉默着,终于缓缓垂下了手,眼中却闪出了一种可怕的锋芒。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

  月色似都忽然黯淡下来,天地间所有的光辉似都全部集中在了他们两人身上。很快,两道无法形容的杀气,就要像两重山峰一样压下来,将周围的一切全部碾碎。

  檐下众人直觉得心脏都被重压着,几乎连跳都跳不动了。喉结也像被无形的杀气紧紧扼着,几欲窒息。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战不仅关系到武林命运,甚至决定了天下百姓的生死。它虽尚不算空前绝后,但其意义与影响力已绝不啻于古今中外任何一战。

  他们紧紧握着拳,掌心甚至都已渗出了冷汗。

  直到现在,众人也无法预测这一战到底谁会胜,谁会败。

  他们甚至连想也不敢去多想。

  三

  月色复又亮起,却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来自两人的手里。

  高俅左掌中雪亮的刀锋忽然更亮了,仿佛有了生命——只因他已将生命的力量,完全注入在这柄刀里。

  而宋江缓缓抬起的双手握拳,指缝间寒光闪烁,那璀璨的光芒甚至比星光还要夺目。

  万事万物万种生机,都似已被这三道光芒所完全震慑。

  就在众人的忍耐力几乎接近崩溃的时候,光芒终于化成了飞虹!

  二人几近是同时出手的。

  檐下几乎无人能看清他们是如何出招,他们的武器,忽然间就以比闪电更快的速度发出。

  光芒流动。在这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被照亮,也似全都静止。

  绝对的静止。就连原本在动的,都忽然被一种慑人的魔力停顿。

  冰雨飞扬,凄艳之极。

  可是从未落空的漫天冰雨,竟然落空了!

  一道寒光,闪电般穿过纷扬的冰雨。

  冰冷刺骨的刀锋,贴着宋江的咽喉厉电般划过,将他的喉头激得不住上下滚动。

  但他的面色竟还是没有变,双臂一振,身形已化作流星,朝高俅迎面冲了过去。

  高俅长啸不绝,以左臂作剑,亦凌空飞掠而来。

  二人身形在半空中交错而过,竟已在刹那间闪电般交换了七招。手剑虽无坚不摧,却也未曾攻破宋江的疾风掌。

  两人身形方自错过,即刻又凌空倒翻,再次相对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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