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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微笑,恶魔的泪》 作者:南绫

第15章 谎言,背弃的约定

  ……司珞安要和我约定……只要我长大,你就要像琉拉喜欢你一样地喜欢琉拉,而且不会再推开琉拉!

  那一次,他给了她黑羽,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融入她体内,与她定下黑羽的约定。

  ……

  ——对不起,是司珞安不好,让琉拉误会了。因为琉拉还没长大,所以司珞安现在谁都不喜欢,当然也不喜欢十郢流。

  ——司珞安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所以你会等我长大,一直都不喜欢别人是不是?没有骗我吗?

  ——没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那一次,她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她会等他长大,她不会喜欢任何人,也不会喜欢十郢流。

  ……

  他什么都相信,每一次都相信。

  因为这是司珞安说的话,所以他全部都相信!

  他那么期待自己的长大,那么期待实现约定的一天,可是、可是为什么要骗他?

  骗子!骗子!

  司珞安是个骗子!

  雨水冲刷着他,迷糊了他的视线,他麻木地向前走,却又在半路停止脚步。

  “骗人……”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象。但是,那的确就是司珞安,那个从第一眼见到就让他感觉柔软温暖的司珞安。

  不久前,她拒绝他的吻,提醒他约定,现在却……不要,不要!司珞安是他的,一直一直以来,他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她要骗他?

  其实,她又何必故意骗他呢,他早就对她说过,她喜欢谁都可以,只要别忘记和他的约定就好。他早就退了一步,宁愿自己忍着心痛,也不想勉强她。

  但是,是她自己告诉他不会喜欢别人的!

  她用真诚的表情,狠狠地对他说谎,为什么?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心情吗?

  谁来告诉他,心脏为什么会这样疼痛?

  他抱着双臂,陷入无止境的颤抖。

  ……

  “十郢流……”好不容易推开黑发男子,她窜起怒火,“现在是什么时候!”

  “抱歉,一时情迷……”十郢流无奈地摸摸前额,“谁让你做出那么感人的事!”他边说边跑向堤岸,并招呼族人们继续垒高河岸。

  “你认为我刚才的举止叫感人?那么你奋不顾身跳下河去救瓦西,他是不是也要给你一个热吻?”她帮着将麻袋扛上堤岸的同时忍不住反驳,“而且,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到那一幕,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昨天就说过,其实——”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重重丢下手里的麻袋,十郢流回头截住她的话,“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不是随便的男人,无论在未来地球有多开放,我也只会吻我喜欢的女人!我告诉你要有心理准备的,何况刚才那种情况下,当一个男人看到他心爱的女人奋不顾身要跳下汹涌河流去救他,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单纯的友情?别开玩笑了!”

  雨水,沿着面前男人的黑发落在他脸颊上。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他对自己发火。

  他的脾气一直很好,总是笑意盈盈,说话也很温柔,一直站在她身边支持她,帮助她,了解她,安慰她。她也明白,从一开始,他就是被卷进来的人物。要不是为了帮她摆脱巡逻舰队,他此刻应该还在一万年后的默翰德雅当他的大建筑师。

  见到她突然沉默,十郢流又有些不忍心,“好了,别多想。是我语气太重,其实也没什么,追自己喜欢的人本来就要花很大力气。为了你值得!\"

  又是体贴到令人有些无奈的话语,但他却不知道他的话只会让她的心更加沉重。

  “神明大人,上方我们筑好的堤岸又塌了,洪水越来越厉害,怎么办?”有几个族人匆忙踏水而来。

  “再填上,一定不能停下,要不停地把堤岸建高,保住种植地!”他望了眼雨幕茫茫的天空,伸手安慰式地拍拍司珞安肩膀,随后带着那几个族人一同前往塌方处。

  随着族人们方向的转移,她一个旋身,看到了立于洪水中的少年。

  黑色长发仍然束在脑后,他站在那里低着头,抱着双臂,似乎在颤抖。

  “琉拉?”他什么时候来的?“琉拉,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很冷吗?”她来到他面前,他缓缓抬头,被雨水湿透的美丽脸庞苍白得可怕。

  “没有。”他低哑着声音回答,瞳底的光芒有些闪烁不定。

  难道他看到了刚才的……她猜测着,心头随之一紧。

  “琉拉……”她拉住他,“刚才的事我稍后和你解释,现在十郢流和族人需要你的帮助,你——”

  “我是不是一点都不重要?”少年看着她,近乎透明的浅蓝色眼瞳里交错着荒凉麻木与委屈,缓缓开口,“司珞安说过不会喜欢别人……琉拉那么相信你,为什么?”他看着她,尽力睁大眼想看清她,想看透她的心。

  “我可以和你解释的!但不是现在——琉拉,拜托你,现在先帮助十郢流和族人好吗?”他果然看到了,他眼底的神情让她心口发紧,闷闷的很不舒服,但现在洪水情况紧急,能挽回险情的只有他。

  “十郢流!十郢流!你只知道十郢流,你告诉我你不喜欢他的……为什么要骗我?”少年挣脱她的手,一步步后退。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到连心都发疼,但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随着他的喊声,空气中像是有无形的气流在雨幕中冲撞,一声轰天巨响,族人最多的那一处堤岸轰然塌陷,河浪袭来,众多族人纷纷被卷走。

  “琉拉——”司珞安惊愕地瞪着面前的少年,难道那股气流是自他的身上发出的:“琉拉!你在做什么?”

  “琉拉讨厌你,讨厌你们!”少年妖娆的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冰,他继续一点点后退,黑色羽翼自他背上展开。

  “不许走!是你自己做的事,你现在必须去救人!”她冲上前拉他,但他却躲开了她的手——曾经多么渴望的手,此刻落在他眼底却是一把伤害他的利刃。

  “琉拉!”司珞安看着他,看到他眼底的愤怒,却看不到他掩在愤怒背后的伤痛,“如果你现在离开,那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理你!”

  少年的身体震了震,缓缓地,他勾起一个艳丽凄美的笑容,“随便你好了,反正从头至尾,司珞安从来都没有在乎过琉拉,从来都没有……”

  “琉拉!”在她的呼声中,那个少年扇动羽翼,箭一般地跃入雨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怔在原地,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会走。那个总是对她百依百顺的少年,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说过要守在她身边的少年,那个从来都是柔怯单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少年……他,还是那个他吗?

  她麻木地转过身,看着哭喊声呼救声混乱成一片的堤岸,只感觉胸口突然间破了个洞。

  平衡还是被破坏了,只是一夜之间,什么都不同了!

  昨天,她还与他相偎着脸颊,温馨而和谐。

  但从这一刻开始,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与他恢复到那种感觉。

  有些东西一旦被破坏,便永不能回头。

  约定、欺骗、谎言、破坏,这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终是毁掉了她与那少年之间所有的一切。而她的心,竟会这么痛,不光是心,她身上每一处都在痛。

  她没有想过最后会变成这样,她计算到了一切,唯一没有计算在内的,是他对她谎言的愤怒——竟然会这么这么的深……

  那一场灾难,是部落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次。

  暴雨一直下了三天,族人中有数十人失踪,二十多人受伤,种植地被水淹大半,还好后来十郢流用渠道疏通等方法稍稍挽回了些损失。

  但无论怎样,这次灾难对部落来说无疑损失惨重。尤其是失去了亲人的妇女孩子老人们都痛哭不已,整个部落沉浸在哀伤的气氛内。

  司珞安三天三夜都和十郢流监守在河边没有合过眼,甚至几乎没吃过东西。

  当第四天,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部落后,才想起她此刻还不能休息,有一件事,她必须先去做!

  窗外的雨下了三天,而他也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三天。雨幕,代替了他的泪水,三天三夜源源不绝。他无神地将头轻靠在土制窗台上,看着对面的房间。那是她的房间,三天她都没回来。

  ——如果你现在离开,那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理你!

  她在背弃了他们的约定后还对他这样说,她明明就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她,但她还是绝情地说出这种话!司珞安,是真的不要他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心就疼到不能自已。

  虽然大声对她说了讨厌,但结果发现自己还是想她。三天不见,而且她还待在危险的河流边,他好担心她,但同时又倔强地不让自己踏出房间去找她。

  怎么办?心情矛盾到不堪,他到底该怎么办?真的从此后不再和她见面吗?

  不行,只要光想着这一点,他就已觉得快窒息了!他根本就做不到的!

  三天中,塔依拉来敲过很多次门,说过很多句话,但他一次都没理。虽然他现在知道她没骗他,但他不想见任何人——除了她之外。

  司珞安?

  少年瞪大眼,看着匆匆踏入院落的熟悉身影,心跳加快。

  房间外传来开门声,紧接着,他的房门被人用力推开。门口,她甩开上前拦住她的塔依拉,直直地来到他面前。

  少年看着她,酸楚顿时溢满胸口。

  才三天时间她就瘦了,整个人憔悴到让他心痛,她紧紧盯住他,突然令他有不安的感觉。

  “你在这里?”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声音有些沧涩。见他不语,她缓缓厉声开口:“三天你都待在这里吗?什么都不做,对外面的灾难视若无睹!你知道因为你,死了多少人吗?!十个——整整十个!他们活生生地被水流卷走,都是因为你的任性,你的讨厌,所以害死了他们!”她在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悲伤。这个总是让她心疼的少年因为一时赌气,竟用他强大的力量害死了十个族人!

  看到她眼底的颤抖,少年慌起来,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那天只是太悲伤,不想救人,但他并没有害人啊。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有害他们!”他无辜地看她,用力摇头。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司珞安别过视线,就怕自己会心软,“如果不是你制造气流击溃堤岸,族人怎么会被卷入河中?琉拉,这次你做错了,大错特错!”

  话语,字字都如利器,一一插入他身体。

  “我没有!”她错怪他了,他真的没有做过,他只是离开而已,其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她深吸了口气,再度看他,“行了,不用说了,收拾你的东西,立刻离开!”

  “什么?!” 门口的塔依拉捂着嘴巴惊呼,她不相信司珞安居然会说这种话。

  胸口处突然撕裂般的疼,少年摁着胸口缓缓站起,一步步靠近面前的她,“你真的要赶我走?司珞安,你真的……不要琉拉了?”

  “那天在你走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如果你离开,我就再也不会理你!”她看着他,琉璃眼瞳渐渐飘忽,似抽空了全部思绪。

  “为什么?”少年悲怆地抓住她肩膀,而她却只是沉默,“为什么要我走?明明是司珞安背弃了约定,为什么?”

  他可以忍受她背弃约定,忍受她误会他指责他,唯独不能忍受的是离开她!

  她怎么可以赶他走?如果离开了她,他要去哪里?这片土地如此宽广,天空如此无际,可是没有了她,他便什么都不是!

  不要!他绝对不走!

  “琉拉不会走!琉拉没有做错事,没有害死别人,司珞安永远都别想赶我走!”他冲她大喊,随后推开她跑出房间,背上的黑羽急速展开,他在瞬间跃入空中。

  他才不会走!

  他要留在这里,留在她身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绝对绝对不离开!

  “琉拉!”塔依拉跟着冲出屋子,却只看见遥远天空中的一点。她从没见到少年有过刚才的表情,那是一种深深的悲伤,都是那个女人,都是她!她居然伤害他到那种地步!

  她转身冲到司珞安面前,“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不相信他?他说没有就一定没有做过!他一直都那么信任你,呵护你,对你的话从来都没有怀疑!而你呢,你为什么要伤害他?”

  “对!欺骗他是我的错,我根本不该给他什么约定,让他抱着希望,却又悲伤难过!可是就算他昨天没有害人,但见死不救同样有罪!他明明就有能力挽回十条人命,却因为任性而害死他们,这和他亲自动手根本没有差别!”

  “好!就算都像你说的那样,一开始就说谎欺骗的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他、伤害他?”塔依拉盯着她,素来温和的她燃着满腔怒火,“你明明就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但你还是一再地伤害他!司珞安,你根本没有资格让他喜欢,你不配!”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他喜欢我。我知道你很在乎他,那好啊,从现在开始,就请你好好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安慰他,保护他!”她别过头,停了停,将视线放空在天幕尽头,“然后,让他喜欢上你。”一定可以的,如果是塔依拉的话,她想她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去伤害他。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她瞪她一眼,随后朝琉拉飞走的方向寻去。

  直到塔依拉的身影彻底从视线里消失,直到周围一片寂静无声,站姿笔挺的女人才一步步艰难地来到木架下,动作缓慢地坐下。

  她按住额头,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秋天的凉风,拂过她的身体,一点点吹冷她的心。

  她失魂落魄,与刚才判若两人。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懂,她的心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然而,她只知道她不能心软,这次绝对不可以。

  这一次,她要了断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去理会他,也不会给他任何的希望。

  她的理智告诉她无法勉强自己给那个孩子任何回应,所以,她唯有冰冷。

  塔依拉找不到琉拉,他存心要躲开时任何人都无法找到他。

  但第二天清晨,他自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还带着一束鲜艳的野花。连着几天暴雨,山里的花大部分都被敲打得七零八落,但他手中的花却完好无损,很显然是飞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站在司珞安的窗外,默默地呆立,许久才轻轻走进她房间。

  床榻上,那个紫发女人还在睡。她眉宇紧锁,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少年又站了好一会,接着将野花放在桌上,来到她床沿坐下。

  司珞安,司珞安……每次无论他再怎么生气,再怎么受伤,但只要在之后看不到她他依然会想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司珞安,你告诉琉拉,到底该怎么办呢?”纤长手指,轻抚她的睡颜,划过她的脸颊摩挲着她之前因几日辛劳而苍白的唇。

  她的嘴唇。

  手指暮然停下,他眼前出现她和十郢流拥吻的一幕。胸臆间泛起疼痛,手指开始颤抖,少年使劲擦着她的唇,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那个男人的气息从她唇上抹去。

  他过激的动作弄醒了她,她倏地从床上坐起,然后推开他。

  “做什么?”她放冷了语调,冷到连她自己都有些心寒。

  “司珞安……”狭长的眼睛里充满悲伤,却又带着一丝期待,“琉拉给你采来了你最喜欢的花,司珞安……”温柔一点,他告诉自己只要如从前般和她说话,她应该就不会赶走他了吧?

  “花?”她起身,满不在乎地拿起桌上还带着晨露的花,然后轻轻放手,任凭它们掉落在地,“这些无聊东西以后别再拿来了。”她踏过地上的花,径自走出房间。

  少年僵在原地,许久许久他才有力气转头起身,他缓缓蹲下,捡起地上被踩过的花。

  “司珞安……”少年把所有的花都搂在怀里,紧紧抱着不放开。

  司珞安,不要这样对待琉拉……如果没有你,琉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司珞安……

  少年闭着眼,紧抿着唇,他尽力克制着心底的寒冷与黑暗。然而,无论再怎么克制,他的身体依然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整个秋天,部落里的人都在消极中度过。

  族人们在悼念死去的亲人以及损毁的土地;琉拉每天都尽量小心翼翼地去接近司珞安,但换来的永远是冷淡和忽略;塔依拉为琉拉心痛,一天比一天更加敌视司珞安;十郢流也常常若有所思地看着司珞安与琉拉之间巨大的转变,尽管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种种,但凭借敏锐的直觉,他还是猜测到了某些事。

  “就是他吧。”秋末的某个午后,在穿过森林平原的途中,她身边的黑发男子忽而微叹。

  “什么?”她停步,静静看他。

  “那个,在我之前就已经进驻你心里的人,就是琉拉,对吗?”他回头看她,黑瞳后是深沉的思绪。这个问题一直徘徊在他心间,他想确定。

  沉默,因这一句话而在两人之间划开。

  许久,她才找回她的声音:“少和我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轻淡地回道,随后别过头继续往前走。

  “司珞安,”她的手臂被他拉住,回头,对方修长的手指已触上她的脸颊,“心里的痛苦,为什么不和我说?其实,你真的不必这样坚强,也不用介意我,我希望知道你所有的事,开心与悲伤,全部的司珞安。”

  真挚的话语和眼神,几乎快撼动她的冷漠,但她拉下他的手,后退一步。

  “什么事都没有。”她淡略地笑,阳光透过深秋的稀疏枝叶投在她脸上,他却感受不到那笑容的温度。她旋身,再一次淡淡走开。

  身后,黑发男子唯有静默地跟上。

  其实,他那个问题,现在答与不答都无所谓。因为,他真的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对待另一个人如此冰冷过。没有喜爱,也没有讨厌,静淡如水,冷漠如冰,她甚至再没有正眼看过那个少年。

  无论少年在她面前出现多少次,他的眼神有多悲恸,他的话语有多哀伤,她都未曾动过分毫心神。且不论那份冷漠静淡是真是假,至少,他看不出来里面伪装的成分。

  伪装,总是会有破绽的,但是司珞安,冷漠静淡得太过安然。既然不是伪装,那剩下的答案便只有一个——她是真的冷却了心,不想再去理会那个少年。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去多问。她有了决定,他只要支持她就可以。她和少年之间,本来就不会有可能,现在她能认清是好事。

  也许,她对少年的情感,并没有到他以为的地步,也许,那只是很浅的心动。少年那么依赖她,她也很宠爱他……有些事想太多问太多已没必要了。

  他想要确定,只是因为嫉妒心在作祟。

  他很喜欢这个女人,所以想知道一切。但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又何必非得要答案呢?

  喜欢,付出就可以了。

  司珞安,我依然会等你,这个等待无限延长。

  跟在她身后,他默默地在心中说道。

  秋风,拂过森林里的每一棵树木,枯黄的叶盘旋着掉落,落地发出沙沙声响。而时间,就在这纷繁的落叶里过了一天又一天。

  每一天,对于琉拉来说,都变成一种煎熬。

  他仿佛站在海水中央的孤岛上,明明就可以看见海的彼岸,明明就能感受到那份存在,却偏偏去不到也触不到。

  每天,他都会飞去温暖的南方给她带一束新鲜的野花,摆在她房间的窗口。然后,看着她起床,看着她漠然地将那束花拿下,然后……丢掉。每每看到这里,他的心都会猛地一痛,仿佛她丢掉的不是花,而是他的心。

  鲜花、水果、衣服……一切他拿去偷偷放在她房间的礼物——那些以往总是可以让她露出淡淡微笑的礼物,全部被忽略。

  甚至连他本身,都一再一再地被忽略。

  即使两人迎面而来,她都会与他擦肩而过,她走得不急也不慢,眼神总是越过对面的他,落在其他人或其他东西上。她的神情很淡,淡到他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忽然变成了透明的空气,否则她怎么可能丝毫不为他满溢的哀伤所动?

  停步、旋身、看她,她早在身后的远方,她的背影纤长挺秀,紫色的长发迎风轻摆。

  看着看着,他就会忽而忘记身边的一切。

  现在的他,唯有靠过去的记忆存活。

  回忆第一次,在那艘飞船里面,他如何救下她;那次他感觉冷,而她给了他衣服,给了他名字,让他有了温暖;他与她分开后再重逢,他是多么高兴;他开始想独占她的笑容和温柔,开始讨厌十郢流;黑羽的约定;发带的承诺;所有的一切……一点一滴,他对她的依赖就这样慢慢积累,直到无法自拔。

  他那么地那么地喜欢司珞安,甚至可以不再计较她背弃了约定,到底为什么她就是不肯理睬他呢?

  他到底要怎么做,司珞安才能像以前一样对待他?

  少年在寒冷的冬天哀伤着,总是寂寥地仰望湛蓝天空。

  天空其实依然很美,但他却再也感觉不到那份美丽。

  日复一日,这种煎熬日日折磨他,少年压抑着所有悲伤和委屈。他总是克制,却不知道这份过于沉重的痛苦,正一点点超出他的负荷……

  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司珞安穿上厚麻布上衣,走到窗口观望漫山遍野的美丽银白。

  生平第一次,她竟有些怀念默翰德雅的燥热和烦闷。日子太安逸,每天有很多时间她都不知道干什么好。她很想念昂教授,想念星际飞船,想念总是被她欺负的库克马船长,甚至还有点想念那些迂腐顽固的国会议员。

  她靠着窗台,一张脸自窗外忽地探出,使劲贴向木隔窗户。

  “别玩了十郢流,你很无聊!”她没声好气,纹丝不动。

  “居然没吓到你,真不像个女人!”黑发男子伸手拉开了窗户,“喂,下雪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玩?”她抬了抬眸,“这里方圆百里大大小小的地方我们还有哪里没去过吗?再说外面这么冷——你?”她目瞪口呆,因为那个优雅的男人正将身子探进窗口,随后一把拽住她的双臂,将才起床的她往外拉。

  “扑通”一声,他仰头倒在雪地里,而她则压在他身上。

  “我发现你变重了……”某帅哥低叹,“不过,这个姿势还挺不错的……哇,女人,你又使用暴力!”

  他的话还没完,就遭到司珞安的殴打,她本来就无聊到爆,谁让他自己送上门啊!

  院落的雪地上,扬着他们的笑声与打闹声。当两个人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衣服上头发上都沾满了晶莹的白雪。

  他靠着墙喘息,看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对嘛,这才像是我认识的司珞安,整天看着天空扮深沉你不闷我看了也闷啊!”

  “谢谢!”她靠着墙的另一头,笑容不觉在她唇边绽放。打一场架,的确可以舒畅心情,“你似乎,总是可以知道我的想法。”

  “不过可惜啊,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没能打动你的心……”优雅的男子低头淡淡一笑,那笑里有淡淡无奈。

  她回头,眼神微微颤动,“十郢流……”

  “歉意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我都是成年人,很多事情真的没必要说得太清楚。”他穿着黑色的衣服,立在雪里,有股寂寥自他身上悄然而生。

  这个总是微笑幽默的优雅男子,不知从何时起竟会有如此寂寞的表情。这是她的过错,因为自私和自以为是,才让这个傲然不凡的男子变成这样。

  她走到他身旁,轻拂掉他身上的雪,“对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玩吗?”

  “嗯,你去吗?”他抬眼看她,目光深邃。

  “去啊,干吗不去?”她浅浅一笑,“不过,我得先去拿件衣服,今天真的很冷,你等我一下。”

  “好。”他看着她侧身自他身前绕过走向屋门,在她即将要踏入房屋的刹那,他忽而开口,“你不用急,无论等多久我都会等下去。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他黝黑的瞳深邃而温柔,“司珞安,你明白吗?”

  “嗯。”她默默朝他点头,然后推开了屋门。

  中间是起居室,右边是她的房间,左边则是塔依拉的。

  塔依拉的房门紧闭,里面却隐隐传出对话声。是琉拉?

  这些日子塔依拉一直跟着琉拉,看来,他们两个应该相处得还不错。是的,这样就好了。她站在房间外,心却突然空落起来。

  淡色唇角用力勾起笑容,将那份失落收起。她转身欲走,却在这时,发现了门那头的异样。

  有一股,萧瑟的戾气!

  不对!

  司珞安立刻推门而入,少年背对着她站在房间中央,他面前,塔依拉正惶恐地一步步后退着。那股萧瑟戾气,自少年周围盘旋而起,笼罩了少女。

  少女害怕地战栗,她没想到这个柔怯的少年竟会变得这么可怕!可怕到,她根本不敢正视他的双瞳。为什么同样一双透明的浅蓝色眼瞳,可以表现出截然不同到极点的眼神?

  她退到墙边,僵硬着身体,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愣愣地被那股戾气所侵蚀。她看到少年伸出手,纤细的手臂,象牙色的漂亮肌肤,却仿似从地狱伸出的手臂——一点点接近她的脖子……

  “琉拉……”随着这喊声,那股地狱般可怕的戾气在刹那间消失无形。塔依拉定眼,发现少年的眼瞳瞬间奇迹般地柔软下来。

  “司珞安?”他颤着身体,不敢相信她竟主动和他说话。哪知,才刚刚回头,脸颊就被甩上一个重重的耳光。

  啪!

  少年和少女都愣住了。

  “你在做什么?”司珞安怒喝,“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是塔依拉!你居然想伤害她?!”

  少年维持着被打的姿势,黑色刘海挡着他的眸子,看不清他眸底的思绪,半晌,一滴眼泪缓缓划过他象牙色的脸庞。

  “你说过你以后永远都不会打我……”房间里,他低哑的声音轻幽而飘忽,“你明明就说过的,你说无论出什么事,都会好好和我说,不会再打我……司珞安,为什么总是骗人?”透明的蓝瞳缓缓对上琉璃眼瞳,那里面是深深的痛,一次次被伤害被欺骗的痛。

  指尖隐隐发麻,她的思绪都被他的眼神搅得纷乱。她握紧双拳,吸了口气,“我是说过,但那些话是对以前那个琉拉说的!你要知道,所谓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不是靠随心所欲的方法达成的。力量,并不代表真理,如果不正确使用力量,一切都会变得不堪!琉拉,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变成这样?”少年一步步走近她,“我变成这样,只是因为喜欢司珞安啊!你为什么非要漠视和忽略呢?”

  不要!

  少年的靠近,让她的心开始慌乱,少年的告白,让她淡定的外表几欲崩塌。

  不要……不要再走近了,她真的不能承受这样炙热而沉重的情感,她承担不起也回应不了的!

  “司珞安。”修长手臂,将她拉后。

  她抬头,对上十郢流深邃沉稳的黑色眼眸,“十郢流……”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等你好久了,我们走吧。”他了然地笑笑,然后温柔地拉住她的手,握紧不放。

  她点点头,任凭他拉着她往外走。

  “司珞安,”少年盯着他们十指交握的手,痛楚席卷全身,“司珞安……”他追到屋外,拉住她另一只手,将她紧紧拽住,“别走……”他在求她。他努力克制着心底的戾气,祈求她的回头。她一定得答应他,她不可以再忽略他,他心底的黑暗真的快到极限了。

  她说得没错,现在的他已不是以前的琉拉。

  这几个月来的冷淡漠视,已快将他变成另一个人,或者说,一直以来沉睡在他心里的某个黑暗意识正在渐渐地醒过来。

  “司珞安,求求你原谅琉拉好不好?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听你的,绝对不会再任性了……求求你……”他第一次在十郢流面前说这种话,从开始到现在,每次即使他生气不安,也只会在和她单独两人时才表现出这种脆弱。但现在,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紫发女人终于调整好了呼吸,她撇过视线,静静与他对视。

  少年有些憔悴,但依然美丽,脸颊上犹带着泪痕。

  良久,她开口:“放手。”很简单的两个字。

  “司珞安……”少年摇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放手。”她提高了音量,手指被捏得很疼,但她的喉咙更疼,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被勒紧般带着窒息的麻木感。

  在她冰冷的强硬语调下,他缓缓沉下头去。

  “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呢?我可以原谅你背弃约定,为什么你就是不可以原谅我?”柔怯的声音忽地变高,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

  “可以了,琉拉!放手!”十郢流将手摆在他们的手上,眉头逐渐紧锁,“你应该尊重司珞安自己的意愿。”

  他的涉足,终令一切崩塌。

  少年推开他,将司珞安拉进自己怀里,背上的羽翼在同时展开,他带着她冲破寒冷空气,朝后方的山麓而去。

  “司珞安!”十郢流急追几步,天空却已不见了他们的身影。糟了,那个家伙想做什么?这种天气居然还将司珞安往深山里带,而且按照他之前那种决然的眼神,难道——

  他顿时紧张起来,不行,他必须想办法找到他们!他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司珞安会出事!

  他推开院落的门,匆匆去找其他的族人帮忙。

  随着高度急速攀升,她渐渐喘不上气。少年将她抱紧在怀里,他们朝着山麓的最高处而去。

  他们超越了山麓的高度,他却依然向上飞,风与空气的压力这一切对他来说没有丝毫损伤。但她不同,高空缺氧令她脸色惨白一片,就连开口说话都极其困难。

  倏地,他们的身体在高空静止下来。她睁开眼,黑色羽翼在少年背后上下扇动以维持平衡。

  一阵冰冷的寒风刮来,她在他怀里剧烈咳嗽,咳到身体发颤无法停止。

  原本围在她腰上的一只手来到她后脑,接着一抹温热落在她唇上,轻轻辗转,将空气渡到她口中。

  “……放开……”她抵着他的肩扭开头,但他却再度吻住她。这一次不是渡气,而是真正的拥吻,柔软的唇辗着她干冷的唇瓣,把这几个月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在她的唇上。他强硬地探入她口中,疯狂纠缠着她的舌,纠缠着他最渴望的温热。

  她挣扎着推他,顾不得这是在脚不着地的高空,不管如何,她都不想让他吻她。少年的吻会让她心底酸涩,会让她失去淡然外表,会让她再一次陷入理智与感官的战争!

  “放开……”她拼命地推他,然而她又怎么可能推得动他。少年的力量根本不是她所能对抗的,之前只是因为他一再的压抑和克制,她才能一次又一次忽略他。但现在不会了,他不要再继续那样的生活,一切痛苦他要彻底结束。其实他根本不必那么傻,他一直都明白,只要他想要,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反抗他,包括司珞安在内!

  这几个月的忽略和冷淡,终在今天将他逼上绝路!

  倏地,他离开她的唇。

  “为什么要对他那么温柔?为什么要让他牵你的手?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看到这一切……”少年痛苦抚着她飞扬在风里的紫发,“……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原谅我?”

  她努力平定颤抖的气息,“只要你当初离开,你就不会看到这一切!我不会原谅你的,从以前到现在,我决定的事从来就不会改变!”

  这是让他悲恸到极点的残酷话语,少年死死搂住怀里的她,声音飘忽:“司珞安,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会死……”狭长美丽的双瞳迷离起来,瞳底蕴着某个疯狂的念头。

  死亡,死亡……

  如果没有司珞安,那他还不如去死好了……

  “那你就去死吧。”她绷着身体,握紧拳头,一字一字咬出这句话。对一个为自己痛苦至此的少年说出这种话,无疑是挥着一把双刃剑,伤了对方的同时也狠狠地伤了自己;但是,她一定要让他死心!

  她不会让他对她的情感继续下去,斩断一切是唯一的路!

  死心吧,她希望他这次能彻底死心,以后不要再因为她而受伤害!

  少年瞳底的疯狂开始蔓延,刹那间,他的身体内充满了暴怒的戾气,他想去摧毁和伤害所有的一切!司珞安,居然叫他去死?!

  太痛苦了,心真的太痛太痛,痛到再也无法承受!

  他像是被恶魔迷了心志,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而背上羽翼也在同时停止扇动。他们的身体从高空下坠,朝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峰顶端,箭一般地直线落下。

  一起死吧!

  司珞安,和琉拉一起死吧!狂风舞动他们的发丝,紫发和黑发紧紧相缠在一起,一如最初在帐篷的那个夜晚。只是,一切全变了,毁了,失去了……

  “司珞安!”带着族人赶往山麓的十郢流发现空中直线坠下的身影,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不可以出事,不可以出事,她一定不可以出事!

  黑发男子在雪地里惊慌失措地飞奔起来。

  ……

  半空中,她在他的手指下艰难地侧头。山麓——就快撞上了!

  死亡她并不害怕,但是她不想死在这里,这个不属于她的空间……

  “琉拉……”微弱的呼声自她颤抖的唇边溢出。

  少年在下一秒松开手指,“嗖”地展开羽翼,令他们避开了与山麓峰顶的相撞。

  他用力抱住怀里几乎丧命的女人,将脸深埋在她脖间痛苦地颤抖。

  “司珞安……司珞安……”没有办法,他没办法亲手杀死她,尽管在刚才那一刻,他恨她恨到想摧毁一切,但是他还是没办法下手!

  他不忍心!

  他那么的喜欢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呵护她,他怎么能杀死她!

  他抱着她跪在峰顶的雪地上,一遍遍地自她身体上汲取温暖,然后猛然间,他又推开了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入无垠天幕。

  “琉拉……”她无力地撑着雪地,望着天空中已逐渐模糊的身影,渐渐软下虚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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