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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妻不可追》 作者:墨然回首

第13章

  书生忧心忡忡地说我最近情绪很低落和反复,我面无表情地沉默看着他,其实敷着一层又一层药膏的脸实在做不出什么高难度的表情,例如歪嘴斜眼竖眉吐舌头。

  他沿着床边坐着,手里搅合着深褐色热气腾腾的汤药,那味别说喝了就是闻着都够我胃里开始翻涌了。我抵着床架子向里边挪了一寸,见他没发觉又悄悄挪了一寸。贴着膏药的背在挪动过程中一不小心撕裂开来,就像干枯的老树皮“叭嚓”碎了,痛得我刷刷两行老泪冲着黏糊糊的药下来了。有些许膏子流进了嘴里,苦涩地我忍不住干呕起来,结果一动全身都跟四分五裂一样。就这样,我自个在床上把自己折腾得痛不欲生。

  书生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药吹了吹放在了床边,这才慢悠悠地伸手将扭曲的我扳正过来,目光忧愁语气沉重:“姑娘,你不为自己,就算为了我也要将养好身子,是不?咱以后还要好好过日子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再不敢有一丝动弹的我扶好,低头仔细理了理我的衣襟,方回头对外淡声唤道:“沈红衣,还不快进来?”

  门被人霍然踹开,来人一手托着扇形漆盘,一手握着个黑色小瓶大大咧咧走了进来:“哎哟,这不还没死嘛!这姑娘自己都不珍惜着自个儿的命,你在那瞎操什么心?”

  说罢将托盘往书生怀里一丢,从上摸起把锋利的小刀,在一旁烛火尖上撇了几撇,便笑地极为诡异阴森地向我走了过来。

  我狠狠打了个寒战,认命地闭上眼。丫丫个呸,亏你这货还号称杏林圣手,就你这黑油油地心肠和口舌是杏林毒手还差不多!

  到此我不得不叹句,这因果轮回果真是天地第二大真理啊。我救了书生了一命,哪怕他被下了忘生咒,依旧会在这茫茫大千世界里,在某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里捡到了被下毒手的我。

  说下毒手这三字委实轻了点,对方是直奔着把我毁容灭身断魂的最终结果去的。或许那夜风挺大又挺冷;或许是我积累了上万年就和人品一样虚无的阴德起了作用;又或许后来水君布了场救命雨,那千年龙息终究没将我烧得一干二净。还被了顺路的书生顺手得了一个我救命恩人的便宜称号。

  我以为我会被烧死,连同我的心一起烧死,因此在那醒来的瞬间我是怎么都不愿意正视我还在人间的事实。据书生说,当时满身焦黑的我醒来后呆滞了一会子,便猛然从床上跳起来,伤口顿时齐齐裂开,血流如注直将自己浇成了血人。就那样我还一边哭喊着一边朝着床头撞去。被吓住的书生反应过来后,在身边一阵乱扒,扒到一根棒槌后干脆果断地将我再次送入了昏迷中。

  兴许他下手太重敲在了我后脑勺,又兴许沈红衣那庸医用错了药,反正那情景我是不记得了。

  不仅不记得,对此匪夷所思且丢脸至极的情节我是怎么也不会承认的。原因有二:一,我这人忒怕痛了,听那样说,我就生生肉痛,更别说还有力气去做出余下的煽情故事来;二,从寻死角度来说,撞床柱子我是死不掉的,我没必要去做这等浪费感情和体力的蠢事来。

  后来我能动能说时,就扳着指头一个一个分析给书生听,并严正声明他万万不可再诋毁我伟岸而英明的形象。他只是笑笑,继续蹲在小炉前扇着破蒲扇给我熬鸡汤。

  被书生救回来后,又不知他从哪逮来据说号称医仙的沈红衣这一庸医,开始了我汤药不断,颠簸煎熬的生不如死的日子。因着我时不时地折腾一下,将这痊愈之期无限后延,让我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沈红衣观摩一阵后说我这张脸毁了有七八成了,要么就彻底毁下去,要么就重新换张脸,问我怎么办。

  这两个选择我都不喜欢,第一个让过分凶恶狰狞让我非常恐惧,第二个则让我非常难过。因为我是个非常念旧的人,小时候阿爹给我做的丑得面目全非的娃娃,四方形转不动的风车,东海边捡回来的半块贝壳我都好好留在小箱子里。这些我都舍不得,更别说土生土长在我身上跟了几万年来我还是甚喜欢的脸了。

  我抬起尚能动的几根干瘪瘪的手指头拉了拉书生的衣角,他低头看我,我努力用眼神传达出我对这两个建议的否认。

  在我快要将眼珠子横出来时,他终于“哦”了一声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低低地俯下身来,将我额前的发理到一边,轻轻吐息撩过我的面,很是痒人,我竭力忍住不在干枯的脸上扯出高危险度的笑容来。

  他见我这般痛苦的表情愣了一愣,他的手极为轻柔地抚上在我的眼睛上:“还是笑出来好看点。”

  这话让我觉得怪怪的,虽然书生说他是偶遇那地与我初次见面后将我救了回来。这说明那忘川咒并未失效,他理应将和我在西荒那段同路之行给忘得干净了。可他后来表现地又太自来熟了一点,难道说这外表正正经经的书生其实是个对任何姑娘都是这样一个死色胚模样?

  为什么说他是死色胚,因为他在我没有意识的那段时间内将我和剥鸡蛋壳似的剥光看光了,虽然是打着为我治伤清理的旗号并信誓旦旦只有他一人看见,但我这人比较实际更注重结果而非过程。于是在他羞涩地表示要对我负责时,我盯着撑着纱帐的青竹已决定在痊愈后将他给打瞎。当然他瞎了后,我会给他挑选几房貌美的妻妾来成全“你瞎了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吗?”这类动人佳话。

  不过,书生啊,为什么不管是我救你还是你救我,你总是能联系到我二人的婚姻大事上!

  沈红衣抱臂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阴阳怪气道:“对着这张比鬼还难看的脸还能靠得那么近,真不怕做恶梦吗?”他将手中刀“啪”地插入柱子里:“换不换,给爷一句话。爷这里可是一刻千金,她要是想标新立异顶着这脸过日子又碍不着我事。”

  我要是会双目喷火此等绝技,此时我一定要将沈红衣烧得比我还见不得人,可是现在关乎到面子大事,我忍!打来凡间起,我的忍耐力随着遇到的这些破人破事一路水涨船高,早晚我会达到佛祖那般深不可测的境地。

  “这样吧。”书生安抚地顺了顺我的发:“尽力留个三四成像吧,乖,以鬼手沈红衣的手段定会给姑娘你张好面容的。”

  我向上翻眼留给他们一双白目。倘若我还是在天界哪怕是在西荒,阿爹定是会搜尽奇珍异草,拆了药君府邸也会将我恢复容貌的。这两凡人又怎抵得了仙草药君的功力呢?

  那时的我却并不知晓,千年龙息对别人也许还有复容的可能,但对我却是动本毁元的摧灭。连元神都保不住了,更何况面容呢?可惜我尚未悟透红颜枯骨的禅理,对换面容之事表现地非常消极,乃至情绪很低落,任由沈红衣在我脸上刮刮扯扯。

  “咦?”沈红衣突然停下手来,我悄开一条眼缝儿,见他面色沉重对书生道:“恐怕你还得去取一味药来了。”

  守在旁边递送药材的书生没有任何异色和声道:“什么?”

  沈红衣似察觉我偷窥的一线目光,冷笑一声并指点了过来,啊喂,你也太不尊重我这个当事人了一点吧,我还是有知晓内幕的权利的吧。在我被迫又一次两眼一抹黑时,沈红衣遥远而渺然的声音钻入脑中:“破元”

  破元,这名字好熟啊,当初定是在哪里听过的,究竟在哪里呢?我分不出太多精力关注这个了,芒芒玄黄,而我一梦荒年。

  数万年的光阴都似在这场梦里一幕幕纷纷而过。小时坐在阿爹府前那棵老槐树上晃着腿翘首以盼的我;稍微长大些后整日带着泰逢游荡在西荒界内作威作福的我;误闯入西荒尽头那座荒废宫殿内慌张失措的我对了,那殿里似锁着一个人,锁着谁呢?使劲往里想,却终是一片空白,算了再往后来,是随阿爹第一次上九重天去出席瑶池会,还被天帝老人家点着名提到眼前供众仙围观了一番;再不久,就是岁崇往我家提亲,我嫁去了东岳府

  我的心一揪,像是被无数根扯不断的丝线狠狠勒住绑了起来。愈勒愈紧,渗出无数血来,染红了眼前的所有画面,转眼所有纷繁景象凋零成数不清的碎片,风一吹散地再无踪影。

  岁崇,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的心会比千年龙息烧上身还来得让我喘不过气来?明明一切都应是好好的,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陡转成了现下的局面?为什么,你要杀我?

  这么多为什么,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去问你了。我尽力将一切事情想得简单,到头来还是逼得我不得不去面对现实。

  在我睁开眼的刹那,一番煽情伤感后的我淡定地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花。矫情完毕,我还是西荒青要山头女大王——武罗也。

  哎?我瞧了瞧光滑白皙的手臂,试探着伸手捏了捏,没有如想象中那样一碰就碎。

  我大喜,哗啦掀开被子蹦下床去。在搜寻屋内一圈没发现镜子后,我失望地走到门外。门外大雪纷飞,鹅毛一样的六瓣雪花大朵大朵铺洒下来,在小院里的地上已累积了一尺来高。

  “你醒了?”沈红衣的声音响起在另一边廊下,他正端着个钵子用药杵捣着什么。

  “冬天还未过去吗?”我答非所问,蹒跚着踩雪往院中小池塘走去。

  “哦,嗯。”他平平应了声,继续低头捣药,突然他似想起什么来了,抬起头眼神怪异地看向我:“你该不会以为还是那年冬天吧?”

  “啊?”我勉力对着池塘里结的冰分辨出自己的面容不知觉问道:“难道不是吗?”

  “哧!”他迸发出一声嗤笑:“果真笨得很,两年过去无知无觉。”

  “……”脚下一滑,我差点栽倒池塘里,幸好后面有人拦腰将我拖了回去,结果我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连带着他一起倒在了地上。那人发出一声闷哼,我很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不住啊,这两年没活动,大概又长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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