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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信物》 作者:惊鸿

第21章 :重要时刻

  电话里,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比我预想中的要平静得多。她明显不想跟我谈他们之间的事,轻描淡写的一句“正在协商中”就把我给打发了。不过听她的语气,我总觉得她大概是不会原谅我老爸了。他们到底要不要分开的问题其实也纠结我很久了,但是一想到真的会有这一天,我还是有点不好受,不过这件事我没有什么立场发表意见,所能提供的也只是一对耳朵。

  “茉茉,”电话的另一端,老妈犹犹豫豫地问我,“那件事……深海是怎么看出来的?”

  “哪一件?”问完了我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那个女人没有怀孕的事。我本想说深海有特异功能或者学过中医会望闻问切什么的,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只好含含糊糊地解释说,“我们商量好的,诈她呢,谁知道她是真的在骗人啊。”

  “这样啊,”老妈叹了口气,“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跟她说了要和深海出门去旅游,老妈嘱咐了几句后说:“你们安心玩,我没事的。”

  “好。”我的鼻子微微有点发酸。

  老妈沉默片刻又说:“那个孩子陪着你,我心里挺踏实的。他人不错,你要对他好一点,别太任性。”

  我用力点头,“一定。”

  挂了电话之后,我望着铺了一床的衣服鞋子,心头茫然。深海不在,房间里静得吓人,到处都空荡荡的。

  楼下响起汽车喇叭的声音,短短两声,过后又是两声,十足催促的意味。从窗口望出去,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台阶下,迦南正从车里探出头来不耐烦地朝楼上张望。我冲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等一会儿,我的行李都还没有收拾呢。

  “你快点啊!”迦南不耐烦。

  心情不好,我没搭理他。半小时之后,我提着旅行包走下台阶时,迦南黑着脸,两道眉毛已经快要皱成一个中国结了。

  “你怎么这么慢?!”他瞪着我,语气恶狠狠的,“我都等了半天了。”

  我没理他,拉开车门先把行李包扔了进去,然后再把自己扔进去,靠在帆布包包上开始闭着眼打盹。迦南语气不善地嘟囔了几句就坐回驾驶座里发动了车子。刚刚从别墅门前掉过头,我又想起了深海说的多取点现金的话,虽然不明白他这么说有什么用意,但我还是嘱咐迦南,“前面拐弯处,银行门口停一下。”

  迦南从后视镜里斜了我一眼,“用不着,我身上带的钱够用了。”

  “那随便你。”我闭上眼睛继续补觉,心说反正我现在也就是一个人质,待遇……应该是管吃管住的吧?

  靠在行李包上一会儿想我爸妈的事,一会儿盘算深海还要走多远才能回到栖息地,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上了高速,看方向似乎是向东。驾驶座上的迦南正在跟别人通电话,皱着眉头嗯嗯啊啊的,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电话另一端应该是夜鲨吧?

  “他怎么会让你来接我?”看他挂了电话,我十分好奇地问他,“说起来你并不是他的手下呀。”

  迦南不怎么客气地斜了我一眼,“他又不傻,派手下来还不得打起来?”

  我又问:“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迦南干脆不理我了,我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结果他阴阳怪气地回了我一句,“睡你的觉吧,上哪儿你说了也不算。”把我气了个半死,不过既然深海已经说过了要忍着他,我也只能忍着。

  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下了高速,路口的提示牌上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名。看迦南东张西望的样子,似乎也是第一次来。

  “现在去干吗?”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吃饭!”好好的两个字,被这人说得恶声恶气的。我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倒也顾不上跟他生气,不过这个样子的迦南,看起来还真是挺孩子气的,我现在有点相信他的年龄恐怕是真的不太大了。

  车子拐来拐去地驶进了闹市区,停在一家名叫“百味鲜”的海鲜酒店门口。这座酒店看样子是这个城市的老字号,店面虽然翻修过但是看起来仍然显得老旧,店外没有专门的停车场,前来就餐的食客都把车子停在道边,看起来有点乱糟糟的,想来这家老店的生意应该是很不错吧。

  迦南从后座拖出我的行李率先走上了台阶。我本想着吃个饭行李就不用带了,可是他一直黑着脸,多余的话我实在懒得说。算了,想提就提着吧,反正累的不是我。

  百味鲜的店面不算大,桌椅都是故意做旧了的仿红木质地,穿梭其中的服务员也都穿着中式小旗袍,就连送菜的餐盘都是风格统一的老式红木,还真有那么几分百年老店的氛围。正是用餐时间,放眼望去几乎没有空位,不过看迦南的样子似乎是提前定了位的。我们跟着服务员穿过满满当当的大厅,坐进了靠角落里的座位。迦南点了几味鱼虾,又要了一份乌鸡汤,恶狠狠地对我说:“这个是他让我点的,必须吃完!”

  他说的应该是深海吧。我真没想到他们在大吵了一架之后,他还把深海的话当回事儿。虽然我一向都不喜欢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但是此刻的感觉太过意外,一时间也忘记了要去反驳。

  乌鸡汤里加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补品,味道很奇怪。虽然我不能肯定迦南会不会故意歪曲了深海的意思,把香草冰淇淋或者鲜奶泡芙换成了味道古怪的汤,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有营养的东西,浪费了总是不太好。大概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再加上心情不好,本来最喜欢吃的海鲜今天闻起来居然有点倒胃口,反而是平时不喜欢的汤水,一口一口地都吃掉了。

  刚放下勺子,身后的一架红木屏风里便走出来两位客人。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女人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和我差不多款式的体恤和短裤,她身旁的那位男士脸上架了一副大墨镜,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大旅行包——这两个人一走出来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直到看见这个一模一样的旅行包我才反应过来,他们的衣着样貌都和我们十分相似。

  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时候,那男人不动声色地拿起了迦南放在桌面上的车钥匙和钱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身后的女人冲我笑了笑,很年轻的面孔,眼睛黑黑亮亮的,稍微离远点儿看,居然跟我有七八分的相像。

  “他们……”我骇然,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迦南就从桌下踹了我一脚,“闭嘴!吃饭!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我连忙低下头,因为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而本能地有所畏惧。眼角的余光看出去,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店上了迦南的车子,从一堆停的乱七八糟的车子里很小心地退了出去,拐过弯朝着高速的方向飞驰而去。

  迦南拿起电话飞快地拨出了一组号码,依旧是大大咧咧的腔调,“我们出发了,让你的人跟紧点儿,我的手机要没电了,没事关机。”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几辆黑色的车子从玻璃窗外呼啸而过,尾随着迦南的车子扬长而去。

  迦南啪的一声扣上手机的滑盖,十分利落地关掉电源,一甩手将手机扔进了餐桌旁边半人多高的水族箱。黑色的手机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沉进了一堆细沙里,惊得几尾锦鲤东躲西藏。

  “走吧。”迦南抓着我的旅行包带着我从后门走了出去,酒店的后巷,一辆帕萨特正停在路边。

  “迦南,”我因为心中生出的设想而变得迟疑起来,“你该不会是……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得罪夜鲨啊。”

  “谁为了你?!”迦南十分凶狠地瞪了我一眼,“上车!”

  好吧,也许是我用词不准确,我又换了一个说法,“我和夜鲨说好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而且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你没有必要为了这三个月跟他作对。那个人,心眼很小的。”

  迦南又开始不耐烦了,“你上不上?!”

  其实话说到这一步,我心里并不能完全肯定迦南这么做是为了帮我。如果说是跟夜鲨商量好了在做戏……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个人我不了解。我默不作声地爬进后座,车门刚关上,帕萨特就冲出了小巷,沿着与高速相反的方向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小城市。

  这一走就是整整七天。

  迦南几乎不说话,沉默地像块石头,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脸,觉得那张微黑的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透着杀气,眼睛里也多了一种细针般的亮光,锐利而机敏。这种诡异的感觉几乎和深海留给我的第一眼印象完全重合。

  我本能地选择了装哑巴。面对这样一个人,一开始确实有点拘束,但时间一长也就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他在前面开车,我就躺在后座上睡懒觉,基本上我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爱往哪儿开就往哪儿开吧。

  我们每天很早上路,很晚才停下来找过夜的地方。每次的住宿登记都用假名字,而且全部都是不怎么高档的旅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车子也从最开始的帕萨特换成了一辆雪佛兰,两天之后又换成了一辆银灰色的三菱。又过了两天,迦南找了个没人的废车场,在里面花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撕掉了车子表面的一层覆膜,于是,银灰色的三菱又在我的眼皮底下摇身一变,变成了一辆半旧的黑色三菱。

  我叼着吸管坐在旁边的一个破木箱子上喝酸奶,迦南卷着袖子忙得满头大汗我也只当是他是在耍杂技。我怀疑是不是有段时间他族里的人总追着他,把这可怜孩子给历练出了一身过硬的逃亡本领。

  看迦南的架势,似乎也没指望我给他帮什么忙,但是当我喝完了两罐草莓酸奶,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之后,他还是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似乎很看不上我这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其实我也很无奈的,我对于人质这个崭新的身份一点儿经验也没有,只知道要听话,不然会被撕票,何况他现在干的这些……怎么看都算是技术活儿吧。

  “我说,你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啊?”我开始有点相信他是要带着我逃跑了,而且十有八九跟深海有关,联系起来想的话,那天深海非要向他敬酒的举动就解释的通了。

  “不知道,”迦南闷声闷气地说,“逃命嘛,当然不能让别人摸到规律。”

  “你答应深海的?”

  迦南没有出声,只是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失信于人总是不太好的,”我叹了口气,“其实就三个月的时间,我忍得了的。”

  “跟夜鲨有什么信用可谈的?” 迦南冷笑,“东西本来就是他抢去的,你再骗回来,不是正好扯平了?又不是欠他的。”

  我愣了一下,由衷地赞叹,“迦南你真是人才。”

  迦南哼了一声,并不显得有多高兴。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我继续追问。

  迦南头也不抬地说:“不知道。”

  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反而让我有点发懵,“你出逃都没有计划的吗?”

  “计划那种东西,会让别人顺藤摸瓜抓到你的,要来干吗?”

  这算是……经验之谈吗?

  我叹气,“那我们今天在哪里落脚?”我指了指头顶越来越阴沉的天空,“看起来会有雨哦。”

  迦南的技术活儿也干得差不多了,他仰起头看了看慢慢堆积起来的乌云,皱了皱眉头,很不情愿地说:“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能躲躲,走吧。”

  每天睁开眼的一瞬间,脑海中照例会有一刹那的空白,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总要在几秒钟之后才会一点一点消散开去,而思绪却依然陷在梦中那一片明媚的蓝色当中,慵懒而惆怅。不知怎么回事,平时没有午睡习惯的人,一旦开始午睡就怎么也睡不够似的,总是醒了睡睡了醒,每每要折腾到四点过了才能彻底醒过来。最要命的是,这样睡居然也不会影响到晚上的睡眠。

  真是怪事。

  我发现从离开沙湾开始,很多事情都变得古怪了起来,就连最基本的生活习惯都被彻底颠覆了,这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窗开着,风从海面上吹来,带着淡淡的腥咸味道,闷热而潮湿,凝固了似的让人觉得憋闷。天空已经变成了混沌的灰色,却依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街道斜对面的市场里传来阵阵喧哗,运送货物的车子进出的声音、商贩们叫卖的声音、客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隔着一条街也能听得很清楚。

  我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冲凉。来到这里才不过三天,可是萦绕在耳边的嘈杂声却让我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开始相信迦南这孩子的天性是真的喜欢热闹的地方。

  这个名叫安港的小镇是自我们出逃以来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了。挺小的一个镇子,从东走到西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公路是新修的,两旁挨挨挤挤的都是门脸很小的店铺,摆着各式小杂货的摊子从店铺里面一直摆到了门口,离远了看黑压压的。

  我们的住处就在其中一家店铺的后面,很老式的二层楼房,楼梯修在外面。楼下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的中间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橘子树,靠墙的园圃里还种着蔬菜,除了青葱和番茄,其余的我都不怎么认识,不过绿油油的看起来很是养眼。院子里还养了一条名叫芒果的半大土狗,毛色棕黄,表情木讷,它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沉默寡言地围着小院溜达。

  房东是一位四十来岁的本地妇人,迦南管她叫王姨。人长得黑黑瘦瘦的,说起话来嗓门很大,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要想弄懂她说的话,我一半靠听一半得靠猜。她好像以前就认识迦南,追在他身后一口一个“迦南少爷”,叫得十分亲切。我曾经旁敲侧击地向迦南打听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迦南懒洋洋地回答说:“她不认识我,三十年前她家遇到难处,是我老爹帮了他们的忙,他们家的店铺也是我老爹掏钱给他们置办的。”

  “你爹?!”我愣了一下,“不对啊,深海说过你们都是全族一起带孩子的……”

  迦南皮笑肉不笑地瞥了我一眼,“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想说……”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该不会三十年前的那个爹就是你自己吧?!”

  迦南又不理我了。

  “居然冒充自己儿子!”我扶着墙,很不厚道地笑喷了,“我发现你真是一个有创意的人,逃跑这么一件郁闷的事都能让你给玩出花儿来。”

  迦南哼了一声,继续无视我,耳朵上却诡异地出现一丝血色。

  每次看到迦南板着脸,耳朵上飙血的样子,我总是乐不可支。自从离开沙湾,我就觉得这个别扭孩子真是越来越好玩儿了。

  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迦南正和王姨的女儿站在门口说话。那女孩名字叫薇薇,总被她妈妈打发过来帮着迦南料理家务,性格很腼腆的一个女孩,就是看到我的时候眼神不怎么友好。

  趴在台阶下面的黄狗看见我下来懒洋洋地冲着我甩了甩尾巴,厨房里放着一堆的青菜水果,看样子是薇薇带过来的。窄口的汤煲正在炉灶上咕嘟着,带着点药气的古怪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

  不用说了,这一定是给我的。

  我从菜堆里挑出两个熟透的西红柿,正想着找出一只盘子来盛放,就看见青菜的另一边堆着几本菜谱。最上面的一本半扣着,封面上花花绿绿几个大字写的是孕产妇营养食谱。

  我的手一抖,两个红彤彤的西红柿掉在我的脚边摔得稀烂,红红的汁水溅在白色的地板砖上,强烈对比的颜色看得人直反胃。

  我拽过厨房的抹布把地板收拾干净,心里多少有点扫兴的感觉,好胃口就这么彻底被这个小插曲败坏了。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回到那本菜谱的封面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对这几个字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呢?也许迦南只是想买几本家常菜的菜谱,那很有可能并没有注意写在前面的那几个字。他很可能不知道菜谱也分很多种类,就好像深海始终分不清洗内衣和外衣要用不同的洗涤剂一样。

  我把沾着西红柿汁的抹布放在水龙头下面洗干净,心里却纠结了起来,心底里一个声音弱弱地反问我,“如果不是呢?如果迦南知道自己买的是什么东西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呢?

  我跑上楼抓起钱包就往外跑,迦南正从楼下上来,看见我慌慌张张的样子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去哪儿?”他身后还跟着那个叫薇薇的女孩子,扬着微黑的一张小脸,笑容显得有点勉强。

  “我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迦南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我冲他笑了笑,“你们进去聊,我就去对面药店一趟。”

  “药店?”迦南的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你病了?”

  “没有。”我含含糊糊地解释说,“买点东西就回来。”

  他瞪着眼睛,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身后还跟着一个压根不想看见我的小姑娘。我看看面前的这两个人,心说我这也是在给你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啊,怎么都这表情呢?

  迦南不客气地抢过了我的钱包,“你要什么东西,开张单子,我去买。”

  我叹了口气,转身走上楼去开单子。怕他有怀疑,我故意写了一堆感冒冲剂、含片、创可贴之类的常备药,然后很小心地把自己想要的那个埋在了中间。

  “都是我要用的,”我把单子递给迦南的时候嘱咐他,“你让药房的大夫放在一个袋子里就好了。”

  迦南看了看单子,满面狐疑地出去了。

  薇薇靠着栏杆上下打量我,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不满,“你很能使唤迦南少爷。”

  “我哪敢使唤他?!”这话说得我多冤枉,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那是受人之托不得不照看着我。人情,你懂不懂?人情可是要还的。”

  小丫头脸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眉眼倒是比刚才开朗了一,“受人之托啊,是谁啊?”

  “我家先生呗。”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腿,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的是长胖了,腿上的肉捏起来明显比前段时间要厚实。

  “你已经结婚啦?”小丫头一惊一乍的,她的普通话说得比她妈妈要好。

  “那可不。”我笑了,心想我这也算结婚吧?

  薇薇挨着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半信半疑地问我,“那你先生呢?”

  我刚想说出差了,转念一想,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男人出个差也要把老婆托付给别人照顾的,这一听就是假话,于是又改口说:“他出国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正好迦南有事要来这边,我就跟着来了,就当旅游了。”

  正说话的时候,迦南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一张脸看起来比刚才还要黑。

  “迦南少爷。”薇薇站了起来。

  她一站起来,我也只能跟着站了起来,迦南走上楼梯黑着脸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我。打开一看,除了我想买的那一个,其余的都买来了,这会是失误吗?

  抬起头望向迦南,迦南也正抬眼看着我,墨黑的眼瞳里涌动着几分莫名的神色,像是在感慨什么似的,细看时,又是平时那副不耐烦的表情了。

  “呃,迦南,你有没有……”我瞥了一眼这个男人和旁边那个神色好奇的女孩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显得婉转一些,“你有没有少买了什么东西?我是说,我开给你的单子……”

  “如果你说的是验孕棒的话,”迦南盯着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的话,“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买。”

  一股热气腾地窜了上来,我的脸立刻变得热辣辣的,可是恼羞成怒的感觉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被另一种震惊所取代。

  “迦南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迦南转过头,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我没有打探你秘密的嗜好,是深海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什么?”很平常的一句话,我竟然说得结结巴巴,“验孕棒不用买?”

  “不是。”迦南避开我的视线,略显紧张似的做了一个深呼吸,“那些你不爱喝的汤,的确是做给孕妇喝的。”

  太阳已经随着地球的转动消失在了世界的另一端,随着光线的消失,脚下的海水呈现出墨汁般的浑浊。海浪咆哮着撞上礁石,又不甘心地喘息着退了回去。头顶的云层越来越厚,闷沉沉的。海面上吹过来的风里都带着粘腻,扑在皮肤上潮热难耐。

  在礁石上坐久了,腿脚就有些发麻,动一下就针扎似的疼。迦南和薇薇坐在离我不远的一块礁石上,一边低着头窃窃私语一边还时不时地偷瞟我几眼,似乎我会有这样的反应让他们觉得难以理解。

  我也觉得难以理解,在我看过的那些电影里,女人知道了这样的消息不是满面红晕地跑去跟爱人报喜,就是悲喜交加地独自惆怅,而我偏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脑子里却像开了锅似的乱成一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眼前一会儿是深海看邻座的双胞胎吃冰淇淋时闪闪发亮的眼睛,一会儿是我父母争吵时的样子,我甚至想起了殷皓宣布自己要结婚的消息时那副痞子气十足的解释,“不结婚不行喽,老子的种子都发芽了……”

  越想越乱。

  我甚至还没有结婚呢,这个虽然不重要,但是孩子生下来了总要上户口的吧?他长大了迟早要去学校的吧?万一有那么一天,孩子跟着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去海边,结果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海里的孩子变成了一条鱼……

  万一他的生理结构真的继承了这种特点……

  万一他被别人发现了,被当成怪物一样关进实验室,一辈子只能隔着玻璃窗看蓝天……仅仅是想象已经让我疼痛得无法呼吸了。如果人鱼的存在对人类而言不是秘密该有多好,如果我的孩子可以正大光明地跳进海水里,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他的朋友展示他漂亮的尾巴该有多好。

  我把脸埋进手掌里深深叹息。我头一次对自己这么失望,我既没有足够的金钱来替他打造一个刀枪不入的堡垒,也没有足够的权力来阻挡可能会有的窥伺。我这双手,这双进入海水里就会长出薄蹼的手,要怎样做才能给他支撑起一个安全的空间,让他像其他的孩子一样正常地长大呢?

  脑海里那个安静的区域传来一阵模糊的声响,像夜深人静的时候自远处传来的音乐,听不清唱的是什么,却让人觉得莫名的柔和,仿佛有暖暖的海水自脚下包裹上来,慢慢的,将全身上下每一根绷紧疼痛的神经都泡软了。

  这是深海的声音。

  我闭上眼躺倒在礁石上,脑海里闪过一幅幅蔚蓝色的画面。鱼群、海藻、变幻莫测的光线组成了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一个属于他的世界。

  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我几乎忘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只要背后有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一只小手破开了蓝色的画面,是婴儿般的手,胖胖的手指,指间生着薄薄一层蹼,张开的样子像漂亮的海星。然后那只手的后面闪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圆圆胖胖的小脸,衬着一对大大的眼睛,漂亮得像油画上的天使。

  我一惊,下意识地从礁石上坐了起来。

  脑海中嬉笑的孩子转身游开,拖着一条金色的鱼尾欢快地转着圈。一条大石斑鱼慢悠悠地游了过来,小孩子眨巴着大眼睛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金色的身影随着受惊的大石斑鱼一起窜出了画面之外。

  我的脑海里有种奇怪的回声不停地嗡嗡作响,我仿佛听到了那个小孩子清脆的笑声。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竟无法分辨这究竟是深海传递给我的画面还是我自己的幻觉,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孩子的笑容是如此的耀眼,像穿透了云层的阳光,一瞬间就撕开了天地间厚重的阴霾。

  心中悸动,焦虑和恐惧不知何时都变成了隐隐约约的渴望。

  我知道,我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时刻已经来临。

  第十八章:谁的惊喜

  我坐在二楼的台阶上吃完最后一粒葡萄,正要回房间去洗洗手,台阶下面绕着圈子咬自己尾巴玩的芒果突然冲着大门狂吠了起来。

  这狗有个毛病,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就叫个不停,看起来凶得要命,其实是只纸老虎,它的凶相都是拿来装样子的。我们来的那天也是,它隔着院门冲着我们狂叫,等大门打开了一看我们人多,它立刻躲进自己的狗窝里再也不出来了。

  “行了,芒果,”我懒洋洋地吆喝它,“外面就是巷子,一有人过你就叫,不累啊?”

  芒果甩着尾巴叫得更凶了,一边叫一边呲着牙冲着大门的方向伏低了前肢,一副准备打架的架势,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就在芒果激烈得近乎诡异的吠声中,大门缓缓推开,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属于男人的脚迈了进来。

  擦得很亮的皮鞋,熨烫得很规矩的黑色长裤,一眼看去心中已经生出那种职场精英才会有的近乎做作的考究的感觉。视线顺着笔直的两条长腿往上移,裁剪精致的黑色衬衣,再往上……我就看到了那双墨色的眼睛。黑到了极致的眼瞳,仿佛在过滤掉所有杂色的同时也过滤掉了任何一种可能会有的情绪。即使他的嘴角含着笑,那笑容也无法穿透厚厚的冰层到达眼瞳的深处。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心口瞬间凉透。

  他停下脚步,微微扬起脸上下打量我。四目交投,他的嘴角微微一勾,流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怎么,看见我你好像很意外啊。”

  其实不意外,我早就知道这男人是天字第一号的小气鬼。

  “世界真小啊,殷茉。”夜鲨慢条斯理地晃了进来,冲着狂吠的芒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芒果像见了鬼似的呜咽一声,一头窜进狗窝里再也不肯出来了。夜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回过头重新打量我,我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一步。

  夜鲨的眉尖一挑,眼中慢慢地浮现出一种真正有兴味的神色来。

  他知道了,我有些惊慌地想,这下他真的不会放过我了。

  夜鲨很突然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嘴里却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妈的。”

  我扶着栏杆的手微微有点抖。原本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战略到了现在已经完全不适用了,我已经有了害怕他的理由。

  “殷茉,每次见到你都能给我带来惊喜,”夜鲨笑够了,慢慢走到了台阶下面,彬彬有礼地冲着我伸开了一只手,像在舞会上邀请女士共舞的绅士一般派头十足,“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说得好像我是他们家的逃奴似的。

  我在台阶上重新坐了下来,不用费力去支撑自己的两条腿让我省了不少的力气,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太费脑子,我得保存实力。

  “去哪里?”

  夜鲨笑而不答。

  我又问:“迦南呢?”

  “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崽子,”夜鲨神色转冷,“这次别想我会放过他。”

  我早说过这人小心眼了,我撇了撇嘴,“他人呢?”

  夜鲨皮笑肉不笑地斜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坐在台阶上面歇了一会儿,我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脑筋也变得清楚了一些。既然被夜鲨堵在这里,想要逃走估计是不太容易了,闹不好还会连累这里的主人。不过,把损失降得再低一点儿,说不定还是有希望的。

  “迦南只是受人之托,”我看着他,很小心地避开有可能会刺激到他的字眼,“从道义上讲,他其实没有做错什么。”

  夜鲨冷笑。

  我叹了口气,跟这个妖怪斗智斗勇还真是个力气活儿,才说了几句话已经让人觉得精疲力竭了,“你别为难他,让他留在这里,我跟你走。”

  “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月光石是你从深海那里抢走的,被我骗回来不是正好扯平了?”

  夜鲨两道眉毛危险地竖了起来,“扯平?”

  “你是商人,所谓在商言商,总该知道和气生财吧?咱们就不能有话好好说?”

  夜鲨被我的话气乐了,“怎么好好说?”

  “迦南你带回去也没有什么用,你放过他我还能心甘情愿地跟你走,咱们不是都省事?何况你还能省一份饭钱,对吧?”

  “真是怪事,”夜鲨笑着摇了摇头,“明明是你求着我,怎么搞得你这么理直气壮?”

  “各退一步吧,”我继续游说他,“大家都留点余地,这里毕竟是个人口密集的小地方,要是我真的闹起来了,你也不好收拾,对吧?”

  “行,”夜鲨琢磨了一会儿,干干脆脆地点了点头,“这小子我不跟他计较。你呢,你什么时候跟我走?”

  这个……好像不是由我决定的吧?

  我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这就走吧,把吃的东西划拉划拉都给我带着,我现在容易饿。”

  “吃的东西……好说。”夜鲨靠着栏杆,笑得一脸奸诈,“房车跟着呢,哪怕你半道上想吃满汉全席我也能给你弄出来。”

  我叹了口气,“那走吧。”

  我的行李不多,简单的几样化妆品,几套运动款的T恤短裤,笔记本电脑外加两本小说,不到一刻钟就收拾完了。反而是吃的东西装了两大包,从酸奶到果冻,翻来拣去一样也不舍得丢下,只好都带着。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夜鲨还靠在门口的栏杆上,轮廓分明的侧脸透着瓷器般冷幽幽的苍白,衬着他身上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衫,硬是把三九天的热空气降下来好几度。这个季节穿着长袖衬衣,我看着都觉得透不过气来。我记得深海是很怕热的,不知为什么夜鲨的习性和他相差了那么多。

  “收拾好了?”他回过头扫了我一眼,冲着身后的保镖抬了抬下巴,那保镖立刻走过来把我手里的行李都接了过去。

  “车在门口,走吧。”

  夜鲨说完这句话我才注意到院子里已经多了好几个人。两个夜鲨带来的保镖,昏睡在狗窝旁边的薇薇以及半坐在院子里鼻青脸肿的迦南。才分开这么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服又是土又是血,嘴角破了一大块,半边脸肿得像个猪头。

  “你不是都答应了要放他一马?!”说实话,夜鲨答应过的话我并不是十分相信,但是看到迦南这副样子,我还是觉得有把火在心里烧了起来,“你还是男人吗,说过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夜鲨掏了掏耳朵,脸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来,“我答应你不找他麻烦,但是我没答应过他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要忍着啊。”

  我咬牙,迦南是一个人,他这边加上保镖少说也有六七个人,到底是谁找谁的麻烦啊?

  迦南蹭了蹭嘴边的血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你要带她走?”

  夜鲨耸了耸肩,“你说呢?”

  迦南突然笑了,很张扬的笑容,就好像阴天的时候所有的光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脸上,“夜鲨,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无耻到了什么地步?”

  “纠正一下,”夜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说,“我这个不叫无耻,孩子,我只是胆子比较大。”

  “胆子大?”迦南咧嘴大笑,“是不是大到了连萨默斯法典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

  夜鲨皱了皱眉头,“你提那个做什么?”

  “没什么,”迦南的眼睛里浮现出讥诮的神色,“我只是提醒你,按照法典的规定,这个女人你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做任何事。”

  夜鲨的眉头皱得更紧,阴沉沉的视线从我的脸上扫过去又落到了迦南的脸上,“迦南,你好歹也算跟过我,你该知道我的脾气的。”

  迦南回视着他,眼神变得咄咄逼人,“如果把萨默斯岛的那帮老家伙都集中起来……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因为你逃到了陆地上就放过你?”

  夜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的威胁很幼稚,她是异类,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在族里是不被承认的。何况,深海能不能平安地带着奖品回去还说不准呢。”

  我的心微微一沉,我早该猜到了他一定会做点手脚去阻止深海的。

  迦南摇摇头,眼神挑衅,“就算她伴侣的身份不被承认,但是作为另外一个同类的所有物……除非你想和整个族类作对,否则你不能动她。”

  “什么意思?”夜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可以看看她的耳朵。”

  夜鲨回过头,眼神像两把刀似的直勾勾地刺了过来,四目交投的一瞬间,我发现他的眼中竟然闪动着诡异的红色。我顿时觉得汗毛直竖,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不过我可退的余地并不大,前面是直通院子的楼梯,身后就是我那间临时落脚的十来个平方大小的卧室。露天的走廊本来就不宽,退了两步之后我的后背就顶在了门框上。

  “你……”

  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夜鲨已经三步两步走到了我的面前,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抓起了我两边的头发向后一拽,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正想开口骂人却被夜鲨的视线给惊住了。他的手还拽着我的头发,两只眼睛却死盯着我耳朵上那个包,墨一般浓黑的眼瞳周围一圈酒红色的弧线明亮得像在燃烧。

  我在心里愤愤地骂,拽得那么使劲儿,我的头皮都快要被他扯下去了。

  夜鲨直勾勾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松开手,慢条斯理地后退了两步,“原来如此。”

  我揉着头皮冲他翻白眼,心里琢磨着迦南的那一句“同类的所有物”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像别人家的东西,捡到了得还回去?这该死的深海,我还以为这是个什么表示浪漫的记号呢,搞了半天,就是猫脖子上一块写着主人电话号码的名牌啊。

  迦南脸上的笑容连我看着都嫌晃眼,“现在还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夜鲨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反正做掉你很容易。”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出这话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你答应过的……”

  夜鲨斜斜地瞥了我一眼,眼瞳周围的一圈红色已经消失,表情冷森森的,嘴边硬挤出来的一丝笑容显得格外生硬,“所以说……殷茉,你只是答应了我的邀请去我家里做客的,对吧。”说着,意味不明地冲着迦南的方向笑了笑。

  迦南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就要冲过来,被他身后的两个保镖硬拽住,接下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你让他们住手啊,”我真的有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姓夜的,你他妈的不就是又想占便宜又不想担责任吗?!行,是我哭着喊着要去你家的,这行了吧?!”

  夜鲨的脸色冷了下来。

  我三步两步走下楼梯,那两个保镖大概看到了主人的脸色,一声不吭地退了回去。我从地上扶起迦南,迦南轻轻地推开我,自己站了起来,看着慢慢走下来的夜鲨一字一顿地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夜鲨。不过,你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类,会说谎话,会坑蒙拐骗,还会推卸责任。”

  这话听起来真让人不是滋味,他到底在骂谁呢?

  夜鲨摇着头笑了笑,对这些挖苦的话丝毫不以为意,“我要是拖着一条尾巴上岸,过不了五分钟就会被人用石头活活砸死。迦南,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你以为一条鱼上了岸还能继续用鳃来呼吸吗?”

  我退开一步,尽可能站得离他远一点儿。这个面瘫流氓兔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亚里士多德,真让人不适应。同时他的话也提醒了我,对于我身体上的一些特殊变化,我还是得尽可能地隐瞒过去。如果我的弱点全部都让对手知道,我的处境会更加被动。

  迦南呼吸一窒,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夜鲨不再理会他,冲着大门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举止很绅士,态度很恶霸。

  我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迦南的肩膀,“我没事儿,你继续……”继续干什么呢?他不能回族里,跟陆地上的饭搭子又拆伙了,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想不出他会去哪里。

  “你继续周游世界吧,”我拍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哪里有狂欢节你就去哪里凑热闹吧,拍拍照片,泡泡小妞儿,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地就行。别总板着脸,也别再跟夜族人混一起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翻脸不认人的。”

  夜鲨在我背后哼了一声。

  迦南抿着嘴角看着我,眼圈慢慢发红。

  “我没事儿,”我冲他笑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我身边的事深海都知道,他不会怪你的,真的,他又不是不知道夜族人都什么德行。”

  夜鲨又冷哼一声。

  我看看院子里表情各异的一圈儿人,琢磨了一会儿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再磨蹭了,“行了,我走了。”走出两步,我又回过身来悄悄嘱咐迦南,“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还有就是,你千万别花什么脑筋跟夜鲨对着干,这人不要脸的等级你根本就比不了。真的,你自己该上哪儿玩上哪儿玩去啊,乖!”

  抬脚走出几步我又折了回去,压低了声音凑在迦南耳朵边说:“有机会你替我问问深海,你们那个狗屁法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该遵守的没有它也一样会行得端做得正,不遵守的……就是不遵守了也没见他就怎么样,夜鲨这种败类还不是在异世界里混得风生水起?凭什么深海脖子后面就要烙上一个难看的大疤,然后被轰出家门?

  迦南望着我,神色震惊。

  我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跟着夜鲨走出了院子。为深海感到不值得的同时,我头一次欣赏起夜鲨的厚脸皮来。

  当我带上车的两大口袋食物都变成了果皮和包装盒的时候,车子终于驶入了林区深处的一座庄园式的疗养院。隔着车窗望出去,人行道两侧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漂亮得像杂志上的风景照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到处都冷冷清清的,感觉更像一个很偏门的科研单位。

  绕过灰色的主楼,车子顺着人行道驶入了后面的庭院中。近处是拾掇得十分整齐的花坛草坪,远处是树林组成的绿色墙壁,几幢小巧的别墅错落有致地点缀在这幅画面当中,相信从任何一间窗口望出去都会是如画一般的风景吧。

  我扶着车门下了车,懒洋洋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人少的地方空气果然清新,风声过耳,带来海潮隐隐的呼啸,这里离海边应该不太远。

  “是个疗养的好地方。”身后有人说出了我的心声。我转身看时,一个中年男人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正慢悠悠地从最近的那幢别墅里走出来。这张脸我应该在某个杂志的医学版面上看到过,他看上去要比那时略微瘦一些,五官并不出众,一双眼睛倒是十分有神。

  “我是谢路南。”中年男人面带微笑地冲着我伸出一只手,“你的主治医师。”

  “你好,谢大夫。”我回握住了他的手,“我是殷茉,请您多多关照了。”

  谢路南很感兴趣地上下打量我,“传呼器二十四小时开着,你有需要随时吩咐。”

  我点点头,“谢谢。”

  “我想先给你做一个全方位的检查。”谢路南看看我再看看一旁的夜鲨,用一种征询的语气问道,“明天可以吗?”

  夜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行,你来安排。”

  “那就明天吧,我先送殷小姐回住处。”谢路南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说完之后就提起我的行李,率先走开了。我跟着走出几步才注意到夜鲨和他的助手安东一直站在原地目送我们离开,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阴沉。

  “别担心,”谢路南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不怎么有诚意地安慰我说,“夜先生这个人并不难相处的。”

  我斜了他一眼,还真有替夜鲨说好话的?夜鲨到底给他多少薪水啊?

  谢路南笑了起来,中年人特有的温和表情令人本能地感觉信赖,连带着交谈的话题也不显得那么令人反感了,“如果站在我的角度上,你也许就能理解我对夜先生的态度所为何来了。我之前在医院里干了二十多年,有了荣誉是单位的,出了问题是自己的。学术上不论搞出点什么研究成果,论文上都得挂上院长的名字。但是在这里,我有自己的实验室,有专门的研究人员来配合我的工作,并且没有人来抢夺我的劳动果实。站在潜心研究学问的角度来说,夜先生给了我一块很丰沛的土壤。”

  “你不觉得他是在利用你吗?”

  谢路南看了看我,摇摇头笑了,“利用的话……也是相互利用吧。”

  这个人该不是被夜鲨洗脑了吧?我可是知道夜族人有这种可怕的能力去更改人类大脑中现存的信息,比如去掉一段记忆什么的。

  “他利用我们的研究成果创造财富的同时我和我的研究小组也利用他提供的平台实现了我们自己的理想。”谢路南看着我别扭的脸色爽朗地笑了起来,“就在上个月,我们的小组刚刚完成了一个区域性麻醉的新型麻醉制剂的临床试验,否则,我也没有时间来疗养院这边做你的专职保姆。”

  “专职保姆?!”这个名词听起来怎么这么打击人呢?

  谢路南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两个人,轻轻点了点头,“我希望你明白,不论他们在你的身上寄予了怎样的期望,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名普通的孕妇。”

  “等等……”他轻描淡写,可我听着却有点不那么妙的预感,“什么叫在我身上寄予了期望?”

  “确切地说,是在你未来的孩子身上寄予了期望。”谢路南压低了声音解释说,“这一族的存在对你我来说都不是秘密,夜先生对于基因工程的兴趣也不是秘密,你明白了吗?”

  没明白。

  我只明白了夜鲨在打我儿子……或女儿的主意。

  “夜先生认为人类和海族结合所产生的后代很有可能会聚集了两个族类在生理特点上的所有优点,只可惜……”谢路南说到这里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在我们的实验当中,迄今为止存活周期最长的受精卵也只活了七周。”

  “你们在做人体实验?!”我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那不是和当年的纳粹一样?!”

  谢路南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目前研究的进度还远不到做活体试验的地步。”

  “那要是到了呢?”

  谢路南沉思了片刻缓缓摇头,“可能性不大,毕竟是两个物种……从我们的实验结果来看,绝大多数的样本在胚胎体外培养阶段就已经停止了发育。”

  他的话我听得不是很懂,模模糊糊地只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心里因此更加疑惑,“可是……我的先生就是他们一族的啊。”

  “所以说……”谢路南停下脚步,目光深沉地望着我说,“你是一个奇迹。”

  奇迹两个字让我晕了一路。

  我从来没想过一名出色的妇科医师同时也可以是一位煽情的诗人。不过,从文艺一点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的话,的确没有什么字眼能比这两个字形容得更加贴切了。

  谢路南带我去的地方是紧靠着疗养院西南角的一处小院落,被树墙围起来的小院子不算大,草坪中央一幢上下两层的小别墅,白墙红瓦,衬着周围一片浓密的绿色显得格外醒目。海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楚,这里离海边应该很近了。

  “这个院子离海很近,”谢路南指了指房屋的方向介绍说,“从客厅里就可以看到海,景色是很不错的。”

  景色不错又有什么用呢?他的话让我更加觉得沮丧了,不论这里外观如何……都无损于它牢房的本质的。

  “为什么没有人?”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我好久了。

  “这里是夜氏名下保密级别最高的研究所。”谢路南的这句回答听起来有点答非所问的味道,细细琢磨,他其实是想说有资格出入这里的人不多吧?

  谢路南笑了笑,“夜先生安排了一位助手来做你的生活助理,我想她已经在等着你了。有什么需要你可以跟她说,也可以随时传我。”

  谢路南帮我把行李放在客厅的矮几上,提醒我说:“房子周围有很严密的防盗设施,所以从安全的角度考虑,你最好不要四处走动。”

  我点点头,这个他不用说我也猜到了。夜鲨把我弄到这里来估计也费了不少的力气,断断不会让我那么容易就跑掉,看似无害的庭院别墅,暗中还不知道布置了多少监控设施呢。

  谢路南走了,我的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很静很静,连海潮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了,就在几分钟之前我还觉得那声音无比清晰,也许那只是我的错觉吧,因为猜测这里靠海所以凭空地估算出了一个令自己感觉惊喜的距离……

  我在落地窗前的垫子上坐了下来,从这里望出去才发现这幢房屋果然建在海边。可是那一抹令人心痛的蔚蓝色和这幢房屋之间还隔着一大片看起来完全没有开发过的褐色海滩。平坦的海滩上几乎连轻微突起的礁石都看不见,无论是海里的人想要潜进来还是房间里的人想要溜出去都不可能不被发现。

  是啊,既然知道深海和迦南的身份,夜鲨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盯着远处的海面,我出神地盘算着自己手里还掌握着什么样的筹码。他们知道我怀孕了;知道我的身体因为注射过严德的药而留下了若干后遗症,比如我的腿骨曾经诡异地弯曲,又以诡异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知道我的听觉十分古怪。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我的身体曾经作为一个可靠的容器保存了那块石头很多年……

  这些有用的没用的信息慢慢地在我的脑海中汇成漩涡,越转越快。那个一直盘旋在心头的影影绰绰的想法也随之变得清晰了起来:上一次不愉快地碰面时,来来回回我都坐在船上,第二次是深海带着我跳进了海里。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夜鲨极有可能还不知道我也可以在水中呼吸!

  突然萌生的希望令我的心跳加快。我想,这应该是目前为止我手中最有利的筹码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冷静,我想我首先要尽可能地避免接触海水。夜鲨这人生性多疑,从安全的角度去推测,即使有些数据需要在水底采集,他也很可能会选择室内泳池。经过了层层过滤消毒之后的海水……要好对付得多,这是一次聊天的时候,深海无意中告诉我的。

  另外,顶着一个珍稀试验品的身份,我和孩子的人身安全在一段时间之内应该是有保障的。我们会被细致地照顾,会有人定期做检查,而且这里的空气也不错……总而言之,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这里并非全无希望。心中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窗外荒凉的海滩看起来都顺眼了许多。

  正想爬起来去找点吃的东西,就听身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坐了很久了,在想什么?”语声低哑,清冷冷的腔调略带外域口音。我转身看去,顺着木质楼梯缓步走下来的女人可不正是夜翎?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知道她是夜鲨的妹妹兼助理,可是谢路南的话已经让我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会在这里看到那个夜鲨安排来的兼顾照顾和监视两项重大任务的生活助理,这个所谓的“生活助理”怎么也和夜翎挂不上钩啊。

  “有什么可惊讶的呢?”夜翎神色淡漠地扫了我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我和你性别一致,可以在夜里留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她似有所指地笑了笑,“我的力气很大,身手也是很不错的。”

  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吧?

  我很配合地挤出了一脸惊恐的表情,和她对视了两秒钟。

  夜翎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实话实说,“我饿了。”

  夜翎黑着脸不耐烦地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冰箱里有厨师做好的营养配餐,自己拿光波炉加加热就可以吃了。”

  “不行啊,我现在是身份特殊的肉票,不可以接触有辐射的家用电器。”

  “你……”夜翎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还没等她发脾气,就听叮的一声响过之后,夜鲨的声音从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传了出来,“夜翎,不要让我怀疑你身为助理的判断能力。”

  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突然意识到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原来真的是被监视的。

  夜翎的眼睛里几乎要冒火了,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进了厨房。一阵乒乓作响之后,女人的声音十分不友好地喊道:“好了!”

  这算不算嗟来之食?

  我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醒过神来:我一个肉票,在绑匪的地盘上讲气节……这不是有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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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一笑七国之乱人鱼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