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从那一日开始，我便再没有无涯和碧落的消息。

　　狐狸每日端坐堂前，拿着算盘运指如飞，无涯的消息，只字不提。

　　后院天天有小妖来送菜，念善将我饮食起居都打点的一切妥当。

　　阎王亦隔三差五的来芳菲楼，选个雅间，点几样小菜，一壶烫酒，吃完就走。

　　一切回到了以前，我有时脑海里会有幻觉，仿佛从来没有无涯这号妖曾经存在过。

　　倒是当时我一时激愤，在后院挖的那个深深的地洞，长满了青苔，提醒我原来一切并非是虚空幻想。

　　一日，芳菲楼前卖纸花的李大娘喜滋滋的上门，我见她头油抹的锃亮，白花插的喜兴，便笑着问：“大娘家中可有喜事？”

　　李大娘道：“明日我家新妇回门，想在姑娘这里订些喜饼带着。”

　　我陪了笑，“原来大娘家刚娶了新妇，难怪看着气色这般精神，只是不知大娘想要个什么样的喜饼？”

　　李大娘道：“姑娘手艺我放心，姑娘喜欢什么样子的，便做什么样子的。”

　　我略一想，道：“即是新妇回门，做些桂花莲子、花生桂圆、芝麻五仁、蜜枣红豆的可好？都是婚嫁时常选的样式。”

　　李大娘抚掌，“每样要十个，喜事不作兴用单数的。”说着自袖中掏出一锭冥银，“这些是定金，剩下的我后日来取之时再付。”我含笑应了，让有钱收妥了银子，将李大娘送至门口，目送着走远了，正预备着回房，却突然被个急急奔来的丫头撞上了。

　　那丫头梳着双髻，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神色匆忙，抬头见是我，急忙欠身一福，道：“姑娘有礼了，奴婢名紫苑，我家夫人在楼上风月轩候着，有请姑娘。”

　　我细看了下，这丫头上次见是侍奉在判官夫人身侧的，便随她去了二楼雅间风月轩。

　　推门见一位穿着石青色软袍的夫人坐着，面庞略方，容貌端庄，正是判官夫人红药叉。

　　我向前行礼，口里道：“不知夫人前来，怠慢了。”忙不迭喊发财来上茶。

　　红药叉一步上前将我扶起，道：“妹妹不必拘礼，见你前面有客，我才自后院上来，有个急事想着赶紧告诉妹妹。方才我家老爷偷偷差人来说，阎王已经遣了黑白无常前去拿碧落，听说那引渡使也不大好了。”

　　我心里一惊，碧落之事虽有些突然，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准备，只是不知无涯究竟如何，我心顿时拎了起来，我握住红药叉的手，道：“无涯究竟那里不好？夫人可晓得？”

　　红药叉摇头，接着让丫鬟呈上来一只青碧色的莲花灯，道：“妹妹莫急，我来送你上去一看，此事阎王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着她拿过我的手，拔下头上发簪，将我中指一刺，我只觉得指尖一疼，顿时渗出血来，她将我的手扯到那莲花灯前，滴到灯芯三滴血，接着她又握住我的手，四手相叠一并放在莲灯上，那灯芯突然迸出火花，慢慢的，灯亮了起来。

　　红药叉凝神看了片刻，对我说道：“妹妹快些央那白狐带你上去，这灯只能燃一个时辰，灯灭之前，妹妹务必要回来，不然便成了在阳间游荡的孤魂野鬼，那怕山神土地爷能随便收了你。”

　　我顾不上道谢，拎起裙子下楼飞奔到前堂，揪着狐狸便往外跑，狐狸被我扯的太急，手中的账本算盘跌了一地，他倒也不惊慌，笑了笑，“是不是要我带你上去看看碧落？”

　　我扭头望他，“你怎知道？”

　　“你忘了，白狐一族善排命格。”

　　我又想起了无涯，接着问他：“无涯的命格 ，你可晓得？”

　　狐狸摇头，“无涯身为普陀引渡灵，他的命格，除了阎王那里，便只有天晓得。”

　　我长叹一声气，“方才判官夫人过来说，黑白无常已经去拿碧落，无涯也不大好。”说到这里，心里又焦急又是无奈。

　　狐狸伸过手，将我的手牢牢握住，他今天穿了一天青长衫，黑发如瀑，瞳眸如水，望向我的眼神如皎月流光，温煦而平静，“碧柳，莫急，闭上眼睛，我带你上去。”

　　我微微的点头，任由他牵着我，和上次阎王带我走的路不同，只听风声和了各种野鬼哭嚎的声音冲入我耳中，数不清的鬼在凄厉的叫着“饿啊，饿啊 ”，声音各异，却都叫的格外凄惨瘆人。这些声音此起彼伏，刚刚听着离我有些近了，接下去便是一声惨叫，消失不见。我胆战心惊，不敢睁眼，只紧紧的拉着狐狸的手，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各种声音方才渐渐歇了。

　　狐狸松开我的手，“到了。”我缓缓睁开眼，狐狸担忧的神情撞入我眼中。他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道：“方才赶时间，带你走了饿鬼道，放心，有我在，伤不了你。”

　　我点点头。环视四周，正是碧落的房间，碧落眼微微阖着，面白如纸的躺在床上，几个丫鬟持着帕子水盆再一旁侍奉。旁边一个妇人不断用帕子沾着眼角的泪，一边握住碧落的手，不断的轻轻喊着，“我儿，醒醒。”那妇人身后还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亦是愁容满面，我撇了一眼，呆立在那里，此人曾百转千回在我梦里见过，在初白偷来的帕子上见过，正是我的爹爹。

　　我不禁惨然一笑，同样是他的女儿，碧落得尽了他的细心照顾，如此垂危之际能让他黯然伤怀，他可晓得，他的女儿我，已经死了。

　　突然看见碧落缓缓的睁开眼，看着那妇人微微一笑，用极微弱的声音叫了声，“娘。”

　　我心中略宽，推了推身边的狐狸，道：“你看，她醒了！”

　　狐狸摇头，“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我环视四周，“怎么不见无涯，我以为，这时候他应该在的。”

　　狐狸淡淡的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或许这种时候他只是不忍睹罢了。”

　　接着听见碧落的声音响起，“娘，我想梳洗的好看些，爹爹送我的那套珍珠头面，我想带着。”

　　那夫人忙不迭的催着去拿，几个丫鬟婆子将碧落扶了起来，我爹也凑上前去，低低的问：“碧落，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碧落摇头，道：“日后不能在爹娘面前尽孝，还请爹娘务必保重身体。”

　　我爹恁大个汉子话语也有些呜咽，“莫说这些丧气话，太医都说了，只要细心调养，过了这一冬就好了。”

　　这会一套粉色东海珍珠做的步摇、发簪、华胜、花钿都呈了上来，水漾流光，如月华春晓，映的碧落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碧落已经由婆子们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轻裘罩衫，配了条紫色襦裙，扶着坐在梳妆台前。

　　那妇人亲自持了梳子上前梳头，道：“我儿可是觉得好了些？韩太医乃太医院第一人，医术必不会差的。”一边说着，一个飞天髻已经绾了起来。

　　碧落持了一张胭脂，含在嘴里抿了下，望着镜中给她仔细插发簪的妇人，道，“娘，我可是好看了些？”

　　那妇人将脸一扭，我看见她的眼泪哗的流了下来，语气努力带了些欢喜，“自然，我儿是这城里有名的淑媛，怎会不好看？”

　　碧落又道，“娘，我有些头晕，想去床上躺着。”

　　碧落刚躺在床上，我却隐隐闻到在酆都城里经常闻到那种鬼的腥臭之气……

　　抬头一看，黑白无常已经牵着枷锁链条到了碧落的床前。

　　见我在此黑白无常只是愣了一下，旋即拱手道：“小神来办案，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说完便将那枷锁在碧落颈上绕了几绕，将碧落一扯，我惊讶的捂住了嘴，只见碧落的魂魄伸了个懒腰，自身上坐了起来，而那肉身的头往一侧轻轻一歪，便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