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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债》 作者:大风刮过

第三部分

  第九章

 
  本仙君如一棵被霜打雪压的老树,忽见东风,不由自主花满枝头。
 
  浅近些说,本仙君心花怒放了。
 
  怒放的刹那,盯着对面www.xiaOShuOtxT.Net的人时候稍长了些,笑容许没留神,略欢喜了些。李思源在我身后“咳咳咳”了数声。我幡然醒悟,一顺手就想照旧去握他双手,只听见李思源越发猛烈地“咳咳咳咳”。
 
  东郡王面上微露忧色:“源儿,你咳个不住,可是染了风寒?”
 
  李思源道:“无妨,兴许是方才一个飞沫儿呛在了喉咙里……”又打了个哈哈道,“三弟对赵公子的仪表委实仰慕,竟连招呼都不知如何打了,哈哈……”
 
  本仙君方才顿醒回神,拱手礼道:“久仰,在下李思明,赵公子不必客气。”
 
  成天价一处厮混几千年了,还要在人面前如此客套做作,有趣有趣。
 
  东郡王道:“为父恳请赵公子数日,他方才肯入郡王府为仲,你们三人待公子一定要恭敬客气。日后只称他赵先生便是了。”
 
  恳请数日?他一定是早下好了套子等着你去请他,表面架势端得十足,心里恨不能削尖了脑袋钻进来哩。
 
  “赵先生”笑得似模似样,“王爷实在客气,赵衡如何担得起。”
 
  东郡王直道:“哪里哪里。”吩咐给赵先生收拾上房,服侍沐浴更衣,再摆酒接风洗尘。
 
  赵先生左右总有人团团服侍着,本仙君只好回到涵院内,如坐针毡,对着天枢那根人柱讲些逸闻,算讲给他听,也算自言自语,挨着工夫。
 
  “……姜子牙到了西岐后……”元始天尊曾将他徒儿的功绩与本仙君说过数次,偏在此时想不起来了。“咳~~杨戬力劈华山之时,天地变色,星斗颠簸。那黑熊精从山中跳出来道,‘你这个张道士,吾在此处修炼,未伤过人命,你为何非要取吾性命!’”
 
  “李公子。”慕若言初次主动和本仙君说话,我一时不能适应,楞了稍许。
 
  “你是不是嫌我话说多了烦得慌?那我去院中转转,你歇着罢。”
 
  “无妨。”慕若言又浮了那么一点笑出来,他一笑,就如熙熙日光照入水面。“关公战秦琼是本好书,姜太公二郎神君与张道士三英战黑熊,亦是一段奇话。”
 
  我讪讪咳了一声,“你今天入水受了寒,先躺着暖暖罢。我~咳~本公子吩咐给你熬些姜汤。”
 
  在院子里四处转转,挨到晚上。洗尘宴上只客套了几句,散席各自回房。本仙君洗漱沐浴,与慕若言并头而卧,夜半寂寂时,听见头顶上轻声笑道:“宋珧你得与天枢星君共卧,可已沉醉仙梦了么?”
 
  本仙君被拘在李思明的凡胎中,被他一损,回不得嘴,索性掀被撑身欲起。头顶上道:“起来做什么,深夜妄动,惊扰了天枢可不好。你躺下,我放你出来。”
 
  心窍清灵,四肢尽松,我脱得李思明之身,举目四望,穿门而出。他立在月光下道,“幸亏有仙隐之术,若被人看见你我这副情境,定是一出鬼话。”
 
  本仙君忍了半日,终于能疾步上前,“衡文!”
 
  衡文清君晃着他那把破折扇道,“我在天庭见你怀抱天枢行径亲密,忍不住就下来瞧瞧,远着瞧总不如近看真切。”
 
  难道本仙君在地上受罪wWw.xiAoshUotxt.net,一干仙僚们都在云头上看热闹?我抽了抽面皮,道:“你如何瞧见的?”
 
  衡文道:“天庭日子散淡,难免寂寞。命格有面观尘镜,能看世间事。偶尔带携我一观。”
 
  命格老儿手中竟还藏着这样的东西,不知道除了衡文,他还捎上谁一起看镜子。一想到我抱着天枢渡气喂药时,天上正有数双眼睛盯着,本仙君的老脸忍不住起热。
 
  “你从镜子里瞧见,该晓得我下界后过得什么日子。你此番下界,你玉帝派遣,还是私下凡界?”
 
  本仙君与衡元相交数千年,他的脾气我早晓得,嘴上虽刻薄,一定是见我在人间实在太惨,才特意下凡帮我一把儿。
 
  衡文悠然道,“命格星君琐事甚多,无暇顾及此处。南明帝君此世是位枭雄,玉帝恐你如无仙术打不过他,需有位协助。算来算去,仙界还就数我闲些,你我比他人熟些,于是派我下来。”
 
  衡元下界后,借故在边镇回尚川的沿途偶遇东郡王与李思明,与这两人在打尖的茶棚下闲话兵法局势。衡文清君是哪个?天庭上监世间学问的上君。略说个言把几句便将东郡王唬得头晕眼花,直呼先生天人也,三延四请将这尊大神请到了家。
 
  此算诓耶?不诓耶?
 
  玉帝。
 
  本仙君近日对玉帝颇多积怨,竟是我错了。玉帝虽偶尔缺德,却依然仙德巍峨,英明仁慈。让衡文下界,如雪中送参汤,忒仁慈;如与猛虎赐双翼,忒英明。
 
  本仙君与衡文在荷花池畔站着,将他上看下看,满心欢喜。衡文望着我一笑,“我此次下界,用的还是你那时给我取的名字赵衡。”
 
  我嘿然笑了数声,忽然想起件事情,“给你安置的卧房在何处,带我去看看,认个路。”
 
  衡文欣然引我前去,原来就在出了涵院左首的正厢内。夜色内朦胧看房内,看不出什么来。摸索到床边,本仙君坐下,不由得叹道:“见到床就想睡,这些天没睡过好觉。”
 
  衡文道:“想睡你就睡下,横竖李思明还和天枢在一张床上。天亮前我渡你回去。”
 
  本仙君没和他客气。这几日白天折腾,晚上还要惦记天枢在旁边,翻身的时候别压着,睡着的时候别梗着颈子,打鼾把他惊着。牵三挂四,不得塌实。本仙君翻身上床,在内侧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衡文在我身边躺下,我道,“索性你每晚将我提出来,让李思明陪着天枢睡罢了。本仙君自去寻床睡。”
 
  衡文悠悠道:“你这是什么话,与天枢星君夜夜同榻,你还挑三拣四,不怕天雷轰你。我在天上看你搂着天枢渡药送气,颇得意趣,怎的到我面前却妆起门面来。”
 
  将头凑到本仙君耳侧,低声道:“你得天枢星君仙泽,心元可动否。”
 
  我伸手揽住衡文,半撑起身子涎笑道,“天枢虽清秀,怎比得上衡文清君淡雅绝代天界第一的风华。有清君在身侧,宋珧眼中岂会再容其他乎。宋珧几千年只有一条贼心,想与清君一夕巫山。清君如应了……”
 
  衡文低低道,“我应了你,如何。”
 
  本仙君将涎笑一收,一本正经道,“你应了我,然后天兵骤降,将你我拿回天庭。玉帝对清君定会开恩,关一关降一降,顶多降做个和我一样大小的元君。宋珧轻则在诛仙台上喀啦一声,重则喀啦后再落道天闪,彻底干净。”
 
  衡文抬手将我撞回枕上,道:“你晓得其中利害,与天枢两相对时便记着分寸,设劫的反入了劫,下场是什么你想得出。到时候我也未必保得了你。”
 
  原来是怕本仙君渡了几口气和天枢渡出了情。我打个哈欠道,“你放心罢,我在凡间的时候算名的就说我命犯孤鸾,是个百世无妻的命,投胎一百回也没谁会看上我。我和你说过没,我上天庭之前……”
 
  衡文口齿含混道:“嗯,说过数遍了……”翻了个身,沉寂无声。本仙君皱眉道,“你还没听完,怎么知道我要说哪桩事,张口就道听过数遍了。”忒不给兄弟面子。
 
  衡文应也不应一声,看情形是——
 
  睡着了。
 
  本仙君无奈叹气,翻身向内。
 
  那件事情,我兴许确实,说给他听过。
 
  本仙君飞升成仙前在尘世的那几年经历的糊涂事,恐怕都和衡文絮叨过一遍或数遍。但那件事本仙君认为仍值得一说,确实有道理在。
 
  第十章
 
  因为那件事是本仙君从人到仙的几千个年头中,唯一能和“情”字沾上边的事。
 
  我做凡人时唯一一次倾心恋慕。
 
  本仙君那时候少年正意气,整日在市面上冶游玩乐,自以为风流。某日在长安街头蓦然回首间,见一佳人倚栏而立。只这一眼,她就成了我命中的劫数。
 
  她是青楼的歌妓,绫罗十匹换她清歌一曲,黄金百两才能与她一夜春宵。我豪掷千金,轻换佳夜,不肯让她委屈在床上与我假意鸳鸯,夜夜闲话闲坐,想尽办法讨她欢心,只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跟我说句喜欢。
 
  结果,她没爱上我,反www.xiaoshuotXt,net而瞧上了一个穷酸秀才。
 
  她将我送她的珠宝首饰,古玩玉器,名砚宝琴一一变卖,供那穷酸赁屋读书,上下打点,参赴科举。结果穷酸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一顶粉轿将她抬进府内,二人终成眷属,她成了他人妇。街头坊间,多了一段可传千古的佳话。
 
  我就是那佳话中做帮衬的冤大头。
 
  情关惨败,本仙君那时的颓废可想而知。我白日酗酒,夜晚吟诗。伤春的小李,悲秋的韦庄,十年一梦醉扬州的小杜,凄诗凉词,首首皆能倒背。从旧年重阳伤情到来年端午,她去庙中烧香,我在大殿中将她拦住,问她那秀才究竟比我强在哪里,我待她一片深情,她却倾心于一个秀才。
 
  她向我道,公子口口声声说情,其实并不懂什么是情,自以为倾心就是一掷千金,恋慕就是赠奴宝琴香扇,玉镯金钗。相公当日虽穷,却能与奴以心换心。公子是豪门少爷,恐怕连路边的馄饨面都没吃过,误把意气当真情,岂能明白两情相悦时,彼时你中已是我的道理。
 
  我黯然出寺,踯躅街首。一年多的相思苦伤情愁,竟被她说成一时发热,一文不值。
 
  我在街上看身侧烟雾缭绕,难道只因为我没吃过馄饨面,我的情就不叫情?
 
  我颓然踱到烟雾缭绕处,矮桌前拖过一张小凳,坐下黯然道:“老板,来碗馄饨面。”
 
  喝下那碗面汤后,我成了宋珧仙。
 
  衡文假惺惺地宽慰我道:“命,这就是天命。天命不可违也。”
 
  是了,衡文曾如此奚落过本仙君,这桩事我确实对他说过。
 
  那时本仙君长叹道:“天命让我孤鸾星高照。”衡文躺在莲池畔的青石上,闭着眼道,“否,否,是天命让你做神仙。”
 
  如此一想,如今我陪天枢南明唱的这出戏,从大面上来看,与本仙君当年的情史,竟有一两分相似。
 
  李思明看上了慕若言,慕若言与单晟凌两情相悦。李思明将慕若言捆在身边,要用尽手段,无情折磨,棒打鸳鸯,虽然玉帝不会给南明天枢安排什么好下场,但慕若言与单晟凌从头到尾依然两情相悦,不动不摇。
 
  敢情本仙君其实还是个帮衬的冤大头。
 
  难道本仙君就是在这种戏中,做这种角儿的命?!
 
  玉帝个缺德老儿!!
 
  本仙君积怨沉睡,竟梦到南明帝君带着一顶粉红小轿,身披铠甲,在东郡王府门前横刀而立,让我还他天枢。
 
  我在一面在心中呐喊,帝君你赶紧把天枢扛上轿子,跑得越远越好,本仙君真的不想侍侯他了;一面在口中恶狠狠道:“本仙君要定了天枢,他是我的心肝。谁也抢不得他!”
 
  朦胧中,被人一把拖起来,抖了一抖。
 
  我半睁开眼,瞧了瞧揪着本仙君前襟的衡文:“做甚?”
 
  衡文拖着字眼儿道:“你的心肝儿天枢正在你房内的床上吐血,别喊梦话了,赶紧过去瞧瞧罢。”
 
  本仙君忙纵光闪回李思明卧房内,此时天已微亮,半昏半明中只见天枢面白如纸,双目无力地闭着,嘴角还挂着一缕血痕。床下落的一方白帕已血迹透染,他袖口被角,也染着点点血斑。
 
  好端端的他吐个什么血。
 
  衡文在我身边道:“心尖上的玉人已咳血晕矣,你还愣着做甚?赶紧抱扶入怀,喊大夫去罢。”抬手将我推进李思明躯壳。我翻身从床上坐起,半扶起天枢,替他擦擦嘴角血渍。衡文用了隐术,偏偏让我这李思明的凡眼能看得见他。坐在凳上,笑吟吟看天枢瘫在我怀中。我铁着面皮,高声喊道:“来人!”
 
  丫鬟应声推门叩头,我颤声道:“快喊大夫,言公子吐血了。”
 
  第十一章
 
  东郡王府的大夫向我道,言公子他脉像浮涩,乃积年旧症染了寒气,淤痰存堵,如此这般絮絮叨叨。
 
  我挥袖打断,“本公子不通医理,你与我罗嗦这许多有什么用?病症知道了,治罢。”
 
  老头儿喏喏应了一声是,慢斯条理开了张方子,说他只能先开方子稳住慕若言的咳症,隐晦暗示慕若言的病不能去根。
 
  不能去根,那不是肺痨么?
 
  我低头看了看慕若言,怪不得脸色黄里透白,成天咳嗽,原来有痨症在身~~
 
  衡文还没走,在桌旁悠然道:“看你面露忧色,怜惜得很,心痛得很。”
 
  本仙君的心被你奚落得乱抽,哪有工夫去痛。我看四下无人,低声道:“天已大明,赵公子不怕有人去请幕仲?”
 
  衡文道:“也是,我先回房去了。你且看着天枢罢。”银光一闪,不见踪影。可算走了。
 
  本仙君在床边坐下,天枢还没醒,我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替他将被子掖的再严些。玉帝对天枢似乎特别狠,全家死光,做人禁脔,还给他按个痨病在身上。让他半死不活地吊着受罪。那南明在南郡做将军做得甚开心,倒没听说怎么倒霉过。
 
  一碗药没灌完,天枢醒了,我伸袖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到水里泡了一趟,把痨病根激出来了,何苦来着。”
 
  慕若言又苦苦一笑:“可能我这身子真的是个半死不活的命,只是又诸多劳烦了。”
 
  我假笑着说,“你是我心尖上的,为你做甚么我都情愿。”你是玉帝摊派到本仙君头上的,本仙君做什么都是活该。
 
  偷着牢骚归牢骚,本仙君还是忍不住问,“大夫说你的病是陈年的旧疾。慕府犯事并没有多久,之前你都是相府少爷,怎么好端端的会弄个肺痨在身上?”
 
  慕若言默不吭声。
 
  我道:“难道又与单晟凌有关?”见他还是不吭声,再接着道:“你对他倒真的情比金坚。什么时候把你们的情史一一讲给我听听。”伸手捞一把天枢的头发,“也让本公子知道知道,他是怎么得着你的心的。”
 
  慕若言仍默不吭声。本仙君将头发在手中把玩良久,才松手放下。逛出房门去。
 
  在前院廊下,一团东西箭一样冲到我腿边,小爪子拉住我的袍子角乱晃,“小叔叔小叔叔~~”我眉头跳了跳,摸摸他脑袋,“怎么不在小书房里听先生讲书,反出来乱跑。”
 
  斜眼看见晋殊藏在柱子后,露出半张小脸,被我一瞧,又往柱子后缩了缩。本仙君自诩倜傥,这孩子一看见我却总像见了真的老虎精,本仙君很不解。晋宁皱着鼻子撼动我腿:“写字手疼,小叔叔~我要去看院里的叔叔,手疼,让院里的叔叔吹吹。”
 
  我抽了抽面皮,一脑油水的小崽子。远远看见衡文从书房方向过来。
 
  我腿旁绊着晋宁,只好在原地干干笑着打招呼,“甚巧,是赵先生。”
 
  衡文走近,斯斯文文地拱手,“三公子。”看了看我脚边,笑道:“是小少爷?”
 
  我再干干一笑,腿上忽然一松。只见晋宁像一杆肉标,直扑到衡文身前,一把抱住衡文双腿,“哥哥——”衡文身子纤长,竟被他扑得一闪,
 
  后退了一步。晋宁紧拽住衡文袍子下摆晃来晃去,仰着小脸腻着奶腔问:“哥哥,你叫什么?”
 
  衡文清君是纯仙种的神仙,非从凡世生,没见过这样的小儿,因此怔了一怔,失笑道:“你问我么?我姓赵,单名衡。”
 
  本仙君大步向前,欲拎开晋宁,小崽子死拽着衡文不松,恬着脸道:“赵哥哥好看,晋宁喜欢!赵哥哥抱抱!”我拉下脸一把将他从衡文身边拖开,“咄!什么赵哥哥。这位是祖父请来的赵先生。喊先生好!”晋殊吮着手指也正从柱子后向衡文身边挪,见我过来又向后缩了缩。
 
  衡文笑得却很受用,晋宁在我手中乱扭,欲再扑过去,廊下有人喝道:“宁儿,做什么呢!”晋宁立刻定住身子,老实不动。他爹李思贤大踏步疾走过来,从本仙君手中拎着晋宁的耳朵提到身边,晋殊垂着小脑袋苍蝇哼哼般喊了一声大伯父。李思贤厉声道:“先生面前如此无状,平素如何教你的!回房去把立身醒言抄一百遍!”晋宁憋了憋嘴,抽抽搭搭哭起来。两个奶娘上前,领着晋宁晋殊走了。晋宁边哭边走,拿袖子抹鼻涕还不忘记回头看衡文。李思贤拱手道:“犬子无状,唐突了赵先生,赵先生勿怪。”
 
  “赵公子”眼都笑眯了,怎么会怪。“大公子客气了,小少爷一团稚朴天性,言语见识却有浑然天成之灵气,他日定为龙凤。”
 
  李思贤连声道先生谬赞,转身向本仙君道:“爹在正厅,让三弟你速速过去。”
 
  李思贤脸色沉重,似乎东郡王找本仙君是为了件了不得的事。本仙君揣着疑惑赶去正厅,在厅外梧桐树边碰见李思贤,半掩住口小声对我道:“你和院子里那个,爹知道了。火气正炽。”
 
  第十二章
 
  东郡王青着面孔站在正厅上首,待本仙君一进门,立刻道:“上门。”
 
  厅门膨地关严。东郡王Www.xiaoshUotxt.net指着身后供桌上森森的牌位,“跪下。”
 
  本仙君不得不暂时屈膝一回。呔,老鬼,你等受我宋珧元君一跪,恐怕在阴间要一千年投不了胎,折福三世。
 
  东郡王胡子根根直翘:“孽子,你一二十年木木呆呆为父不曾管教你,居然如今癖染龙阳,豢养男娈!看本王今日在祖宗面前打断了你这根邪筋。”大喝一声,“请家法!”片刻有小厮取来一根铁帚,根根铁丝扎就,扫帚把是根铁棍,有小茶盅的口儿粗。东郡王家果然是武将出身,家法如此凶猛。
 
  小厮奉命抬过一条长凳,将本仙君压在凳上不得动弹,东郡王卷起袖子,一扫帚轮在我脊背上。重重一闷,铁丝扎进肉,本仙君哀叫一声,眼前金光闪烁,陡然间弹上半空。衡文扯住本仙君低声道:“来晚了一步。”手轻抚过我脊背,“可伤着没有,疼得厉害么?”
 
  神色歉然,目光里也透着担切,我笑道:“那一下怎可能伤到我真身。只因附在李思明的凡躯中,故而能察到疼痛。幸亏是你,我只疼了一下。若是指望命格星君,指不定本仙君被打到什么样他才过来。”衡文的眉目舒展开来,挨在我身边一起半空浮着,看东郡王抡着铁扫帚对着李思明脊背狠狠下去。一下接一下。李思明后背血迹班驳,小厮带哭腔道:“王爷,三公子好像晕过去了。”
 
  东郡王方才住手,“畜生!竟就晕了!”小厮将李思明翻过来,一探鼻子,大哭道:“王爷,三公子探、探不到呼气了~~”
 
  东郡王老脸却也有些慌张。小厮一溜烟去喊大夫,本仙君和衡文在半空看一堆人围着活躯壳号脉扎针灌药掐人中用冰,津津有味。
 
  看到兴头上,忽然想起一事,东郡王既然连儿子都发狠打得如此厉害,不知对天枢下手了没有。忙闪到涵院,卧房中没有,院里没有,念寻诀一搜,原来被拖去了后园柴房。本仙君踏流星赶到时,一条壮仆正端着一个碗送到慕若言嘴边。
 
  碗里红黑的汁水还漂着白沫。
 
  慕若言看着这个碗模样很开心,眉毛梢里眼睛里都是喜气,仰着颈子等药。本仙君喂你吃药时没见你这么配合过。我大怒,一道小闪打下,壮仆手中的碗喀啦碎成一地,药汁在地面滋啦啦冒着白烟。壮仆眼望半空,神色恐惧,“白日~~晴天白日~~房内怎么会有闪电~~鬼~~有鬼!!”
 
  砰砰趴在地上磕头,“大仙饶命!大仙饶命!”连滚带爬出门去,“有鬼——”
 
  鬼,有能动天闪的鬼么。
 
  慕若言低头看了看地面,又仰首来看半空,自嘲地苦笑:“看来老天当真在耍我。”
 
  天枢,看清了就好。耍你的是玉帝,跟老天上的其他仙没关系。
 
  衡文不晓得什么时候到了我身侧,道:“天枢喝下药去也无妨,你本不必露仙迹。”
 
  我道:“喝下去死不了,肚子也要疼一疼。实在懒得侍侯他了。当真是喝了毒药没救也没死,慕若言在那些人眼里也变成个妖怪了,日后有许多麻烦。”
 
  衡文看了看我,没说什么。
 
  再回正厅,正看见一干仆役抬着李思明吭哧吭哧回涵院。待身躯沾到卧房的床,东郡王与两个儿子围在床前忧心长叹时,本仙君扎进李思明躯壳,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喊道:“若言……若言……我不活了也不能没你……”凄凉向半空衡文的方向一望,颓然闭眼,再被提回
 
  半空。李思明于是又软趴趴地不动了。
 
  李思源含泪道:“爹,看样子没办法了,让三弟养着那人总比又变成活木头好罢。”李思贤也道:“爹,看来是命中注定。”
 
  东郡王仰天长叹道:“冤孽啊冤孽!本王造了什么孽,竟将小畜生生养至如此~~”老眼蓄泪,黯然闭起,“罢了,乌龟王八都是命,随他去罢。”吩咐道,“带郭大夫去柴房,看里面那人还有救没。”
 
  稍时三四个人半推着天枢进来,东郡王斜目望了望,重重一哼,拂袖而出。慕若言被推到我床边,看见床上李思明的惨况,神色微动。倒比以前的天枢有人情味。
 
  李思源在床沿道:“三弟快醒醒,你念着的人来了。”
 
  衡文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我肩膀,“下去表现的时辰到了。”猛一把将我拍下,栽进李思明躯壳。
 
  本仙君动一动,半睁开眼,再有气无力喃喃道:“若言~~若言……”颤巍巍虚抓两把,竟抓到了实物,冰凉且有些硌手,是慕若言的手。
 
  我抓这两下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竟然抓到了,正琢磨如何继续时。眼前金光一闪,又上了半空。
 
  本仙君眼巴巴看着李思明头一歪再瘫到床上,左手还攥着慕若言的手。
 
  衡文悠然道:“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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