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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剑(上)》 作者:张杰鑫

第14章 五龙二侠二打莲花湖 老剑客出首力解重围(4)

  闲言抛开,单说两造吃茶吃饭,酒饭已毕,大众各自休息。剑客与胡景春黑夜才回来,吃喝已毕,也休息了。第二日早晨,六月三十日,大众净等盗灯之事,就听噔噔噔脚步响,大少寨主由角门进来,站在老寨主身旁,大发雷霆。众英雄观看,大少寨主头戴宝蓝色六楞袖口壮帽,身披墨灰大氅,绛紫短靠,皮挺带扎腰,足登薄底青缎子靴子。老寨主问道:“孺子,何以怒气不息?”金龙在东廊下将龙头搠一晃,向山贼说道:“看看兵刃,又到在咱手里啦,象牙冠我也戴着呢。”大少寨主对闵士琼说道:“孩儿衣服不要啦,叫他将搠还回,孩儿要斗斗镖行众人。”老寨主也是不知耻,对胜爷道:“衣服我们不要啦,仍请将搠还回。”胜爷抱腕当胸道:“谢过老寨主。”又叫道:“金龙,将搠给人家!”金龙舍不得给人家,也不答应。孟二侠说道:“金龙,快将兵刃给人家。衣服送给你啦,这就是面子。”大英雄说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回我给了,再抢过来,要再托人跟我要,就是我的孙子!”金龙是剑客的子弟,身大,命大,造化大;闵德润是贼的儿子,命小,注定餐刃之命,早晚此兵刃,仍然落到金龙之手。金龙万不得已,将搠扔在就地。大少寨主甩大氅,勒英雄带,一声呐喊道:“两打一个,不算英雄。当着十四省英雄之面,讲究单打独斗,不论哪位。”李永泰、金龙二人并肩而立,贾明说道:“两个大个,别装听不见,人家那叫阵呢。”金龙说道:“小小子,你别损,他那龙头搠尺寸长,我的杵短,一人不准赢得了他。”金头虎说道:“李永泰呢?”李永泰说道:“他比我力大,不准赢了他。”此时闵德润又说道:“不论侠剑客,单打独斗,我必领教。”胜爷回头问镖行之人:“哪位会斗大少寨主?”连问两次无人答话,胜爷忙将大衣脱下,揠鱼鳞紫金刀,要斗大少寨主。

  此时就听胜爷肩下第三位,一声无量佛:“胜施主乃是镖行之首,不可轻动。贫道给大少寨主接接招数。”语毕,甩道服,摘宝剑,递给邱成,跃众当先说道:“贫道奉陪。”又说道:“邱成,他的搠分量太重,贫道倘有不测,将此剑归汝佩带。此剑五十余年,并未沾过血迹,不要给我错用了。”邱成说道:“谨遵师傅之命。”聋哑仙师遂来到当中,打稽首道:“大少寨主搠下留情,贫道已到晚年,筋骨不堪用了,但愿大少寨主网开一面。”闵德润答道:“老道,你亮家伙吧!”诸葛道爷一提腰围子,取出一物,蓝汪汪一身鱼鳞,两头龙头,手抓着当中一抖,噗隆一声。闵德润问道:“这叫什么兵刃?”老道答道:“在观中闲暇无事,造了一种玩艺,我自己起的名字,叫双龙头杆棒。”大少寨主冷笑道:“你家大少寨主刀枪不入,玩艺如何应敌?”老道说道:“明知不行,不过给你施主垫垫搠。”大山贼遂举兵刃够奔老道打来,直打道冠。聋哑仙师仙风道骨,飘洒自然,双手合着杆棒,见山贼搠临切近,左手的杆棒一缠龙头搠,右手的杆棒龙头奔山贼打去。大山贼搠法精奇,诸葛道爷天赋奇才,缠就三十六棒。后文书传授邱成,在彭公案上,邱成七棒打通天下。聋哑仙师三十六棒,上十二,下十二,中十二。上十二棒裹脑缠头,将大山贼脖颈缠住,向外一抖杆棒,山贼有五六百斤力量,龙头搠向地下一扎,两腿一叫劲,恰好似三条腿,道爷抖了两抖,杆棒由颈上捋下来啦;中十二棒玉带围腰,将山贼缠住,向里手一抖杆棒,山贼一叫劲,杆棒又捋了;下十二棒将腿缠住,山贼搠杆一扎地,犹如泰山一样,一抖杆棒,仍然捋了。山贼舞起搠来将身子蔽住,点穴法不能近身,聋哑仙师仍然是三十六棒,上下翻飞,山贼的搠抡起来风声震耳,将道爷及杆棒俱都围住。道爷心中暗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打算将山贼用杆棒扔一个筋斗,并不伤他的性命,出家人以慈善为本,哪知道杆棒不行,贫道一生一世没伤过生灵性命。”老道思索至此,双龙头一缠搠头,纵出圈子外,一声无量佛:“贫道甘拜下风,施主让了罢。”山贼说道:“衣服皮肉未受一点伤,那怎叫败了呢?”道爷笑说道:“我气力不敌。”山贼说道:“为何不出汗?”老道说道:“我不爱出汗。”山贼说道:“不爱出汗,将命拿来!”随后就追。道爷心中暗想:“贫道平生不伤性命,你是非要贫道性命不可。”此时道爷走得稍慢,山贼后面一搠压山盖顶打来,老道闻听金风到脑后,一闪身躯,金鼎龙头搠搠空,老道左手一抖杆棒,说声:“着!”山贼见龙头奔头上打来,竖着搠杆向外一搪,老道左手的杆棒一抖,奔山贼面门眉心点去,山贼此时钥杆再想回来,可就来不及啦,杆棒龙头上的子午钉,正打在眉缵之上。金钟罩练不到眉缵上,只见一股子血喷出,山贼头昏眼花,一晃两晃,老道跟着一抖杆棒,一缠山贼双腿,向怀里一带,噗的一声,山贼栽倒。闵士琼此时颜色更变,心中暗想:“悔不听老乞婆之言,只想我父子天下无敌,想不到德润要丧于老道之手,金钟罩见血就回,再挨一杆棒,必然丧命。”此时只见道爷打稽首说道:“闵老寨主不要惊慌,令郎决无性命之忧。贫道不开杀戒,实出于迫不得已,但能有容让余地,决不肯伤令郎,请老寨主派人搀扶着令郎,赶紧活动活动。”当时过去四名喽卒,搀扶着大山贼往西跨院去活动去了。闵士琼老寨主说道:“也不必再互相较量啦,这就是多此一举。”胜爷说道:“胜英实不愿杀人流血,令郎自取耳。咱静候盗灯之人吧,今日已然六月三十日了。”

  大众俱都谈古论今,时至掌灯之后,金头虎贾明在胜爷背后念叨:“蛮子别跑了吧?怎么盗灯啊?”弼昆长老嗔道:“你别惑乱人心,还有两夜一天的工夫呢。”金头虎低头不敢再言,两造英雄换拨休息,一夜晚景无话。是日七月初一日,大家梳洗漱口喝茶吃饭,不必细表,天过了午时以后,大义士仍未露面,等到太阳平西,胜爷心中发慌,暗道:“大蛮子,你可以说了不算,哥哥焉能失信于天下十四省英雄之前呢?”老英雄坐立不安,如坐针毡一般,“看看三天两夜了,你盗不出来不要紧,你倒见我一面呀。”胜爷一旁思索,面带愁容。林士佩察颜观色,林士佩南首是曹荣,北首是韩秀,林士佩叫道:“曹、韩二位贤弟,胜英沉不住气了,我给胜英来一个越渴越吃盐,越冷越打战。我此时会斗他三阵,叫天下英雄看看我林士佩的学业。大少寨主输给老道太冤啦,皆因大少寨主太欠聪明,老道那兵刃是软的,他打来的时候,若先闪开,然后再用家伙去搪,他就是十根杆棒又何济事哉?我会斗他们镖行第一著名的人物,就是输了也不冤。”说着话站起身形,问了问背后的镖枪,摸了摸绣花囊中点穴镢,十字绊英雄带紧了三扣,登了登新换的燕云快靴,拾胳膊踢腿,没有绷吊地方,挽袖面,整壮帽,提起狼牙钻,实有三国吕布之勇。面向东廊下,叫道:“胜老达官!您看看好几百位英雄俱都闷坐无聊,此时才太阳平西,还有一天多呢。武学的宾朋都讲究短打长拿,马上步下,在下要会一会镖行朋友,单打独斗,多者我会三位。头一位我先会一会道爷的杆棒,会斗道爷完毕,我再战两阵。”原来,林士佩怕战的工夫大了气力不敌,故此只言会斗三阵。且说胜爷叫道:“道兄!林寨主要会一会您的杆棒。”诸葛道爷可说不上不算来,遂答道:“我就奉陪吧。”乃将宝剑、道袍交与邱成,蓝布裤褂,白袜云履,念了一声无量佛:“贫道实无惊人的学业,寨主钻下要多多留情。”林士佩答道:道爷文韬武略,软硬工夫,日行千里,真可称第一的人物。

  又是世外高人,出家人不诳言,您怎么说您无本事呢?“道爷答道:林寨主岂不闻天不厌高,地不厌厚,贫道焉敢自逞其能呢?”遂一提蓝布褂,由腰中拉出双龙头杆棒,诸葛道爷要会斗林士佩。林士佩一举手中狼牙钻,照定道爷就砸。道爷闪身形抖起杆棒,上十二裹脑缠头,未缠住林士佩;中十二玉带围腰,将林士佩缠住,道爷用力一抖,林士佩钻纂一扎就地,双足叫劲,腰一挺,杆棒捋下来了;下十二棒扫堂棒,又将林士佩缠住,林士佩又把钻向地上一扎,犹如三条腿一样,道爷一抖杆棒,仍然捋将下来。三十六棒过去,再翻回来,仍是三十六棒,林士佩倒将杆棒的招数完全明白了,闪展腾挪,狼牙一钻紧似一钻,倒将道爷的杆棒跟人俱都围住,钢风呼呼直响。胜爷看着惊惧,恐怕道爷有失,遂上前叫道:道兄退后!小弟会战林寨主。“诸葛爷道杆棒一晃,纵出圈子外,说道:林寨主,贫道无能,甘拜下风。”林士佩说道:衣服皮肉并无伤损,何言落败?“道爷答道:贫道年迈之人,久而久之,气力不敌。”林士佩说道:太谦逊了。那么我陪胜老达官。“遂对胜爷说道:我可就战二阵。”说着话,那狼牙钻对胜爷砸去,胜爷鱼鳞紫金刀剪林士佩的腕子带拦腰斩,林士佩的钻向上立着一绷胜爷的刀,胜爷的刀不敢碰林士佩的钻,赶紧撤刀一矮身,奔林士佩下身扫去。林士佩一退身,狼牙钻向下一砸,胜爷一抽刀,照林士佩右肋梢砍去,林士佩的钻向右挑去,胜爷右边的刀没敢向里递,转身形向肋左一刀砍去。林士佩学的武事真得说高,要是别人躲过一招,躲不过去二招。眼看着左肋这一刀看看砍到,狼牙钻一道钢风,向左绷来。胜爷的刀不敢碰钻,撤步抽身,闪展腾挪;林士佩的钻上绷下砸,左挑右滑,六十二斤半重的钻,使得犹如藤杆一般。二人一合了招,林士佩的钻按枪的招数,一点眉缵,两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胜爷的刀,闪、砍、劈、剁,上下翻飞,两廊下众英雄看得呆呆发怔。胜爷赢不了林士佩,林士佩也赢不了胜爷,但是胜爷心悬两地,工夫一大,鼻洼鬓角见汗。林士佩一看胜爷见汗,又换了棍的招数,抖擞精神,泼风八打,庄家十六棍,胜爷鱼鳞紫金刀,神刀出入,无论如何林士佩的钻砸不上胜爷的刀。林士佩庄家十六棍打完,又使大枪的招,滑、拿、绷、扒、压,劈、砸、盖、挑、扎,胜三爷衣襟湿透,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此时旁观者看得明白,东廊下神刀将李刚叫道:道兄!胜三哥气力看看不敌,我将三哥替下来如何?“道爷说道:四弟,你我师兄弟,我是知道的,你的刀法不如你胜三哥。吉人自有天相,四弟不要临敌。”金头虎在弼昆长老背后叨叨念念:我三大爷也不知是怎么把老道得罪啦,过去三五个,把林士佩围住群殴。“和尚回头道: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人家多少人?咱们才八十余人,孺子不许多言,后退!”傻小子叨叨念念:三大爷人缘真不好,和尚、老道都给得罪啦。不表傻英雄自言自语,此时闵士琼捻定花白胡须,得意洋洋,心中暗道:林士佩与胜英有不解之仇,必然下毒手。一钻扎上胜英,由前心透后心,由左肋梢扎透右肋梢,一裹手腰断两节,向外一推,头尸两分。胜英若死在当场,东廊下八十余人,他们就无有主张了。想要出离山口,头道山口三层喽卒,二道山口三层喽卒,三道山口三层喽卒,三道山口共合三百六十人。要想出山,势比登天还难!向东去,有横涧一道;向西去,水内埋伏层层;向北去,后寨犹如天罗地网。我将镖行八十多人,一网打尽!胜爷与林士佩战的工夫一大,天已昏黑,喽卒掌上灯笼火把,十四省英雄,莫不赞美林士佩与胜爷的武学,真是鸦雀无声,一语全无,静落落只闻钢风响。

  忽然间就听得远远人声鼎沸:“了不得啦!挡不住哇!”声音隐隐传来。忽然又听喧哗声音距离较近:“快跑哇!别找死呀!”紧跟着再听,更近啦,声音更大,大喊:“了不得啦!快跑哇!”闵士琼闻听,暗吃一惊,正在心中得意洋洋之际,忽听得这种声音,暗暗心中纳闷道:“就是有人撞山口,自有报事的喽卒来报。怎么只闻喊声,不见来报呢?”列位,闵士琼错怪了报事头目啦,撞山口的这位是跑着打,报事的喽卒向里跑时,这位腿底下快,追上一棍,脑浆崩裂。二道山口报事的也给打死啦,三道山口报事的腰上挨一棍,虽然没死也起不来啦,哪还有报事的喽卒呢?老寨主遂叫道:“德俊看看,外面是什么人喧哗喊叫?”二少寨主方要出东角门,撞山之人一个箭步,已经纵进东角门,又一个箭步,进了累义厅,手擎一条棍,青纱缠着,进了聚义厅,打开了棍上的布,并没有多少血迹,皆因为是跑着用棍乱扫,喽卒们一看来得凶,就乱了次序啦。大众观看此人,头上戴米色六楞袖口壮帽,身上米色短靠,蓝绒绳打十字绊,胸前衬蝴蝶扣,一巴掌宽的绣花的英雄带,上绣蝴蝶闹海,暗藏八宝,因为短衣服,前有轮罗伞盖,后有花冠鱼肠,银灰绸子腰围子,下穿燕云快靴,虽然漂亮,扮妆的不匪,细腰窄背,双肩抱拢,蚂蚁腰,白素素一张脸面,五官俊美。灯光下看不甚真切,白昼若是细看,上有一道赤红线,打左眉下直穿左眉上,年纪就在十七八岁。古时赤线穿眉的人,有一个黄巢,他是三道赤红线,两眉两道,鼻中一道。此人虽不比黄巢,也是该当大开杀戒,专收天下亡命徒。这一出世,一条棍纵横十四省。大众观看,此人将棍上青纱捣开,露出一条亮银盘龙棍,向方砖地上一立,棍齐人的眉际,两头银箍,银箍里面两条银龙,故名亮银盘龙棍。此时胜爷纵出圈子外,站东北角观看,并不认识此人。此人也不认识胜爷,但是此人在松竹观时,常听老师叨念几位师兄的长相并且胜爷用的是鱼鳞紫金刀,此人一打量胜爷,就知道必是胜三哥了,遂对胜爷躬身,说道:“胜三哥,我先拿住小儿林士佩,然后再拜见老师兄。”您道,镖行众人俱都不认识此人,惟有叶伯纭知道,叶伯纭遂与众人报告了来由。单说林士佩观看蒋五爷大为不悦,如何蒋五爷认识林士佩呢?皆因蒋五爷在路上闻听有一个林士佩,与胜三爷是劲敌,蒋伯芳记在心里,不然见了胜三爷也是先找林士佩。此时林士佩观看蒋五爷十七八岁的一个学生,心中说道:“那棍必是竹子的,包着铁皮,绝不是浑铁的。”林士佩右手将钻立于尘埃,对蒋五爷道:“你乃一无名的娃娃,你也拿耳朵摸摸,林士佩何如人也?告诉你明白明白,南七省的绿林道……”语至此,用手指黑水湖的曹荣说道:“那是黑水湖的英雄曹荣。”又指着韩秀说道:“这位是莲花湖的韩秀。”又指澎湖汪忠、巢湖李豹以及闵士琼,都表白了,最后手指萧玉台的袁龙、袁虎,也道了字号。复又说道:“镖行之中胜三爷、九头狮子孟二爷、神刀将李刚、屠镖头、萧三侠等,都是出色的人物,没听说过你这个蒋伯芳。”蒋五爷一听,只气得美玉脸一红,七窍生烟。正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蒋五爷双手合着亮银盘龙棍,先打林士佩,后战十四省的众群寇。

  列位,蒋五爷何以来迟呢?皆因他下山的时候,对艾爷说道:“恩师,弟子不识路程。”艾道爷道:“为师这里有路程单。”蒋五爷又道:“弟子见了师兄不认识,奈何?”艾道爷道:“唉,贫道知汝必开杀戒,汝赤线穿眉,杀人无数,贫道也无法阻止。兹有宝剑一口,此剑乃是雌雄二剑,今赐汝一口佩带,见了你胜三哥,以宝剑为凭。贫道尚有嘱咐,汝必须牢牢切记,如犯戒时,贫道必取汝首级。一不许你大街卖艺,二不准你偷盗窃取,三不准你贪恋美色,四不许你妄杀好人。此剑贫道佩带七十余载,未尝妄用,今汝佩带此剑犹如师在左右,切勿妄为,切嘱切嘱。”伯芳含泪受命,诺诺连声答应。参罢佛像,拜别丁老师,伯芳洒泪下山,临别时艾道爷只给了两吊钱盘费。晓行夜宿,这日伯芳来到杭州,两吊钱早已用完,腹中饥饿难挨,无精打采,躺在庙台阶上睡了一天。已经饿了一天啦,看看不支,又饿了一天,到了夜间,再想睡也睡不着了,翻覆辗转,长夜不眠。列位,多大的英雄也搪不住饿。礼义出于富户,良心丧于困贫,人要是真三天不吃饭,无论是多大英雄也就不英雄了。但是还有一层说法,是君子,无论怎么挨饿,他也不能为非作歹,不怎么当初圣人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呢?至于那人贫志短,马瘦毛长,又说,饥寒起盗心,那本是下流之辈哟,蒋五爷是什么样的英雄?饿了三天,走道儿就弯着腰了,躺在庙台上,心中思索:“临下山的时候,恩师嘱咐我,不叫我当街卖艺,要是许我卖艺,就凭我这一身本事,棍也有,剑也有,扔在地上,一天我也能弄几两银子。若以偷盗论,像我蒋伯芳能有日行千里之技,盗取杭州的银子易如反掌。”读者问道,蒋五爷日行千里,杭州距万笏山有多远呢?列位,蒋五爷走的是水路,雇用船只,腰里头没有什么盘费钱,车船店脚,这宗生意在昔日时最难做不过,不是故意的欺凌旅客,就是绕弯愚弄行旅,蒋五爷又没出过门,长到十八岁,方才下山,犹如白面书生一般,在路途之上应当花十个的,蒋五爷就得花十五个,所以到了杭州地界,盘费就没有啦。在庙台之上一夜无眠,不知所以,又不敢卖艺,又不敢偷盗,不啻釜中之鱼。也是人到难处想宾朋,蒋五爷忽然想起当初,在万笏山时曾有一朋友,此人姓董名世兴,在东门外高台阶开设同义合杂货店,我何不前去访问?果有此人,或可暂济燃眉,借些路费,好够奔江苏十三省总镖局。

  蒋五爷一夜无眠,心中乱自打算,忽听金鸡报晓,东方发亮,晃晃悠悠打庙台阶上走下来。走了不远,见有一个摆摊的山东人,蒋五爷来到摊前,一看那摆摊的山东人,手中拿一个铁片尖刀,在石头上磨呢,见蒋五爷到了摊前,那山东人问道:“你买俺磨的这把刀吗?”蒋五爷说道:“我不买你的刀,我卖给你一条棍。”蒋五爷手擎亮银盘龙棍,说道:“卖给你这条棍。”山东人一接棍,没接住,当的一声,掉在尘埃。山东人将眼一瞪,说道:“是铁棍啊?不要。”蒋五爷说道:“少卖俩钱。”山东人说道:“白给俺也不要,我没钱雇人搭棍。我赚二百钱,还留着一家大小吃饭呢。”蒋五爷打了一个唉声,弯着腰又向前走去。工夫不大,来到东门外一带,一打听董世兴,有人说:“开了大银楼缎店啦,已不在此开杂货店了。”蒋五爷无法,又向前走去,走到闹市街前,见有一家大古玩铺,蒋五爷走到台阶之上,进了柜门。那站柜的是一位山西人,看他外表,长得挺漂亮,叩其中空空如也。此人问蒋五爷道:“壮士找人吗?”蒋五爷说道:“我不是找人,我卖给你一口家伙。”蒋五爷美玉脸通红,将宝剑递给山西人。山西人接在手中,拔不出来,山西人遂说道:“此剑都锈住啦。”蒋五爷答道:“你岂不闻:匣中宝剑不用磨,劝君休娶二姣娥。园中有井防坠落,后户谨记别通河。僧道尼姑休来往,堂前莫走卖花婆。诸公切记世间事,积善人家福寿多。掌柜你不知此剑来历。”说着话将剑接到手中,左手一按绷簧,右手一拉剑把,一道闪电,霞光夺人二目。老西说道:“啊,你真有耐心烦,磨得真亮。”蒋五爷说道:“我路过此地,没有盘费啦,我故此卖心爱的宝剑。”老西问道:“你要多少钱?”蒋五爷答道:“我要五十两银子。”老西说道:“五十两银子,打口银剑,包口金剑。你抢古玩铺就完啦,何必卖剑呢?”此时就见柜房内茶青单帘一起,出来一位老者,青透地纱马褂,茶青两节大褂,手拿团扇,口中叫道:李掌柜你又跟谁吵嘴?

  一天净是你和买主打吵子。“李老西说道:老掌柜的,你看看这口剑,他要五十两银子,穷疯啦。”老掌柜接过宝剑,用手指一弹剑柄,就听当啷啷一声响亮。老掌柜的打量蒋五爷,四楞抽口青布壮帽,青布裤褂,白袜云鞋,脸上看,眉如弯月,目若朗星,两耳垂轮,一位美貌的少年,好似方出门的大学生。老掌柜的问道:少壮士,此剑是一口是两口?“蒋五爷答道:就是一口。”掌柜的说道:惜哉惜哉。此剑乃是一对,雌雄阴阳分两口,此剑剩了一口,阴阳不合,雌雄两分,若是两口,二百银子可卖。少壮士,我给你三十两银子。我也不按钢的买,若是按钢的买,可就不值那些钱啦。少壮士如其不卖,你拿到别家再卖,若有三十两价钱的,回头我给你五十两银子。“蒋五爷闻听老头将剑的来历说得明明白白,有心不卖,肚子里饿,大英雄长叹一口气道:掌柜的,你将剑放在一旁,迟十天半月我再来取剑。”掌柜的摆手说道:少壮士不懂买卖规矩,我们收下货物,号上条子,放在架子上,明天就许有主顾出重价买去,三十两买的,我们就许号八十两、一百两。若买了货不上架子,被同业的知道了,一倍罚百倍,还得请同业吃酒赔不是。我们这里比不了当铺,系上号头,你可以凭票赎回。“五爷闻听,不由得心中难过:此剑再无回归之理。心中说道:恩师,我要饿死,此剑也得落于别人之手,弟子实出于无法了。”英雄思索至此,长叹一声,一跺脚,地下方砖踏碎。李老西叫道:我的亲娘祖奶奶,你要拆我们的古玩铺呀?“掌柜的说道:李掌柜不要大呼小叫,这位壮士是好武之人,碎了一块砖不要紧的。”就听有人说道:喝,真有力气,一跺脚方砖碎了。“掌柜的说道:壮士如不欲卖,请到别家走走。”说着话,掌柜的回头上柜房里面去了。蒋五爷此时站在柜台外面发怔,掌柜的又打屋里出来说道:少壮士真走时气,我们这里有一位串门子的绸缎银楼的东家,听说少壮士困住,周济你三十两银子盘费,可没有我们万聚号之事。“蒋五爷说道:你将大德的君子请出来,我当面致谢。”掌柜的说道:人家不在谢与不谢。“蒋五爷说道:大礼不能越过。”掌柜的一看蒋五爷是个志诚君子,遂叫道:董大爷,你出来吧!这位少年要当面致谢。“就见茶青色单帘一起,一股异味清香。列位,男子哪有脂粉味?原来是沉香十八子的气味儿。五爷一看,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遂控背躬身说道:仁德君子周济我落难之人,敢问君子贵姓高名?请道其详,我倘有寸进,必当答报大恩大德。”董世兴道:壮士,须些小事,何足挂齿?我当初也打难处经过。“蒋五爷道:仁君子,如不说出名姓,我宁可穷困死,我不能要你银子。”掌柜的说道:董爷,壮士乃是志诚君子,我告诉这位壮士吧。姓董名世兴,这位董爷是绸缎店银店的东家。“蒋五爷一听,上下打量道:原来是兄长。还认识小弟吗?”董世兴说道:我看看眼熟,不敢相认。“蒋五爷道:你可发财啦。小弟乃武昌府江夏县,万笏山松竹观的蒋伯芳。”董爷说道:五弟,算我不是。掌柜的别秤银子啦!我弟兄当年曾闲谈过,肩膀齐了为弟兄,要有穷的便不是朋友了。今日五弟故意打扮的穷样,前来和我取笑。这是我的东家,五弟快去家走吧。

  董爷在先,蒋五爷在后,出了古玩铺,蒋五爷饿得弯着腰,慢慢而行。董爷叫道:“贤弟,我也给你娶了嫂子啦,三处生意,上下二百来位同事的。五弟之恩,哥哥岂敢忘记?皆因我打算秋后买卖稍闲,我再去武昌府接你。咱哥俩虽是没打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犹如亲弟兄一样,我敝亲给我银子作的买卖,我的敝亲无儿无女,这个生意就如同咱兄弟二人的一样,比如说买卖要值五十万整,咱哥俩每人二十五万。”蒋五爷问道:“家中离此多远?”董世兴说道:“在兰竹巷。”走了有三四里地,来到一个巷口,清水脊的房子,门外栽种几棵小门槐。北京的俗语,树小新房画不古。您要看清水脊的新房,门前小树不高,屋中必是挂新画。老财主则不然,门前树大荫凉大,房子也是旧的,书房画也是旧的。闲言少叙,董爷用团扇打门环,叫道:“刘妈妈开门来!”就听里面有人说话:“大爷回来啦?”董爷答道:“回来啦。”双门开放,刘妈问道:“这位是谁呀?”董爷说道:“这是我的盟弟。”弟兄二人进了门,蒋五爷一看,四合房子,上房五间,高垂细竹帘,天棚下养鱼缸,奇花异草,很是雅观。董爷喊道:“娘子出来,与盟弟会见!”就听上房屋中答道:“哪位盟弟?”董爷说道:“我常跟你提念的盟弟蒋伯芳。”蒋五爷一看,出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妇,姿容秀美。怎见得?有赞为证:红粉佳人真可瞧,粉面桃腮杨柳腰。身穿衣裳是锦绣,窄窄金莲裙下飘。董爷叫道:“娘子,这是五弟。”又叫道:“五弟,这是你嫂嫂。”娘子道了个万福,遂问道:“你好。”蒋五爷控背躬身叫道:“嫂嫂,可好?”弟兄遂向堂屋走进,婆子掀起帘子,弟兄前边走,娘子后面跟随。蒋五爷一看屋中陈设雅致,花梨紫檀的家具,非常讲究。董世兴与蒋五爷分宾主落座。娘子在东面几凳落座,董爷说道:“娘子不要谦逊,这如同我亲兄弟一样,不必拘束。”董爷的岳父家姓王,王氏娘子遂叫道:“刘妈,给五爷沏一壶好茶来!”

  工夫不大,将茶献上,蒋五爷喝着茶,直皱剑眉,肚子里三天没吃东西了,茶倒好喝,肚子难受,酽茶冲得蒋五爷肚子里咕噜咕噜的直响。王氏杏子眼一转,叫道:“五叔,大概没吃饭吧?”这一句话问得五爷美玉脸通红。按说到了高亲贵友家,没吃饭也得说吃啦,蒋五爷饿了三天啦,大丈夫饥饿难挨,遂答道:“还没有吃呢。”王氏娘子遂叫道:“刘妈!五叔不是外人,若是外人就到外面饭庄子吃去啦。既不是外人,就在家中随便用点酒也就行啦。你给溜个腰花,炒个肚丝,配俩凉碟,烫两壶干酒。”刘妈手是真快,工夫不大,将桌子摆好,菜也端上来了。王氏娘子遂手提酒壶说道:“我敬五兄弟一杯酒。”五爷说道:“嫂嫂,我不会吃酒。”王氏娘子说道:“不要客气,你还拿嫂子当外人吗?你弟兄如亲手足一般。”蒋五爷说道:“实不相瞒,庙中不叫喝酒。”董世兴也想起庙中不叫饮酒了,遂说道:“五弟是不喝酒,你我二人喝酒,五兄弟吃吧。”刘妈遂端来四碟蒸食,五爷一看,四碟蒸食,还不够半顿呢。王氏娘子杏子眼一转,看得明白,蒋五爷不是买主,是吃主。遂又叫道:“刘妈,将那四碟蒸食也端来!”刘妈又将四碟蒸食摆在桌上。蒋五爷狼吞虎咽,吃了八碟蒸食。王氏娘子又要叫刘妈端蒸食,蒋五爷说道:“小弟饱了。”刘妈端上漱口水,都吃完了饭,说会子闲话,董世兴遂说道:“五弟好清静,后院收拾干净,就叫五弟在后院休息吧。”弟兄二人遂够奔后院,有东房两间,屋中洁净雅致,床帐鲜明,董爷说道:“贤弟,咱弟兄身材不差多少,我看看你的鞋多大尺码?”刘妈给沏过茶来,蒋爷喝着茶,董世兴说道:“五弟风尘劳苦已极,就自己喝茶休息吧,刘妈没事别到后院。”董世兴到铺内,带领着学生意的到了新衣庄,买那粉莲色吉祥白的几件大氅。在那个年月,好武的甚多,董爷知道好武之人穿衣服的样式,董世兴又将小衣服买了几身,十字绊英雄带,丝线带子,到帽铺中又买几顶壮帽,大鞋铺买了几双燕云快靴、福字履、缎镶缎的鞋、白绫子袜子。一切置备齐整,打发学徒的先给送至家中,叫蒋五爷沐浴洁身,更换衣巾已毕,又同董世兴来到缎店,后领了掌柜的及同事的,都叫到了蒋五爷面前。董爷对大众说道:“咱的财东就是这位蒋五爷,所有血本都是他老人家的,我们哥俩是拜兄弟。”董世兴将柜上同人等,都给蒋五爷介绍完了,又打发年轻学徒的叫了裁缝,连夜给五爷先做两箱子大小衣服。两个缎店一个银楼,五爷用什么都随便,又叫同事的到万聚号取几样成色好的刀枪。不到五七天,又给蒋五爷收拾两间书房,文武书斋。董世兴对待蒋五爷无微不至,每日共桌而食。

  这日二人正在吃饭之时,董爷叫道:“五弟,要有大户人家的姑娘,品貌俊美的,叫你嫂嫂相看,给你定下亲事,办完事之后,爱与哥哥同居,就在此院内;不欲住在一个院内,就在花园内另盖房屋,样式由兄弟你自己出。”五爷闻听暗道:“哥哥虽然好心,你哪里知道,我正练金钟罩童子功,焉能够娶媳妇呢?”五爷思索至此,叫道:“兄长,我们练武的人,非过廿岁不能娶妻。并且我还不能在兄长家内久住,我本是寻找师兄,路过此处。”董爷问道:“五弟,但不知令师兄何人?”五爷答道:“现在江苏开设十三省总镖局,姓胜名英字子川,号称神镖将。”董爷道:“此人不是一位老者吗?怎么是你师兄呢?庙中那位黑髯的不是你师傅吗?怎么徒弟倒比老师还大呢?”五爷道:“胜三爷还是我的三师兄呢,我大师兄都八十余岁啦,二师兄七十余岁,乃是道者,四师兄弼昆长老与我胜三哥岁数不差上下。我老师艾道爷乃是返老还童,胡须头发由白而变黑,现在成了剑客,一百余岁之人了。我老师派我出庙找我胜三哥,做些替天行道、剪恶安良、行侠仗义之事。”董爷道:“贤弟,我盼你如天神似的,将你兄弟盼来,好容易见了面,你又要走,是万不能的。现在有一宗绸子,非我亲身去办不可,我现在就要起身,还得贤弟你给我照看生意呢。候愚兄办货回来,也不能就叫你走,我跟贤弟提过,这三号买卖就是咱们两人的,虽不能同生,但愿久住一处。明天我拨兑银子,后天我就要起身,咱哥俩如同亲弟兄,该喝茶叫你嫂嫂或叫婆子沏茶,该吃饭叫她们给预备饭。”董爷又叫道:“娘子!我与五弟虽非一母所生,如同亲手足一样,我走后千万不许慢待了。”嘱咐再三,是日董世兴遂办货去了。

  一早起身,王氏娘子见丈夫走后,叫道:“五爷!今天早饭得喝点酒吧?”五爷道:“小弟一滴也不能喝。嫂嫂我今天也不能在家中吃饭,三号买卖,俱都吃喝随便。”王氏娘子含笑说道:“五兄弟,你哥哥在家你就在家吃饭,你哥哥不在家,五兄弟你就往外面去吃饭。你哥哥回来,必要问我,你看他文质彬彬的,他脾气很大。你还看不出来?你要一到外面吃饭,嫂子我就担了不是啦。”蒋五爷怕辜负嫂嫂美意,遂在家中用饭,王氏娘子告诉婆子预备了两份杯箸,放在一张桌上。蒋五爷叫道:“嫂嫂!你在炕桌上吃,我在八仙桌上吃。”王氏娘子笑嘻嘻地答道:“家无常礼,何必两桌吃饭呢?”王氏让之再再,蒋五爷年轻,心中甚为不安。酒菜摆齐,王氏娘子指使刘妈向外边买东西,刘妈走后,王氏娘子说道:“五弟,今天嫂嫂给你满一杯。”美英雄站起身躯说道:“小弟滴酒不能下咽,请嫂嫂自饮吧。”王氏娘子说道:“五弟,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耍钱。”蒋五爷说道:“小弟实在不能饮酒。”蒋五爷说了几句闲话,王氏自己饮酒。你道,蒋五爷头一次与王氏见面时,王氏就有爱惜之心,后来蒋五爷又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王氏看着更俊美啦,腹内早怀邪念,恨不得其便,今乘董爷办货出外,婆子又是王氏的心腹,早已不言而喻。王氏借着酒兴,眉目传情,蒋五爷正颜厉色,佯作未知。王氏又叫道:“五弟今年多大岁数了?”蒋五爷站起身形说道:“小弟今年十八岁了。”王氏闻听,笑道:“咱俩同庚啊,你哥哥比咱们大一岁,他十九岁了。”蒋五爷说道:“我二人结拜时他十六岁,我十五岁。”王氏又叫道:“五弟,人过青春没有少年,大兄弟你办了喜事没有?”蒋五爷控背躬身说道:“嫂嫂,我是庙里的道童,身入玄门,不许娶妻。”王氏说道:“怎么诸葛亮还招亲呢?”蒋五爷说道:“我不懂得。”王氏又说道:“和尚老道还有外家呢。”蒋五爷答道:“我更不懂。”

  王氏又说道:“我许配银楼掌柜的为妻,他不明白世故,你看看我押帖的这副镯子,都老的掉了牙啦,五弟你看看。”说着话,一挽桃红袖口,露出赤金镯子,叫道:“五弟!你看呀。”玉腕雪白粉嫩,好似打了皮的藕棒儿一般。蒋五爷摇头道:“我更不明白这个。”王氏一下腰又将玫瑰紫的裙,掀起来道:“五弟,你看看嫂嫂的鞋,是我自己做的,巧不巧?”五爷道:“这我更不晓得。”王氏说道:“五弟,你都不晓得,你给我打一副镯子行不行?”美英雄答道:“等我哥哥办货回来,你点出样来,叫我哥哥给你打去。”王氏说道:“这宗事别叫你哥哥知道,咱二人暗含着就办啦。”五爷说道:“我手中没有钱。”列位,妇人不可嗜酒,都说赌博为淫盗之媒,美酒更为诲淫之物。董世兴十九岁,文质彬彬,怎么妇人还能有邪念呢?列位,人要是走正道,对于色上就差啦,董世兴是三号的买卖东家掌柜的,本来没有这些闲心。若是才子,必用心文章诗赋,对于爱情不大亲近;若是贪赌之人,昼夜豪赌,对于色上也是很轻的。妇人好贪风流,因此看见蒋五爷太阳穴凸着,胸脯翻着,细腰窄背,她可不知道蒋五爷是一位人中豪杰,不但坚壮,并且能横推八匹马,倒拽九牛回。妇人百般调笑蒋五爷,蒋五爷佯作不知,王氏遂上前奔五爷而来。蒋五爷一看神气不好,站起身形,一拍桌面,桌上的陈设几乎都碎了,蒋五爷并没用力,要是用力桌子就碎了。蒋五爷一转身形,说道:“嫂嫂喝醉了,从今后不与嫂嫂共桌吃饭。”蒋五爷走后,王氏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捋定膝盖,心中暗道:“蒋五莫非是呆子?凭我这样的姿色,就打不动他的心肠?”不表王氏胡思乱想,单说美英雄走出去,来到书房,稍微坐了一会,心中异常烦闷,遂出离了董宅,够奔西湖。路过断桥亭,五爷懒观西湖之景,心中思索:“董兄是大仁大义,知恩报德。像我兄长文质彬彬一个书生,娶了这样不贤之妇,恐怕被妇人所算。唉,我是帮腔的上不了台,管他那些呢。此时我也不能走啦,我游完西湖,或去缎店吃饭,或到小馆吃饭,单等兄长归来,我早离他家,是为上策。”五爷一边走着,一边思索避免嫌疑之计,游完了西湖,到柜上吃饭,叫学生意的给买了一个锁。五爷从此每日掌灯之后回归董宅,每日清晨起来,王氏还未起床时,五爷遂起来,将后宅门一锁,归绸店吃饭,日日如此,才引出来一段奸夫淫妇的笑话,五爷代兄化嫂出了人命,闹得杭州天翻地覆。

  这日晚间,天交二更之后,五爷在书斋观看圣经贤传,美英雄心惊肉颤,放下书本,扎绑停当,佩带宝刀,来到院中舞了一回八仙剑。骤然间看盟嫂房中灯光异常明亮,美英雄收住了招数,忽然又听房中有人痰嗽,五爷心中思索:“莫非兄长回家了?怎么不来见我呢?”想罢,将宝刀还匣,来到后窗户外。五爷思索:“若湿破窗纸,就失了自己的身份,暑热天气,盟嫂就许未穿上身的衣服。”于是蒋五爷侧耳细听,一层窗纸之隔,就听妇人说道:“少爷,你怎么不言不语?你要愿意与我作长久夫妻,可以从我之计;你要不愿作长久夫妻,打这儿一刀两断,从今后你就不必来啦。”就听男子答道:“娘子,你我自从见面之日,如胶似漆,我一时见不着你,就茶饭难咽,为何说这断情绝义之话呢?”又听妇人说道:“我们那口子现在出外办绸缎,一二日就要回来啦,他要是回来时,你在哪里摆呀?你要愿意作长久夫妻,明天早晨我给你几十两银子,你多买点砒霜毒药,我丈夫现在又招来一个无知的朋友,不知道饿了几天啦,饿得弯着腰来的,此人姓蒋名伯芳,在我们家吃了饱饭啦,饱暖生淫欲,前者他还调戏我,我抽了他两个嘴巴子,天天也不敢见我,掌灯回来归后院书房睡觉,早晨起来就走。多买点毒药,我给他沏茶送去,我给他一个好看,给他将茶满上,他必然不疑,喝下去一死,花几两银子雇几个穷汉,弄一口薄皮棺材装好,搭到城西空地一埋。我那丈夫是外来灼,此处也没有近门当户,他回来时,我先将他灌醉,然后酒里也给他下上毒药,他要死了,我就假装披麻带孝痛哭,有人问时,我就说他办货回来,他中了阴寒啦。将他发送了,这三个买卖连住宅,都归大少爷你。”那男子说道:“人命关天啊。”妇人说道:“你要怕人命关天,咱们就一刀两断。”男子又说道:“我岂能辜负娘子的美意呢?明天多拿俩钱,砒霜是很贵的东西。”蒋五爷闻听,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就要拔剑。蒋五爷又一想:奸夫淫妇谋害本夫,于我何干?方然思索到这儿,自己又暗暗叫道:“蒋伯芳!你若这样想就错了。董世兴待我蒋伯芳是何等的恩高义重,岂能视同旁人?”小豪杰二次按剑把,宝剑离匣半尺有余,要蹿过房去,进屋杀那奸夫淫妇。美英雄方要下手,又想起了老师之戒,凡事必要三思而后行,如果我盟兄回来时,家中出了人命,官面要检验,我兄长乃是体面之人,必然羞臊难当,难以生活,如此岂不是害了吾之盟兄?我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叫我兄长不能现丑,给我盟嫂打断了奸夫。英雄遂压下心头之火,转身形够奔书房,自己坐在书房之中,思想多时,主意拿定。打一盹睡,天交四更时分,出了书斋,纵上盟嫂卧房,单等奸夫走时,跟下去办事。就听盟嫂房中隔扇一响,看见男女二人,拉拉扯扯,一阵凉风将妇人披着的斗篷吹开,内现银灰色的衣服。行侠作义之人最忌看妇人的小打扮,蒋五爷遂扭项不看。奸夫淫妇走到大门道,有不忍割舍的景况,妇人说道:“大少爷留神怀中的银子,我怎么心惊肉跳?这七八天的工夫,许是累的。”男子说道:“我也觉着坐卧不安呢,是何缘故?银子倒不要紧。”说着话,男子出了大门,王氏将门上好,回归自己屋中休息去。

  小豪杰在房上看得明白,奸夫不走大街,直奔小巷,蒋五爷蹿房越脊跟下来了。原来,此奸夫乃是杭州落魄的财主,他将家当花尽,学了这么一宗能为,他要看见水性杨花的妇人,他必然有手段达到目的。单说穆大少爷走着道儿,心中暗想:每夜妇人必给我几两银子,他箱子里的衣服随我使穿,我这才叫艳福不浅呢。心中胡思乱想,已经走到西北城角墙根底下,就见树林中纵出一人,手拿宝刀,霞光闪闪,冷气森森,一声喝喊:“站住!”穆大少爷正在心满意足,一见此人,不啻半空打了一个雷似的,遂说道:“城内你敢断道劫人吗?”蒋五爷闻听,唾了穆大少爷一口道:“天气尚早,你来此何为?”穆大少爷说道:“我跟我亲戚一块喝了几杯酒,故此这般早便回家了,因为是酒兴,要不然我就住在亲戚家了。”蒋五爷说道:“你与董世兴之妻有染,要谋害本夫及外来的朋友,我都听见了。告诉你吧,他那朋友就是找。”穆大少爷闻听,吓得急忙跪在就地连连叩头,如同小鸡儿啄米一般。蒋五爷说道:“你与王氏是谁给介绍的?由何日有染?你要说了实话,万事皆休,饶你狗命。”穆大少爷说道:“大太爷,皆因为那一日我游玩街市,见一妇人在门前买花,妇人与卖花之人取笑,我在旁边观看,妇人看了我几眼,含笑而去。婆子出来送钱,我一看那婆子原来认识,我遂问刘妈,此家是干什么的?刘妈告诉我是绸缎银楼东家娘子。我遂托刘妈给我成全,并给刘妈一锭银子,刘妈应许给我成全好事。也是事逢恰巧,因妇人的丈夫出外办货,晚间我跟刘妈入了那院子,我藏在一间空屋子内,刘妈用语一勾引妇人,刘妈又将我暗暗带到娘子屋中,因此我二人有染,今天才七八夜。”蒋五爷闻听,哈哈一笑,遂说道:“奸淫人家妇人,又要谋害本夫,还要谋害人家的朋友,你是可杀不可留!”蒋五爷一个杀字未曾出口,宝剑一裹手,穆大少爷头尸两分,蒋五爷向外一纵,抬腿擦剑,然后将宝刀还匣。穆大少爷死后,蒋五爷走到死尸跟前,用手指沾血,写在穆大少爷衣服之上,写得是:“此小辈奸淫良家妇女,侠客愤怒,仗剑而诛之。”蒋五爷写罢,转身形要走,又想起奸夫囊中尚有银两,五爷将银子取出,从原道回归董宅后院。

  进了书房,蒋五爷写了一封书信,封好了,又将自己衣箱打开,连做的衣服带买的衣服,将心爱的粉莲色、银灰吉祥白的挑选了四身,英雄带十字绊鞋袜等物取了两套,打成卷,用油绸子一包,盘龙棍用青纱缠好,书信带在囊中,又取了三二十两散碎银子,不开后门,越墙而出。天光已然微亮,来到缎店门口一看,还未开门,蒋五爷来回的走了几个弯,缎店这才开门。蒋五爷进了屋中,大众一看问道:“五爷今天怎这般的早?”五爷说道:“心中烦闷。”说着话走到柜房。掌柜的问道:“五爷有什么急事吗?”蒋五爷说道:“兹因十三省镖局子现在给我带来一信,因有要事赶奔十三省镖局,东家回来时,就说伯芳临行仓卒,不及面辞,我这里有书一封,请交东家。”掌柜的说道:“你要多少盘费钱呢?”蒋五爷说道:“三二十两散碎银子足矣。”掌柜的说道:“你必须多带点盘费钱,东家回来,也好放心。”蒋五爷说道:“太多了份量重,我也嫌累赘。”

  蒋五爷走后,董世兴回到柜上,掌柜的将信交与董世兴,董世兴拆书一看,上写道:“世兴盟兄大人台览:小弟有要事去江苏,临行仓卒,不及面辞,殊为歉意。嗣后兄不可远离家乡,刘妈万不可用。客言不叙,后会有期,此请大安。”董世兴看完书信,痛哭不止。

  单说穆大少爷被杀之次日,地方早报告了官面,官面验尸,本城人都认识,乃是穆大少爷被人杀死。穆大少爷的老娘听得凶耗,跑到尸场,抚尸痛哭,死过去三次。众人并且传说,穆大少爷衣服上有字,上写:“此小辈奸淫良家妇女,侠客愤怒,仗剑而诛之。”王氏娘子在家闻听,暗中痛恨叫道:“老五你可太狠啦,但是这件事,我还不能声张。”王氏又一转想道:“蒋老五你还算有点情面,不然,你将我杀了也是白杀。”王氏想至此处,自己叫自己:“王氏,王氏,你娘家也是书香门第,丈夫是买卖之家,董世兴仪表不俗,有何辱没于你?你偏作此下贱之举。”由此王氏痛改前非,与董世兴安心度日。且说董世兴看完书信,回到家中先将刘婆辞去,大闹王氏一场,王氏自己知事情做错,俯首不敢辩论,痛哭哀求丈夫。三年后王氏娘子产生一个男孩。蒋伯芳一出世便将淫乱的盟嫂感化成了正人,暂且不表。

  再说蒋五爷怀中盘费充足,自己在路上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拙哉蒋伯芳,州城府县,都有镖局子,前者之挨饿,我为何不投镖局子呢?我真乃愚人也。”蒋五爷走到天色将晚,来至热闹城市,见有镖局子,蒋五爷遂道了辛苦,口中说道:“众位镖头,在下因赶路甚晚,我要在贵镖局借住一夜。”镖头问道:“你是那一门之人呢?”蒋五爷说道:“别提门户,十三省总镖局的镖头胜英是我三哥。”这位镖头闻听,上下直打量蒋伯芳,遂说道:“你别找我的便宜吧,胜三爷是我师爷。”蒋伯芳说道:“一点不假。”镖头说道:“咱俩递递手吧。”蒋五爷说道:“好好。”二人一递手,这位镖头就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蒋五爷赶紧搀起道:“镖头滑倒下了。”这位镖头闻听,臊得面红过耳,就将蒋五爷让到里面。蒋五爷问道:“此镖局哪位是总镖头?”这位镖头答道:“你怎么明知故问啊?有名的人物都被胜三爷请了赴会去了。”蒋五爷问道:“何事赴会?”这个镖头答道:“只为萧金台的贼人盗皇家的万寿灯,将胜三爷告啦,贼人在萧金台邀胜三爷赴会。”蒋五爷闻听道:“好一个大胆的贼人,欺压镖行,藐视王法。贼人之中哪一个是我胜三哥的硬敌呢?”这个镖头答道:“有一个莲花峪的林士佩,专与胜三爷为仇作对。自莲花峪被胜三爷扫平之后,此人打了一个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钻,专克这群老英雄的兵刃,三只点穴镢,十二颗镖枪,可称百发百中。”蒋五爷听完了,俱都记在心头。住了一夜,第二日起身,天晚时遇镖局住镖局,无镖局住店,在路途之上,所听说的俱是林士佩与胜爷为仇作对之事。沿途之上,非止一日,蒋五爷心中暗道:“我若见我诸师兄时,我非找林士佩小儿不可。”

  蒋五爷这日来到十三省总镖局,问道:“辛苦众位,这是十三省总镖局吗?”趟子手说道:“是十三省总镖局。你找哪一位?”蒋五爷说道:“我找胜三爷、诸葛道爷、弼昆长老。”趟子手道:“镖行主要之人,俱往萧金台赴会去了。”说着话,把五爷让到里面,预备了饭。蒋五爷喝茶吃饭完毕,遂问了问萧金台的去路,趟子手指明白路径,蒋五爷把小包裹一提,奔萧金台而来。工夫不大,来到萧金台头道山口,双手合着盘龙棍,一下腰进了山口,一条棍抡起,打得三道山口的喽卒们纷纷逃命,越过前寨,奔聚义厅,要棍扫群雄。

  且说林士佩目中无人,藐视蒋五爷。蒋五爷的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抡起亮银盘龙棍,照定林士佩就砸。林士佩见棍来至切近,将身形一闪,闪过了棍,用狼牙钻向上一绷,就听当啷啷一声,火星冒起多高,林士佩倒退了两步。列位,林士佩是文武奇才,他一见蒋伯芳时,他以为那条棍是竹子的包银皮呢,及至动上了手,他先将身形闪开,然后向上绷棍,这就是学问的地方,若不将身形闪开,绷不出棍去,必有性命之忧。五爷裹手又是一棍,林士佩立着钻向外一挑,又横行了两步。蒋五爷凤凰单展翅又奔林士佩打去,林士佩仍然用钻挡棍,三棍过去,林士佩膀臂发麻,心中暗暗吃惊:“十七八岁小儿,有这么大力气,可称神童也。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列位,林士佩因为战了道爷百余回合,又战胜爷百十余合,故此三棍膀臂发麻,若是头一阵与蒋五爷战,三棍绝不至于发麻。蒋五爷施展八八六十四棍,你道哪六十四棍?亮银神棍达摩传八棍、出手棍火烧天八棍、前八棍风雷震动、后八棍斗转星移、盘龙棍珍珠占地八棍、抱月棍老君坐禅八棍、护身八棍随身乱转、得胜八棍妙法无边。八八六十四棍没赢了林士佩,蒋五爷一怒,一纵身撒手抛棍,一丈有余,绕体彪躯一纵,将棍抄回,改为行者棒。三百八十四棍进手招,银蛇乱蹿,玉蟒翻身,金龙出水,摆尾摇头。剑客站在桌上站着观看,叫道:“诸葛二弟,弼昆四弟,你看老人都偏着年幼的,我的行者棒没有学全,你看五弟将行者棍学得精妙绝伦。”诸葛道爷叫道:“大师兄,你偌大的年纪还咬牙咬嘴,五弟这是棍使一招熟,老哥哥的绝艺,谁人能比?”剑客不语。此时胜三爷看得真而且真,叫道:“五弟!但得容人且容人。林寨主是南七省出众的人物,棍是点到而已,不可下毒手。”蒋五爷行者棒打了六十余棍,林士佩衣巾湿透,热汗直流。林士佩向南,蒋五爷向北,二人一错身,蒋五爷用一招叶里藏花甩手棍,蒋五爷有心照定林士佩后心打去,因为胜爷说点到而已,蒋五爷遂照膀背下打去。林士佩要用苏秦背剑挡棍,林士佩也是累乏啦,钻没背过去,耳轮中就听叭的一声,一棍打在肩头下,一道紫岗子一寸多高,林士佩向前一栽,狼牙钻出手,趴伏在地。人要是砸豆粒大一个包,就得疼的乱转,还得用针挑开放出血来。林士佩背后起一寸高一个大肉岗子,直疼得咬牙,汗如雨下。蒋五爷赶奔近前,要兜后脑海一棍,手起棍落,将林士佩砸个脑髓崩流。胜爷一看蒋五爷棍要落下,胜三爷一纵身躯,伸左手托蒋五爷的腕子,右手托棍叫道:“五弟不可!林士佩是当世的英雄,五弟后退!”蒋五爷不敢违背,遂退将下去。胜三爷将林士佩搀起来道:“我五弟年轻,误伤贵体。”林士佩只疼得混身立抖,不能答言。早有人搀到西廊下,万丈翻波浪韩秀用匕首刀将林士佩英雄带挑开,又挑破了衣服,又用匕首刀挑开紫肉岗子,老道七星真人端过一个茶杯,接了多半杯黑血汤子。

  神镖将胜三爷回到东廊下,蒋伯芳这才拜见众师兄。叶伯纭遂挨着次序,给五爷引见众侠客义士,黄三太大众又拜见五师叔,金头虎捧臭脚说道:“这是我的五师叔,不是你们的五师叔,棍打林小子,可给我报了仇啦。”胜爷问道:“五弟何以来迟呢?老兄弟都到了好几日了,你怎么今天才来到呢?”五爷闻听,就将路过杭州与盟兄相遇,蒙董世兴款留,情不可却,故此在杭州游览几日,故此来迟。并不提及盟嫂下贱之事,背地不言友。“我到镖局时,知道你赴萧金台之会,但不知珍珠灯盗出来没有?”胜爷叫道:“五弟,先是十阵赌输赢,咱们赢了四阵,又作为罢论了,又要三天三夜盗灯。我有一个盟弟,叫欧阳天佐,应允代兄盗灯,三天三夜之期看看已到,现如今三天两夜,这又到了二更天啦,等到东方发晓时,就算过了期啦。愚兄就得投案打官司,你欧阳兄这时还不照面。”蒋五爷说道:“西廊下是绿林道的人,东廊下是镖行之人。但不知西廊下有多少位绿林中的魁首?”胜三爷答道:“不过三百余人。”五爷说道:“小弟凭一条亮银盘龙棍,要将群寇一网打尽,何愁万寿灯不能到手?”五爷将此言说出不大要紧,西廊下众群雄中,先恼怒了台湾省的三千岁曹士彪。那曹士彪不亚如猛张飞,大声说道:“请来的也要拿住?”叫王官递过擂鼓点金锥,莲花湖有八大锤四猛,黑水湖大英雄曹荣曹子山,澎湖的王忠抄起一对紫金鞭,巢湖李豹亮出护手紫金钩,萧玉台的袁龙、袁虎亮出四只青铜锤。东廊下孟金龙叫道:“穷哥哥!贼东西要群殴。”诸葛道爷说道:“胜三爷,非你压不住,你还不说话?”胜爷越众当先,来在聚义厅当中一站,叫道:“蒋伯芳,金龙,永泰,不许造次,全都后退!真正不知自爱。”语毕,又对西廊下抱拳说道:“众位高亲贵友,我五弟不知始末根由,冒言一句,无心中得罪高亲贵友。他说的是盗灯之人,将话说连啦。众位高亲贵友,看在胜英的面上,我给众位高亲贵友赔礼。”胜爷一赔不是,台湾省的二千岁石朗说道:“三弟你可听见?人家师弟将话说错,师兄给赔不是,也就行了。咱本是被人请来的,原是客情,为什么咱们这方面肇事呢?绿林道做的事,不是俱都合乎情理。三弟请息怒吧。”曹士彪诺诺连声落座。绿林道大众一看台湾的人不较量短长,大众也就都落座了。

  胜爷又回头叫道:“五弟!你才十七八岁,刚才出世,就这样目中无人。你岂不知宁在人前说不会,不在人前显奇能?满招损,谦受益。逞能的人哪有真学问的?强中自有强中手,敬人者,人恒敬之。久后不许藐视一切。”蒋五爷答道:“小弟知过必改,再不敢如此。”列位,五爷怎么这样尊敬胜三爷呢?皆因在松竹观中,艾道爷告诉过蒋伯芳,嗣后见了你胜三哥,他若教训你,如同师傅教训你一样,汝必遵命。西廊下一看胜爷教训师弟,莫不从中敬服,众英雄所以俱各无言。惟有莲花湖的韩秀说道:“林大哥,你怎么输的,你知道吗?”林士佩说道:“愚兄不知。”韩秀说道:“你太轻敌啦,你连气战了两位武艺出众之人,你又与蒋战,一个人能有多大气力?”林士佩打了一个唉声道:“天丧我也!兄弟你尚有何策可雪此耻呢?”韩秀说道:“趁他萌芽出土,刈之尚易,若待长成,绿林道无类矣。你在莲花湖看见过,孟金龙之勇,被我四位兄长车轮战得热汗直流,今天咱们还学莲花湖的故事,叫我四位兄长也车轮战蒋伯芳。”林士佩点头称善。韩秀遂与胜爷说道:“我四位兄长要会会令师弟的盘龙棍。”胜爷闻听,心中思索:东廊下的群雄都不怎样啦,惟韩秀必要报复。胜三爷无法,遂叫道:“五弟!莲花湖的四猛,要会会贤弟的亮银盘龙棍。”列位,真是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难移。蒋五爷说道:“他们四个人一齐上来,小弟又何惧战?”胜爷嗔道:“又来了。”蒋五爷低头不语。胜爷又说道:“韩家弟兄谁又不知,那个不晓?岂能四个打一个?你这样卑视人家,正是卑视自己。以后你遇事必是四个打一个。”列位,谁是人物?还是胜三爷是人物,这明明是怕韩氏弟兄一拥齐上,故此用话抬举韩家弟兄。蒋五爷双手合着盘龙棍由东向西,金锤无敌将韩忠由西向东,二人够上步位,锤打悠身式,蒋五爷一横盘龙棍,铁门网的架式。韩忠向后倒退两步,蒋五爷就势向前进身,仍用行者棒,接着打林士佩的招数向下使,打到八十余棍,韩忠气力不敌,喘吁吁,汗淫淫。胜三爷叫道:“五弟!韩家弟兄也是英雄。以武会友,点到而已。”蒋五爷与韩忠动着手,二人一错身,亮银盘龙棍先点韩忠的小腹,韩忠双锤向外一绷,蒋五爷裹手一棍,正打在臂胯之上,韩忠双锤点地,蒋五爷将棍向韩忠后脑海一横,说道:“毛贼逃命去吧!”韩忠满面通红,败归西廊下。

  二爷韩孝亮八楞亮银锤越众当先,说道:“蒋五义士,在下是莲花湖银锤无敌将韩孝,奉陪五义士走几个回合。”蒋五爷举目观看,此人身高六尺半,细腰窄背,头戴银灰色壮帽,正当中衬白莲花一朵,面似银瓶,方面大耳,银灰色短靠,白绒绳打十字绊,横打蝴蝶扣,白云缎的英雄带,银灰的裤子,燕云快靴,掌中合着八楞亮银锤,二尺六寸长的亮银柄,白丝线灯笼穗。二寨主韩孝如若是顶盔贯甲,罩袍束带,不亚如锤震四平山的裴元庆。韩孝向上一进步,双锤一并,直奔蒋五爷面门。蒋五爷一横盘龙棍,向外一推,韩孝倒退两步。蒋五爷向前一进身,蒋五爷行者棒的棍法,接续八十余招向下使,二英雄战够四十余合,行者棒用到一百二十余招,蒋五爷用棍一点韩孝右并肩穴,二人一错身,右手一棍,正打在韩孝的太阳穴,二寨主缩项藏头法未曾躲开,蒋五爷暗中留情,一抬棍将白云缎壮帽扫落,韩孝发髻蓬松。五爷说道:“二寨主承让了。”韩孝脸一发红,说道:“蒋五义士棍下留情,我韩孝甘拜下风。”

  此时又听西廊下一声怪叫:“蒋伯芳连败我两位兄长,三寨主韩勇前来拿你!”五爷观看韩勇,古铜色的壮帽,正当顶古铜色莲花压顶,青虚虚的脸面,古铜色一巴掌宽的英雄带,古铜色底衣,青缎子靴子,身高七尺,膀阔三停。韩勇够上步位,双锤悠起,奔蒋五爷左肩头挟肩带背砸来。蒋五爷将棍一立,丹凤朝阳向外一推,当啷啷一声响,韩勇连晃了两晃。蒋五爷棍重,手活招巧,又接续一百二十余招往下使,打到一百六十余棍,韩勇热汗直流,上气不接下气,喘得犹如牛吼一般,双锤上绷下砸,里挑外滑。蒋五爷暗中发笑,说道:“蠢贼,我比你力量大,我还怕你绷砸吗?”蒋五爷一低手腕,棍点韩勇的肾囊,韩勇用双锤来拿蒋五爷的盘龙棍,八楞锤将棍拿住,韩勇心中说道:“将棍拿住,向外一推,再一进身,必然得占上风。”哪知道韩勇推了三次,亮银盘龙棍纹丝儿不动。蒋五爷一较劲,向韩勇左腿腋下点去,韩勇一退两退,噗咚一声,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蒋五爷将亮银盘龙棍,向韩勇头上一横说道:“无名的小辈,也在众人跟前逞能。蒋五爷这是棍下留情,小辈逃命去吧!”韩勇臊得满面通红,连头都没抬,奔西廊下去了。

  此时就听西廊下又有人怪叫:“小儿蒋伯芳!你敢将我的三位哥哥战败,四寨主将你砸成肉泥!小毛孩能有多大的本领?”原来是四寨主韩猛,一边喊着,自己将双锤先磕了三磕。当当当,火星子冒起多高。万丈翻波浪韩秀叫道:“四哥!你有气力跟敌人使,先跟自己过不去这是干什么?你自己这三锤就如同与敌人战二三十个回合之力。”韩猛手掌八楞镔铁锤越众当先,蒋五爷一看,此贼头戴六楞抽口青缎色壮帽,正当顶一朵墨色莲花,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的脸面,顶梁上有一个白圈,练油锤贯顶砸的,身高七尺,膀阔三停,弟兄四人,惟他有横练工夫,刀剁斧砍不惧,身量高大魁梧,半截黑塔相似,不亚如三国时猛张飞,恰似唐朝的尉迟公敬德,犹如梁山泊的李逵。来到蒋五爷跟前,奔右肩头挟肩带背打去。五爷合着盘龙棍,用朝天一炷香的架式,向外一绷,当啷啷一声响,火星子冒了三四尺高。五爷一晃身形,韩猛也一晃身形,二人力量不差往来。皆因蒋五爷棍打林士佩,又战韩忠、韩孝、韩勇三人,再战韩猛,有点气力不逮。贼人拦腰又是两锤。蒋五爷闪身形,用棍一砸双锤,韩猛纵身形,双插花照定蒋五爷顶上又是两锤,蒋五爷用铁门网的架式,将锤推出去。韩猛是浑人,十二锤换高三棍,未曾跟人家动手时,自己先碰了三锤,见了面右肩挟肩带背两锤、拦腰两锤、双插花两锤、自己碰了三锤,共合十二锤。蒋五爷共挡了三棍。毛贼此时震得两手发麻,心中思索:“小白脸怎么这么大的力量呢?”蒋五爷思索:“黑贼真是力大绝伦。”合着盘龙棍,虎口发酸,则可用纯熟的招数,不与他碰了。二英雄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就应了锤棍之间不可以力敌啦,彼此都用纯熟的招儿。韩猛愈杀愈猛,蒋五爷抖擞精神。蒋五爷是脸白衣服白,兵器更白;韩猛是脸黑衣服黑,八楞镔铁锤更黑。蒋五爷白如雪霜,韩猛黑得犹如乌铁。二英雄这一场大战,不亚如玉虎帅巧遇黑煞神。盘龙棍裹住镔铁锤,镔铁锤裹住盘龙棍,正在棋逢对手之时,蒋五爷一咬金牙,剑眉一竖,心中暗道:“胜三哥直说,但得容人且容人。以武会友,并无仇恨,他弟兄四人,惟有此人口出不逊,我不要他的命,我将他废了,此人力大绝伦,我给镖行除去一害。”思索至此,蒋五爷遂用上中下绝命进手招三棍,头一棍子午指南针,正点心口窝,韩猛双锤向外一推,蒋五爷是真假虚实,玄中妙的招儿,棍略抽慢一点,叫锤碰上棍,随后丹田气一提,向上一纵身,棍奔顶梁向下一打。贼人双锤一并向上用海底捞明月的招,蒋五爷将棍向回一抽,猛贼捞空啦,身形向上一起,蒋五爷向后一仰身,巧打卧牛式,裹手一棍,打踝骨。这一棒要打上,横练也蔽不住,准后踝骨断折。贼人身高,双锤再下来,可就来不及啦。猛贼真是武学纯熟,别看他会打人,挨打也真会挨,使了一个倒拧萝卜,一转身躯,这一棍打在腿肚子之上。要是打硬骨头上就折啦,大黑腿肚子有半尺余粗,一棍打上,虽然腿没折,双腿肚子凸起了一寸高的肉岗子。贼人疼痛难挨,向前一栽,跌倒在地,用双锤一点方砖地。五爷将棍在韩猛头上一横道:“小儿韩猛,你快逃命去罢!若不是胜三爷慈悲,再再嘱咐我棍下留情,不然叫你脑髓崩流!”韩猛站起身躯,哇呀呀的怪叫道:“败了!”这就是蒋五爷棍扫八大锤。

  阅书诸君,著书的一枝笔,难说两家话,古今未曾见过这样战场,八大名山及镖行的人看着,犹如木雕泥塑一般。此时已经天交五更,五爷战林士佩时就是二更余天,又战韩忠就三更天了,战韩孝、韩勇时就到了四更,战韩猛工夫甚大,五更天已过。闵士琼叫道:“胜老达官,不要战啦!天已五更,珍珠灯未曾盗出。胜老达官听见五更打过去没有?眼见耳闻,当有天下英雄,五更天一过,胜老者打盗灯的官司,姓欧阳的自刎在聚义厅前。”胜爷叫道:“老寨主自许别位失信,胜英不能言而无信。言定鸡鸣东方发晓时为期,现在东方还未发晓呢。”正在谈着话,就听西北、正西、西南、东南,一片鸡叫犬吠的声音,有老鸡叫唤,有小鸡叫唤,有大犬吠,有小犬吠的声音。闵老寨主道:“胜老达官,金鸡已然报晓。”胜爷道:“东方发晓时,在下去北京打官司,珍珠灯盗出来都不要啦。”鸡叫后工夫不大,闵士琼道:“胜老达官,还等出太阳走吗?您还不将众宾朋遣散了?你还叫众朋友跟你上北京打官司吗?”胜老者闻听,心似刀搅,暗暗叫道:“欧阳贤弟!你这壶酒晒的真热。”胜爷正在为难之际,闵士琼正在得意洋洋,就听天棚上铜铁网一响,说道:“唔呀,老贼不要得理不让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灯盗出来啦。”天下群雄仰面向上观看,就见皮袄马褂踢啦踏啦。列位,铜铁网上有一圆孔,欧阳爷脑袋朝下,手提珍珠灯的龙盒包裹,离地五六尺,来个云里翻身,头向上,脚踏地道:“珍珠灯来也!”闵士琼说道:“不用打盒,过了期啦,金鸡叫两次啦。”欧阳爷说道:“哎呀,你们是贼使巧计,我叫贼魔,比你们得高一招。你们作贼的有时用调虎离山计,抛砖上吊,我比你们强,不然怎么叫贼魔呢?咱们先看灯,后听鸡叫。”欧阳爷叫:“胜三哥、和尚、老道、孟二侠等,你们过来围着万寿灯,别叫贼给砸了。”将珍珠灯放在当中,四位把守,欧阳爷打开盒子,将珍珠灯放在龙盒之上。黄云缎、红云缎朦着珍珠灯,欧阳爷将朦灯的缎子掀开,十四省之人观看,只见霞光万道,瑞彩千条。蛮子用手指点说道:“看看这个灯,要有一颗假珠子,挖我的眼。起宝光,放异彩,世间罕有。”大众看完,将珍珠灯放在盒内,仍然是蛮子等看守宝灯。蛮子说道:“唔呀,看看时候,庄家老没有钟表,还会看七星呢,你们有高明人看看时光,倒是到了什么时候?”列位,石朗乃是上知天文,下达地理,文武奇才,观天下在掌握之中,这回可就用着啦。石朗出离西敞厅,来到西跨院,仰面观天,望五斗,看三参,观七星,视北斗,紫微星明亮。石朗看罢,叹曰:“紫微星明亮,主于国家祥瑞。我与张奇善治台湾,张奇善言过其实,必被大清国所吞无疑。”石朗看罢七星北斗,进了聚义厅道:“老寨主你输啦,现在三更半已过,不到四更天,要差了时候,石某愿以人头为赌。”一句话提醒了众英雄,韩秀、林士佩、曹荣、闵德俊等出西敞厅仰面观天,大众由西跨院回来叫道:“老寨主!是不到四更天,三更半天已过。”老寨主闻听,打了一个冷战,叫道:“德俊!你同他们几位看看王强,怎么看的灯?他若失去万寿灯,他输给老父人头!”

  玉面小如来率领十几位精明强干之人,手提细白蜡杆,来到翠竹院。一看铜铁网四面并无损坏,拿细白蜡杆由网窟窿伸进去一点护窗板,青石板一响,里边无人答言。闵德俊叫道:“师兄醒来!”里边之人答道:“刚打一盹睡,没睡着。”玉面小如来说道:“你没睡着,珍珠灯没啦。”王强说道:“一点动静无有,焉能失了东西?”说着话,打开三块护窗板,一看封条、锁头、窗门、户壁,俱都未动。玉面小如来说道:“师兄,你说你没睡觉,为什么半尺来长的蜡花儿?”王强说道:“我没打蜡花,实在没睡,丢不了东西,就完啦。”复又说道:“蛮子闹鬼呢?我没动地方,他怎么盗去灯呢?钥匙还在我腰中呢。”韩秀叫打开箱子观看,王强将封皮揭下,开开钥匙,掀开铜饰件,打开箱盖,伸手一摸龙盒,珍珠灯踪影皆无。王强神色改变,浑身立抖,王强说道:“老寨主叫我看珍珠灯,我与老寨主说了大话,如三日夜之内丢了珍珠灯,我的人头见老寨主。”王强又叫道:“韩寨主,闵二弟,你们是高明之人,你们替我看看网的四周,一点没有损坏,箱子封条没动,锁头未开,他怎么会盗出去了?你们众位总得替我分辩。都说南蛮子会别宝,他们这是别去的,不算。”韩秀说道:王寨主,你先将护窗板放下,咱们先到聚义厅。“韩秀一推铜铁网,八个金铃铛不响了,韩秀心中就有点明白是盗去的,但是韩秀可没言语。他们来至聚义厅,韩秀对闵士琼说道:铜铁网未动,门窗户壁俱都如故,他们不是盗去的灯,南方蛮子会别宝,他是将灯别去的。”没等闵士琼答言,蛮子在东廊下站起身说道:臭豆腐王八羔子!我会别宝,我还成了神仙呢!我要有那么大本领,我将这群奸盗邪淫的人头都给别下来。我是油彩漆画糊、泥水瓦更夫、五行八做,我是无一不会。我打天棚上面,由房顶天鹅下蛋进的屋子,你们没听铜铁网的四外铃铛还响吗?你们没用手摸,难道你们还没推一推铜铁网吗?你们这群臭豆腐王八羔子,专会反复无常,以小人度君子,我与闵士琼当面讲盗灯的时候,闵士琼要与我姓欧阳的击掌,然后又不与我击掌啦,怕我说了不算。你们打听打听,大义士说了不算过吗?臭豆腐。

  列位,究竟欧阳爷是怎么将灯盗出来的呢?皆因为老寨主当时答应他,许他各厨房吃饭,由二十九日欧阳大义士在厨房吃完了饭,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会,然后来到放珍珠灯的三间房子前边,围着三间房子打转,口中说道:“唔呀,珍珠灯盗出来了!”看珍珠灯的王强在房中一怔。又待了会见,欧阳爷又喊道:“何必用三天三夜,珍珠灯盗出来了!”王强在屋中就看封条锁头。如此两日两夜,王强在屋中方要打盹,外面欧阳爷就喊,反正王强不用打算睡一会,方一打盹,外面就喊珍珠灯盗出来啦,直喊到三十日晚晌。本来,西廊下群雄都在东西跨院出恭,萧银龙在西跨院围着房子转,找欧阳大义士,只见大义士点首叫银龙:“小王八羔子,倒是个有心之人,快上这边来。”萧银龙问道:“伯父,珍珠灯怎样了?”大义士说道:“我熬大鹰呢。今天明天都不能动手,将鹰熬乏了,七月初一晚上,我才能动手呢。小王八羔子,你可能帮忙吗?”萧银龙答道:“叔父,小侄男万死不辞。”欧阳爷说道:“明天是七月初一日,你暗将贾矬子秋风落叶扫给我借来。”萧银龙说道:“这有何难?决不有误。”欧阳爷说道:“还有一件难事,四角的更楼是八个更夫,老贼有言,不叫他们下更楼,由东北角定更,更锣一响,无论谁都不准到那三间房子近前,定更以后,西南打二更,也是如此,不许下楼。二更过去,东南打三更,如此换班。初一定更时候,你将杨香五唤来,他有鸡鸣五鼓返魂香,把四个更楼的更夫薰倒,薰倒之后,你们二人接着打定更,一更、二更、三更,由二更天时提前打三更、打四更,打至五更天,你二人回东廊下,把张氏三杰给我请来,叫他三人在此一带学鸡鸣犬吠,大鸡叫唤、小鸡叫唤、巴狗吠、大犬吠、老犬吠,叫至金鸡三唱,叫他们也回廊下,我的活就作完了。你们二人的更千万可别打漏了,如果打漏了,时候匀不开,大事可就坏了。”

  列位,看守珍珠灯的王强,在屋中自己坐了三天两夜,屋中又黑又热,自己无精打采,他在屋中本来显着黑的早,天还没黑,他那屋中就黑了,他在屋中这二天三夜,不出屋子,简直觉不出黑夜白昼了。到了七月初一日,他就觉着呕心,有人给他用竹筒送的凉茶,他拿起凉茶来,照定房顶一喷,自己仰面接着凉茶,上眼皮直沾下眼皮。贼人在铁箱子上一躺,忽听外面打了五更啦,贼人就如同吃了一服凉药似的,躺在铁箱上就睡着啦,睡得犹如死人一般。欧阳爷此时在房后头脱了大衣服,将秋风落叶扫背在背后,零碎东西带好,遂上铜铁网。列位,大义士上铜铁网就得二十年的苦工夫。你道,大义士怎样上网呢?他是顺着杆子用二手指抠网窟窿,身体不能沾网,若是一沾网铃铛就响。到在上面一看,铃铛在网里头,自己坐在网的上面,提着一口气,伸手由背后撤秋风落叶扫,秋风落时扫是萧银龙送来的,欧阳爷用秋风落叶扫,将铜铁网刺了一个窟窿,是月牙样式。铃铛向下,大义士用手慢慢的将铃铛提起来,用手抓住铃档,口朝上,由腰中百宝囊内掏出三黄焊药。三黄焊药乃是黄蜡、松香、黄油这三宗东西配成,见火就软,见风就硬,以火烤也成,用热手烫也成,都能够流油,一见风就脆了。大义士遂将铃铛松手,由东北角用蝎子倒爬的功夫,顺着天棚杆子爬到西北角上。四面的铃铛俱都是用此法,将铃铛焊住,工夫不大,将活做完。列位,大凡手巧的人,干什么都是快的,还干净,女子作活刺绣,越快越干净,刺出来的东西越漂亮;要是做成拆开了,三个来回,不用穿,不用挂,自然就旧了。

  闲文少叙,书接上文。列位,欧阳爷看珍珠灯时,放灯的那三间屋,没有借山板,没有借山墙,放灯的铁箱靠后房檐,放铁箱子的柏木台占一间半屋子的量。欧阳爷在网上头,来在放灯的三间房的东面,拿秋风落叶扫,在东、西、北三面刺了二尺多长一个窟窿,留着一面不刺。欧阳爷一看房上的瓦是灌浆活,异常坚固,心中甚为欢悦。你道,灌浆的房顶异常坚固,欧阳爷怎么倒欢悦呢?皆因为着不是灌浆活,若用摇山动向下刨,一回只可刨下一块,灌浆活若是用摇山动刨,一回就可以刨下一大块,况且欧阳爷百宝囊中小家伙俱全。摇山动取出来,由瓦垄递进去,一晃摇山动取下五块瓦来,由百宝囊中取出白粉子画上记号,将瓦放在网上,再摇下五块瓦来,仍然画上记号,放在网上。欧阳爷遂由百宝囊中取出吸土伞,这种东西能将土吸在伞内,用土的时候,还可倒出来。将土吸在伞内,轻轻放在网上,土下露出来藤子皮席,用秋风落叶扫刺下一块藤子席,下面又露柏木板,又用秋风落叶扫扎进去,先试探柏木板多厚,一看柏木板六分厚,大义士只将宝剑扎进去六分,将柏木板慢慢割下,又将木头碴用宝刀扫了扫。再向里看,露出大红漆的椽子,椽子有三寸见方,大义士由百宝囊中取出钢丝锯,斜插柳将椽子锯断,为的是临出来好将椽子仍然放好,不能叫椽子向下掉,用钢丝锯将椽子先锯一头,不能锯断了,留一点碴儿,然后再锯那头,将那一头完全锯断,这一头留的那一点碴,恐怕锯那头时倘若失了手,椽子落下去,将山贼惊醒了,故此留一点碴儿,然后将留的碴儿,又找补锯下来,把椽子轻轻放在房顶上面。要按大义士的工夫,乃是缩小绵软巧,无一不能,椽子四寸宽的当子,锯下一根来,大义士足可下去,因为恐怕珍珠灯灯匣拿不出来,锯完了这一根椽子,又照样放在房顶之上。此时已经露天啦,无有一点障碍了,大义士将宝剑插在背后,将钢丝锯仍然放在腰间百宝囊中,就势取出飞抓,抖开绒绳,系在椽子头上,倒双绒绳而下,一看大山贼在箱子上,呼声震耳。你道,作山贼的人没有打呼声的,怎么王强会打了呼声呢?皆因为王强二天两夜熬夜熬得上了火啦,实在乏啦,所以打了呼声了,睡得犹如死人一般,真要是打箱子上将他搬下来,他都不准醒得了。

  大义士蹑足潜踪,走到箱子近前,一看封条仍是原样封着,蜡花儿好几寸长。大义士遂由腰间百囊中取出药水来,将封条浸湿,然后用大拇指肚儿,照定锁头门一按,印下锁头门的印来一看,由百宝囊中取出钢丝钢钳子,照样儿拧了一个钥匙,向锁头里一递,如同原钥匙一般不二。欧阳爷将锁开开,慢慢的放在一旁,此时药水的力量,已经行发开了,将封条揭起一个犄角来,向下一捣,就将封条揭下,用吐沫贴在东南板墙之上。此时王强正睡得甜蜜之时,大义士一看贼人此时翻了一个身,向箱子边上滚点,大义士心中暗道:你多滚点,滚到柏木台上可省我的事啦。这也是我胜三哥的福气,这小子偏偏此时就向这边上滚点儿。山贼翻过来这个身,直吧嗒嘴,就好似吃什么东西一般。山贼是实在累乏啦,将胳膊当枕头一枕,睡的真香甜。大义士看了看山贼睡熟,遂由腰间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儿来,打开了纸包,原来里面是硬猪鬃。大义士检了五七根有劲的,用手指捏着猪鬃的梢,用猪鬃的根向山贼嘴巴子就扎,大山贼正在睡梦中,以为是蚊子咬他呢。原来萧金台树木丛杂,山上多牲畜,又距离莲花湖很近,每到夏天,蚊子最多,大蚊子都有五六分长,可以将人咬得冒血迹,人被蚊子咬惯了,睡着了蚊子咬,用手就拍,拍完了还照样的睡,习以为常。大义士这棵猪鬃一扎山贼,真如同蚊子咬的一样,别说是累乏了,就不是累乏了,也觉不出是人的把戏,扎他一下子,他向外面滚点,大义士连扎了山贼四五次,山贼向外滚了四五次,“噗咚”一声,滚在柏木台下。大柏木台平坦光滑,山贼也伸得开腿啦,睡得更舒服了。大义士从心中欢悦,暗说道:“好小子,你三天两夜没有睡啦,这可该着你舒服舒服啦,我可要办我的事啦。”读者问道,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睡得会怎么死呢?人家拿猪鬃扎他,他还不醒,又打铁箱子上掉在柏木台上面,还接续着睡,岂不太悬虚点吗?列位,无论多大精神的人,要三天三夜不睡,除非别叫他睡着了,若是叫他睡着了,你就是将他扛起来就走,他都不能醒。俗语说睡觉如小死,困急了的人就如同死人一样。才子念文章,读书不倦,也有学习赌钱的,坐上三天两夜,那是赌的魔力。若是一个人,在一间黑屋子之中,一点事情也没有,直着脖熬三天三夜,较比赌钱读书尤其难,所以山贼睡得比死人过多一口气儿。

  大义士慢慢的将铜饰件开开,左手掀铁箱子盖,一点一点的上掀,恐怕箱子盖中间有什么毛病,或者有响动。将箱盖慢慢托起来之后,向箱子中留神观看,黄包裹里,绣五色围龙,包着珍珠灯的盒子。大义士伸右手微微一提黄包裹,里面无有消息埋伏,一掂分量,不大的一个盒子,较比平常的东西加十倍的重量,大义士暗道:“这回可得着真的啦。”提出铁箱子将灯盒放在一旁,将箱子盖仍然悄悄放下,铜饰件扣在箱子鼻上,取过来锁头,将钢丝的钥匙拔将下来,装在百宝囊中,又将丝线的绢帕叠了四层,将锁头身子缠好,慢慢一按,就听绷簧咯吧一声。由板墙揭下来封皮,用蜡火烤开了三黄焊药,向原封条印上一擦,用火折又一烤铁箱子,三黄焊熔化,仍将封条照旧粘上。将一切零碎物件都装在腰间百宝囊之中,用绢帕将锯椽子落下的锯末,都打扫在一堆,由腰间百宝囊中,伸手取出一块硬纸,将锯末打扫在硬纸之上,包好了装在百宝囊中,看了看没有什么形迹,连一个脚印儿都没有,遂提起了黄龙包裹,对大山贼低声说道:“小王八羔子,你睡吧,我要走啦。”

  大义士遂用手一提黄包裹,仍然倒绳而上,到在房顶上面,一手援绳,一手将龙盒由窟窿送出去,放在房顶上面,一叠腿,腿朝上,先出了窟窿,将飞抓取下,取过来一棵椽子,对好了用锯锯的斜碴,将椽子稳好,取出三黄焊药,打开了火折子,照定一分厚的锯口上一烤三黄焊药,焊药流在锯口上,将椽子焊住,又将那一棵椽子取将过来,也是照样焊好,由百宝囊中取出红颜色药瓶,将锯口涂上红色,与本来的颜色相差不多,不留神细看,真看不出来锯口。又将柏木板由铜铁网上取下来,放在椽子上,由腰中百宝囊中,取出二寸宽的一围纸条儿,用三黄焊药当浆糊使,将纸粘在刺的剑口上,藤子席取过放在柏木板上,然后又取过吸土伞,一按机关,三合土由伞中完全喷出,一点也不少,填满了窟窿,仍然取过五块瓦来,对好了画的粉笔记,一块块的将十五块瓦稳上,由百宝囊中取出石灰浆糊,将缝儿一涂,也如灌浆一样。人先打铜铁网的窟窿钻出来,然后将龙盒提出。网的四外铃铛已经失了效力啦,此时大义士在网上走,可就没有禁忌啦,如走平地一样。来到后檐,仍然打上来的那儿,用飞抓抓住铜铁网,用手提着黄包裹,仍然援绳而下。穿好了皮袄马褂,穿上破毡鞋,此时天气也就在四更来天的时候。但此时,萧银龙与杨香五二人早打过去五更啦。欧阳爷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别看熬了三天三夜,用尽了精神,使碎了心机,此时不但不倦怠,反觉着精神百倍,浑身爽快,如同忘了熬夜一般。取下飞抓缠好了,装在百宝囊之中,提定万寿灯,蹿房越脊,够奔聚义厅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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