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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剑(上)》 作者:张杰鑫

第4章 立松棚英雄大聚会 设镖局统辖十三省(2)

  胜爷抱腕当胸道:“大寨主、二寨主,这不算胜英的本领,这算诸位寨主相让。三寨主已死,四寨主已走,二位寨主把高双青献出来,与黎民百姓除害,整理我们的门户。你们大众,分散金银,回归故里去吧。”二寨主韩天魁低头不语,大寨主低声叫道:“贤弟,就这样散山吗?十数余年之山寨,非为容易。单打独斗,你我不是他的敌手,五六十位宾朋,你我弟兄二人,与他一齐动手,决不善舍此山。”遂吩咐众寨主亮家伙齐上,群寇各把兵刃亮出。此时三太在西北角站立,一看五六十号江洋大盗各自逞强,我的老师这样年纪,焉能敌得了这群贼寇?遂抽背后朴刀,要想帮助恩师动手。刀刚离鞘,胜爷叫道:“三太,休要逞强!在一旁站立,老夫独斗群雄。”你道,胜爷为什么不叫三太动手呢?皆因他学业未成,恐怕敌挡不住群贼,怕有性命之忧,因此拦阻三太。胜爷拦住三太,遂叫道:“众位寨主,我是前来救人,与众位并无仇恨,抢少妇之秦天祥已死,与大众无干。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们众位,依仗人多势众,在下我不能瞑目受死,只怕钢锋起处人头滚,鱼鳞紫金刀到处鲜血崩;怕是削瓜切菜,血溅聚义厅。你我大家素无仇恨,难道说众位家中没有妻儿老小吗?我既来此,哪怕你们人多?实无杀命之仇,众位请看,我鬓发皆白,残年无多,不必强存弱死。我与众位比一宗两不伤损之战法,就你们月台上这个铁香炉,此炉重有四五百斤,以此物赌输赢,将此香炉举起来,走多远出去,原放旧处。如有比胜英走得远者,也放在原处,我胜英甘拜下风,我师徒自备其缚,让众位寨主杀害,岂不美哉?”众群雄一听,看胜爷偌大年纪,面上皱纹堆累,说道:“胜老达官请你试一试吧。”胜爷走至铁香炉前,左手往后一背,右手伸开虎掌,在头层底下,单手一托,一掀银髯。你道,真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胜爷运动平生之力,将炉托起,离地约有三尺余高,前进三步,后退三步,然后将香炉轻轻仍放旧处。银髯一掀,气不涌出,面不改色。胜老英雄抱拳说道:“哪一位寨主也能如此,我胜英甘拜下风。”众群雄面面相觑。有人说:“哪位寨主能够这样托起香炉?”大家俱都摇头摆手,低言说道:“胜老者这大年纪,真是年老筋骨壮。我山中有二位能有此力量,三寨主已死;于尘埃有此力,但被胜英徒弟破了金钟罩,在床上养伤,行动尚且不能。其余者并无如此力量。”胜爷抱腕当胸,说道:“大寨主,二寨主,众位朋友,这不是姓胜的能为,众位这算相让胜英。你们大家回归故里,一家老少欢欢乐乐,岂不胜似绿林道吗?大家落个奉公守法,逍遥自在,岂不美哉?”二寨主低声叫道:“大寨主兄长,胜老者并非是以强暴压力用事,不如哈哈一笑,你我散去吧。”大寨主说道:“二弟,那老胜英这叫打草惊蛇,敲山震虎。俗所谓,你我绿林道打杠子的,不听鼓儿词。咱一个人拿不起铁香炉,如若五个人拿得起来不能呢?现在厅前六十余位,俱是武学的宾朋,为何咱们不以多为胜呢?依我还是群殴。众位寨主,亮家伙齐上!”

  你道胜老者为何举炉震群雄呢?为的是等候时辰。正在此时将要群殴之间,忽听见东敞厅下说了一声:“唔呀,不要群殴,我在这旮旯里等候多时啦。”话言未了,又听西敞厅上喊道:“小子们,不要人多势众,我们保镖的来了二百多位啦!”说罢,大声说道:“众位下去动手拿贼呀!金头虎贾明来也!”正在此时,只听聚义厅上有人痰嗽叫道:“胜三哥,我弟兄在此。”言毕,飘然而下。东西南北四面,陆续纵下有三十余号,都明晃晃手拿刀枪。内中有个梳着冲天杵小辫的喊叫:“北边这两个,是两个贼头哇?好好,我先拿这两个小子。”内中有三位年老的,原来是丁桂芳与邱三爷邱琏及胡景春,余下俱都是年轻之人。内中又有五七个人,就是金头虎贾明为首,要拿大寨主韩天祺,二寨主韩天魁。胜爷抖着精神,说道:“你等不要造次,二位寨主是朋友,哪一个敢往前进?”胜爷遂向二位寨主抱拳,说道:“二位寨主,这半夜斗战,哪一位碰了胜英衣裳襟一点?我姓胜的不愿与众位为仇,我来的这些朋友,怕他们没有容人之量。二位寨主,不是姓胜的本领高,实是二位寨主相让。在下也不是陷害众位,此山中是无穷的富贵吗?你们大家分散金银,大有大份,小有小份,均散匀摊,各归故里,无忧无虑,安享富贵。”那二寨主低声叫道:“大兄长,胜老者并不责辱人,给你我好场面,不如就着台阶下;如若用武力对待,恐怕难以取胜了。”大寨主也看事不佳,心中暗道:“人家来了爷儿两个,都没有把人家怎样,何况现在又来了许多的人呢?”暗料绝无取胜之理。想到这里,遂对二寨主说道:“你就开发吧。”二寨主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胜老达官,原本因抢人家少妇一案,我们服罪认输。胜老明公高抬贵手,你要把我们拿送官厅,就拿我弟兄两个,余下俱是山中的宾朋,我弟兄是为首之人。”胜爷听到这里,不由得捋髯大笑:我胜英并非是文武官面之人,我若拿住二位寨主,我往哪里去交代?

  再者,抢少妇之人乃是三寨主秦天祥所作,他今已死,死了死了,我焉能连累好朋友?我还有一事相求二位寨主,你把被抢的范氏献将出来,预备软榻一张,用幔帐罩好,派喽卒搭送飞龙镇,我再把被抢少妇之父唤来,令他父女骨肉团圆。还拜求一事,你们寨主爷们,金银无数,为寨主的,少分三两二两;喽卒伙计们,也少分个一两八钱的,匀出来五百两银子。众位积德,皆因范氏被抢,他娘家天伦投河求死,被我镖行之人救上来。乡下老人范永升一贫如洗,无有隔宿之粮,实在难活于世上,这事算你们众位寨主恤老怜贫,救了苦难。这五百两银子,给与那贫寒的范老者,你们爷们急公好义,我胜英内中如若克扣分文,我胜英莫非为人类。“二寨主说道:胜老达官,你老人家既有作德之意,慢说五百两银子,就是千两也不吝惜,均皆小事。但有一件,你要那被抢的少妇,我等理当献出,惟有捉拿高双青一事,他现在东跨院客所,请明公自己去拿,我们实不能帮助。”胜爷闻听,说道:那事也不用劳动众位,我们自己前去捉拿。“胜爷又说道:二位寨主,我给寨主先介绍几个朋友。二位贤弟请过来。”胜爷遂用手一指大寨主、二寨主,说道:这是本山二位寨主,大寨主韩天祺,二寨主韩天魁。二位寨主,这是的我口盟拜弟,在此飞龙镇开设十八家招商大店,铺十八个把势场的丁绅董,号叫桂芳。这位是侠义庄铺场子教师,姓邱名琏,排行在三,人称绰号入地昆仑。因他不识贤愚,收了一个义子螟蛉高双青,不料此子作下伤天害理之事,采花杀命,多叫众位寨主见笑。“众位寨主道:胜老明公说的哪里话来?俗所谓,圣人不敢保其亲族贤愚。师傅领进门,品行在自己。”胜爷说:惭愧,惭愧。“又道:四位多亲多近,你我和平办理,再不可锱铢较量。你我从此结为至交契友,再不可以武力对待。”胜爷又道:二位寨主,派人把我领在后跨院客所,怕我们与众英雄误会。“二寨主说道:此乃份所当然。”遂派了两名精明的喽卒道:你们把胜老明公陪到东跨院客厅。“胜爷问道:你们小弟兄谁同老夫去拿高双青?”言还未毕,金头虎贾明说道:胜三大伯,我同我大师兄胡景春、黄眼珠邱成及我师兄欧阳德,我们弟兄四个,情愿跟同你老人家前往,皆因我们都是金钟罩。“胜爷暗想:这个孩子粗中有细,他们四个人俱是横练,浑身上下善避刀枪。胜爷想罢,点头说道:既然你们愿往,就此前去。”于是爷儿五个,跟着两个老成喽卒在前引路,胜爷等直奔东二道跨院。工夫不大,来到东二道跨院,两个喽卒用手一指,低声道:这北上房就是客厅。“胜爷点头,一摆手道:你们二位回聚义厅去吧。”金头虎低声对喽卒道:你们两个小子快跑啦,碰死可不管哪。

  且说众英雄观看北上房,乃是明三暗五,里边灯烛辉煌。又听西暗间有人说道:“二兄长适方才我派人探听,说那老儿胜英战败大寨主、二寨主,此时三寨主亮刀与老儿动手。二哥,你再派人打探。”只听淫贼说道:“如若三寨主拿着胜英,我到聚义厅将老儿碎尸万段,方消我胸中之恨。”胜爷听到这里,一捋银髯,暗说:冤家,你是我徒侄,又是盟弟之义子,你要做些好事,我跟我徒弟三太、香五等岂不一体疼爱于你?你此时不思己过,反恨老夫。金头虎贾明也听得明明白白,高双青在屋发威。遂对胜爷说道:“师傅别生气,一喊嚷他就跑啦。”对欧阳德说道:“你藏在西暗间后窗户外,邱成你在西暗间窗户外。你若念他是你义弟的情面,如将采花贼放走,两条命案的官司你打。大师兄胡景春,你是三大门长门弟子,你在外间屋门口外避住。因为你能日行七百里,放走采花贼,两条命案官司你打。胜三大伯,咱爷俩进屋里拿贼。我在头里,他要是发暗器,由里往外扔东西,我是刀剁斧砍,全都不惧,破出我这身衣裳,我皮肉不至伤损。”胜爷暗中思索:这孩子太坏啦,恶淫贼插翅难逃。遂先派人二面堵住,量贼人绝无可逃之处。傻英雄派三位埋伏已好,遂高声呐喊:“采花贼小子,你剁我胜三大伯十刀八刀,我杵你一百杵!”傻英雄一喊,忽然西暗间灯烛俱灭。傻英雄又喊道:“小子,你吹灯也跑不了!胜三大伯你打着火折。”胜三爷听罢,左手打着火折,右手压鱼鳞紫金刀,贾明在前,用一只镔铁杵,把脸面护住,然后把茶青绸子门帘扯下,爷俩进了西暗间。拿火折一照,只见方才说话的二人踪影不见。胜爷又用火折把蜡烛点着,不见二贼哪里去了,金头虎喊叫:“豆腐皮欧阳德,打你后窗户走啦!”欧阳德说道:“唔呀,臭豆腐,王八羔子,后窗户未动。我在后窗外用刀堵着,这旮旯里丝毫未动,贼人焉能打那旮旯里走呢?”金头虎又喊道:“黄眼珠邱成,打你前窗户跑啦!”

  前窗户外邱成说道:“我用刀早就堵住啦,并没见人出来。”傻英雄道:“胜三大伯,这是瓮里走龟。要不然这贼是闻太师的儿子,地遁啦?”胜爷道:“胡说,焉有攻乎异端?”胜爷遂用刀在床底下慢慢的一拨,床底下无人。遂用刀把床托起来,仍然不见二贼踪迹。胜爷将火折熄灭,遂端着烛灯,复又细照床下。此屋中方砖最大,只见在西南角似有衣襟擦的尘土之痕,又见东南角一块方砖未曾对严,胜爷遂又用手一按,此方砖忽然掘起,紧靠于东板墙,胜爷拿灯往下一照,原是倒下阶脚石。金头虎贾明一见,不由得大声喊道:“敢情那两个贼钻了狗洞子啦。”且说胜爷用烛一照,遂说道:“这是地道。”贾明听罢,哈吧着他的罗圈腿说:“下那地道追拿贼人。”胜爷一手揪住,说道:“明儿,且慢,里边要有埋伏怎么办哪?”金头虎说道:“咱爷们金钟罩护体呀,刀枪不怕。”胜爷摇头说道:“倘若贼人将你拿住呢?”傻英雄说道:“要被他们拿住可就干啦。胜三伯你说怎么办呢?”胜爷说道:“此事总得两人下去为妙,前面一人追赶,后面一个保护,方无危险。”金头虎向外喊叫:“欧阳德师兄,你打窗户进来吧!”欧阳德一脚将后窗户踹开,遂纵身形进了西暗间,说道:“唔呀,小子,你叫我作什么?”金头虎说道:“你是我师兄,我是你师弟,当头的蚂蚱先受苦,你在头里下地道,我在后面保护着你。”欧阳德说道:“唔呀,王八羔子臭豆腐,我是不能哪。你在头里走,我在后面保护着你,别要挤兑我。”金头虎笑道:“豆腐皮你不吃亏。你保着我大驾。”贾明这才哈吧着罗圈腿,下了地道。十三层阶脚石极窄,半尺来宽,贾明体大身笨,两脚一滑蹬空,由石阶上滚将下去。欧阳德脚尖一滑,一伏腰亦落下去,直落到十三层以下。贾明问道:“师弟怎样了?”欧阳德说:“这倒爽快。省得一层一层的往下哈吧。”贾明说道:师兄,地道里边黑,你可别打火折,若是一打火折,恐怕贼人顺着火亮儿,可就看见咱们啦。

  要不打火折,定一定眼神,咱们弟兄都是童子功,眼神最足。你我二人千万别喊叫,贼人他要在地道之内,我有主意拿他。“傻英雄这才占全了那十个字:奸、滑、懒、馋、坏、浑、浊、猛、愣、偷。二英雄往北追赶,追出约有半里之遥,眼神也定足啦。往西一拐弯,只见一道白线,白素素,又现露出匕首刀一口。金头虎一看明白,心中暗道:这小子别着拿刀要扎我呢。”贾明想到这里,自己暗道:我先稳住了这小子。“贾明早摸了摸地道两边干磨的方砖。傻英雄打冲天杵小辫里往外冒坏气,遂假意喊叫:不追吧,胜三大伯不饶。这样黑的地方,睁眼不见物,简直往哪里去拿呀?”喊罢,遂成心往砖墙上一撞。因为他叫金头老虎,三声叫不开门,拿脑袋撞开,有油锤冠顶的工夫。“嗳呀!撞了一个大疙疸。真要是不追吧,胜三大伯还是真不答应,这是真倒运啦,我头发根子直发乍,心里直跳。”贼人打算暗算金头虎,如今一听贾明这一喊叫,心中说:这小子心惊肉跳,大约他是该死啦。我匕首刀刺他胸前,或砍肋梢,一刀将他刺死。“那知道机灵贼上了傻小子的当啦。金头虎未曾往西拐,两条胳膊早伸出来了,竟等自己抱贼。贼人看着敌人身临切近,遂伸手就是一刀,刀扎在大肚子之上。但有一件,金头虎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刀箭不入。金头虎趁势两手一摆,把贼人抱住,虽然肚腹上扎了一刀,划了约有半尺多长,不过将衣服挑破,黑肉皮上落了一条白道而已,反倒把贼人抱住,底下用腿一兜,贼人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贾明力量又大,赶紧爬在贼人身上,口中不住的喊叫:师兄欧阳德呀,咱把采花淫贼给拿住啦!”欧阳德一听,乐得肚肠子直疼,急忙向前,协力相帮。欧阳德过去伸手就是用力一按,金头虎喊道:喝,这是我呀!使刀的那才是贼哪。“欧阳德这才明白,是傻小子抱着贼哪。遂将贼人腕子一拧,将贼人手中刀夺过,师兄弟二位将贼人的飞抓取出,将贼人捆绑已好。金头虎贾明对欧阳德说道:天下英雄属谁?”欧阳德问道:你说属谁?“金头虎道:除去三个老头,就得数我。”欧阳德说道:哪三位老头呢?“贾明说道:头一位胜三大伯,第二位诸葛二师伯,第三位老师傅弼昆长老,除去这三位,天下英雄就得属我。在周家屯胜三大伯与丁桂芳大叔,没拿住采花淫贼;在二郎山多少人没拿住高双青;在地道之中,我将采花贼拿住。天下英雄谁敢比我?给黎民百姓除害,整理门户,乃是我贾明也。”欧阳德说道:师弟不用夸口,你乃事逢恰巧。“遂打起火折一照:啊呀!不用夸口,你拿错了。淫贼乃是一身金镶白的短靠,白素素的脸面,年在二十余岁。你拿的不对了,这还逞的什么能呢?”原来不是采花贼。贾明听罢,低头细看,果然不是淫贼高双青。遂对他说道:小子,你可冤苦了我啦!“弯腰抽了那贼两个嘴巴子,说道:原来不是高双青啊。”打得贼人顺嘴流血,欧阳德说道:你不用吹了。拿了这么一个假采花贼,你还要说大话,藐视天下的英雄,若叫我一看,简直你成了狗熊啦。何必说这个大话呢?“金头虎一听,竟被师兄奚落一番,不由得可就急啦,遂说道:蛮子,不用小视我,拿不住真的,至死不见你面。”你道,因何拿住一个假淫贼呢?只因方才屋内有两人说话,他们两个人原是一同跑出来的,所以这个是假的。且说金头虎贾明对欧阳德说道:我就此再追真的去吧,真的拿不回来,我不算英雄,就算狗熊,至死再不见你的面。我贾明就追了哪。说罢此话,遂由地道追下去了。

  又追出一里多地,遂上了阶脚石,追到外面,原是二郎山西北山坡下。金头虎一看,有巨石一块,原是盖地道口的一块破碾盘。金头虎举目观看,原来东北是飞龙镇,东南是侠义庄,正南就是二郎山,贼人必由西北镇江府江沿而去,我给他个一条道追到天亮。金头虎想罢,遂顺着江沿,往西北追下去。追出十数余里,遂祷告道:“佛祖保佑,多保佑,牛王爷,马王爷,保佑着我追上采花贼,我把他拿住扛回来,我好露脸。”正自叨念着,忽然间看见河沿有片杨柳树林,只见就一道白线直奔西北而去。贾明心中暗喜,说道:“造化哟,贼真奔这来了。”顺着河沿追出不远,踩迹寻踪,又追出几里地,一道白线又不见了。金头虎一想,还是跟着踪迹。追出到天光闪灼,追至镇江府大江,水流向西。又看了一看,见西北角峻岭高峰,陡壁山崖,较比二郎山五六个大,山上悬旗吊斗。贾明追至山口,自己思索,大概追出一千多里地了。又一思索,我一天才跑二百多里地,这半夜的工夫,大概也就五六十里地。贾明自言自语,抬头一看,山南外俱是松林,金头虎遂暗暗坐在大树之下思索:追不着怎么回二郎山去见大众呢?遂又祷告:“佛祖保佑我将采花贼拿住,我回去露脸,好见大众。”正自思索,一看采花贼由东口顺河沿而来。你道贾明为何追到头里来了呢?皆因那采花贼绕路逃走,走的是弓背;金头虎斜插着追赶,走的是弓弦,因是已追至前头来了。金头虎一看见贼人,心中欢喜。采花贼此时可不知道暗里被人看见。采花贼走到了山口,无精打采,灰心丧气,自己思索:有心进此山,此山为首的寨主与我秉性不同;有心不进此山,却又无处栖身。因此心中犹豫,遂慢慢的进了山口。且说金头虎在暗中看准采花贼,这才悄悄地在后跟随,心中暗想:我在后面将他抱住,扛回二郎山,也好见大众,先叫欧阳德、杨香五等看看,到底姓贾的将此贼擒回来了。那时我够多么露脸哪!我此时可别嚷。你道贼人此时正在愁烦之际,金头虎追至距离五六尺远,两只手一伸,往前一扑,遂不知不觉喊道:“小子哪里走!”贼人一闻听后面有人喊叫,贼人伏腰,鹿伏鹤行,往山里逃奔。金头虎心里说:“别喊别喊,没等抱着他,怎么又喊呢?”遂自己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且说头里跑的是采花贼,后面金头虎追赶,那山口里外俱是翠柏苍松。进了山口不远,忽然间就听呼哨一响,仓啷啷锣音一片,闪出二十余名喽卒,每人一口拦马刀一横,将去路拦住。原来这座山乃是南七省八大名山中首一座山寨。此山的规矩,不穿长大衣服不许进山;外边落了人命重案不许进山;有官人马快班头在后面追赶者不许进山。比喻说,州府县马快班头官人办案,探明此凶犯,若是落在此山,官人得下帖拜望。无论那个衙门的官人,本寨主都迎请招待,接到大客厅以酒席款待。酒席筵前,必问官差在办的是什么案?如若是明伙路劫,抢财伤主,实在案情重大,问明凶犯姓什名谁,本寨主再与官差要出批票观看。本寨主再派查山的寨主查问本山是否有此凶犯。查山寨主若说有这么一个人,本寨主即将此人唤至面前,说道:“这是办案的官人老爷。你为何明伙路劫,还伤人家事主?罪不容让。”然后吩咐喽卒,把他捆了,再问明官人那府那县,本寨主就帮着把那凶犯送到该管地方,依法治罪。如果明伙路劫,抢去二三十两银子的东西,本寨主说情于官:“他们虽然抢这一点钱财物件的案子,到了官厅也不能保全性命。上差老爷,你作德吧。”将此话说罢,然后叫过明伙路劫之人,给办案的磕三个头,求办案的给他留条活命,并且本寨必拿出二三百两银子交给办案之人。回衙将银子交到官厅,就说把赃银追回,求官厅别追就算完事啦。马快班头如若说不行,那办案官人必难出此山。此寨主在南七省乃是头一名的人物,此人横推八匹马,倒拽九牛还,真有万夫难当之勇,南七省年轻的英雄,压倒一切,属其第一。此寨主名誉甚高,山规甚严。

  闲言抛开,且说这二十余名把守头道山口,看见淫贼穿着短衣巾,小打扮,背后插刀。喽卒先对淫贼用刀一横,挡住淫贼去路,遂问道:“呔!你往山里找谁?”淫贼见问,忙抱腕当胸道:“众位宾朋,我找贵山的二寨主,他是我八拜结交的弟兄。”那喽卒头目名叫沈匡,遂问道:“你有命案没有?”淫贼答道:“在下没有命案。”又问道:“你有官人追着没有?”贼人说道:“没有,没有。”又问道:“为何你这样的景况呢?”贼人说道:“我惹点小事,因此后边有人追赶下来,人到难处想宾朋,我请二寨主我的盟兄给我了结此事。”那头目又问道:“我家二寨主姓什名谁?”贼人说道:“此人绰号人称紫面判官,姓邱名锐,邱二爷是也。”喽卒头目听淫贼说的二寨主名字全对,然后放贼人进山去了。傻英雄金头虎贾明在后面一个劲地喊叫:“要你们将贼给我拦住,你们不拦住。你们都得闪开,我自己拿他。”众喽卒闻听,不由得生起气来,遂用双手带一横拦着贾明,大声问道:“你找谁呀?”贾明答道:“我拿那个穿白衣服的贼人。”喽卒头目问道:“你是哪衙门的官人?带有批票海捕公文吗?”贾明说道:“拿贼甚么叫批票?什么叫公文母文?简直我全都不懂呀,不用说你们都是小贼呀,你们山里必有大贼。你们赶快告知你们大贼,把那穿白的贼人给我送出来,给我磕三个头,叫三声金头虎爷爷。如其不然,我要杀进山去,杀个鸡狗不留。”贾明口出不逊,那当喽卒的,还有什么安善的良民么?遂互相说道:“这个东西,一句人话不说,咱们给他点苦吃。”那头目沈匡遂暗暗绕到贾明背后,用双手带的刀背,打算把他砸躺下,大众饱打他一顿,也不伤他的性命,因为绿林道的人专忌讳这个贼字。且说这个头目由南边绕在贾明背后,前面这些喽卒故意对着贾明指手划脚。那傻英雄母狗眼,眼神最足,早看见一个人由南面绕到自己背后。金头虎看得明白,心中说道:“小子,你绕到我背后,把我打躺下,大众好打我?我向来净沾便宜,不吃亏的。”那头目沈匡,悄悄来到贾明身后,用刀背在贾爷肩头上往下使力一砸,金头虎早有准备,忙反臂用镔铁杵一绷,那头目的刀,就听当啷一声响,头目沈匡双手带飞出一丈有余。皆因为贾爷力量太大,镔铁杵分量加重,那个头目焉能招架得住呢?因此双手带就给崩飞了。金头虎心里明白,若照面门一打喽卒,此喽卒必有性命之忧,我扫他一下吧。遂用镔铁杵,照着那个喽卒面门上一晃,这一晃微扫上一点,此喽卒闹了个满脸飞花,鲜血淋漓。众喽卒一看,头目受伤,这才一拥齐上。金头虎掌中的镔铁杵上绷下砸,只见喽卒的双手带碰着就飞,挨着就抛。皆因贾明力量过大,镔铁杵分量又重,又有金钟罩护体,专打三角毛、四门斗的二把刀把势,工夫不大,将那二十余名把守头道山口的喽卒,打了个五零四散,头破血出。此事本不大要紧,可从此以后,可就给胜三爷惹下塌天大祸,暂且不提。单表金头虎贾明,打完了喽卒,自己一晃冲天杵小辫,遂说道:“嘿,看看咱们有多大能耐。”

  不言贾明大闹头道山口,打伤喽卒,单说采花贼高双青,进了二道山口,又有二十余名长箭手,大家一看淫贼背后插刀,未穿长大衣服,喽卒将淫贼拦住,叫道:“慢走,你是找谁的?”恶淫贼抱拳说道:“辛苦众位,我找二寨主的。”喽卒又问道:“有官人追下来没有?”贼人答道:“没有。”又问道:“二寨主与你是亲戚,还是朋友呢?”高双青答道:“我们乃是结义兄弟,我前来有事相求。”众喽卒听罢,遂将他放进了二道山口。贼人又到三道寨栅栏门,有一老者,同着十数个年轻之人,把守寨子门。老者一见淫贼,迎头拦住问道:“你找谁呀?”高双青说道:“我与二寨主邱锐邱二爷,八拜结交,我有一事相求。”老者说道:“我们本山寨主立的规矩,有人命案,有官人追着,不穿长大衣服,不要进山。”贼人说道:“一概皆无。在下因为好事,与他人打了个小吵子,前来拜求二寨主给我了结。”老喽卒老成练达,一看贼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又是一身短衣服,并且面带惊恐之色,遂又问道:“你贵姓啊?”贼人说道:“我姓高,草字双青。”老者又问道:“除去二寨主之外,你还认识别位吗?”贼人说道:“一概不认识。”老者本是精明强干之人,说道:“请你候一候吧,我给你回禀一声。我们二寨主好游山逛景,采猎行围,不定在大厅不在大厅,如其不在山内,你就另投别处去吧。”老喽卒原本是一个托辞,原来二寨主在山里呢,如果二寨主要是不见,好打发他走了。那老卒遂叫道:“众弟兄们,你们陪着这位高寨主。”其实暗着是把他看上啦。老者说罢此话,遂半开栅栏门,过了前寨奔聚义厅。

  此时三位寨主俱在大厅之上,三张金交椅,大寨主林士佩,坐在正中,左有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锐,右有三寨主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钰,三位寨主俱在当场。老喽卒单腿打千儿报道:“回禀三位寨主爷得知,三道山口栅栏门外来了一人,自称姓高,名叫双青,拜见二寨主爷,给他了结是非。我看他短打,身上狮子绊英雄带,背插单刀一口,有些狼狈不堪之状,我怕二寨主为难,我同他支吾几句。二寨主爷如若见他,则当迎请他;如其不见,就说不在山内。”大寨主林士佩听到这里,未等二寨主答言,遂先问道:“二弟,你有个姓高的朋友吗?”二寨主答道:“倒是有这么一个朋友。”大寨主问道:“此人如何?”邱锐说道:“此人好品貌,好能耐,好门户。他乃是侠义庄邱老教师之门徒,又是义子,惯使三只金镖,一口单刀,武艺超群。尚且是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上三门胜英门中之人。”大寨主说道:“二弟,你素常间耳软心活,交朋友不识人。人生在世,何在人的品貌与门户?俗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由打春正月间,侠义庄飞龙镇有绿林道传说,出了因奸不允、刀杀人命两案。我有心率领十位八位寨主,在侠义庄飞龙镇在那方前后左右之处,访查此案何人所作。要踩探明白,把因奸不允刀杀人命之贼拿住,乱刃分尸,一来给百姓除害,二则省得绿林道的英雄跟他受惊。你出去要问一问他,如其有人命之事,你往愚兄身上推说,概不存留。要是好朋友,有什么是非,你我弟兄出头了结,为朋友份所当然。我要有无知的朋友,如若不见时,也往二位贤弟身上推托。如是好朋友,不生坏品行之事,问明来历时,必当请进大寨。”

  二寨主听罢,遂站起身躯,老喽卒跟随,出离聚义厅,走过前寨,来到栅栏门之内。寨门早开,一看高双青实在是狼狈景象,叫道:“高贤弟,怎么落得这样的景况呢?”吩咐喽卒赶紧大开栅栏门。此时恶淫贼看见二寨主,如同见了亲人一般,急忙向前请安叹道:“唉,盟兄,提起小弟之事,实在一言难尽。”淫贼便妄造黑白,将胜英怎样破了二郎山,自己怎样黑夜逃出来的话,从头至尾胡说了一遍。遂又叫道:“兄长,小弟至今实无立足之地,望求二哥设法救我。”二寨主问道:“贤弟何事,当面请讲。”恶淫贼见问,不由得双眉紧皱,二目乱转,心中暗想,若将采花杀命之事说出,怎对朋友言讲?遂平地起孤丁,无中生有,便扯个大谎说道:“二哥,你不知我在二郎山结拜三位弟兄吗?”邱锐说道:“我知道,咱们不是联盟吗?不是大爷赛存孝于尘埃,二爷玉面小罗成银枪将刘智,你们弟兄三位吗?”恶淫贼说道:“对对。只因前五七天,我弟兄三人客所饮酒,忽然听见山口外喊镖,喊得字眼甚狂,我大拜兄于尘埃本是粗鲁之人,遂说道:‘三弟,你听此镖喊得有多狂,你敢劫此镖吗?’小弟那时节多贪了几杯水酒,我遂答道:小弟敢劫。遂带了三十余名喽卒,在山口外可就把镖挡住。原来是十二个骡驮子,俱驮的是绸缎白银箱子。那保镖之人,见了小弟道字号,他说道:‘我乃是十三省总镖局之镖,我乃黄三太,老胜英的门徒是也。’我二人答话之间,言语之中,可就僵了火啦,彼此亮家伙动手。小弟把黄三太踹了两个筋斗,黄三太败走,十二个骡驮子,我留下两个。谁知三太连夜赶奔十三省总镖局,把老胜英找来。胜英在二郎山口对山大骂,骂毕,然后四霸天四位寨主出头了结,说道:‘我们这个朋友原是初至山寨,酒后无德,误将老明公镖银与货物绸缎留下。未敢动了一点,愿将原物交还。’胜英说道:‘此事不成,你们污辱了我的名誉啦。’四位寨主说道:‘叫我那劫镖朋友磕头赔礼。’胜英还是不应允,四位寨主又苦苦哀求:‘要不然,叫劫镖之人,在你十三省总镖局跪门赔不是。’胜英仍说:‘不成,我非将劫镖之人结果性命不可。’四位寨主见此事不能了结,可就与胜英僵了火啦,彼此用武力对待。老胜英刀法武艺实在绝伦,竟将四位寨主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二郎山被胜英扫平。所以小弟连夜投奔二哥之处,望求兄长搭救小弟才是。”二寨主邱锐听了恶贼这片谎话,暗中思想,遂与恶贼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处,随愚兄到聚义厅再说。”二寨主同着淫贼走过前寨,赶奔聚义厅。恶淫贼一看,两廊下英雄也有一百余位。恶淫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遂抱腕当胸,说道:“众位哥们辛苦辛苦。”绿林道群雄一看他身穿短靠,背后插刀,满身衣服上皆有花活,白也不白,蓝也不蓝,众群雄暗中谈论:“此人穿衣服满带蓝蝴蝶,二寨主还有说不明的事吗?”内中就有说闲话之人,说道:“咱们跟他姊妹论羞吧,你们看,简直是大姐姐打扮么。”高双青掩耳盗铃,心中说道:“唉,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二寨主邱锐将贼人陪到大寨主跟前,遂说道:“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大兄长震八方林士佩。”又对大寨主说道:“兄长,这是我拜弟高双青。”恶淫贼提起腰围子,赶紧跪在下面,说道:“大寨主开天地之恩,救我的性命,我给寨主牵马搬镫,报效犬马之劳。”林寨主遂问道:“足下因何坠落得这景况?”高双青又拿蒙混二寨主的那套谎话,来蒙大寨主林士佩,遂说道:“唉,提起此事,一言难尽。我在二郎山吃酒带醉,劫了胜英的徒弟一只镖,十二个骡驮子留下两个。黄三太败走,连夜奔那十三省总镖局,将胜英搬来,来到二郎山,破口大骂。韩天祺、韩天魁、秦天祥、柳天真四位寨主出头了结,对胜英言道:‘这位姓高的初到山寨,因酒贪杯,酒后无德,虽然劫了两个骡驮子,绸缎丝毫未动,原物交还,阁下看在我弟兄面上,叫他认罪赔礼,从此了结就是了。’胜英说道:‘不行,若是劫了我的镖,那就是污辱我的名誉。’四位寨主说道:‘若不然将劫镖的本人当时叫出,同着大众给你磕头赔礼?’胜英还是不应。四位寨主又说:‘叫他到你的十三省总镖局跪门!’胜英说道:‘那也不行,不论何人劫镖,我非要他性命不可。’四寨主见此事未能了成,因此将火激起,两下遂以武力对待。胜英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艺业绝伦,四霸天四位寨主死的死,伤的伤。胜英扫平二郎山,我由地道逃走,胜英派人追赶,至死也不放。我听说大寨主名传南七省。求你老人家,看在我二哥面上,搭救我的性命,我生生世世不忘。”大寨主林士佩察颜观色,看贼人说话之时,只见二眸子乱转,并无精神,满脸的凶气。英雄听罢,不觉一笑,说道:你说这些言语,大约有点不实吧?我久闻胜老者乃是一个舍命交友,屈己从人的人。你吃酒带醉,劫他两个骡驮子,原物交还,又由二郎山四位寨主了结。胜英已把四位寨主伤的伤,死的死,难道说,还要吃了事人之肉吗?息事罢辞,乃是君子,绝不能伤了事人的性命。

  你说此话不实。我看你十八九岁,正在少年,美色人人所爱,像那好乐之人,必得烟花柳巷,用那银钱取乐。你我皆是高来高去,有那飞檐走壁的能为,如看见美女少妇,无论州城府县,庄村镇店,到了晚间进到那妇女屋中,追欢取乐,临行之时,打开箱柜,将那细软金银绸缎衣服,任意而取,岂不美哉?我比足下你大几岁,这等便宜乐事,我也断不了的。财色君子一齐所爱,你要真有此事,实话对我说明,我好想主意,搭救于你,你别拿我当冤家。胜老者对此事一贯视为脏事,他说是万恶淫为首,你要是诚心求救,可吐露实情。“恶淫贼闻听此话,心中突突乱跳,因为正说在毛病上。淫贼暗想:寨主也好此乐,大约我办的那件事,他也不能憎恶。你道,这淫贼杀死的守节妇女,屈死冤魂,缠绕于他,恶淫贼素日的灵机巧辩,已然吓忘了。俗语说,心中有病,就怕冷言敲。恶淫贼思索,刀杀人命之事不可言,说道:大寨主明鉴,在下前几天,多贪几杯水酒,路过周家屯,遇见一个姑娘,坐着四人小轿,轿帘未挂。我一看此女子姿容貌美,便随在轿子后面,跟进村内,来至大门道内,看见丫环婆子,搀扶着小姐进了内宅去啦。那时节引动了我七魄三魂,我在他家影壁墙上画下暗记,原本是座北的大门,路南的八字影壁。我等到三更天,暗进下周宅内院,去到绣楼之上,拨门撬户,夜入姑娘寝室,追求欢乐。姑娘至意不从,我实出无奈,亮刀威吓,小姐仍然不从。正在威吓之时,老胜英与那飞龙镇绅董丁桂芳在楼窗外叫唤于我,我们两下动手,我不是胜英的敌手。我败走之时,那老胜英后面追赶,我逃回侠义庄,老胜英追到侠义庄。我师傅、义父入地昆仑邱琏,也惧怕老儿胜英三分,不能护救于我,反倒帮助胜英拿我。我实无立足之地,又逃到二郎山,胜英又率领人追至二郎山,将四霸天杀得伤的伤,死的死,扫平二郎寨。我由地道内逃遁,到此已无栖身之地,因此逃奔你这峻岭高峰。久闻寨主英名,望求寨主念那绿林道的义气,搭救我之性命,永生不忘大恩大德。”林士佩闻听,面沉似水,用手拍桌案,冷笑一声,说道:你有周家屯一案,再有人命重案,也是被你所杀。那胜老者乃是替天行道,除恶安良。像你采花奸淫良家之妇女,人人痛恨,所以万恶淫为首。我要早知你有此恶事,不用胜老者由江苏远来,我带领几十位绿林道的朋友,将你圈住,乱刃分尸,给绿林道除害,免得良家妇女被你奸淫杀戮。“叫道:众位寨主,亮家伙,将这万恶的淫贼,乱刃分尸。”又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大寨主话言未了,众群雄各甩大氅,犹如蝴蝶乱舞一般,一个个亮出兵刃,约有百十余位绿林之人,将高双青团团围住。贼人思索,我前来求救,不但不救,反要杀害于我。别看百十余人,如若单打独斗,不准有几个比我艺业高的。我要死在莲花峪,可不如死在侠义庄,我义父他必将好好成殓。到此时我不能瞑目受死,我也身带着兵刃啦,我也能剁几个。心中想定,遂一回手,将刀抽出。

  正在此时,只听有一人叫喊:“众寨主刀下留人!”原来国有国治,如若大臣谤君,当今万岁大怒,旨下推出午门斩首,有众大臣,或是一位大臣,叫道“刀下留人”,则此谤君之臣即不能斩。说话的臣宰,当时启奏万岁,说是此人忠君爱国,直言无隐,君有过,臣当善谏,父有过,子当婉劝,请万岁开恩宽宥。万岁如若息怒,下旨放还;那天子如若盛怒不息,必须再下旨处斩。又大帅用兵,如战将犯了军规,大帅一怒,推出斩首,把他推出之后,有众战将说声刀下留人,此时即不能杀,候众将恳求,说道:“大帅,此人南征北战,东杀西伐,实有功于国家,他乃一时冒昧,求元帅宽恕。元帅息怒,下令放还;元帅如怒气不息,必得二次下令,方能处决。这山亦有山规,若有人喊”刀下留人“亦不能杀。况二寨主乃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见大寨主要乱刃分高双青之尸,遂喊道:刀下留人!”众人闻听,遂止住刀枪。二寨主分开众人,来至人群当中,正看高双青伸手压刀,二寨主用右手一推他,低声说道:别亮家伙。“这才又转身出来分开众人包围高双青之处,控背躬身叫道:寨主兄长暂息雷霆之怒。高双青前来求救,如不救他,让他向别处逃命去,何必杀他呢?”大寨主说道:他既有周家屯一案,则别处所杀之少妇长女,别无他人。万恶淫为首,可杀不可留。谁家无有少妇长女?奸淫已毕,亮刀而杀,断不能留此人。二弟不要多言,我意已决。“二寨主邱锐闻听,冷笑两声,说道:兄长,你老人家不敢不杀他,胜英拿我们绿林英雄看如草芥,你老人家如不杀他,乃是惧怕胜英找上山来。把他杀了,等到胜英找来,推个干干净净,你是惧怕胜英啊!”大寨主闻听,冷笑道:胜英保镖,愚兄占山,两无瓜葛,我怕他何来?如若是胜老者来到莲花峪,他讲情说理,说他们门户之中出了这下贱之事,采花杀命,污辱他,拜求咱们门户的把伤天害理之人赏给他,他好整理门户。那时节愚兄也是得给他,那时节我若不给他,叫我跟胜英说什么?难道我是爱采花贼吗?不如此时将采花贼杀了,倒叫胜英重视咱们。皆因万恶淫为首,人人得而杀之。“二寨主听罢,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遂说道:那胜英以仁义言语对待咱们,咱们当然把高双青献出。此时咱将高双青杀完啦,胜英他来到时,若是以强压弱,他说咱们如不献出高双青,他必扫平山寨。其实是把高双青杀啦,他反以为咱是惧怕他,岂不是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大寨主闻听,冷笑道:贤弟,你乃糊涂人也。胜老者,乃是长者,敬老冷贫,作事大仁大义,如见街上乞丐讨饭之人,他尚且尊敬,慢说是你我弟兄。“二寨主说道:他要以强压弱,不讲情理,你我弟兄倒是怎样办理呢?”大寨主道:他要以强压弱,不讲情理,小视你我,我跟他誓不两立。“二寨主说道:兄长,叫高双青多活两天,等胜英来到之时,咱们看他是怎样的情形,好是不好呢?”大寨主听罢,说道:也好。“遂吩咐把高双青兵刃暗器,一律搜了,用毛练大锁锁套脖颈,将他锁住。派五位艺业高强的,将高双青押送后寨。你道,哪五位呢?就是那张强、李勇、王智、徐忠、卞祥。大寨主说道:如若高双青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官司,你们五位替他打去。”五位寨主说道:高双青如要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我们五个人投案打官司。恶淫贼当时可阔啦,五位跟班的伺候着,如若更衣出恭,或睡觉时,一个人捋着毛练锁,四个人跟着。

  刚把贼人拉下去,忽然听外面一阵大乱,只见喽卒前来报道:“寨主爷,可了不得啦!”后头紧跟着又跑进二十余人,内有一人,满脸飞花,血人一般,四个人搀架。大寨主一看,俱是把守头道山口的喽卒,头破血出者不少。大寨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喽卒说:“忽然间有一人,手中掌着明亮亮的兵刃,直往山口里闯。我们向前阻拦于他,问他找谁,此人满嘴不说人话。大寨主爷,我们有事不能不禀报,无事不敢乱传。他管我们叫小贼,说寨主爷是大贼,要把那穿白衣服之贼献出,要寨主爷给他磕三个头,叫他三声金头虎爷爷。如其不然,他要杀进寨来,鸡犬不留。我们一拦他,他亮出一把镔铁杵,先将头目沈匡打伤,后又打伤我们。我们挡他不住,因此禀报。”紫面判官邱锐二寨主听罢,在旁边冷笑道:“兄长,胜英拿我弟兄挂在心上吗?官面办案,大清国的国法,一人作罪一人当,为兄长的犯明伙,不与弟有关,儿子明伙,不与天伦相干。胜英拿你我弟兄不当人,兄长此事怎样办理?”正在此时,喽卒头目沈匡说道:“寨主爷,老寨主在世,我即在此山侍奉。现在寨主为此山之领袖,前后二三十年,寨主爷没有责备过我。现如今小人伤势甚重,我心里发慌。小人死后,寨主爷多照管我那六十三岁老母,三十二岁结发之妻,四五岁怀抱之幼子,小人死于泉下,当感盛情。”说着话,往后一仰身,昏死过去。二寨主邱锐在一旁冷笑,说道:“兄长,这样你看可怜不可怜?”大寨主正在怒气未息,说道:“众位英雄,谁敢在我莲花峪辱山大骂,伤了头目寨主?大约非是软弱之辈。若在山口我们甘拜下风,反叫他人耻笑。二弟你带上丧门螺丝棍,三只紫金镖;三弟你带上亮银钉钉狼牙棒,三只亮银镖。”遂又叫喽卒:“看过我的兵刃暗器,十二颗镖枪,三只点穴镢。”原来这三只点穴镢专打金钟罩,能破铁布衫,又预备了阴阳二剑。三位寨主,扎绑停妥,带上兵刃暗器,一不许钟响号鸣,二不用喧哗喊叫。

  三位寨主出离聚义厅,越过前寨,过了头道寨子门,来到了二道山口,见喽卒们在那里,向着那人张弓扣箭,堵住二道山口。皆因为傻英雄打进头道山口,到二道山口,长箭手用箭堵住,不能前进。傻英雄正在那胡言乱语,说道:“小子们闪开,我进山拿贼!”二道山口喽卒头目谢士奎说道:“你候一候,我家寨主必然来见你。你这样无情无理,必有一个乐儿。”贾明说道:“我本来找乐来了。”喽卒说道:“你往前进,我们就放箭。”傻小子贾明说道:“我不往前进,净等你们贼头。”正在此时,大寨主林士佩来到长箭手背后,一看长箭手们,一个个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弓已拉满。大寨主痰嗽一声道:“你等撤去长箭。”喽卒回头一看,见三位寨主均已到来。傻小子问大寨主:“你是何人,老爷棍下不死无名之辈。”大寨主说:“本寨主姓林,草字士佩,号称震八方。”傻小子道:“什么?你叫震八方?震九方我也不管。我要抽你嘴巴子。”英雄闻听大怒,甩去大氅,套挽手,压剑把,亮阴阳双剑。贾明有性命之忧。

  二寨主在旁说道:“兄长且慢,你等那胜英来到时,动手不迟。看此人才不压众,貌不惊人,不知道那儿的这么一个傻小子。杀鸡焉用宰牛刀。”二寨主说罢,甩大氅,亮出丧门螺丝棍,对着金头虎道:“傻小子,报上名来,你家寨主棍下不死无名之鬼。”贾明见问,遂答道:“你不认识我吗?”二寨主道:“我不认识你。”贾明说道:“我们家里都认识我。”二寨主道:“你们家要不认的,你还活个什么劲呢?”金头虎说道:“你且听来:高山点灯头明亮,大海栽花根底清。鞋帮破了底儿正。我老师千佛山真武顶红莲罗汉弼昆长老。你是二寨主哇?咱爸爸明清八义排行在七,人称钻云太保。子不言父名,我有个弟弟,叫花驴贾亮,你怕不怕,小子?”二寨主说道:“这些个我没听说过。”金头虎对二寨主说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二寨主答道:“我乃是莲花峪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锐是也。”金头虎说道:“原来你叫判官哪,我也有个外号,人称阎王爷,闲着没事专打判官。”二寨主一听,傻小子骂人,心中大怒,亮出螺丝棍,棍打悠身式,双根插花盖顶。你道,此件兵刃非少林寺没有,棍似鸭卵粗,三尺来长,外有螺丝拐子,六寸长。金头虎一看,心中说道:“这个棍是竹子的,铁棍哪能那么粗呢?我拿镔铁杵给他崩劈了。”此时二寨主之棍照定贾明迎头打去。贾明的意思,拿杵一横,碰在竹子棍上,一定给人家崩劈了。傻小子这一崩,只听当啷啷一声响亮,只见火星四处乱飞。贾明往后一闪,说了声:“啊?好家伙,原来是铁的呀!”金头虎乃是十余年的苦功,跟那弼昆长老所学,有三十六手进手的招法,极其高明,三十六手招数使完了,他就算老太太熬粥,混搅一回。自可用三十六手好招法,急架相还。一杵破双棍。战了十数余个回合,大寨主林士佩在旁边观看,不由得心中大怒,遂叫道:“二弟,这样其貌不扬之人,十数余个回合尚且你还不能赢他。”怒着气说道:“二弟,你退下来,待愚兄拿他。”贾明一听:我要干,这还不中用吗?我还要招架不住呢。二寨主虚晃两棍,急速闪开。

  大寨主将要动力,三寨主说道:“兄长且慢,我二哥使螺丝棍滴溜圆,此人使的一字杵,三尖两刃,各不相克。待小弟拿他!”那三寨主手使一对钉钉亮银狼牙棒。此兵器一尺两寸的棒头,一尺四寸长的亮银把;棒头有茶碗口粗细,把有鸡卵粗细;棒头上三趟狼牙钉,一寸余长,一趟钉的是六个。此兵器专克单刀、花枪、宝剑、链子锤、链子枪。这几种兵器,要是撞上,那算是甘拜下风,此兵器出手很重。闲言少叙。三寨主向前,用左手棒一晃,赶奔贾明的顶梁打来。贾明心中暗想:此人的兵器大约是跟唱戏的借来的,是个木头棒,唱棒打无情郎用的那根棒。金头虎正在思想之际,眼见棒已到了面门。金头虎一看,说声:“不好!”急忙用杵对着三寨主左手之棒一举,只见一道火光,耳轮中就听仓啷啷乱响。此时三寨主右手之棒,已经打在贾明的右肩头之上。这下子不要紧,把金头虎衣服划破,黑肉上划了一道白痕。皆因金头虎是金钟罩护身,一身的横练,如其不然,这一棒傻小子可就完了。金头虎遂大声喊道:“小子,我的衣裳可坏啦!这要是没有金钟罩,我这膀子不就给卸下去啦?我可留神吧,原来这小子的兵器是铁的,不是木头的。”金头虎说罢,遂用三十六手进手招。横拦竖架,上崩下砸,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又跟三寨主战了十余个回合。大寨主在一旁,一声喊叫:“三弟,你也是无用之人哪!退下来,待愚兄拿他。”贾明心中说道:“我的姥姥,这还嫌没用哪?要有用还把我剐喽哪?这个贼头过来,我倒好办啦,他用的是宝剑哪,崩上就飞。”

  你道,傻小子真是不识时务,二寨主与三寨主两人也没有大寨主武艺高。两人一动手,大寨主左手剑一点贾明面门,金钟罩练不到五官上,贾明见左手剑到了面门,赶紧用一字镔铁杵往外一推。大寨主右手剑在金头虎肚脐左边一划,哧拉一声。傻小子嚷道:“怎么剑又奔这儿来啦,小子。”双剑玉带围腰,奔左右二肋梢。金头虎用杆一横,大寨主左手之剑一晃,右手剑剁在贾明软肋梢。此剑为什么叫作阴阳二剑呢?一只剑在上,一只剑在下;一只剑在左,一只剑在右。如若敌人顺身,一只剑向前,一只剑向后。转眼之间,金头虎身中六剑,十字绊也断啦,英雄带也挑啦。傻英雄右手使杵,左手将狮子绊英雄带,一赌气全都扯下去啦。傻小子喊道:“我就大光溜,我也跟你滚滚!”大寨主一看,心中暗想:我拿剑别挑他下身啦,凭我这样的英雄,我怎么跟大光溜动手呢?遂用宝剑使招数,裹住金头虎前后左右中。贾明遂喊道:“我要归位,逃也逃不出去剑圈。”想到这里,遂由冲天小辫里得往外冒坏。忽然间把大肚皮一拍,叭叭叭,拍得山响,口中喊叫:“小子看我的法宝取你!”林寨主听他一喊法宝二字,一怔神,急忙往外一纵,纵出一丈来远。英雄未曾见过法宝,趁此时,金头虎抹头往东就跑。林寨主一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心中说道:“那有这样没羞没臊之人?打了我喽卒头目,搅闹我的山口,我焉能放他逃走?”大寨主随后就追,说道:“你往哪里逃走?”金头虎大声喊道:“不用你管,我有地方逃走。”林寨主说道:“今天我非要你的命不可。”金头虎喊道:“我的命不给你。”喊罢,跑出不远,金头虎回头一看,追得相隔已近。你道,林士佩乃是日行八百里,金头虎日行二百里,焉有追不上的道理呢?追得相离切近,此时已日光东升,金头虎思索:若被他们把我拿进山去,我又讨人嫌,山贼们岂肯饶我?不如落个本儿,一反臂喊道:“小子,着法宝!”林寨主一看,此物约有三尺余长,横着赶奔面门而来。

  林寨主手快眼快身法快,急忙往旁边一纵身,此物落空,掉在尘埃,把土砸了一个坑子。林寨主一看,原来是傻小子一字镔铁杵。林寨主不由得大怒:这要打在脸面上,鼻碎腮塌!他要苦苦哀求,本寨主可恕过于他,竟敢暗下毒手。林寨主想罢,复又伏腰往前追赶,一声喊叫:“寨主非要你的命不可。”金头虎又说道:“非不给不可。”看看又要追上,金头虎一反臂,又喊道:“着法宝!”林士佩闪身一看,借着太阳真光一照,此物光搭搭,冒金花,落于尘埃,原来是一锭银子。林寨主说道:“你太无廉耻啦,寨主追上,非要你命不可,真斗人生气。”看看又要追上,金头虎又一反臂,说道:“你看看是法宝不是法宝?”林寨主一听,华啦啦直响,遂闪开身躯,用宝剑尖一挑,哗啦啦落于地下,原来是只钱串,串着三二百康熙、顺治两帝小制钱。金头虎喊道:“你是念喜歌的儿子。”你道,金头虎真坏,他扔的钱,倒说人家是念喜歌的,他真是好顽皮。林寨主一看,更火儿啦,仍然紧追。眼看要追到头道山口,金头虎一摸兜囊,敢情里面空空如也,再脱足下靴子,也来不及啦。一想有啦,我抓土扰他,他一迷眼,必定揉眼,我就可以跑出山口去啦。金头虎一曲腰,林士佩赶到,就在贾明的背后一脚,金头虎趴伏在地,被获遭擒。林寨主正在气恼之间,在贾明左肩头剁了两剑,只见肩头上两道白痕,未曾剁动。那林寨主双眉紧皱,适才扎他六剑,未伤他的皮肉,此人有金钟罩横练,我何必又砍他两剑呢?囊中现有点穴镢,想罢,双剑还匣,抽出点穴镢。金头虎回头观看,说道:“那个可使不得,回头我就得归位。”原来金头虎受过高人传授,在千佛山真武顶学艺之时,听红莲罗汉弼昆长老提念过,曾对他说道:“你有金钟罩,不可逞强,专有破金钟罩之物,点穴镢有七十二样。”林士佩原本是一位当时的英雄,惟独稍有忌妒之心,手提点穴镢,思索半天:此人虽然顽皮,可功夫很好,他能战我弟兄三人,我有心手起镢落,此人必当时死于非命。有心不伤他,我之二寨主以为我惧怕胜英。唉!什么叫兴邦与丧邦?瓦罐难离井口破,英雄难免刀枪之下把身亡。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毒不狠,不算英雄好汉。大寨主想罢,剑眉倒竖,二目圆睁,钢牙紧交,一下腰手起镢落。金头虎一看不好,大声喊叫:“我要归位,驾返天台!”

  正在此时,忽听山口外松林丛中,痰嗽一声:“林寨主,镢下留情,在下胜英来也。”林士佩抬头一看,只见胜三爷头戴鸭尾巾,身穿英雄氅,背插鱼鳞紫金刀,胁下趁镖囊,面上皱纹堆累,白发苍苍,颔下飘洒银髯。林士佩虽闻名,未见过胜爷面,当时转身,可就不追贾明啦。一回头面朝西,后面二寨主、三寨主及十数余名喽卒在场,有拿绳杠的,有把大寨主衣服折叠好了在胳臂上搭着的。林士佩这才点手叫过拿着衣服之人。伺候林寨主的喽卒,本是精明强干,一见大寨主用手点叫,那喽卒赶奔前,将大衣抖开,递与林士佩,林士佩将大衣披好。

  你道胜三爷怎样的来由呢?因由二郎山东客厅拿贼,那高双青借着地道逃走,胜爷与邱成、胡景春在外等候。工夫甚大,欧阳德由地道而出,扛着一个贼寇,四马倒攒蹄捆绑。胜爷借灯光之下观看此贼,穿着一身白素素的衣服,口角有血迹,遂问欧阳德:“这是何人?”欧阳德说道:“这是贾明在地道中拿错了。”胜爷问道:“贾明哪里去了?”欧阳德说道:“贾明因为擒拿贼人夸口,拿住这个假的之后,我拿火折一照,我说他:‘拿了个假采花贼,你还夸口,你怎算是英雄?简直成了狗熊啦。’贾明说道:‘我再拿真的去。’若是拿不回来真的,他说至死也不见吾,因此他追下去了。”胜爷闻听:“啊?你不知他二花头吗?他要是追到莲花峪的边界,他本是浑浊猛愣,要是惹出是非来,还不受害。你不知你师弟他愚昧吗?”胜爷遂又问此被获之人:“你姓甚名谁?”贼人说道:“我既被你们拿住,杀剐存留,任凭于你们,何必多问呢?”胜爷说道:“朋友,我胜英与你素无冤仇,我焉能杀害于你?我问你名姓。”贼人说道:“我姓刘名智,别号玉面小罗成银枪将。”胜爷又问道:“怎么姓高的逃啦,将你拿住呢?”刘智说道:“我们本是把兄弟,我二人由地道正南往北去,往西一拐弯,我盟弟听地道中有脚步声音,想必是胜英派人追下来了,说道:‘兄长,我本是胜英败兵之将,我在头里等候,你在拐弯地方等候,亮匕首刀扎死一个,再有人就不敢追赶了。’”胜爷微然而笑:“刘寨主你被他陷害了,这叫借身换影。你把我镖行之人扎死,给他报仇;你若被获遭擒,他就跑啦。岂不是借身换影吗?你年轻轻的交朋友,不可滥交,要择人。我看你相貌外表甚美,正在二十余岁,我劝你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回归故里。作什么事不吃饭呢?何必身为绿林,埋没终生?”胜英叫道:“邱成,你把刘寨主绳扣解开。你赶紧逃命去吧。”用好言相劝,放刘智而逃。胜爷遂同胡景春、欧阳德、邱成等来到聚义厅,见了大众,说道:大寨主、二寨主,天祺、天魁,今天咱已然和平交好。

  你们大家众位,拿出五百两纹银,周济被抢少妇娘家的天伦,作为济老怜贫,我胜英足领盛情。将被抢范氏,用软榻幔帐罩着,派年迈之喽卒搭送到飞龙镇。“回头又叫道:丁贤弟,此少妇在店住着不便,可以搭在贤弟宅院,请名医调治,那不是作德吗?”又叫邱琏三弟同三太等,在后护随。“你们在店中等候于我。一怕贾明惹祸,我亲自追下去;二怕拿不住采花贼高双青;还怕采花贼再四外杀人。”胜爷当时一抱拳,说道:二位寨主多有成全,你我结为朋友,我追贾明、高双青去了。“胜爷因此头一位先出二郎山。追至莲花峪山口外,天光已然东方大亮的时候,老英雄思索;焉能这么早进山呢?等到日上三竿,我再下名帖拜望。遂在山口外树林丛中,打一盹睡。皆因为头一夜探二郎山,第二夜打二郎山,两夜未曾睡觉,年老之人,一时乏困。天光一亮,忽然一阵凉风,胜爷把大氅抖开披好,身靠一棵大树。皆因老英雄劳乏睡着了,忽然间听一声”着法宝!“把胜三爷惊醒。遂站起身躯,向山口里一看,金头虎光着大膀子,正往外跑,后边追赶的是一家寨主,手执双剑,仪表不俗,追之甚急。胜老者心中暗道:傻孩子处处讨人嫌,我要露面,贾明赤膊露身,未免与脸面上不好看。胜爷躲在树后观看,眼看要追上,金头虎正往下曲腰时,胜爷也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正在此时,被那寨主一脚踹得趴伏在地,寨主用右脚一踏,踏住金头虎背后,用剑要劈贾明二肩头。胜爷知道贾明有金钟罩,刀砍斧剁不惧。胜爷看着又是疼,又是恨,他要不讨人嫌,人家不能拿剑剁他,胜爷仍未及答言。又见双剑还匣,取出点穴镢,才知是林士佩。胜爷心说:你这大人物,跟我们这傻孩子,何必下这样毒手呢?我要再不答话,我怎对得起傻孩子的父母及明清八义我盟弟贾七爷?我又怎对得起弼昆我那师弟?贾明原本是我盟弟之子,师弟之门徒啊!”胜三爷这才痰嗽一声,由树后转过身躯,说道:林寨主,镢下留情,我胜英来也。你道,只因金头虎殴打喽卒,二寨主激火,才引出南北英雄会,暂且不表。

  且说林士佩一看胜爷,闻名不如见面,看那胜老者和颜悦色,林士佩不由得心中钦佩。遂一撤腿转身面向西,此时喽卒将衣服递过,林士佩赶急整壮帽披大氅,抱拳对着胜爷说道:“明公至小山敝寨,久慕大名,如雷灌耳。老明公替天行道,剪恶安良,自恨无福,尚未得会高人,今日驾临敝山,林士佩真是三生有幸。”胜爷说道:“寨主哪里话来?在下胜英久慕寨主英名,沙子内的黄金,绿林道内的英雄,南七省压倒一切,属其第一,我胜英早就有意拜望。皆因为小行道保镖,以身为业,实不得闲暇,未能到高山来拜,今日得见寨主,俺胜英不幸中之大幸。”此时金头虎贾明大声喊道:“胜三大伯,亮家伙宰吧。”胜爷说道:“胡说!与我后站,不许多言。”胜爷又说道:“寨主,此子碌碌庸才,不会说话,得罪寨主,俺胜英前来赔礼,说话不明招惹寨主生气。”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这是你令高徒吗?”胜爷说道:“非也,原本是我的盟侄男。”寨主说道:“明公恕过,不知者不怪罪。要知道是你镖行之人,不用说不敢,我们也不好意思跟他动手。”金头虎又喊道:“胜三大伯,他们知道,三个毁我一个人。”胜爷对贾明说道:“少废话,不要多言。”胜爷道:“寨主,此子说话嘹亮,提起此事,胜英脸面实无光彩。人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皆因在下有个师弟,又是我之盟弟,在侠义庄铺把势场。提起此人,与寨主未见过面,大概阁下也有耳闻,此人姓邱名琏人称入地昆仑,排行在三。此人不识贤愚好歹,收了一个徒弟,又认为义子,姓高名叫高双青,此子行为不端,贪淫好欲。在那正月十五有一逛灯的女子回家,后半夜这冤家拨门撬户,暗进那女子卧室,逼奸不允,被小冤家高双青将那女子杀死。前十数天清明佳节,有一上坟守节之少妇,也被冤家高双青看见,随到人家村庄,看准寡妇门户,黑夜之间拨门而入,进到寡妇卧室,逼奸不允,被冤家高双青杀死。那日我又在宦家楼上,我与我口盟兄弟、飞龙镇的绅董丁桂芳,因我弟兄二人探二郎山回来,随下此子。那时他穿的是一身白衣,我弟兄二人,跟着小冤家,到了宦家楼窗户外,冤家点上灯光,逼迫奸情,宦家小姐真乃是九烈三贞,令人钦佩。此女至死不允。高双青持刀威吓,小姐执意不从,贼人羞恼变成怒,举刀要杀宦家千金。那时我将他叫出楼房动手,冤家不是在下之敌手。不料小冤家逃遁,在水中我又与他水战,他亮出避水双镢,我才知是我上三门邱家所传子弟。我一报名姓,小冤家借水遁逃走,我才上岸,回在店房。第二天赶奔侠义庄,小冤家高双青镖打他义父,得艺忘本,故意亡师。我与我邱三弟追至二郎山,四霸天护庇于他,不分贤愚,我们两下说碴啦,在下独斗四霸天,扫平二郎山,高双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徒侄下地道追拿于他,他奔峻岭高山而来。我徒侄贾明后面追赶,是他不会说话,得罪寨主,大寨主高抬贵手,我胜英前来赔礼。”

  林寨主说道:“胜老明公,事从两来,莫怪一人。小山敝寨有几条规矩,有人命案不许进山;马快班头追着不许进山;穿短衣的手持兵器不许进山。你这位贾镖头,手使兵器撞进山口,把山喽卒阻拦,他把我的喽卒头目打得头破血出,伤痕轻重不等。他们跑进大寨报告,也是在下年轻,无有容人之量,因此两下动手。”胜爷一听,又惹了祸啦!遂说道:“寨主高抬贵手,受伤的伙计,用好药将养,如其伤痕甚重者,倘有差错……”胜爷说至此处,回头用手指着贾明,“要小冤家抵偿还命。”贾明一听,心说要糟,我打算打死贼不偿命呢。林寨主说道:“胜老明公,保镖的与绿林道这两行人,不讲抵偿还命,不讲打官司。我的把山头目名叫沈匡,如若死了,怨他命短,那有偿命之理?”胜爷说道:“我当面谢过寨主。请问寨主一言,高双青落在你的宝山没有?如其没落在宝山,请寨主赏一言,我们别处去找;如落在宝山之中,也请你赏赐一言。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英雄以信义为本,寨主乃当时的英雄,绝不能有而言无,无而言有。如落在此山,你把他赏赐与我,清理我这门户,又给黎民百姓除害,又省得官厅多出些人命重案,被杀的苦主家感寨主之恩;被杀的姑娘与守节之寡妇、屈死冤魂,感寨主大恩大德。请问寨主,高双青可在你的山寨没有?赏赐一言。”林士佩闻听,箭眉倒竖,俊目圆睁,心中思索:好厉害的胜老者,说话有刚有柔,而且抬举我。要说高双青,我有心把他献出山来,我二弟邱锐说我惧怕胜英。想罢,遂抱腕当胸,说道:胜老明公,高双青确落在我的山寨,我看他狼狈不堪,问他因何落到这般光景,他一派谎言对答。我拿话一挤兑他,他说周家屯宦家楼上,捋住小姐发髻,持刀威吓,明公与绅董在楼窗户外叫他,有这一案。我说你既有一案是你作的,再有十案八案也是你所为。我吩咐我山中的众宾朋,把他乱刃分尸。他与在下并不认识,与我二弟邱锐八拜结交,我二弟阻拦,说他前来求救,如其咱们不救,由他再投奔别处而去,反倒要杀他,你是惧怕胜老者,你是不敢不杀高双青。

  皆因胜老者能以武力压人,我才把高某幽囚莲花峪,高双青如打我敝寨逃走,胜老达官,恶贼人命的官司我打啦。有心我不押高双青,一来对不住明公,二则我收留采花淫贼何用?再者说,我小山敝寨尚且还有女眷,让我反贴门神左右难。“胜爷捋髯说道:大寨主,这话是含糊其词呀。要押高双青,又怕二寨主耻笑,说你惧怕胜英。你我是外场的朋友,谁还有怕谁的道理吗?有心不献高双青,又怕对不住胜英,这不是含糊其词吗?人物说话,总要爽快,是献那高双青不献呢?寨主要摆一个道,我胜英当百依百随。”林士佩听罢,箭眉一挑,说道:胜老明公,咱拿高双青取一个笑。你先前久走北路镖,原是北六省人氏,现如今我们莲花峪在南,咱二位立个南北英雄会。我预备一二百封红白帖,你把你十三省镖局的,僧、道、俗、回汉两教保镖的,替我代请。我这个敝寨现有寨主朋友等,约有一百余名,我再转请莲花湖的宾朋。我与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四十寨总辖)八拜结交,那莲花湖与我这敝寨乃同气连枝。明公将众镖头请到时,我预备水酒小宴恭候,天下英雄见面,我把高双青在酒席筵前献出来。你要是按你门户规矩,任凭你处治;要愿将他送到官厅,我给你套车送去。你要是来,你方为十三省总镖头;如其不来,你立下一张字据,把十三省总镖局一收拾,南七省地界,一脚不许你蹬,你就回家纳福去吧。“胜老者闻听,心中思索:此话善中藏刁。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为这一个采花贼,惹出多大是非?如若是不来,一世的名誉,没于今日。如若是来,绿林道山大王见着保镖的,自然气愤;保镖见着绿林道,自然不悦,我们这两行,冰炭不同炉。自古会无善会,宴无好宴。岂不闻五霸之中,晋文公九合诸侯践土会盟,各无好意?这好比,西汉的鸿门宴,楚汉争雄的九里山,后汉三国的五月十三,大宋朝的金沙滩,都是杀人的战场。事到如今,难以为情,我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声坏。常言说得好,阎王造就三更死,何能留到五更亡?遂说道:寨主,不用你红白帖,我能聘请镖行英雄,五日内必来高山打扰。”林士佩说道:你如其不来呢?“胜爷答道:咱是开买卖,我就给你立合同啦;咱要是置房产,可以给你立张房契;南北英雄会,还能写字据吗?”林士佩说道:如此你我三击掌可也。“胜爷说道:很好。击掌之后,五日内胜英不到,我非为人也,犬豕不如。”胜爷说罢,遂举起左掌,林士佩接掌相还,二位三击掌。此事大不要紧,胜三爷几乎把八十余位保镖的英雄性命,断送在此山,暂且不提。且说林寨主说道:您赶紧回镖局请人去,我也不敢把您再让到小寨之内茶酒相待啦。胜爷说:好好,五日内必要骚扰,何必当时呢?您我交朋好友,人长天也长。说罢,彼此抱拳道个请字而别。

  此时金头虎贾明在胜爷身背后叫道:“胜三大伯,我的衣裳被他们划破,自爷们就光着膀子走吗?”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自顾与明公说话啦,忘了这位贾镖头了。您略等片刻。”林士佩遂招手叫喽卒:“你们腿快的,急速进寨,把身矮体胖的寨主全身的衣服,取一身来。”喽卒答应一声,转身飞跑进山。胜爷与林士佩谈古论今,说些闲话。工夫不见甚大,喽卒手提一青绸子包裹回来,当面打开,遂说道:“贾镖头,您换衣服吧。”贾明一看,头巾绢帕大衣,短靠靴袜,腿带狮子绊,英雄带,全身的小衣服一套。金头虎说道:“这倒不错,下身衣服未动,我穿上细白绸子褂,绢绸短靠,剩下衣服我拿着走哇。”胜爷说道:“不许,你伤损的衣服换上就得啦,为甚么还拿人家别的衣服呢?”又见一名喽卒说道:“贾爷,这是您的法宝,给您送来啦!”原来是那一字镔铁杵,一锭银子,二三百小制钱。“够不够?请您多包涵点吧。”可见其当喽卒的,没有安善良民,金头虎心里也明白,遂叫道:“小子,别说损话,给我我就要。”胜爷当面谢过寨主,说道:“多承寨主海涵,胜英足感盛情。”林士佩说道:“明公,哪里话来?您这是赏脸呀!些须小事,何足挂齿?”二人遂抱拳,各道请字。

  胜爷出高山口,带着贾明。此时金头虎心满意足,自己思索:要换不了衣服哇,就上他山上去骂街,再打些个喽卒,就可以换了新衣服啦。贾明实在无知,要不是胜三爷到,焉有贾明的性命?且说老胜英气愤愤来到飞龙镇镇店口,早有三太、香五等在镇店口张望。天色已然大平西,杨香五眼神最快,遂叫道:“黄三哥,老师把傻小子找回来啦!”杨五爷又说道:“黄三哥,贾明换了新衣服啦!贾明原那衣裳甚脏,您看换了新的衣裳啦。”临至近前,黄三太遂叫道:“老师,您在那儿找回贾明兄弟来啦?”胜爷听罢,遂“唉”了一声。贾明说:“黄三哥,杨香五,热闹着呢,我把小贼打啦,大贼把我打啦。看看我要归位时,我胜三大伯到啦,拍了拍巴掌,三击掌,也不知是什么会?热闹极啦。”香五说道:“黄三哥,大概贾明又惹了祸啦。”胜爷接着说道:“这个祸还不小。你们大家甚么时候回到飞龙镇?”香五说道:“四更来天我们由二郎山回来。被抢的少妇,已由山中寨主,派了十几名老喽卒,幔帐罩着藤床软榻,我邱三叔与店主人丁绅董,我们大众护随,外有五百两白银。我们大众归了丁家店,皆因范氏少妇店中住着不便,搭往我丁叔父宅院去了。自有丫环婆子服侍,又请名医诊脉治病。丁叔父真乃君子哪。寨主言而有信,他们大众分散金银,散了山寨,各归故里。”师徒说着话,进了丁家三合店北跨院。邱、丁二老与大众问在那里找来的贾明,胜爷就把莲花峪三击掌,五日内在莲花峪赴南北英雄会之事,说了一遍。二老闻听,邱三爷先说道:“南北英雄会赴不得,林寨主之武艺,千人不挡,万人不敌。”丁桂芳又说道:“此人力有吕布之勇,面如子都之姣,三国东吴周郎之毒。咱镖行之人到他山寨,凶多吉少。”胜爷捋髯一笑,遂说道:“愚兄胜英不能失信于他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位贤弟不要多言。三太、香五吃了饭没有?”三太说道:“我们大众都在我丁叔父店中吃的饭。”工夫不大,胜爷吩咐道:“你弟兄二人急速起身,连夜赶奔咱十三省总镖局。沿路上渴了不许在茶铺喝茶,或在河沿,或在饮马的马槽,喝点凉水;饿了不许在饭馆子吃饭,或者买套烧饼果子,或者买个馒头,走着路就吃了;晚上不许住店,树林内歇歇。请你大师伯,你李四叔,千万别误五日内。你们两个人见着,就提老夫请你师伯、你师叔、你李四叔,我拜托他们三位,当面问明众镖头,要是有妻儿老小者,不能割舍,别赴南北英雄会来。有不怕死的,并无牵挂,五日以内,必须赶到。”

  三太、香五奉了老师之命,急忙起身,按胜爷分派而行。当时上路,连夜而行,第二日掌灯时,赶到十三省总镖局。二位进了镖局,蓬头垢面,拜见三老,局中正坐着李四爷李刚,左有聋哑仙师,右有弼昆长老。一见三太、香五满身满脸尘土,聋哑仙师问道:“你师傅攻打二郎山,莫非遭厄受困不成?”三太道:“非也,皆因我老师夜探那二郎山,回了飞龙镇丁家店,路上遇见一个采花淫贼。”就把高双青采花命案,宦家楼上逼奸,他师傅追拿淫贼,到了侠义庄,他邱三叔的义子螟蛉、贼人由侠义庄遁走,又追到二郎山。“我师傅单刀会群贼,破了二郎山,贼人又打地道逃走。金头虎由地道追到莲花峪,殴打喽卒,惹出是非。我师傅与林士佩三击掌,五日内南北英雄会。今天可是二日,我师傅派我弟兄二人连夜而来,我老师拜托您三位,师叔、大师伯、李四叔,你们问镖行的众位师傅,家有妻儿老小,不能割舍,千万别赴南北英雄会,原本是杀人战场;如若无有牵挂不怕的,再赴南北英雄会。”李四爷一问,大众面面相觑,英雄未免负气。待了一会,才有人站起身形,这位说:“李老镖头,我去。”那位说:“李四爷,我去。”这位又说:“李四叔,我也去。”好汉就怕比较,再说镖行之人俱是武夫,八十余位俱各立起身躯,皆因有十三省总镖局,闲住、拜望朋友来的,就有几十位。惟有聋哑仙师站起身躯,口念无量佛,遂说道:“众位英雄,去者也没有什么便宜,不去者也没有包涵,咱作的是买卖,焉有都去之理呢?总得留个三二十位,率由旧章,作买卖要紧。咱要都去,各带兵刃,地面上观之不雅,又怕百姓黎民受惊。”对三太、香五道:“你们先净面喝茶,吃点东西。”三太、香五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吃喝完毕。喘喘气,歇了歇,他二人这才起身,回归飞龙镇丁家店。三太说道:“大概两天工夫,我们准到。”聋哑仙师说道:“你二人回去,见着你的师傅胜三爷,就说我们老弟兄三个商议已妥。不说是五日内赴南北英雄会吗?我们四天之内准到。头一伙假扮镖车十数辆,赶车的也是保镖的,喊趟子的也是保镖的,客人也是保镖的,二十多人不甚为多。第二伙叫你师叔弼昆,扮作十个二十个骡驮子,也算一只镖,赶骡驮子的、趟子手、客人、保镖的,也俱是保镖的。第三伙你四叔李刚,也扮作镖一只,俱插十三省保镖局镖旗。今天是第二日,明后天四天之内,准到飞龙镇丁家店聚齐。”

  且说黄三太、杨香五,正在第四天刚到晌午之时,他们弟兄二人,可就进了丁家店了。见过胜三爷,胜三爷问道:“你二人可曾见着你的师叔与师伯?你那李四叔对于此事是怎样办理的?”三太说道:“我那诸葛大师伯说的,今天是第四天的日期,今日准到我丁叔父之店内。他们扮作三只镖,大概镖行之人来者,约在六十余位之数。”胜爷说道:“好好,够用的了。你弟兄一路辛苦,下面歇息歇息去吧。吃完饭,同张茂龙、李煜在北镇店口迎请,来一拨,陪一拨。”又说道:“丁贤弟,你交愚兄这个朋友,您得多伤些银钱,久后咱弟兄算一笔清账。这现有二十余位,再来六十余位,我得骚扰几日,你告知伙计,此三合店就别住其他客商们啦。”丁绅董说道:“胜三哥,您要来二百位朋友,我能供给一年的吃用,十八家招商店,我给您腾出两号来。胜三哥,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胜爷说道:“很好,很好。”遂拿两杆镖旗,叫伙计插在匾上。您道,这可称得起侠义刚强,英雄老店。等到太阳平西,三太、香五同着镖车进店,十数辆车,十数个赶车的,俱是保镖的打扮,连客人等俱都来到,聋哑仙师也扮作老客模样。胜爷听说镖车已到,胜爷赶紧迎接进店,店家预备茶水,就在北跨院摆开桌案。此时因在三月半的时候,大家净面喝茶,及至太阳剩了不高的时候,李煜、张茂龙二人又领弼昆长老来了一只镖车,连赶驮子的带客人,俱都是保镖的,也有二十来位。胜爷接进,安置在北跨院。天至落太阳时,又把神刀将李刚李四爷陪进来。众英雄在北跨院茶毕,摆酒,胜爷说道:“三太,你点点咱人们的数目,明天要早起身,够奔莲花峪赴会。”丁桂芳说道:“胜三哥且慢,先别点数。我十八家招商店内有十八个把势场,十八个场子之内练把势的,连十八家店中掌柜、账房先生,都要跟哥哥赴南北英雄会。”胜爷闻听,控背躬身,口称:丁贤弟,十八个场子的乡亲习武之人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十家店内的伙计都是拿贤弟你的月钱。

  这赴会是刀枪山,剑戟林,原本是杀人的战场,倘有差错,我担待不起。贤弟要看重胜英,你与两个贤侄前往可也,余下者一位我也不敢拜领。“又叫道:三太,你邱三叔场子内有十数余人;我前次与你们同来者十数余人;你丁叔父父子三位;又来的这三拨镖,共点清众位的数目。”三太说道:老师,共八十四位。“胜老者点头道:足以够用。”胜爷又叫道:丁贤弟,你府上种着几十顷地,骡马可能有多少?“丁绅董说道:胜三哥,你两个小侄丁龙、丁虎,他们有走骡快马二十余匹。”胜爷说:用不了,可以备六匹马来,俱要鞍鞯鲜明,你我老弟兄六位各乘一匹。头一位诸葛道兄,第二是愚兄胜英,第三位弼昆长老,第四位李刚李四爷,第五位邱三爷邱琏,第六位就是贤弟你。“聋哑仙师划策:吃完饭早早安歇。丁施主,你把那十七家招商店的灶上大师傅,多请几位来,四更来天,就要酒饭备齐。咱们八十余人起身,各带兵刃,怕惊动铺户住户,致使他人受惊恐,也省得官面盘查。”大家说道:此事倒也高明,四更天要起身,铺户住户尚未起来,省却好些个是非。“丁桂芳说道:伙计刘三,你到宅院告知管马号的,挑选六匹强壮肥大的好马拉到店里,细草细料好好喂起来,明天起早备用。”大家这才依计而行。众位睡了一觉,养了养精神,天到四更,伙计赶紧将大家叫起,遂说道:达官爷们,酒饭齐啦。“众英雄饱餐一顿,店里伙计将那六匹马备好,六位老者乘上坐骑。聋哑仙师叫道:胜施主,咱这一起身,也得有个准规矩呀。别管走多快,或是走多慢,贫道的门下邱成,弼昆的徒弟欧阳德,他们二人并肩紧紧督后,千万不可乱行。”六位老英雄这才上马,出离飞龙镇,赶奔而行。金头虎说道:杨香五、欧阳德,要不是我,你们那里看这么大的热闹呢?“欧阳德说道:唔呀,臭豆腐,此一去不定有谁没谁呢。”傻英雄道:死生由命,你怕死别去呀。说说笑笑,八十四位英雄往莲花峪赴会去了。

  且说六老者乘跨坐骑并行,行到天至巳时了,远远就见莲花峪陡壁山岩,高耸耸绿树荫浓,流水潺潺,途次碧绿盈野。山连山,山山不断;岭套岭,岭岭相连。山坡上悬挂雕斗。离山口切近,忽听呛啷啷锣声一棒,有喽卒由山口内一字长蛇闯出山口。山口乃是座西向东,出离山口,一排排,一行行,分为二龙出水式,南北垂手侍立,每人一口双手带,借太阳真光一照,真是明耀耀夺人二目,二百名削刀手南北站着。胜三爷等六匹座骑停住观看,那二百名喽卒好似刀裁似的齐整。北边排班站立的面朝南,南班站立的脸朝北,整整齐齐一百对,鸦雀无声。此时六老者留神观看,忽然间听山口内,马踏銮铃响,闯出一匹白龙驹,马上正是大寨主林士佩,左右两家寨主勒住嚼环。林士佩要把他那寨主的威风,在众人之前显露出来。只见他头戴粉莲色六楞抽口壮帽,周围品蓝海棠花,当顶衬白芙蓉花一朵;身披一件粉莲色大氅,背后十二颗镖枪,衬红绸子烈火苗;银灰短靠,绣花囊中明露着点穴镢三只。林士佩马至六老英雄前,林士佩在马上站起身躯,双手夹绷缰绳,如不然在马上站不起来。白龙驹由鬃至尾雪花白,可是三道肚带,要不然在马上也是不能站起来。胜爷叫道:“三太、香五等接马!”林士佩说道:“且慢,喽卒接马。把胜老明公的马接去,细草细料饮喂牵遛。”又说道:“明公请。”胜爷说道:“寨主请。”胜爷背后八十三位英雄,林士佩背后四十余家寨主。胜、林二位说说笑笑,林士佩假好假谊,面上欢悦心内仇。胜老者这一进莲花峪,好比那虎穴龙潭,刀山油锅,铁壁铜城,天罗地网。林士佩挖下壕坑擒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胜老者、八十四位英雄进山寨容易,再想出山,势比登天还难。此时在林士佩身后紧紧跟随着四十余家寨主,一个个俱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面带杀气,各执长短家伙不一。且说林士佩来至胜爷跟前的时候,在马上站起身躯,举目一望,留神观看。今日这一看胜老者,与五老并马比肩而行,胜老者虽然年过古稀,皱纹堆累,白发苍苍,但精神百倍,不减英年气概。林士佩此时心中暗暗打量胜爷:人言老胜英武艺绝伦,刀法精强,侠肝义胆,杀赃官,除恶霸,救的是仁人义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可称得当世之英雄。又一看胜爷身后跟随的那七八十位保镖的打扮,个个也是精神百倍,虽数十里而来,毫无倦怠气象,胖胖瘦瘦,高高矮矮,俊丑不一。林士佩在马上站着,正自暗想,已然马临胜爷身前。林士佩恭敬英雄之诚,露于外表,赶紧在马上端壮帽,整大氅,甩镫离鞍下了座骑,对着胜爷抱腕当胸,控背躬身,虚心下气,说道:“胜老明公,今日不辞劳瘁,来到小山敝寨,我林士佩得聆清音,真是三生有幸。老达官可算是言而有信,林士佩未能远迎,疏客之罪,尚祈老达官当面恕过。”胜爷答道:“寨主说的哪里话来?胜英久仰大名,恨不得一亲雅教,久有此心,奈无由问候,今日谬蒙寨主见招,得瞻峻岭崇山,不特胜某一人有幸,敝局镖行众人也三生之幸也。寨主幸勿谦恭,你我乃一见如故。”胜爷说着话,甩镫离鞍,五老相继跳下座骑。与林士佩略事周旋,胜爷又说道:“今日敝局人众,来到贵山,他们俱是镖行一介武夫,对于贵山寨规多有不晓,望寨主海涵一切,不胜万幸矣。”林士佩说道:“老达官太过周到了,望老达官对于小寨人等,不加见笑足矣。”林士佩与胜爷谈着话,遂向山内相请,二人谦逊一回,林士佩说道:“小山敝寨有这么一个规矩,宾朋远来,必须朋友在先而行。”说罢,林士佩对着胜爷,道了一个清字,于是胜爷在先,林士佩在后,直往山寨里面而行。

  正行走中间,胜爷留神观看,见头道山口站立着二百名削刀手,俱各双手使手带,对面排班站立,分为一百对,相对站立,俱是两人相对着擎起大刀,将刀搭在一起,两刃竖着朝下,人若打此经过,必须由双手带底下钻过。胜爷一看,心中暗想:这那是排班迎客?这简直是刀山一般。您道,那削刀手俱各手擎大刀,竖着刀柄,刀刃朝下,两人用力紧错,只听得刀错刀的声音,仓啷啷的响亮,一个个横眉立目,活赛杀人夜叉,别说是由双手带底下钻过,就这么一看,简直可以把人吓掉胆魂。胜爷正在心中暗想,林士佩在后说道:“亮开队伍,迎接宾客。”胜爷心中说道:“亮开队伍迎客,也不是什么样儿?”林士佩说毕,只见削刀手,一个个紧错钢刀,较前不过又加上一分劲儿。这一百对削刀手一加劲儿,那钢刀相错音响声不觉震人耳鼓,凶恶的气焰较前又加上数倍。胜爷一看,心中说道:“大丈夫生在世上,若不留下个名儿,岂不是虚度此生?古人曾说过,君子既没世,而名不称焉。想我胜英年过古稀,正在暮景残年,能有几何?自有生以来,那个不晓之为人?慢说你是刀山,就是油锅在前,俺胜爷若有半点惧怕,岂不减却一世威名?”胜爷此时与林士佩谈笑自若,往前而行,虽前面刀山迎客,那胜老者眼中犹如无人一般。走到削刀手切近,胜爷钻过头一对削刀手。您道胜爷的身躯乃是五尺有余,不及六尺,那削刀手架着刀,最高的度数,距地不过五尺有余。胜爷往里钻着,恰恰刀碰鸭尾绒巾,只听得刀碰鸭尾绒巾的声音嚓嚓乱响,好不惊吓人也!胜爷钻至第二队削刀手,心中想道:古人有钻刀山之事,我是耳闻未见。明家末叶,闯王李自成造反,总兵吴三桂钻刀山喝血酒,关东盛京请清兵。大清老佛爷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闯王李自成,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登基,更年改月,才为大清国一统华夷,吴三桂得了平西王之位。像我胜英为拿一个采花贼,一来整理门户,二则给黎民百姓除害,我虽不敢比那总兵吴三桂,我胜英焉可自馁?胜爷钻至第三对上,只听鸭尾绒巾碰得嚓嚓直响。林士佩在北面上定目观看胜老者,只见他神色不移,气不涌出,一腔雄壮气概,显露表外。林士佩心中暗暗佩服,心中说道:我观看老胜英之为人,真不亚如三国时之五虎上将黄汉升。林士佩想到这里,遂一声呐喊:“削刀手撤队!”此时胜爷手提英雄氅,刚刚钻过第三对削刀手。那削刀手一听林寨主呐喊撤队,一个个俱皆将刀竖起,往肩膀上一扛,脸朝南的转身形面朝北,脸朝北的转身形面朝南,一个个俱皆背对背而立,一时间,只见肃肃威严,鸦雀无声。林士佩赶紧走至胜爷跟前,并肩而行。两人口中说的是些知心之语,然而可是嘴头上的假好儿,其实心里林士佩暗藏奸诈,恨不得含一口凉水,将胜爷吞下去,才对他的心事。皆因为绿林道与保镖的乃是冰炭一般,向来是反仇的。绿林道专讲究劫掠,保镖的专为是保护商贾买卖,这岂不是冰炭焉能同呢?故此林士佩表面上跟胜爷表示出假好假谊的样儿,心中却是一腔虎狼之心。

  林、胜二位在前说说笑笑而行,后面跟随着镖行之人八十三位,绿林道英雄四十余位,俱各是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正走在中间,来至在二道山口,胜爷抬头观看,只见迎面上有长箭手六十人,迎头排队而立,一个个俱是张弓搭箭,弓弦儿拉得如同满月一般,整整的六十名长箭手直对胜老者,简直如同箭林一般。您道,林士佩他为什么这宗举动呢?皆因他素常听说过胜三爷的为人,光明磊落,胆量过人,故此今天偏要看看胜爷的胆量如何。哪知胜老者抱定一种宁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存名不传,把那死生二字,都已置之度外。如果要是胆量小的,不用说钻刀山,就是一看,吓也吓糊涂了。及至来到长箭手切近,一个个张弓待发,倘有不测,岂不是乱箭攒身?哪知胜老者与林士佩往前行走,来至弓箭手切近,仍然说说笑笑,目中犹如无物一般。林士佩一看胜老者,真是胆大如天,面不更色,毫无一点惧怯情形。林士佩遂叫道:“弓箭手撤队!”那弓箭手闻听寨主吩咐,一个个撤矢还弦,将箭灌在壶中,急忙挎于背后,散开一条道路,让林士佩与胜老者及后面百十余位过去。行走至三道山口栅栏门外,胜爷举目观看,只见有六十名挠钩手,在前排开队伍,挡住去路。那六十名挠钩手,俱是南北站立,北边的面朝南,南边的面朝北,各执一把钩镰枪,都是藤子枪杆,六尺余长,核桃粗细,颤颤巍巍,上安钩镰枪,枪头六寸多长,外有倒须钩二个,红缨相趁,在对面站着,枪尖对定枪尖,当中留着一条道路一尺余宽,人要从当中一走,那枪尖必得将人挂成肉泥一般。胜老者看得明白,心中暗想:削刀手俺胜英钻了三对,长箭手却迎头撤去,到第三道寨栏门,又有挠钩手,挡住去路。慢说你是挠钩手,你就是枪林箭雨,我胜英岂能惧哉!书要简短,胜爷走至挠钩手切近,林寨主又是一声呐喊:“挠钩手撤队!”那挠钩手一个个也是犹如削刀手一样,各自将挠钩抱于怀内,转身而立,当中让出五尺余宽一条大路。

  林士佩与胜老者并肩前行,打开栅栏门直奔前寨。胜爷观看两边栽种青松翠柏,相隔两丈宽,树木茂盛,绿叶森森,清气袭人,精神不觉为之一爽。真好似世外桃源,仙乡异景,若非天然异景,何有如是之佳境?虽有人力,一半也出乎天然。当中大道,俱是三合土垫地,平平坦坦。走出不远,林士佩在后面道:“胜老明公,您的人到齐了没有?”胜爷闻听,这才止住步回头观看。留神一看自己镖行之人,但见欧阳德、邱成二人在最后压着队伍紧紧跟随。皆因诸葛道爷在飞龙镇临行时,曾划策说过,欧阳德、邱成二人在后面不许擅离;若一离开本队,就是本队的人有没到的。胜爷一听,林士佩问胜爷的人齐了没有,胜爷故此往后观看。见欧阳德与邱成在后,并肩而行,知道自己人是齐啦,遂对林寨主答道:“敝镖行之人俱皆来齐。”林士佩问胜爷的时候,自己也回头看自己背后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查山寨主在后面跟随。那位查山寨主面如白玉,身穿灰素的衣服,真是精神百倍。胜爷与林士佩说完自己镖行之人俱已来齐的话,林士佩对着胜爷点了点头,遂吩咐查山喽卒道:“打里边三道山口传下山令,就说寨主有令,三道山口挠钩手,二道山口长箭手,头道山口削刀手,个个把住山口,对于镖行之人,不许私自放走。如有镖行之人出入者,须有本山腰牌,喽卒护送,方许出入。若有私自放走镖行之人,或者与镖行之人旧日亲朋,徇私违令,暗暗放走时,定按山规行事,碎尸万段,将首级挂在山口。”林士佩吩咐完毕,回头叫道:“胜老英雄,您的人一位不缺吧?”胜爷说道:“不错,不错,一位不缺。”林士佩面带笑容,遂对胜老者说道:“镖行之人进了此山,大概来则容易,想要出此山中,许是有点费事吧?”胜爷听罢,对着林士佩捋着银髯哈哈大笑说道:“林寨主,我胜英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是胜某怕出不去此山,大量着胜英还不来呢。林寨主你是沉不住气哇,就算是龙潭虎穴,胜爷何惧之有呢?”林士佩遂笑道:“胜老达官,我跟你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耳。”

  二人说着话,仍旧往前行走,并肩而行,越过前寨直奔聚义厅。胜爷观看,聚义厅内并无一人,内设摆琴桌、对桌、月牙桌、六人桌、八仙桌、翘头案,上面设摆古董玩物,奇珍异宝。上面悬挂黑地金字一块大匾,上书“群英俱至”。西廊下有一百四五十人,老少丑俊不一,俱是十字绊英雄带,外罩大氅。林士佩背后尚有四十余人,必然也归西廊下,共计二百来往的人数。东廊下一溜条桌板凳,并无一人。东廊下东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张,三面绣花围桌,上绣龙出水凤离窝,团花朵朵。西廊下面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张,也是三面花围桌。胜爷观看已毕,心中明白,这必是我与林士佩二人的主座,此聚义厅宽阔广大之至,比今时大戏园子不小。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聘约您来,俱是您的高朋宾客。在下说一句不好听的活,在下既是本山的寨主,将您的宾朋请到此山,在下就算是主人。西敞厅来者,但是本山的宾朋敝友,在下俱已安置在西敞厅了。您的高亲贵友,现有东敞厅,在下早与您预备齐了。请将老达官您的人俱都让到东敞厅,大家一路劳乏,也好歇息歇息。”胜爷对林士佩道:“如此多有屈尊您的高朋贵客了。”林寨主说道:“哪里话来,份所当然。”语毕,遂将镖行所来之人,向东敞厅相让。你道,东敞厅内中比戏园子尚大,宽阔已极,胜爷镖行之人,来了八十余位,要是进了东敞厅,大家连一小半地方全都占不过来。林士佩此时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此次我将您贵行之人请到,没有别的,朋友千个不为多。请您给我将您镖行的朋友介绍几位,我林士佩也好多认识几位高明。”胜爷听罢,哈哈大笑,遂用手一指诸葛山真说道:“道兄,道兄请过来,我给你老人家介绍一位朋友。这是莲花峪林寨主林士佩,乃是南方的人物,武艺高强,南方属其第一,压倒一切的林寨主,人称震八方者是也。”又对林士佩说道:“这是我师兄,复姓诸葛,双名山真,蒙众人抬爱,人称聋哑仙师铁牌道人。”

  老道打稽首,口念无量佛:“贫道指佛穿衣,赖佛吃饭。胜施主聘请,本不当再染红尘,不得已前来打扰。”胜爷抱拳说道:“师弟请过来。这一位是我之师弟,千佛山真武顶庙里出家,法名弼昆,人称红莲罗汉。”又指着林士佩说道:“这是震八方林寨主,二位多亲多近。”和尚打问讯,口念阿弥陀佛说道:“贫僧乃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应当我打扫寺院,敬奉佛经。胜施主约我前来,出家人万不得已,来在高山打扰。”林士佩说道:“赏脸赐光。这是胜施主情面,在下宝敕跪门,还请不了来呢。”胜爷又给林士佩介绍第三位,胜爷又说道:“四弟请过来。这位是南七省震八方林寨主,号士佩。”又对寨主说道:“这是我四弟,姓李名刚号为神刀将,二位要多亲多近。”又介绍第四位,叫道:“丁贤弟请过来,与林寨主二位相见。这位乃是飞龙镇绅董,铺十八个把势场丁桂芳丁绅董。”二位彼此说了几句外场话,胜爷又叫道:“邱三弟,你请过来。林寨主,这就是侠义庄的教师,姓邱名琏,绰号人称入地昆仑。邱三爷是我师弟,又是我的盟弟,可惜他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收下义子,非奸女子即淫妇人。采花之人高双青,就是他义子螟蛉,玷污我们之门户。”邱三爷闻听,脸面发赤,对林士佩道:“见笑见笑。”林士佩说道:“邱老教师说哪里话来?常言说得好,圣人不保其亲族。师傅领进门,品行在自己。”胜爷说道:“就是我弟兄六位,余下请寨主不必一一都介绍啦。您把有名的寨主,给我胜英介绍几位,我也多认识几位高明。”林士佩说道:“敝山之中,就是我弟兄三人,别人不必相见。”遂说道:“二弟请过来。这就是本山我之二弟,紫面判官邱锐。他与高双青八拜结交,我与高双青素不相识。高双青逃至敝山,我问他因何事这样狼狈不堪,他用谎言答对,句句不实。我拿话从中一挤兑他,他这才说了实话。原来他在周家屯一案,采花逼奸,被胜老达官与丁绅董二位看见,在楼窗外叫他。在下一听,既有一案,再有采花杀命之案,俱是高双青所做。我当时命我之众寨主将采花淫贼高双青乱刃分尸,我二弟阻拦,他言说我惧怕胜老达官,不敢不杀高双青。二弟你跟胜老达官见一见吧。”胜爷听罢,捋银髯哈哈冷笑两声,说道:“足下就是二寨主邱锐吗?久仰大名。”林士佩又叫道:“三弟请过来。这是胜老明公,这是我之三弟,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钰。余下不必再见了,皆因为朋友太多,老达官多要原谅。请坐吃茶吧。”林士佩这才回归西廊下正坐,早有喽卒献过香茗,二位英雄先谈古论今,然后武力对待,南北英雄会,才有一场血战。

  谈古论今者,先讲论三坟五典,治世者有四位先贤。玄元黄帝请老彭,尧王访舜,舜请大禹,禹王让汤,汤请伊尹,兴周灭纣的姜尚。可叹姜子牙,三生六死,与周朝打下了八百余年天下。前四百年太平天下,乃是英明之主;后四百年君弱臣强,各国逞雄,有五霸七雄闹春秋。五霸者,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七雄者,七大国争地盘,秦、楚、燕、韩、赵、魏、齐。战国又有四位名帅起、翦、颇、牧,用军最精。武安君白起,杀生百万,王翦兵吞六国,李牧能战,廉颇能守。王翦与始皇打下一统华夷,始皇统一。四十余年,又有楚汉争雄。林士佩与胜爷又对答说道:秦家天下四十余年,始皇南开五岭,东填苦海,西赶高山。秦始皇专信神佛,求过长生不老之丹,未曾得着。始皇扶乩问神,问秦家江山失于何人之手?焚香已毕,乩笔动转,乩语上“秦氏江山,丧于胡手”,始皇才修万里长城。那知胡乃始皇二子,胡亥是也。胡亥尚且在年轻,乃一小童耳。后来楚汉争雄,刘邦进成阳,刀不血刃。霸王进咸阳,先杀始皇之孙孩童子婴,秦家金枝玉叶宗族不愤,霸王杀秦家宗族两千余人,坑秦军二十万,杀得血流成河。火焚阿房官二百里,焚烧传国宝鼎九个,惟有一个腾空而起,飞入海内,霸王焚其八鼎,可谓暴虐已极。又有出世奇才,汉张良,买剑二口,一口天子剑,一口宰相剑,韩元帅平秦灭楚,陈平六出奇计,才成为兴汉四百年的张子房。汉刘邦三尺剑,打下四百年天下,二百年就遭王莽劫纂,酒鸩孝平皇帝。王莽杀刘八百户,灭刘三千里,杀得金马牛三姓不分,姓刘的多改为姓金。逃走了孤儿刘秀刘文书,王莽派能臣画成人图,贴在各官厅地界,有人拿着孤儿刘秀,赏千金,封万户侯,一根头发一匹马,一寸骨头一寸金。眼睁睁大汉江山将要灭,又有高明三老。头一位严光严子陵,第二位田欧力,第三位蔡寿翁。三母者,姚期之母,岑彭之母,吴汉之母。

  重整汉业,汉光武中兴。又二百年终于献。后有卧龙先生诸葛亮,凤雏庞统庞士元,徐庶等,又有五虎上将,关、张、赵、马、黄。天命当终,司马师的后人司马炎,把东吴西蜀北魏一扫而平,改为大晋。晋文皇帝后来又起隋唐,老杨陵一对秋龙棒,隋炀帝纳暑行舟,欺嫂杀兄。天下英雄群起,罗成、秦琼、程咬金、徐茂恭、魏征等,打下大唐一统天下。又谈宋室年间,开基正业者赵太祖。兴宋者,杨家将、高家将,到后来有铁面无私的包公、胡家将,岳家父子精忠报国,被奸相秦桧在风波亭把岳家父子,铁链缠身皮麻拷,岳元帅父子、岳爷的姑爷张宪一同归西。元末明初元顺帝为君不正,为臣不忠,空有老太师脱脱孤立难成。老太师脱脱奏明元顺帝,加一恩科,暗藏十条绝户计,要把天下反王烟尘盗寇一网打尽。天不绝人,常遇春马跳贡院墙。常遇春座骑卷毛狮子一丈黑,在武科场,良驹战马撒了一泡尿,将地雷药线浇湿。天下英雄要出城,老太师吩咐落下千斤闸,常遇春力托千斤闸,天下英雄都打常遇春的两胳臂底下逃走。众英雄逃在卢沟桥,脱脱太师派一家达王,手使青铜锤,堵住桥口,天下英雄,不能通过卢沟桥。赶考的举子之中,撞出兴明一员老达官,姓吴名贞,别号童背猿猴,坐骑一匹粉白叫驴。达王坐骑赛鹿锤花豹,马头与驴头一锤撞,双双插花,被吴贞一剑削三矢,达王的人头,两个锤头。天下英雄撞过卢沟桥,常遇春到良乡,马踏七十二座连营。开平者,常遇春、胡大海,划策者伯温先生。文韬武略,徐元帅姓徐名达,字国显,数百余阵打下南北两京,八黑赶元,将元太子追到天现铜桥,定大明一统华夷。明朝十三帝,二百余年,十三帝崇祯优柔不断,不能用其臣宰,那时节反了闯王李自成,黎民百姓遭了涂炭。总兵吴三桂钻刀山喝血酒,请清兵,太汗老佛爷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闯王李自成,定为大清国,一统华夷。九千岁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才为一统天下。

  胜爷与林士佩对谈良久,问一答一,问二答二,林士佩暗暗打量胜老者,真是博古通今,可谓当今武人之中铮铮者。胜爷也暗暗称赞林寨主广览多读,在南方绿林道中首屈一指,可惜身为绿林,占山为王,走入歧途,殊为可惜。二人谈着话,连同绿林道中之人及镖行之人,听得目瞪口呆。胜爷遂又说道:“林寨主,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畅谈多时,不过替古人饶舌,胜某此来不过为的是多认识几位朋友,二者求寨主将那高双青赐与胜某,胜某方好清理门户。现在天下英雄聚齐,均在莲花峪,还求寨主将那高双青赐与胜某,求寨主原谅直言之罪是幸。按我门户的规矩,将他乱刃分尸,给黎民百姓除害,给绿林道除却害群之马,给被杀守节寡妇之家,以及长女被杀之家,两家报仇,给那黄泉下的寡妇及长女雪恨。如此不但胜某感激寨主,就是生者死者,亦必感激寨主大德也。”林士佩道:“胜老达官,您看现在两方的英雄不下三百位之多,我就这样将那高双青献与老达官吗?”胜爷道:“寨主的高见,怎样方能献那高双青呢?”林士佩道:“请您把出手的绝艺献一献。您三只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镇住十三省,鱼鳞紫金刀纵横天下。我西廊下,众群雄久闻大名,没见过高明的绝艺。如若俱都甘拜下风,慢说是献那高双青,就是莲花峪,任足下开消分散,从此哈哈一笑,将我敝山一散,在所不惜。您如果赢不了众群雄,明公应当怎样办法?”胜爷答道:“既承林寨主及众群雄抬爱胜某,胜某敢不奉陪?现在备有马匹在此,任凭林寨主你及众群雄吩咐,马上步下,胜某均能奉陪。十八路长家伙,十八路短家伙;马上的,步下的,二十四路外伍家伙;带钩的,带刃的,带翅的,带绒绳的,带锁练的,带蛾眉针的。陆上则陆战,水内则水战。如果寨主及众群雄赢了胜英,打胜英一拳,踢胜英一脚,把胜英衣服撕一个口儿,那时胜英不但不要高双青,胜英认罪服输,将镖行一干人众带回江苏十三省总镖局。我就此立给寨主一张字据,将十三省总镖局一关门,从此南七省之道路,胜英当一尘不染,从此回归故里莫州,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世上算没有胜英这么一个朋友。林寨主,你以为如何?”林寨主说道:“好好好,我们就会会高艺吧。”胜爷说道:“我久闻寨主英名,十二颗镖枪,百发百中,三只点穴镢,专打金钟罩,能破铁布衫;一对阴阳双剑,招术精妙绝伦。你我可以当场比较。”林士佩说道:“很好,我当奉陪。”林士佩甩大氅,掂了掂十二颗镖枪,勒狮子绊,腰系英雄带,抬胳臂踢腿,没有绷吊的地方,套挽手压剑把,二刃双剑离匣。胜爷甩大氅,掂了掂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套挽手,压刀把,鱼鳞紫金刀离鞘,蓝汪汪紫微微的鱼鳞,尖长背厚刃飞薄。胜爷一捋银髯,由东往西一进步。林士佩二刃双锋双剑,冷森森耀人眼,明晃晃透胆寒,利锐锋霜快,由西往东要进步。

  正在此时,二寨主邱锐站起身形,说道:“胜老明公,暂息雷霆之怒。”又叫道:“大寨主兄长,也莫发虎狼之威。您为我交了无知的朋友,引起南北英雄会。二位身价重大,资格高尚,如其动手,必然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因小节而伤大义。不必二位拼命争持,胜老明公,我们敝山百十余位寨主,春秋两季,闲暇无事,以打猎为乐,所得些奇禽异兽。寨子后西南角有兽圈一处,由头年冬十月,我们得了一只八叉梅花鹿,此兽善能斗虎。我们众弟兄以此物作乐,我家大寨主兄长请木匠作得栅栏底盘,又制造三十六块木头栅栏,一丈高,八尺宽。把底盘在聚义厅前圈好,上好了木头栅栏,将鹿笼拉在里面,将栅栏圈好,连底盘带栅栏一丈二高。将鹿由笼中放出,我们敝寨中之宾朋以打鹿为乐。今天以打鹿赌斗输赢:把圈围好,将鹿放出笼来,木头圈内宽阔,二十八丈方圆,你老人家镖行的达官下圈打鹿,三阵赌输赢,若三阵将鹿打死,我们就献出高双青,你老人家乐意整理门户规矩,将高双青乱刃分尸;不乐意当时杀之;您乐意往哪府哪县,我预备车辆,你老人家护着,我们给您送去。乐意叫我们守山寨,我们在此久居;如其不乐意,叫我们散此山寨,我们各归故里。”胜爷说道:“很好,很好。您就此预备吧,三阵如其不能打鹿,我按前约实行,就算胜英甘拜下风,我隐居田里。”邱锐二寨主遂吩咐喽卒先上好木头底盘,后搭三十六扇木头栅栏。喽卒不敢怠慢,遂奔那木头栅栏屋中而去。来到木头栅栏屋子,将大门落下两扇,个个落环子,搬动底盘。那底盘乃是一丈宽二尺高,犹如铁床的形式,下有铁腿,可以插在地内。木头栅栏一丈高,二尺宽厚,俱是卯对卯,笋对笋,上有铁活管着,用螺丝上好,坚固异常,风刮人推,俱都不倒。二十八丈方圆,恰似那大演武场儿一般,宽绰豁亮异常。喽卒们人多势众,工夫不大,将那木头底盘稳好。您道,大栅栏稳好之后,北面有一大门,两边铁槽插榫,可以随便关开。将那鹿笼拉进大栅栏内,将门一闭,然后人再进去将鹿放出。

  却说那匹鹿乃是头一年冬月所得,山寨主将鹿得着以后,皆因鹿乃义兽,岂不闻鹿得草而鸣其群吗?故此鹿在山里,虽然看见人,它却不伤害人,反而怕人,见着人它必跑。那么一只鹿可有什么难打的呢?这鹿却不然,自从打了来之时,每逢喂它的时候,却把那草装在一个木头人的肚腹之内。那木头人肚内满装上青草之后,那木头人肚子作成了活动的。那鹿初次见人肚内有草,它还有不吃的意思,因为这鹿它不沾荤腥东西。以后将鹿饿得实在难忍了,那鹿却向木人的肚内去吃草,那鹿向木人肚内吃草惯了,可就不怕人啦。然后他们却将那木人的肚子口儿合上,里头装着草,鹿见了木人,却拿鹿角去撞那木人的肚子,挑开了吃。久而久之,却给那木人穿上喽卒的破衣服,里面还是装草。那鹿见了人,它也毫不惧怕了,却用鹿角就去挑开那人的肚子。那鹿好吃肚内的青草,日子长了,那鹿可就见着人它就撞啦。皆因为它是在人的肚子里吃草,它并不是害人,它为的是撞开肚子好吃草儿。这就是山贼的阴恶,为是放出那只鹿来,教镖行人打鹿。会武术的还把一只鹿放在心上吗?岂知道这只鹿见了人,可就红了眼啦,必得将人的肚子撞开了为止。这就是山贼要害镖行之人,明着是打鹿三阵赌输赢,暗着就是杀人不用刀。

  且说鹿圈俱已稳好,喽卒五六十人,俱都拿着钩锁皮带,来到鹿笼近前。那鹿笼乃一丈二长八尺宽,打造得如木车式,当中有门可以关开,那鹿在车中可以随意转身。喽卒们在前边拉着,在后边推着,将那鹿车拉至在鹿圈当中,放好以后,喽卒们全出了鹿圈。二寨主邱锐,施展陆地飞腾之术,一丈二尺高的鹿圈,二寨主一纵身形,身轻如燕,蹿至在鹿圈之内。二寨主来至在鹿车近前,用手开开锁头,将那车的门哗啦一声响亮,用力拉开。您道,这个鹿可并不认识人,皆因他平日在人肚中吃草,他是见人用角就挑。又因为南北英雄会,林士佩与胜爷定的五日之期,胜爷走后,林士佩就早早吩咐喽卒们,由第二日起,就不给那鹿青草吃啦,为的就是暗算镖行之人。那鹿今天已经三天没吃草啦,简直饿得眼睛全都红啦,所以二寨主邱锐开开鹿车之门,遂赶紧跑至鹿圈切近,一纵身跳出圈外,说道:“众位英雄,哪位可以前去打鹿?”大众站起身形观看,此鹿好比那乡下的二号驴大小,一身的灰色毛,满身白梅花儿,一角有八叉,在笼楞上擦得铮亮,由笼中纵出木圈以外。众喽卒包围着栅栏,俱是手使大枪白蜡杆子钩镰套锁。那鹿一晃八叉梅花角,四蹄趟开,在圈内来往打盘。二寨主邱锐说道:“胜老明公,您派您镖行之人打鹿吧。”胜爷在东廊之下,面向南抱腕当胸,遂说道:“哪位可以前去打鹿?”话言未了,内中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面如白玉,一身蓝绢绸短靠,说道:“胜老伯父,小侄男愿往打鹿。”胜爷一看,原来是赵谦。那赵谦乃东路镖头,人称双锏将赵谦是也。胜爷说道:“贤侄留神小心。”赵谦说声“晓得”,遂绷十字绊,勒英雄带,掂了掂双锏,进圈打鹿。二寨主邱锐说道:“镖头且慢。我与胜老达官,有个交代。”遂叫道:“胜老达官,鹿乃义兽,鹿得草而鸣其群,不吃人,不咬人。打鹿者,一位不行,再换一位,三阵赌输赢,是以拳脚打鹿,您这位朋友,身带兵器不能下圈。”胜爷说道:“咱们所言者,三阵打鹿,并没有提用刀使枪,或使拳脚。即在众朋友的面前,我胜英但得容人且容人。”遂叫道:“赵贤侄,你能以拳脚打鹿吗?”赵谦道:“小侄对付而已。”赵谦说罢,遂将兵器由背后抽下,说道:“哪位受累,给我拿一会儿家伙?”傻小子金头虎嚷道:“赵哥们我给你拿着吧。你可要多留点神哪,那鹿儿可厉害。”赵谦说声“晓得”,遂转身形,直奔木头栅栏而来。喽卒往两旁一闪,赵谦拧身形,纵在上边,左胳臂一挎,两腿一顺,纵在里边。此鹿善能斗虎,四足甚快,见人进去,由南往北,四蹄翻开。赵谦年轻,未经过此阵,本打算鹿临切近,再施展武学的招术,谁知此鹿行走如箭,往右边一闪,未及闪开,八叉角正往赵谦的左肋梢挑去。此一挑力量甚大,赵谦躲闪不及,由赵谦左肋梢挑入,鹿角挑进肋梢半尺有余,那鹿又往上一扬头,就听咔哧一声响,将左肋条挑折。顷刻之间,鲜血直流,赵谦躺在地下,哼了一声,一命呜呼。

  大众英雄一看,赵谦已死,胜爷颜色一变,自己说道:“喝,伤了一位少年镖头。我此盟侄,如因保镖丧命,倒是买卖规矩呀,我带人家孩子,赴这南北英雄会,叫人家孩子死于非命。他家中年迈的父母,耳鬓的娇妻,此人只二十三岁,可叹他年轻丧命。”胜爷捋髯,颜色一变。二寨主在旁叫道:“胜老明公,此鹿横骨插心,乃是野兽一只。如果是我山中的寨主,跟您镖行动手,也不好意思伤你老人家的头目。因为是野兽,你老人家多包涵吧。单等南北英雄会输赢已毕,再请高僧高道超度赵镖头的灵魂。”胜爷听罢,将银髯一捋,冷笑道:“寨主你是雨后送伞。请僧道超度灵魂,并非保镖护院之人。你们绿林道也不能请僧道超度灵魂,烧纸风刮了,念经和尚饱,只见活人奠酒,不见死人饮半滴。我盟侄赵谦怨他命短,我再请一位二阵。”二寨主忙派喽卒拿长把钩竿子,将赵镖头死尸搭出来。胜爷同着大众观看,血淋淋死尸,搭着走了。林士佩遂说道:“后寨花园有过厅一所,内有五七口寿木,择选上等的把赵镖头成殓起来。”胜爷再问:“哪一位朋友,二阵下圈打鹿?”言还未了,又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黄白脸面,穿一身青短靠,背后一条竹节钢鞭。原本是被鹿方才挑死的赵谦之盟兄,一心要给拜弟报仇,乃是西路镖头李勋是也。甩大氅,伸手撤去钢鞭,遂说道:“那位受累给我拿一拿兵刃?”红旗李煜接过竹节单鞭。李勋转身,抬腿伸胳膊没有绷吊的地方,来到木圈以前。众喽卒闪开身躯,起身往上一纵,胳臂一挎,纵身跳入里面。鹿在里边打盘,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饿了几天,方来下圈之人,撞破肚子,无草无料。这个又来了,大概有草有料。您道这个人哪,乃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俗语说得却好,经一番挫折,长一番阅历。那李勋一看那鹿过来了,暗道:“适才我的拜弟,叫那鹿给挑死啦。我离那鹿远远的,我就闪身躯,等着叫他撞空了,我再用招数打他。”单说李勋心中打量已好,方一纵进栅栏内,那鹿就四踢蹬开,犹如箭头一般,直奔李勋而来。

  李勋未等鹿到身前,赶紧向旁边一闪身躯。那鹿按足了劲,着实的一挑,却被李勋闪过。您道,李勋方然闪开,那鹿见人闪开,未等脚步站稳,却横着一晃头角,偏着又奔李勋的软肋梢去挑,那李勋赶紧闪躲开了。这头一撞,脚步尚未站稳,冷不防横着又是一角,李勋这次可躲闪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这横着一角,却挑在李勋软肋上,只见红光一冒,鲜血淋漓,满肚五脏流于地上。李勋第二阵入圈打鹿,又死于非命。胜爷一看,复又一惊,心中说道:好横的鹿,真比人的拳脚快之百倍。那二寨主邱锐对胜爷说道:“这鹿乃是野兽,横骨插心,要是我们山里宾朋,就是项生三头,膀长六臂,也绝不敢伤你老人家的镖头,请你老人家多多原谅吧。”遂又吩咐喽卒:“拿钩竿子将李镖头的死尸搭将出来,仍用上好的棺木成殓。一俟南北英雄会已后,再请高僧高道超度二位少镖头的灵魂。”二寨主说毕,喽卒们又用竿叉钩子,将李勋的死尸由栅栏之内搭将出来,抬到后院花园子过厅,用棺木成殓去了。胜爷一见李勋又死于非命,不觉万分悲伤,胜爷心中暗想:为我清理门户,捉拿高双青,引起南北英雄会,为什么叫旁人跟着遭劫呢?如果为保镖而死,那是买卖生意,分所当然,人家本是吃的保镖之饭,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今为我与绿林道打赌,这一见面,打这么一只鹿,就死两位少年镖头,将来人家的父母妻子问我,我何言答对?这不过打鹿,少时要是肉搏血战,刀枪齐举,还不知要损伤多少人的性命呢?唉!有句俗语: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这不是自寻苦恼吗?既然是我自寻之苦,豁出我自己也就算完啦,何必多损伤旁人呢?胜爷想到这里,自己又是恨,又是气。恨的是邱三爷有眼无珠,不识贤愚好歹,收下这样败坏门户的淫贼;气的是傻小子贾明天真烂漫,不知人情事态,到处惹祸。要不是贾明殴伤喽卒,光起火来,林士佩不至出这样苦辣手段,暗害镖行之人。胜爷悲恼交加,捋银髯对着邱三爷“嘿嘿”冷笑两声,这才甩大氅,摘下鱼鳞紫金刀,胁下撤镖囊,就要进圈打鹿。

  正在此时,只见胜爷背后一人大声喊嚷:“胜三大伯!别生气,慢着,我有话跟你老人家说。”胜爷回头观看,原来是金头虎傻小子贾明。并且傻小子那里还咕念着哪:“胜三大伯,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服其劳。”胜爷看罢,遂对金头虎贾明说道:“你要下圈打鹿吗?”贾明说道:“就凭这么一只鹿,还能劳动三大伯您的玉体吗?”胜爷说道:“明儿,须要小心。”傻小子说道:“不用小心,咱爷们有造化,就是不怕撞。”胜爷说道:“打鹿还用造化吗?”傻小子叫道:“胜三大伯,你老人家不知小侄儿有金钟罩铁布衫护身,十三套横练工夫,刀枪不惧?难道说,还怕一个鹿角扎吗?等到躲闪不及之时,叫他扎上,也就是肉皮上划道白印儿就完啦。”贾明说罢,对着胜三爷晃了晃冲天杵小辫。胜三爷看着傻小子,不觉转怒为喜,遂笑道:“总要小心为是。”贾明说道:“晓得。”您道,这个傻小子还是真会冒坏,人家别人下圈打鹿,摘家伙空着手进圈,这傻小子对着胜三爷说着话,由东敞厅就往西边直溜,可是背后那只一字镔铁杵并未摘下来。这个傻小子原来是心里有数,为的是背着兵器,溜到栅栏近前,拧身纵到里面,摘下一字镔铁杵,照着那鹿一杵,不就完了事啦?您道,金头虎会冒坏,嘿嘿,还是针尖对上麦芒啦!自从金头虎喊叫要打鹿的时候,那紫面判官邱锐却早就看上他啦,知道贾明要打鹿去,却不摘下兵器,为的是拿兵器打鹿。那金头虎刚走到离着栅栏切近,那紫面判官邱锐一个箭步由西过来,对着贾明说道:“贾镖头,您要干什么?”金头虎对着二寨主,仰着脸儿说:“我是真镖头。”二寨主说道:“我没问你真的假的,你是要干什么?上哪儿去?”贾明说道:“打鹿哇。”二寨主说道:“你怎么不摘兵器呢?”金头虎贾明说道:“喝,我怎么忘了这手儿啦?”二寨主说道:“不错,我早就给您想着哪。贾镖头摘下来吧。”那贾明还是不懂得什么叫面子,简直满不在乎,这才说道:“谁给拿着家伙呀?”旁边杨香五说道:“我给你拿着。”金头虎说道:“好好好,就是你拿着吧。”金头虎由背后懒怠懒怠的将那只一字镔铁杵摘下,递给了杨香五,口中说道:“看看咱们贾明有多大架子,未曾一出门,不管干点什么,总有当差的跟着,给咱们拿着零零碎碎的。”金头虎在一旁念念叨叨,也没有人理他,喽卒们听着,个个都是抿着嘴暗笑。也有低声耳语的说:“这个傻小子,多么没羞没臊?打算哈巴着罗圈腿溜进鹿圈门,带着兵器要打鹿,咱们二寨主爷还会吃这个亏吗?”不表喽卒们你言我语,且说金头虎贾明哈吧着罗圈腿,晃悠着这冲天杵小辫,来到栅栏跟前,拧身往上用力一蹿,这一蹿不要紧,贾明这个乐儿可就大啦!皆因为金头虎身子横宽,又胖,肚子又大,那鹿圈一丈二尺高。他蹿的时候,就有点胆怯。金头虎贾明心中说道:我有心打门里进去,又说不出口来,就是说也是白费,一开门那鹿要是跑了呢?所以贾明用尽了平生膂力,往上蹿去,这一蹿还不错,倒是蹿上去啦。金头虎正打算拿左胳膊一挎,然后往里一纵身,就跳到里面去啦。那知道傻小子往上蹿的时候,恐怕蹿不上去,他把劲儿用猛啦,蹿得高一点,还是过了头啦,往下一落,打算抓住栅栏板夹子,可就来不及啦。恰恰把贾明给夹在栅栏板墙的空儿里头啦,这一夹把贾明还真给夹住啦。皆因为金头虎肚子大,贾明被空儿夹住,一着急用手一搬栅栏板墙,用力一晃悠,只听噗咚一声响,脑袋向下,就栽倒鹿圈里面啦。金头虎奔鹿圈来的时候,嘴里边还穷叨念,管着那把守鹿圈喽卒们直叫小贼。喽卒同着大寨主林士佩忍气吞声,挨了贾明的骂,谁也不敢言语,这一回贾明栽在鹿圈里面,可就给喽卒招了乐啦,也解了恨啦。贾明栽倒里面,口中喊了一声:“他妈的倒霉!往上一蹿,使过了劲啦,还挨了一下子摔,这给小贼们可解了恨啦。”

  不说金头虎嘴里胡说,且说那鹿挑死了两个人,都鲜血直流,腹破肠出,并没有一点儿草料。那鹿已经挨了三天饿啦,挑开两个人肚子,连一口草料也没吃着,急得那鹿在圈里不住的蹬开四蹄,直打盘旋。那鹿一见贾明从板墙上跌将下来,肚子还是真大,那鹿以为里头必有草料啦。那鹿即由西边往东而来,金头虎是由东面上摔下去的,金头虎对着那鹿说道:“这回大概你可要倒了运啦!这回你犯了名讳啦。三国时凤雏庞士元死在落凤坡,就是犯地名。我叫金头虎,你是鹿,老虎专能降鹿,这回你的死期来到啦。”那鹿在圈内打盘旋,跑得如同箭头一般,还能容贾明说这些话吗?不过贾明是由在栅栏上夹着的时候就说,口中不住气的呐喊,一会儿叫鹿给撞上的时候,他还是直喊叫呢。贾明站起身躯,正在自己扑身上的尘土,那鹿即由南面上蹬开四蹄而来。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怎么挑了两个,也没有草料呢?这个肚子大,大约准有草料。”金头虎叫道:“鹿儿好小子!你不用摇头晃脑,撇唇咧嘴,七叉八叉,带着半份銮驾,鹿老二你可倒了运啦!犯了地名啦!晦气,背气,带丧气。你叫小鹿,我乃金头老虎,老虎吃鹿,老等着你。我告诉你鹿老二说,大将怕犯地名。”金头虎口中取笑,正在此时,那鹿一晃八叉角,四蹄蹬开,奇快无比。金头虎自不如已死的两个镖头快,皆因为他是罗圈腿,又是个大肚子坠着,展眼间鹿角已到胸口上。鹿前劲太大,金头虎闪躲不及,鹿角一沾皮肉,金头虎往后一仰身,来个仰面朝天,栽倒尘埃。金头虎急忙用双手护住五官。此时鹿在圈内,跑到了北边栏圈跟前;喽卒们在圈外,用大竿子挠钩套锁,砸得叭叭乱响。那鹿转身抹头,又向南跑。金头虎站起身躯,自己说道:“真倒运。”前胸的衣服被鹿角挑破,黑皮上划了半尺多长一个白道儿,刚换上几天的衣服就坏啦。鹿在南边回头观看,连挑了三四个,并无一点草料,那意思是要回头再撞他。贾明说道:“小子,还回头看哪?我在千佛山学艺之时,我师傅老和尚,在禅堂之中无事谈论,言说这鹿有前劲没后劲。”金头虎一晃冲天杵小辫,直奔前去。那鹿方要回头,金头虎把两条后腿搂住,用尽平生的力量,往两下一劈,那知鹿的筋骨皮肉坚固,未曾劈开。金头虎用右脚往鹿裆里一踢,鹿由粪门之中,连血带粪一齐冒出。皆因贾明别号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两膀一晃,约有四五百斤的膂力。鹿已经不能活了,贾明搂住两条鹿腿,将那鹿抖将起来,冲着东面向上摔去。随后又将鹿抖将起来,头朝西摔去。鹿也就一二百斤重,金头虎这么一摔梅花鹿不要紧,原来是方砖铺地,那鹿已经七窍冒血,两条前腿蹬了几蹬,那鹿可就呜叫几声,被金头虎将鹿摔死。

  此时西廊下群雄一乱,只听喊叫声音:“好呀!梳冲天杵小辫的力劈梅花鹿,好大力量!”林士佩站起身形,遂说道:“打鹿此公乃是贾明。”金头虎不知公字当什么讲,林士佩乃是人物,要说打鹿是贾明,有点不大好听,所以又加上一个公字。然而林士佩把话说连啦,鹿字底下又多加上一个公字,贾明不知公字何用,遂对林士佩说道:“林寨主,公事我不含糊。”喽卒见鹿已死,将栅栏门打开,金头虎由里面出来,那面上与身上全是鹿血鹿屎,面向西又说道:“公事我不含糊呀!你们不服,咱们比较比较?除去他三个贼头,这三位比不得。”贾明意思是就这三位厉害。胜英说道:“贾明不要造次,退回来。”贾明这才退回东敞厅。贾明对杨香五说:“露脸不露脸?”杨香五一乐:“你是歪打正着,碰巧啦。”贾明说道:“杨香五小子,你怎么不碰巧了呢?”胜爷一看喽卒七手八脚将死鹿搭往后院去了,又有喽卒用黄沙土,将人的血迹和鹿的血迹掩埋好。胜爷说道:“林寨主,第三阵我盟侄将鹿打死,寨主可能成全胜英,将高双青献出吗?不是三阵赌输赢吗?”林士佩未及答言,二寨主邱锐接言说道:“胜老达官,这算不输不赢。要说咱赢啦,鹿撞死您二个镖头;要说您输啦,那个梳冲天杵小辫的将鹿摔死。这为不输不赢。胜老达官,您说但得容人且容人。我请问一言,四条腿的走兽,是那一物厉害?”胜爷说道:“不独我胜英,就是在此的高朋贵友,人人所知,兽中之王,则猛虎也。昔日东汉千岁刘秀,年七岁上被老丞相窦荣放出潼关,大刀苏献后面追赶,追到山坡以下,千岁将要被获,正在急难之间,一只猛虎将刘千岁救去,才有骋虎登山,乌鸦引路,将汉刘秀救到白水村,隐姓埋名。后来才有千岁起兵,走马并南阳,汉光武中兴。皆因救驾之功,封他为兽中之王,所以猛虎发威镇山林,人所共知,走兽之中首领者猛虎也。”邱锐说道:“此言非也。俗语云,九狗生一狴,三虎出一豹。豹要长大,将虎一口咬死,衔起来就走,豹能食母。我们头年冬至月,下大雪之时,得了一只土豹,每日打猎回来,将飞禽走兔,用铁叉往笼里一递;要不然一只鹿腿拿铁叉递入笼内,连皮带骨头一齐嚼。如要不打猎之日,喂他牛羊肉三四十斤,要他垫垫饥,现今有木栅栏圈仍然未动。打鹿之事,作为罢论,咱们现在三阵打豹以赌输赢。”胜爷说道:“寨主,我有话在先,但得容人且容人。要三阵打了豹呢?还能反复吗?”二寨主邱锐说道:“那就不能够啦。”胜爷说道:“当着天下英雄,将话言明,下圈打豹,拿着兵器吗?”二寨主说道:“兵刃暗器随便。”胜爷说道:“那豹现在何处?”二寨主说道:“也在笼内装着呢。”胜爷说道:“既然如此,请将豹笼拉出来吧。”二寨主吩咐喽卒:“把豹笼拉出来。”喽卒答应一声,忙把豹笼拉至聚义厅前,由西廊而过。

  工夫不见甚大,只听西跨院咕噜噜山响,众人拉着豹笼,约有二十余名喽卒,用锁练皮条带在前面拉着,后面二十名喽卒推着。胜爷同众英雄观看,此笼宽有一丈二,长有两丈有余,四面笼楞用铁叶包裹,上边钉着铁帽圆钉,笼楞宽厚四寸,见楞见角。您道,此笼如若不包铁叶,被豹咔嚓咔嚓几口就给咬断啦,因为铁叶包裹,铁帽钉钉着,咬不动。下面四个木轮,比大车的车轮还大,外面铁瓦,约有二寸余厚,走在方砖地上,一个劲的乱响。栅栏门两扇,开开了是一丈六尺宽。众喽卒将豹笼拉在木头圈内,放在南面,将豹笼转过笼门朝外,叫人好打豹。此时众喽卒将皮绳锁练摘开,安放停妥,出离了木头圈,将双栅栏一闭,然后用木头上好。二寨主将喽卒挑选一百余名,多预备虎叉,将栅栏外边包围住,怕那豹由里头跑出来,虎叉专能降虎豹。林士佩叫道:“二弟,你到里面开笼放豹吧。”二寨主在一旁佯作未闻,低头不语。林士佩遂大声说道:“二弟,你进圈开笼呀!”二寨主遂红着紫脸面,向林士佩说道:“大寨主兄长,我可不能去放豹,你再派别人去放吧。”林士佩说道:“咱们不开笼放豹,人家镖行之人怎么进圈打豹呢?”遂即说道:“哪位去到里面放豹呢?”绿林道众人闻听。俱都默默无语。林士佩遂对胜爷笑说道:“胜老明公,多叫您见笑。没有别的,还得我自去放豹。”林士佩说毕,遂甩大氅,绷一十字英雄绊,伸胳臂动腿,没有崩吊的地方,一个箭步,就有一丈多远。一连二个箭步,用那燕子三抄水的工夫,将身纵至在木头圈的切近。又用一个燕子钻云式,嗖,纵至木头栅栏板墙之上,左手踏住板墙一顺身,飘然而下。真是身轻如燕,落地无声,恰如一团棉花,由高处落下一般,其快少有。您道林士佩为什么要用燕子三抄水的工夫呢?这就是同着镖行的人,说句俗语,就是卖一手给大家看看。林士佩这一纵身形,旁边众人一看,个个俱都暗暗佩服林士佩的武艺,惟有诸葛道爷对着胜爷说道:林寨主可谓少年的英雄也。

  就这二十几岁的人,能将功夫练到这样的纯熟,真是天下罕有。除非是童子功,这燕子三抄水,与那燕子钻云的功夫,那是绝不能行的。按现在咱们镖行之人说,除非贫道与三弟你能够燕子三抄水与那燕子钻云工夫,就是弼昆四弟,他都办不了。无怪乎人言,南七省属其第一,真英雄也。道爷说到此处,遂叹了一口气,说道:后生可畏。胜爷也是暗暗称赞林士佩,对着诸葛道爷夸奖林士佩连连点头称是。您道,这燕子三抄水跟燕子钻云的功夫,怎么非童子功不行呢?皆因为往前纵时,平常有会武术的,他只可一纵,纵到地方,必得两腿落地。那燕子三抄水往前纵时,头一纵,纵出一丈多远;第二纵以脚垫脚,借着脚的劲再纵身形。那燕子钻云呢?是直着往空中拔劲,往上起的劲头,完全在腰上,这宗工夫,非由童子时候学练不可,还得是天生来的骨力。所以林士佩今天当着天下众英雄,把这宗功夫显耀显耀。再者,邱锐怎么不去开豹笼呢?皆因为那豹三天没喂啦,一开笼门的时候,人要是稍微慢一点,那豹要撞出笼来,不用说是吃,一爪就把人要了命啦。紫面判官邱锐是何等奸诈!他那能上这宗当呢?所以他臊得脸通红,还是不去开笼。且说那林士佩由板墙飘身落下,一个箭步纵到豹笼跟前,右手提豹笼门上的铁条,左手拉着铁环,那豹笼的门乃是鸡蛋粗的铁条管着木头笼门,笼门上镶着铁环,用铁条串者,要是开笼门时,用手将铁环提起,一手再抽铁条,那门就不用人开,豹打里面一撞将门撞开,就跑出来啦。林士佩一手拉着铁环,一手拔定铁条,只听哗啦一声响,林士佩赶紧撤步转身,一个箭步向北纵去,纵至栅栏墙根,仍用燕子钻云的功夫,纵至板墙之上,飘然而下,面不更色,气不涌出。那豹在笼内时,看见人到了跟前,恶狠狠向笼门撞去,林士佩一开笼门,一转身的时候,就听笼门哗啦一声响。那豹撞出笼外,直奔木头栅栏而来。此时外面的喽卒们拿定虎叉白蜡杆子,敲动栅栏,外面要没有人把守,没有虎叉震着,那豹就可以打里面蹿出来。皆因一物降一物,虎叉这宗家伙,是专能降虎豹,虎豹看见它,就不敢前进。这豹在笼圈内用力一打盘,尾巴直抽地,将方砖地抽得叭叭乱响。镖行之人及众群雄看着,真是胆破魂飞,毛骨竦然。

  且说林士佩出得圈来,走回西敞厅落座。那邱锐遂对胜爷红着紫脸面,说道:“胜老明公,豹已经放出来啦,胜老明公请你老人家派人打豹吧。”胜三爷答道:“自然派人。”胜爷遂扭项回头,对镖行众位英雄说道:“此物之猛,甚于猛虎,在深山中百兽惧怕,如要像打鹿的那宗本领,千万可别进圈。交朋友不尽愚义,对君王不尽愚忠,千万不可勉强而为,不但白白送了性命,而且灭却镖行威风。”胜爷话言未了,东敞厅有一人离座答言,遂叫道:“胜三叔,小侄男愿进圈打豹。”胜爷举目观看,此人原是明清八义镇九江屠粲得意的门生,双刀将王玉成。胜爷遂对王玉成说道:“贤侄留神小心。”王玉成点头答应。此人年纪约有二十余岁,黄白的脸面,身穿品蓝的短靠,青十字绊,勒着英雄带,背后插双刀,绛紫挽手,趁着灯笼穗,伏腰来在木头栅栏圈外。众喽卒一闪身,王玉成拧身形,纵上栅栏,左胳臂一挎栅栏板,顺身而下。那豹此时正在南面,见人由打北面进圈,豹遂转身形,直对着双刀将,前爪绷,后爪蹬,尾巴搅土,好似恶虎扑食势,直奔双刀将而来。有句俗语,虎跟猫学艺,豹与虎学艺,所以那豹行走跳蹦,亦如猛虎一般。那王玉成年少英雄,武艺精强,素日刚愎用事,哪还将那豹放在心上?岂知道大凡兽类,都有个心眼儿。比如猫拿老鼠的时候,那老鼠在穴门旁站着的时候,那猫见着老鼠,他却不直奔那老鼠去,那猫必先向老鼠的穴门扑去。那猫一奔老鼠穴门奔去,那老鼠却无处跑了,然后那猫才再扑至老鼠跟前,用爪抓住呢。所以武术中的名词,有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种种的架势。比如人要是用棍打狗,一棍打去,看看那棍落在狗身上啦,那狗却轻轻的一闪,棍必落空了,这就是兽类的天然一宗伶妙的地方。且说那豹用恶虎扑食的势儿扑来,距离着王玉成有两丈远的时候,那王玉成遂亮出双刀,使了个双裹花的势子,护住自己身形。看看那豹来至切近,王玉成一闪身形,那豹遂扑了一个空。

  那豹这一扑空,噌的一声,四爪绷住,却纹丝而不动。那王玉成当时闪开身形,一见那豹四爪绷住,遂就着双裹花的势子,一顺双锋,对着那豹前半身剁去。那豹见双刀齐下,并不躲闪,那豹反倒往前一伏身,前爪紧跟着竖起,王玉成的双刀尚未刺到,那豹的两爪已经直奔王玉成的手腕抓来。此兽力量甚大,王玉成见势不好,赶紧往后倒退两步,此时豹的双爪业已将王玉成的双刀一齐崩出。那豹爪登山掘地,犹如铁爪一般,人的筋骨皮肉,那能抵得住呢?王玉成当时将双刀撒手,只听呛啷啷一声响亮,双刀落地,往后倒退两步,抹头要跑。那豹就着劲一口咬去,上嘴叉咬定前胸脯,下嘴叉咬定后胸脯,吼了两声,浑身上下的皮毛倒竖,好似那猫儿得着耗子一般,咬定王玉成,遂直奔南边豹笼跑去。来至豹笼西面,一张口,人落尘埃,抬前爪蹭蹭就是两爪,将王玉成的鞋袜腿带底衣扯去,连皮带骨一齐咬,照定王玉成的下半身吃起来。可惜一位少年英雄,正在血气方刚之际,死于非命。此时胜三爷在栅栏外东敞厅站起身形,看得明明白白。及至那豹将王玉成卞半身,一口一口,连皮带骨嚼的那声音,栅栏外的喽卒们及东西两厅下的众英雄,看着莫不面带悲容。惟独胜三爷,此时心中如同万把钢锋刺在心头一般,遂急忙撩起英雄氅,掩住自己脸面,不忍观看。胜爷为什么对于王玉成之死于非命,却这种的悲伤呢?原来这王玉成,更比不了赵谦、李勋二位镖头,那赵谦、李勋乃本镖行镖头,虽然是死于非命,还是镖行之人,南北英雄会要是战败了,镖行之人的荣辱,当镖头的多少还算有点关系。惟独这双刀将王玉成,他并不是十三省总镖行之人,那王玉成本是由九江去到江苏拜望朋友,来到十三省总镖局,顺便看望看望镖行的朋友。当时镖行中的人遂将王玉成给留在十三省总镖行里小住几天,为的是朋友们在一块儿盘桓盘桓,那王玉成可就在十三省总镖局里住下啦。恰恰南北英雄会,王玉成正赶上,一定要跟着赴南北英雄会,所以当时王玉成之死,胜三爷又是悲痛,又是后悔。悲痛的是武术方学成了的时候,未见日光月光,死于非命;后悔的是南北英雄会正叫王玉成赶上,那时有心不叫他下圈打豹,当着众人之下,岂不是叫王玉成脸上挂不住吗?当时王玉成死于非命。日后怎对得起大拜兄镇九江屠粲?将来见着大拜兄的时候,屠大爷要是问到我胜英几句,叫我胜英跟屠大爷何言答对?胜三爷想到此处,自己遂暗中说道:“打鹿打豹,连伤三位。我若再请别位,大概也是白白送了性命。”此时那豹在木圈中,吃着双刀将王玉成,已经由脚上吃磕膝盖了,只见血水淋淋,染红了方砖地一大块。

  胜爷悲痛之际,并不言语,自己主意打定,遂甩大氅,压鱼鳞紫金刀,掂了掂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刚要进圈打豹,耳轮中只听得一声喊叫:“胜三大伯,打豹不是你老人家的事,杀鸡焉用宰牛刀?还是侄男服其劳。”胜爷回头观看,原来又是傻小子、金头虎贾明。胜爷说道:“明儿,此物可实在是厉害。”傻小子答道:“不要紧,您看我师老和尚,教给我高招啦。”傻小子遂抬起一只脚,给胜爷观看。原来金头虎穿的这双靴子。名叫九环剑靴,专踢金钟罩、铁布衫。这种靴子两帮上,一共有四个铁环子,当中一个铁环子,名为九环剑靴。要是与对方动手的时候,双脚踢出去,那当中铁环内出来一只剑,这铁环与剑可是在靴子里面暗藏着,人并看不见,如要踢上物件,就是那铁板,可以踢进去三四分深。所以这宗东西在暗器中最厉害无比,故此金头虎贾明抬起腿来给胜爷看。胜爷一看傻小子的脚,胜爷可就明白啦,原来贾明穿着九环剑靴呢。胜爷说道:“明儿千万可要小心。”金头虎对胜爷又说道:“你老人家放心,不要紧,我如果要打不了那豹,叫豹把我吃了,不是才第二阵吗?第三阵您再下圈打豹,还不晚呢。再者小的到在圈里,要是打不了豹,叫豹将我按在地下吃我的时候,我有金钟罩护身,我拿手把脸面护住了,我就喊和尚师傅、胜三大伯快救小侄男啊!那时节您跟我师傅再去救我,不是还能将我救出来吗?”胜爷说道:“等到那时岂不就晚了?还是要多留神小心,千万不可大意了。此物不比他兽,此物善能吃虎,在深山中百兽畏惧。”金头虎说道:“侄儿知道啦,咱爷们有造化。”金头虎说罢,这才向杨香五要家伙,对杨香五说道:“我方才劈了鹿,你说我是碰巧啦。这回我要再打死豹,那就不是碰巧啦。”杨香五也不理他,将那一字镔铁杵递给了傻小子。金头虎接过兵器,勒了勒英雄带,绷了绷狮子绊,伸伸胳臂,踢了踢腿,没绷吊的地方,金头虎这才由北面奔栅栏圈而来。他哈巴着罗圈腿,假意的走歪斜啦,来至栅栏切近,对着那保护栅栏圈的喽卒说道:“小贼们还不闪开!你们不知道金头虎来了吗?”那喽卒们一个个看见贾明,俱各牙根咬碎,恨入骨髓。喽卒们心中说道:“要不是这个傻东西,怎么会引起南北英雄会来?这回这小子进圈打豹,好歹叫豹给吃了吧,好给大家解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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