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无心法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一部 民国初期 第二部分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第二部分

 第006章 最后的异动

 
  无心将匕首衣物尽数留在井口,然后手无寸铁的带着一卷染血麻绳,毫无预兆的就大头朝下跳了井。他本来不怕受伤,然而感觉敏锐,很知道疼,手心上面新增了一道刀口,免不了要半轻不重的作痛。井是一口气派的好井,不但井台平坦坚固,下面长长一段井壁也是砌得笔直齐整,是个利利落落的正圆形。四周水汽阴森,青苔湿滑,无心像条鱼似的飞速下坠,瞬间周身一寒,已然无声的扎入了井水之中。
 
  入水之后,无心一脚蹬上井壁,借力翻身改成了头上脚下的姿势,因为身无寸缕,皮肤光滑,所以无心在水中动作利落,毫无滞涩。抱住膝盖继续下沉,他闭上双眼沉静片刻,就觉水寒入骨,四面黑沉,简直和井外不是一个世界。耳孔中鼓出最后一个气泡,他睁开眼睛,像一尾深潭中的鱼,天然的不需要光,一样能够看清。皮肤有了麻麻痒痒的触感,他看见了无数长发如同细小的水草,无根无源的在四面八方飘飘摇摇。
 
  无心知道女煞就躲在长发之中,如果下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凡人,大概阳气一显,立刻就会被长发纠缠控制。然而无心非人非鬼,不死不生,一如木石一般,所以来就来了,并未轻易惊动女煞。
 
  脚下忽然落了实地,无心在水中起起伏伏的勉强站住,不动声色的环顾周围,发现这口井是个大肚子壶,上面看着普通,井下却是四面扩张,最后竟是宽宽敞敞,足像一间小屋。仰头再向上望,因为头发太多太密,所以乌云盖顶,也不见光。抬手抓住一把头发,无心不再犹豫,开始混拽乱扯。而水中长发忽然像成了精似的乱舞起来,无心一边顺着头发寻找女煞,一边抡起绳子充当鞭子,四面八方的乱抽。一时间水中大乱,他竟是当真打的长发散开,不能缠拢。正是激烈之时,无心忽觉身后阴气一鼓,来势汹汹。一跃而起回手甩出一鞭,他耳边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绳子正是狠抽上了突袭而来的女煞!而无心抬手一指面前翻翻滚滚的无边毛发,口中厉声喝道:“你再厉害,也无非是鬼煞一类。前夜我手下留情,是要让你反思悔改!没想到你不知好歹,反而变本加厉的继续害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此言一出,毛发阵中传出幽幽的回应:“口气不小,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无心抬起双手,缓缓抻直绳子:“我?不可言说!”
 
  随即他纵身向前直冲而去,就要强行缚住女煞。此时正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女煞一旦离了水井便是魂飞魄散,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一口咬上无心的喉咙,她虽然看出对方不是平常人物,但还以为他是法力高强的真正法师,用了法术闭住呼吸。煞的身体乃是大量怨气聚合而成,一呼一吸都带着毒,何况用牙鲜血淋漓的往肉里咬,就算只是破皮,也足以要人性命。无心忍痛不躲,自顾自的要用绳子把煞和自己捆在一起。煞本来不怕束缚,然而此刻一挨绳子,她再次哀号一声,松了血口就往后退——并非因为绳子上写了刚猛的符咒或者附了极阳的物事,绳子带着一股子诡异之气,如何诡异?说不清。
 
  女煞躲进角落,身体完全躲在水草一般丰隆的长发之后:“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无心看她有了畏缩之意,是个欺软怕硬的货,心中越发愤恨。回想起县志中所记载的内容,他忽然起了恶意,想刺激刺激对方,于是微微低头笑了一下,口中柔声唤道:“岳绮罗,我是你的段三郎呀!说好是要同生共死的,怎么我如约投河,你却还要继续活?”
 
  话音落下,他拎着绳子再次冲向女煞。而女煞听了方才他的一番话,竟像是受到莫大威胁一般,骤然发疯一般开始迎击。井底再大,也无非是大过上方而已,容不下两个人你死我活的互斗。女煞施展种种毒术,连连击中无心的肩头腹部。无心是个光身子,随她去打,连个手印都留不下;女煞看得清楚,更加怒发如狂,伸出利爪猛然出击,“噗”的一声抓向无心胸膛,而无心不躲不闪,结成绳扣向下一套,正是套上了女煞的脖子。忍着剧痛一勒绳头,他低头再瞧,只见女煞的指甲已经刺入自己皮肉,正是个挖心的招数。
 
  无心不怕她挖,只是害疼,所以迎头伸出两指,去戳对方脸上两个血洞。一戳之下,他骂起了街:“妈的,两个眼睛分得这么开!”
 
  随即他手心朝上重新又戳一次,指头向上勾住了对方的眼眶骨头,他双脚蹬地,便要带着女煞往上游。女煞知道一上去就要魂飞魄散,所以拼命挣扎。脖子上的绳扣越勒越紧了,她终于意识到了敌人的诡异之处——敌人是死的!
 
  不是生生死死的死,是在开天辟地之前就存在的、无始无终无声无色的死!活人死了还有轮回,鬼煞散了还有魂魄;可对方像个影子,只是存在,一无所有。如果最惨烈的失败就是死亡,那么对方永远不败!
 
  井底黑透了,长发沸腾着纠结盘旋。女煞积蓄力量叫道:“你是傀儡!”Www.xiaoshUotxt.net
 
  无心一手攥着绳子,一手勾着眼眶,不为所动的带着女煞继续向上游。眼看水中头发渐渐稀疏了,头顶渐渐显出光明了,他正要加快速度,不料身前女煞忽然一震,随即他手上一轻,低头一瞧,发现女煞竟然断了脖子,脑袋还在自己手中,身体却是目标明确的直往下沉。
 
  无心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以为她打算当个无头煞,身残志坚继续害人。扔了脑袋俯冲下去,他穿过一层厚重头发坠入井底,结果就见无头女煞合身直扑前方,一下又一下的拼命狠撞。无心看得清楚,见前方漆黑一片,无非是井底四壁而已,可在女煞的几番撞击之下,井水渐渐被弥漫开来的泥土混成污浊,无心闭了眼睛,只觉前方阳气大盛,但又不是来了活人。
 
  此时无头女煞依然在撞,无心在水中也照样耳聪目明,就听女煞隐隐撞出金石之声。感觉井水略略清澄些许了,他睁开眼睛再看,发现前方出现了一道石壁,石壁上面刻了阴阳八卦。女煞姿势扭曲抽搐,仿佛每撞一次都是苦楚难言。
 
  无心没看明白,但是隐约预感不妙——一个将要魂飞魄散的女煞,忍受着比魂飞魄散更大的痛苦去撞施了法术的墙壁,图个什么?
 
  女煞撞过几次之后,便漂在水中不再动了,一身乱糟糟的破烂衣裳随着水流摇曳。无心游上前去要抓女煞,哪知一只手都已经搭上女煞肩膀了,女煞忽然把身一挺,弓一般的腰背向后弯曲,随即竭尽全力,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女煞不知是下了多大的狠心,居然撞碎了半边身体。碎骨烂肉散于水中,女煞静静的歪在水中,又不动了。
 
  无心莫名其妙,不过半边身子他也要。一手抓住女煞的臂膀,他转身游回井口正下方。女煞大概是真不行了,水中的长发全像被淋了狗血,丝丝缕缕的成了败絮。俯身捡起女煞的脑袋,无心也不用绳子了,一跃而起便要向上游去。
 
  然而就在浮起的一刹那间,他的眼前忽然掠过一串小小气泡。井底既成了女煞的老巢,一般的活物也不会有。无心还未想出气泡的来源,头顶的光明再次出现了。
 
  与此同时,顾大人和月牙也鸡飞狗跳的进了宅子大门。
 
  无心说是出门察看,然后一去不复返。顾大人并不通晓鬼神的脾气,以为女煞会像姨太太一样无孔不入的追他,所以身边没了无心,不由得心中惴惴,站在大太阳下都冒冷汗。而月牙眼看到了午饭时分,无心该回来不回来,放着好菜吃不到嘴,不禁也着了急。月牙虽然也怕鬼煞,可是自认为活了十七岁,只有人负她,没有她负人,所以别有一番听天由命的坦荡。两人站在大太阳地里合计一番,末了就决定同去宅子,看看无心到底在干什么。
 
  顾大人十分谨慎,披挂出门,身前身后各绑了一只大公鸡,汽车前后还跟着三条大黑狗。月牙心疼衣裳,不肯抱鸡,改抱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小奶狗。
 
  汽车走得顺利,没几分钟就到了宅子门口。顾大人有公鸡护体,牵着大黑狗往里走。月牙跟在后面,刚走几步便见了满地干血。守门的卫兵小跑上来,低声说道:“报告司令,看房子老头的尸骨,已经被他家人接走了。大法师不知是用了什么法术,把老头的尸首给烧了个七八分熟。”
 
  顾大人停下脚步想了想,随即疯狂的挥手:“滚滚滚,听你说话我吃不下饭!”眼看卫兵真要退下了,他又把对方揪了住:“法师呢?”
 
  卫兵弯着腰,低声说道:“报告司令,我上午从门缝里溜了一眼,看大法师往后院去了,一直没出来。”
 
  顾大人沉吟着摸了摸左腰的手枪、右腰的砍刀,然后连人带鸡一起转向后方,高声命令道:“来人哪,齐步走,跟我上后院去!”
 
  顾大人带着他的人与动物,一路杀气腾腾开进后院,不料刚一进去,就见无心穿着一身黑布裤褂,水淋淋的赤脚坐在井台上。无心的脚边地面摆着一堆物事,是一大团头发缠裹着半截躯干,正在阳光下面嗤嗤的蠕动。仿佛头发下面,有冰水与火炭共存。
 
  顾大人愣了一下:“你——”
 
  无心抬眼看他,忽然若有所思的笑了:“我——”
 
  “我”字之后,戛然而止,无心又笑了笑,不肯再说下去了。
 
  第007章 消散
 
  光天化日之下,顾大人前有无心后有卫队,胆气极壮。“嚓”的一声拔出砍刀,他上前两步弯下腰来,用刀尖去挑那一大团头发,一边挑,一边忍不住又挖了挖鼻孔,掏了掏耳朵。自从经历过女煞的纠缠之后,他现在见了披头散发的娘们儿就害怕。
 
  头发又长又湿又重,水淋淋的分不出个条理来。无心见顾大人挑个不休,索性伸手帮忙,拎起脑袋向顾大人一递:“看看,眼不眼熟?”
 
  日光之下,女煞的头颅就像要消融一般,破烂皮肉塌了形状,眼窝伤口隐隐蠕动,一起向外流出腥臭脓血。院内响起一片惊叫,无心前方立时宽敞了一大片。
 
  顾大人、月牙、以及卫队,一起向后退了老远。三只大黑狗夹了尾巴,从喉咙里面呜呜咽咽。公鸡倒还老实,并没有振翅鸣叫。无心放下脑袋,开口说道:“顾大人,你答应谢我一万大洋,不赖账吧?”
 
  顾大人吓得想要含泪杀人,舌头都打了结:“不、不赖帐!”
 
  无心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好,谅顾大人也不敢。谁去找些干柴过来?”
 
  顾大人立刻派出了身后的卫兵找柴。无心站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在冷水里泡久了,还是因为衣裳特别黑,他看起来是出奇的苍白,也带了几分鬼气。转身弯下腰扶住井沿,他把头向下探去,看到一个小小的水泡在黑沉沉的水面上破裂开来。
 
  他没有动,继续等待,片刻过后,缓缓的又升上来一枚气泡。不动声色的闭了眼睛,无心除了井水,没有感觉到任何陌生魂魄。
 
  直起腰面对了众人,他开口问道:“顾大人,搬进这所宅子里后,府上吃过这口井里的水吗?”
 
  顾大人连连摇头:“没吃过没吃过,我们吃的都是胡同口甜水井里的水。刚搬进来的时候,厨子倒是从这井里里面打过一桶水,水混,有股子腥气,看着就不干净。不过都说这口井方位不错,所以我也没让人填了它。”
 
  无心又问:“这处宅子一直风平浪静,只在近两个月才开始闹鬼的?”
 
  顾大人皱着眉头“唉”了一声:“要是一直闹鬼,还能瞒得住人?街坊邻居不早就都知道了?我买房子的时候,左邻右舍都住得挺好;可是自打两个月前闹了鬼,你出门看看去吧,左右两家都没人了。说是一户回了乡下老家,另外一户跑天津去了。”
 
  无心听得十分迷惑——大凡鬼要修炼成煞,免不得要吞没许多冤魂,然而人死成鬼的事情不算罕见,鬼本身也没什么稀奇,新鬼甚至连吓人的本领都没有,非得年深日久,力量壮大了,才能作怪。从鬼到煞,至少要有个几十年才能修成,而宅子里面先前并不闹鬼,可见女煞不是一直凶残,起码在两个月之前,女煞应该是另找孤魂野鬼来吃,并不伤人。可是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女煞性情大变呢?
 
  这时卫兵抱着一大捆柴禾回来了。无心走去把柴禾一层一层的架好,然后回到井边拎起女煞的头颅躯干,放在了柴禾堆上,眼看就是放火要烧。卫兵察言观色,立刻把一盒火柴送到了他面前。他接过火柴,却是向着门口挥了挥手,口中说道:“都到前院等着吧,火一起来,这里会非常的臭。”
 
  在场丘八本来不怕尸首,可现在不是练胆子的时候。眼看顾大人迈步向外走了,他们立刻跟了上去。月牙还抱着小黑狗,对着无心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故而犹豫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无心跟上去关了院门,随即脱下黑色衣裳,盖在了女煞的残体上面。阳光立时被遮住大半,无心蹲回原位,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真正的眼睛一闭,他的周身便全是眼睛了。
 
  鬼怕日光,见光便散。然而煞有了实形,虽然在阳光下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结局,但是身躯既由魂魄练成,身躯不散,魂魄便也能多存一阵。他看见女煞此时已然只剩下了两魂五魄,全凭着自己的黑衣挡了日光,才减了许多痛苦。抬手抚过高低不平的黑衣表面,他在心中向对方的残余魂魄说道:“不要怕,我不是段三郎。”
 
  魂魄在黑衣下面战栗着做了回应:“不要伤害她……不管你是谁,不要伤害她。她死的很惨,她已经赎罪了……”
 
  无心问道:“‘她’是岳绮罗?”
 
  魂魄像一团光,闪烁的越发激烈了。
 
  良久过后,黑衣也抵挡不住正午阳光的照射了。
 
  无心对着女煞低声说道:“无论你所言是真是假,我都已经留不住你。走吧,魂飞魄散,一笔勾销,多么好。”
 
  随即他伸手抓住衣领,猛然一掀!
 
  耳中隐隐响起一声惨叫,女煞的魂魄在烈日之下无处遁形。而无心睁开眼睛划了火柴,一把火点燃了女煞身下的柴禾。烈焰腾空而起,无心盘腿坐在浓烟之中,轻声开口说道:“我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你们活,我来陪,你们死,我去送。虽然你死后成了恶鬼凶煞,可是我也给你念一段往生咒。”
 
  垂下眼帘清了清喉咙,无心微微仰起脸面向了太阳。干柴烧出噼噼啪啪的炸裂声音,而他低吟浅唱的声音却是穿透沉滞黑烟,被飘逸而出的魂魄一直带去很远很远。一门之外便是月牙、顾大人和他的卫兵们。无心平日声音清朗,念起经来却是带了一点嘶哑,众人一起静静倾听着,听无心把往生咒念得这么悠远、这么苍凉。
 
  柴禾还未烧尽,女煞的残躯便已彻底消失,连一片灰都不曾留下。无心仔仔细细的穿好上衣,遮住了胸前的伤。喉头也被女煞狠咬过一口,好在咬的偏下,也能用衣领遮掩一阵。手心的刀伤已经开始愈合,他走去井边再次低头望下,结果又见到一枚晶莹剔透的小气泡炸裂开来。
 
  女煞最后给他讲了个不怎么动听的小故事,可信度也不大高。不过,有点意思。
 
  无心身上疼,肚里饿,决定先去吃顿好饭,顺便把钱收了。转身走去推开院门,他对着顾大人一笑:“灰飞烟灭。”
 
  顾大人刚把两只公鸡卸下去了。一身轻松的走到无心面前,他扬起大巴掌就拍上了对方的肩膀:“完了?”
 
  无心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顾大人欢天喜地,直接返回司令部。无心和月牙坐上汽车,月牙还抱着狗,一路也不说话,单是悄悄的盯着无心瞧。看完一眼,再看一眼,心里莫名的很知足。
 
  无心生平第一次坐汽车,新奇极了,顾大人理直气壮的坐在后排正中央,因为月牙一直横着瞟人,他便沾沾自喜,以为仙姑已经被自己英俊的侧影所折服,只是另一侧的无心摇头摆尾,十分闹人。及至汽车开到司令部门前,顾大人和月牙都下车了,无心还赖在车上东翻西摸;顾大人也饿了,气得拉开车门骂道:“不要像个土包子似的,快点下来!”然后他又转向月牙,正色说道:“本司令摩登惯了,最看不得土鳖。”
 
  月牙没理他,低头退了一步。顾司令一说话,两只眼睛就对着她的胸脯和细腰使劲。他要不是个大军官,她能挠他。
 
  等到无心在车上坐够了,一行人进了司令部正房。正房里面支起桌子,饭菜已经摆好。无心很自觉的又去洗了洗手脸,然后坐下来抄起筷子便吃。狼吞虎咽的大嚼了一场,他忽然对顾大人问道:“你一定要搬回去住吗?”
 
  顾大人愣了一下:“那宅子挺好的,为什么不住?”
 
  无心不置可否的往嘴里扒了口饭:“我感觉……那个地方不大干净。”
 
  顾大人登时变了脸色:“啊?什么意思?”
 
  无心放下饭碗:“那地方在上百年前,惨死过人。”
 
  顾大人瞪着眼睛看他:“不就是那东西吗?”
 
  无心摇了摇头:“惨死的不是一个人,死不是好死,埋也不是好埋……这么着,你先吃,吃完了我再和你细说。”
 
  顾大人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听了你的话,我心都拧起来了,还吃个屁啊!”
 
  月牙不声不响的看了无心一样,心里怨他多嘴——反正该办的事情都办到了,有钱没钱都是小事,赶紧离开才是正经。两个人年纪轻轻的,远走高飞之后还怕没有活路?
 
  第008章 爱情故事
 
  午后天热,顾大人命令勤务兵在西厢房的大炕上摆了一张小炕桌。盘腿坐上炕去,他拎起茶壶先倒出了三杯冰凉的碧螺春,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一根明晃晃的小金条,“咚”的一声扔到了桌上。
 
  无心赤着双脚也上了炕,又叫月牙过来坐。月牙不愿意和两个爷们儿围一张桌子喝茶,所以就不声不响的坐到了炕角,低头摆弄着两条九成新的绸缎手帕,想看看能不能用它缝个好荷包出来。无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发现茶水里面还放了糖,又甜又清香,就主动端起一杯,转身过去一直送到了月牙身边。
 
  月牙没吭声,可是就像受了吸引似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总要往他身上瞄。忽然见他手心上面横了一条浅淡泛白的小伤口,她登时记住了,暗想等到顾大人出去了,自己得去给他瞧瞧,皮肉伤遭了水,可是爱闹炎症。
 
  她不说话,无心也不说话,四脚着地的爬回了炕桌旁,和顾大人相对而坐。顾大人见自己那根金条无人问津,就伸手将其向无心一推:“谢礼,收着吧!”
 
  无心本来说好要在饭后讲个小故事的,现在讲故事的排场都摆开了,他却又不急了。对着金条扫了一眼,他不动声色的说道:“一条小黄鱼,也不值一万大洋啊!”
 
  顾大人素来是凭着刀枪讲道理,前两天他怕极了,别说一万大洋,十万大洋他也肯答应;但是今天中午他眼看着女煞被无心烧成了灰,心中的恐慌随之烟消云散,不由得本性上升,跃跃欲试的想要赖账。大模大样的对着无心一笑,他开口答道:“哼哼,本司令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明晃晃的十足真金,能说拿多少就拿多少吗?”
 
  无心向他一探头,满脸都是阴沉神色:“顾大人,你要食言?”
 
  不等顾大人回答,无心闭上双眼一扯右臂衣袖,右手食指蘸了茶水便在桌面上乱画起来,同时口中开始嘀嘀咕咕。顾大人见状,吓了一跳:“哎?你干什么?”
 
  无心沉着脸,从牙关中挤出回应:“我咒死你!”
 
  顾大人立刻伸出两只大巴掌,左右夹攻一把握住了无心的手:“别别别,我跟你闹着玩的!实不相瞒,我的钱在我姨太太的小公馆里,我晚上就去取,我再给你九条小黄鱼,说假话天打雷劈!”
 
  无心睁开双眼,从顾大人的双手中抽出右手。手掌一抹桌面水渍,他拿起金条爬回月牙面前,把金条直接送到了月牙手里:“你收着。”
 
  随即他调头爬回桌边重新坐好,皮笑肉不笑的一拍桌子:“原来顾大人是在我和闹着玩啊!哈哈,顾大人你真诙谐。”
 
  顾大人把嘴一咧,苦涩的一笑,心想我买宅子也没花一万大洋。颇为尴尬的清了清喉咙,他很不自在的转移了话题:“师父,你不是说要给我们讲个小故事吗?讲讲吧,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呢!”
 
  无心点了点头:“好,故事不长,请顾大人和月牙都仔细听一听。故事说的是一百多年前,有个小小的京官,姓岳,受了陷害,被朝廷贬来了文县。京官有个庶出的小女儿,名叫绮罗,幼时常说自己前世如何如何,说得很真,家人听的惊恐,所以全都不甚喜爱她。及至她长大了些许,前世的话倒是不大提了,性情却是变得顽皮淘气,家中只有一个小丫鬟和她最好。京官来到文县之时,绮罗已经满了十三岁。一日岳家女眷乘了大马车去城外庙里上香,绮罗遇上了一位段家三郎。三郎英俊,绮罗秀美,两人就看对了眼。回城之后,绮罗和三郎想方设法见了许多面,渐渐爱成了死去活来。然而段家亲自登门向岳家提亲了,京官却是坚决不允,因为段家寒微,双方不能匹配。亲事既然不成了,绮罗便暗里和三郎做了约定,不能同生,便要共死。一天夜里,绮罗私自出门见了三郎,两人到了僻静地方,各自拿了刀子要抹脖子。哪知三郎一刀子真割下去了,绮罗却是生了怯,不肯动手。三郎死后,绮罗独自逃回家中,只对小丫鬟讲了此事。风平浪静的过了一年,岳家女眷照例又去上香,不料众人一时疏忽,回城时竟发现绮罗和小丫鬟双双丢了!”
 
  说到这里,无心暂停下来,转而问道:“两位,你们有何评论?”
 
  顾大人先开了口:“段家死了个儿子,就不声不响的算了?段三郎说死就死,也没给家里留句话?”
 
  顾大人说完了,月牙才在炕角接着说道:“我看绮罗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十三岁就知道跟男人相好。再说俩人都定好了一起死,她既然胆小,怎么不想着提前拦一拦三郎?她不是喜欢三郎吗?就忍心眼看着三郎死了?三郎死了她还自己回家,安安生生过了一年?真没长心!”
 
  无心等到二人都说完了,才继续又问:“那你们再猜一猜,绮罗和小丫鬟,是丢到哪里去了?”
 
  月牙猜不出,顾大人迟迟疑疑的答道:“你要是原来问我,我肯定说是被人劫走了;但你现在问我,我就有点犯迷糊——总不会是被鬼抓了吧?”
 
  无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基本没错,她们是被段家的人掠去了。段家的方法,这里也不必细说,总而言之,就是趁着她们落单,使了迷香之类的手段。顾大人想的对,三郎殉情之前经过深思熟虑,当然会留下遗书,对父母做一番交待——”
 
  不等无心把话说完,顾大人一拍桌子:“哎呀,那绮罗和丫鬟全完了,还不得被人先奸后杀?”w w w. xiao shuotxt. n et
 
  月牙本来也打算发些议论的,然而听到顾大人的妙语之后,立刻把脸一红,决定不再和他们掺和。
 
  无心微微一摇头:“段家认为三郎全是绮罗害死的,所以把绮罗活着钉进了棺材里。那时候文县还没有这么大,棺材被埋进荒地之后,小丫鬟也难逃一死,被段家挖了眼睛,塞进了旁边一眼小小的水井之中。”
 
  意味深长的看了顾大人一眼,无心忽然笑了一下:“段家从此销声匿迹,而岳家闹了一阵,找不到人,也就罢了。后来文县日益繁华,那片埋了绮罗尸骨的荒地渐渐起了人气,有了房子又有街,最后竟然也成了个热闹的好地方。”
 
  顾大人白了脸:“荒地……不会就是我家吧?”
 
  无心笑吟吟的答道:“女煞当时已经收不住魂魄,时间有限,就只对我讲了这些。我想如果小丫头死后修炼成了女煞,那绮罗呢?”
 
  顾大人直着眼睛发起了呆,而月牙在角落里发了话:“不好说,反正绮罗没有小丫鬟冤。”
 
  无心知道她很看不上绮罗的所作所为,正要回答,不料顾大人忽然又一拍桌,怒发冲冠的骂道:“妈了个逼的!老子活了二十八年,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气!老子花钱买的宅子,那两个做了鬼的臭娘们儿又没出钱,凭什么老子不能住,要留给鬼?一百多年前的烂事,和老子有个屁关系?我告诉你们,本司令受够了!明天上午我就带一个营过去,掘地三尺埋炸药,管它水井棺材,炸没了算!”
 
  说完这话,顾大人伸腿下炕穿了鞋,气冲冲的就往外走。无心并不拦他,趁着清静挪到了月牙身边。
 
  月牙见顾大人真走了,不由得也松了口气。扯着衣袖拽过无心的右手,她正要去看对方的伤,然而定睛一瞧,却发现对方掌心平整,根本无伤。
 
  她怔了一下,立刻望向无心的左手,无心的左手随意搭在炕上,掌心向上,也是完好。月牙自认为眼神很好,方才不会看错,可是方才没错,此刻也没错。连忙松开了无心的袖口,她又是疑惑,又是不大好意思。从口袋里掏出金条送到无心面前,她低声说道:“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
 
  无心把金条拿起来放回了她的手帕上:“不,你收着。”
 
  月牙垂头说道:“丢了我可赔不起。”
 
  无心对着她微笑:“我的就是你的。”
 
  月牙像头牛似的,也说不出巧话,就单是脸红:“我不要。”
 
  无心蹲起来,抱着拳头向他拜了拜:“求求你了,你要了吧。”
 
  月牙浑身都发烧了,耳语似的哼唧道:“挺大个男子汉,一点儿都不值钱,说求就求。”
 
  无心立刻用手帕包起金条,塞进了月牙的手里。顺势握住了月牙一只手,他美滋滋的不肯松开。月牙如今无依无靠,婚姻大事全凭她自己做主,所以他想让月牙尽快爱上自己,一旦爱上了,为情所困,想必就不会轻易离开了。然后他垂下脑袋,饶有兴味的又看了看月牙的手,月牙干惯了活,手比脸糙了许多。不过无心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月牙肯和他过日子,哪怕再丑十分,他也心满意足。
 
  月牙任他握着手,一颗心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不知为何,竟然慌得浑身肉颤。强挣着挤出了声音,她的面孔已经热到发烫:“一根金条就不少了,咱们……走吧!”
 
  无心并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如果顾大人一定要在酬金上面纠缠不休,他也懒得奉陪到底。用力攥了攥月牙的手,他轻声说道:“明天我们就可以走,今晚我还想再去宅子一趟。”
 
  月牙猛一抬眼:“又干啥去?”
 
  无心安抚似的松手拍了拍她的膝盖:“你别怕,我就是去看一看,不会惊动了谁。若是里面真没什么,那明天我们早早就走,顾大人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也不管了。好不好?”
 
  月牙认为很不好,可是俩人毕竟还不是两口子,有些话她说不出口。
 
  第009章 井中密室
 
  无心要去夜探深井,顾大人没拦着,月牙想拦又拦不住。到了傍晚时分,顾大人以取金条为借口逃之夭夭,月牙守着一根金条坐在屋里,因为生平还不曾拥有过如此巨大的财富,所以谨慎得都不敢乱动。无心脱了缰,自己骑着马就去了宅子。
 
  无心活了无始无终的这许多年,人见多了,鬼也见多了,无论人鬼,他都不会轻信。女煞生前作为一名冤死的小丫鬟,中午都要魂飞魄散了,还满口回护着岳绮罗,可见岳绮罗在她心中,比她自己更重。岳绮罗死得惨,难道她就死得轻松了?她在先前的上百年里一直安静修炼,近两个月怎么就急得开始杀起活人了?
 
  宅子门口守着两名卫兵,虽然知道宅子干净了,但还是死活不肯进门一步,倒是正合了无心的心意。下马之后进入宅门,他形单影只的一直走到后院,见地面还余着焦黑灰烬,余晖之下,宛如火后残骨。
 
  夕阳不落,阴气不起,纵是有了鬼魅,也不会出现。无心是来找鬼的,所以慢条斯理的脱了衣裤鞋袜,赤条条的又蹲上了井台,一边等着太阳下山,一边向井内水中张望。井中黑洞洞的深不可测,一串气泡漂浮上来,破裂之后再来一串。
 
  天终于黑了,一轮明月升上了半空。夜空是黑丝绒,明月是白玉盘,周围散落着几点散碎星星。夜风清凉袭人,此刻虽然黑暗,却是一天中最为舒适的时候。无心很惬意的呼出一口长气,然后双手按着两边井沿,双脚向下坠入了井中。
 
  井水之中少了盘旋长发,让无心行动起来自如了许多。沉到井底定了定心神,他睁开双眼望向前方,看到了一面平平整整的石壁。双手拨水向前游去,他停在石壁前方,没有轻举妄动,心里则是想起了女煞上午最后的举动——女煞疯狂的去撞石壁。
 
  如果小丫鬟的目的是要撞破石壁,那非得修炼成女煞不可,否则没有实体,拿什么去撞?纵算魂魄可以穿墙,但是石壁上面八卦赫然,必定是有些威严力量,不许邪祟之物靠近,而小丫鬟大概是本领有限,以至于撞碎了半个身体还不成功。若是由着她再修炼几年几十年,兴许会有破壁的可能;而小丫鬟行为有异,难道就是因为心中急切、等不得了?
 
  无心一边思索,一边上下审视着壁上八卦。八卦就是八卦,中间围着阴阳鱼,乍一看也无甚特别。无甚特别,却能挡住鬼煞,说明必是画它的人法力高强。向前凑近了些许,无心仔仔细细的将八卦细节又看了一遍,末了却是一惊——八卦图和阴阳鱼全是反的,而黑白二鱼的鱼眼,则被统一涂成了血红!
 
  无心一直感觉石壁表面萦绕着一层纯阳之气,专克妖魔邪祟;万没想到纯阳之气虽然不假,可却是以毒攻毒,以至阳的法力布了个至阴的邪阵。一动不动的悬浮在水中,无心认为无论石壁后面镇着个什么,布阵之人都有些小题大作了。
 
  一串气泡又掠过了眼前,无心沿着水泡的踪迹追寻来历。歪着身子越发靠近石壁,他在血红鱼眼处发现了一道细微裂缝。裂缝仿佛妇人生产一般,一枚一枚的分娩出小小气泡。
 
  无心没敢妄动,心想女煞撞破石壁,是为了杀,还是为了救?如果石壁后面是岳绮罗,“杀”不大可能,因为小丫鬟魂飞魄散之前还求自己不要伤害岳绮罗。不是杀,就是救,可怎么救?岳绮罗已经死了一百多年,尸身早就烂没了,莫非魂魄被困在石壁后面,不得转生?
 
  无心记得小丫鬟说过段家寒微,似乎只是平常门户,既然如此,怎会又杀人又做法?就算要给儿子报仇,一刀剁了岳绮罗也就是,何必大费周章?到底是岳绮罗有问题,还是段家有问题?
 
  无心实在是想不明白了,眼看鱼眼鲜红异常,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涂抹的,浸在水中也不脱色。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他堵上鱼眼裂缝轻轻蹭了一下;然而还未等他收回手指,忽然就听一声天崩地裂之响。排山倒海的气流爆破石壁鼓荡而出,井水混着大小石块,在气流的搅拌下一边旋转沸腾,一边滔滔的涌入石壁后方的干燥空室之中。无心随波逐流进入空室,就见室内四壁灰白平坦,龙飞凤舞的画满漆黑符咒,正中央停着一口腥红棺材,棺材不但被铁链道道捆住,而且周遭贴满黄符。晕头转向的被水流石块直冲向前,无心身不由己,猛的直撞到了棺材头上。忍着疼痛扶住棺材,无心总算有所依附,哪知棺材并未钉死,他就见棺盖在铁链的松松束缚下缓缓向后滑去,而一阵气泡直冲上来,带得两张黄符漂漂浮浮,正巧盖在了棺内之人的面孔上。无心一眼望去,就见对方穿着大镶大滚的旧式女装,两只手向上举起,蜷曲成爪,居然并非腐烂,骨肉俱全,正是个抓挠棺盖的姿势,可见此人十有八九便是岳绮罗。艰难的腾出一只手,无心想要揭开黄符去看对方面孔,不料一块大石顺流而至,正中他的脊背。他疼得双手一松,当即随着水流翻滚而上。张牙舞爪的在室内转了一圈,他在慌乱中只抓住了一张泡软的黄符。有心游回棺材上方再去查看,可是井水翻腾得厉害,并不容他自由行动。“咣”的一头撞上墙壁,他像条大鱼似的在水中打了个挺,随即哭丧着脸抬手捂住了额角。还未等他熬过疼痛,又一阵水流直冲过来,把他向前卷回了井下。
 
  无心仰头向上游去,不敢再在水中停留。水流东一股西一股,力道惊人全无方向,他潜下去也是无用,只会撞出一身的皮肉伤。密室的邪门是不言而喻的,其中的玄机却是一时难以窥透。无心撑着井壁爬了上去,累倒不是很累,只是周身作痛。
 
  水淋淋的坐上井台,他低头吐出一口井水。仰头又看了看天上星月,他忽然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那张黄符。
 
  黄符厚而柔韧,虽然经了水,但是不会立刻糟烂,可见不是普通黄纸。无心展开黄符看了一遍,见上面弯弯曲曲乱画一气,因为不懂,所以也无须细瞧。黄符大概是本是贴在棺材上的,棺盖一动,导致黄符散落。抬手向下一抹脸上的水珠,无心忽然起了疑心:“我捅破了石壁,又撞开了棺盖……我是不是闯祸了?”
 
  一转身俯向井口,他闭上眼睛,并未感觉到有魂魄出没,阴风寒气倒是依旧。
 
  起身穿戴整齐了,他见黄符完好无损的挺结实,就将其叠起来也塞进了衣兜里。心想等到明日顾大人过来大炸一场,就算地下真有邪祟,想必见了火光日光,也无生路可逃。
 
  思及至此,无心便湿漉漉的离去了。
 
  无心骑马回了司令部,发现顾大人还没回来。摸着黑进了西厢房,他没开电灯,眼看炕上有人坐起来了,他连忙说道:“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睡吧,我也要睡了。”
 
  屋里黑灯瞎火的,月牙听他语气平和,就放心的又躺了回去。无心蹑手蹑脚的上炕躺下,因为一时睡不着,于是望着月牙的背影发起了呆。
 
  他眼神好,窗外又挂着一轮大月亮,所以他将月牙的背影看得十分真切。月牙侧身蜷着两条腿睡觉,腰太细了,显得屁股圆滚滚。无心一直认为月牙的身材像个葫芦,他想抱着葫芦睡觉,或者被葫芦抱着睡觉;两人挤着一个热被窝,你疼我我爱你的总在一起,多么好。
 
  小心翼翼的向前挪了挪,他决定明天就带着月牙离开文县,只要有了伴儿,去哪里都可以的。
 
  无心浮想联翩,从月牙想到葫芦,从葫芦想到被窝,想得沾沾自喜,连疼都忘了。及至想的差不多了,他心思一转,又回到了井里。
 
  水为阴,深井加上冤魂,更是阴上加阴,加之一百年前周围荒凉,人气衰弱,所以井中阴气简直堪称纯粹。无心无意中把手伸进衣兜,摸到了又潮又软的黄符。心中忽然一动,他想当初段家的所作所为哪里只是单纯的复仇?分明就是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专为了整治岳绮罗一个人!
 
  不是杀,而是整治,如果岳绮罗真是人的话。
 
  无心经过无数离奇事情,见怪不怪,想不出头绪,也就懒得再想。迷迷糊糊的闭了眼睛,他正要强迫自己入睡,不料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气流冲击之下,窗户玻璃尽数粉碎。无心猛然坐起,就见外面腾起硝烟火光,伴随着年轻卫兵的狂呼乱叫。
 
  月牙被崩了一被面玻璃渣子,幸而头脸安然无恙。嗷一嗓子坐起来,她六神无主的一把抓起枕边包袱,就听无心叫道:“月牙,下地!”
 
  月牙吓得没了主意,可是手忙脚乱的很听话。慌里慌张的下地穿了鞋,她手上一紧,已被无心用力握住。无心把她护到身前,弯着腰就要带她往外跑。一脚跨出房门去,他听外面有人带着哭腔嘶喊:“司令呢?司令呢?张团长反了,张团在大街上开战了!”
 
  无心不作停留,一鼓作气把月牙推出了司令部院门。沿着道路跑出没多远,忽听身后又是一声巨响,无心和月牙回头一看,发现司令部又中炮弹,半边房院都被夷平了!
 
  第010章 小两口
 
  无心已经许久没有遭遇过战火,没想到现在的枪炮如此厉害。眼看街上接二连三的爆起开花雷,他不敢停留,拽着月牙就往暗处跑。月牙胜在腿长脚大身体好,无心跑多快,她也跑多快,完全不拉后腿。一鼓作气不知逃出了几条街,无心开始遥遥的见了兵。
 
  月牙小时候经过好几次兵灾,最怕丘八大爷们过境闹事。单手死死的把小包袱捂在胸前,她喘着粗气叫道:“当兵的要抢铺子了!”
 
  街上闹得越厉害,四周的住宅越死寂。家家户户都黑了灯,噤若寒蝉的关了院门待宰。无心索性带着月牙拐进一条幽深胡同,胡同弯弯曲曲四通八达,他最后停在一棵黑黢黢的老树下面,搂着月牙蹲下了身。月牙的鬓角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绺一绺的贴在耳边。口鼻之中呼出热气,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极力想要屏住呼吸,连条野猫野狗都不敢惊动。耳边响起了无心的声音,无心告诉她:“别怕,当兵的都在大街上杀人放火,小胡同里要什么没什么,他们不会过来。”
 
  月牙气咻咻的点了点头,也知道自己现在还算安全。下意识的又往无心怀里缩了缩,她恨不能在老树下面隐身。远远的起了一排枪声,她像是受了某种震动一样,忽然发现无心太安静了。
 
  到底是怎么个安静法,她说不出来,总而言之,就是觉得他静。呼吸渐渐缓和下来,她在暗中轻轻靠近了无心。一场狂奔过后,她的脸蛋热得要起火,需要一点凉风的吹拂。
 
  她不动声色的等了足有两三分钟,两三分钟之中,无心一口气都没有喘!
 
  月牙的汗毛骤然竖起了一层,正在她要出言质问之时,无心突然低低咳嗽了一声,随即又打了个哈欠。
 
  “完喽!”无心的气息活泛起来了,凑在月牙耳边嘀嘀咕咕:“顾大人今晚要是死在兵变里,我就算是给他白忙了一场。”
 
  说这话时,他依旧亲亲热热的和月牙偎在一起,可是稍稍侧了身,不让月牙靠上自己的前胸。
 
  月牙又出了一层透汗,出得畅快淋漓一身轻松,心想自己真是吓懵了累坏了,居然还怀疑起了无心的身份。无心能吃能喝能晒太阳的,难道还会是鬼不成?
 
  “行了!”她一拍怀里的小包袱:“这就够——”
 
  后面的半截话被她强行咽了下去,她想说“这就够咱们置办个家了”,可是大姑娘哪能主动说这个话呢?一拧薄薄的流水肩,她转移了话题:“你别搂我。”
 
  无心轻轻的笑,手臂搂她搂得更紧了。月牙不理他,不料肩膀忽然一沉,却是他得寸进尺,歪着脑袋枕上来了。
 
  月牙最受不了他这种小孤儿式的赖皮,好像全天下除了自己,就再没人肯要他了似的。若无其事的一动不动,她由着无心把脑袋蹭上了自己的脖子,短短的一层发茬戳得她心疼。
 
  两人在树下避了许久,直到天边隐隐有亮光了,胡同外面也彻底安静了,他们才起身试试探探的向外走去。
 
  大街上正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惨象,体面的大商号全受了损,隔三差五还能见到断壁残垣冒着黑烟。尸首光明正大的躺在道路中央,比活人还要理直气壮;活人反倒成了鬼魅,悄无声息的游荡而出,有的抬尸首,有的翻废墟。
 
  无心不让月牙乱看,怕她害怕,自己领着她快步往前走。无论夜里的兵变谁输谁赢,他都不在乎了。搂着月牙蹲了一夜,他现在只想快点远走高飞,和月牙过日子去。
 
  城门大敞四开,盘查森严。月牙留了心眼,提前从包袱里掏出小金条藏在了身上,又在地上抓了把土,把自己抹成灰头土脸的样子。及至到了城门口,小包袱果然被士兵打开来检查了,当然是只有几件衣裳,并无其它。
 
  出了文县,有两条路,一条路通往平镇,月牙的家就在那里,自然决不能去。两人商议一番,末了就决定前往相邻的长安县。长安县比文县还要繁华,那么热闹的大地方,三教九流俱全,自然也容得下他们一对小男女。
 
  迈开大步踏上路途,两人一口气走了一个时辰。眼看前方路边出现一处小小的饭馆,月牙便拿出自己当初离家之时所带的一点私房钱,虽然加起来只有一块多,但是足够一路的吃喝了。
 
  所谓饭馆,也就是在凉棚下面摆了桌椅而已。无心和月牙坐在了角落里,要了两碗汤面和一屉包子,一边吃一边倾听食客们高谈阔论。原来文县兵变尚未结束,顾大人和张团长目前还在城内僵持,双方实力相当,以至于都不占上风。
 
  无心对于顾大人是没意见也没感情,月牙更是几乎有些烦他,所以全不关心顾大人的死活,吃饱了就走。
 
  从文县到长安县,中间几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县之间有个挺大的镇子,叫猪嘴镇,名字虽然不好听,可是挨着交通要道,还是个有名的地方。无心和月牙本意是到镇子里吃顿饱饭,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长安县;然而下午进了猪嘴镇,他们直到夜里也没出来。
 
  镇边有户人家出租房屋,是一排三间砖瓦房,玻璃窗户,外面还带着个栅栏围成的小院儿。除了位置太偏僻之外,没别的毛病。无心偶然发现此处,一眼就看中了。月牙其实比无心还盼着有家,无心说好,她也跟着说好。于是一下午的工夫,金条换成九百五十大洋,不但租下了房子,而且连锅碗瓢盆米面肉菜都一并置办齐全了。房东认准了他们是私奔出来的小两口,故而十分识相,并不多问。
 
  三间屋子,只有中间一间堂屋开了大门,堂屋东西通着两间卧室,格局大小都相同,统一的在窗下砌了火炕。堂屋里面空空荡荡,门口两边各有一眼大灶。月牙乐坏了,两口大灶全生了火,一边蒸饭一边炒菜。崭新的锅铲磕着锅沿,她心里有种无法无天的痛快——当初要是不逃,现在自己早进了马家的门了!给马老头子做姨太太,和给无心做正经媳妇,两种生活孰好孰坏,一目了然。
 
  两人七碟子八碗的吃了一顿丰盛碗饭。月牙二话不说,收拾了碗筷就去洗刷,一切活计全不用无心插手。等到屋里屋外都收拾利落了,无心已经在西屋炕上铺了被褥,又喊:“月牙,来睡觉了!”
 
  月牙应声而入,却是站在炕前对着无心正色说道:“咱俩还没成亲呢,不能糊里糊涂的就往一个炕上睡,往后想起来了,都不知道哪天算是洞房。反正我都跟你来了,我对你是啥心思,你也全明白。明天咱们翻翻黄历,挑个好日子,也不用惊动谁,你我一人换一身新衣裳,再放一挂鞭炮就行。”
 
  无心蹲在炕上,把铺好的被褥推向一边:“那我们还像在文县一样,各睡一边好不好?”
 
  月牙“哎呀”了一声,又是不耐烦又是笑,自己弯腰抱起一套被褥:“你急啥呀?我还能半夜跑了啊?”
 
  不等无心挽留,她快步去了东屋。无心倒是没有追逐——其实就算睡在了一个炕上,今夜他也不会去动月牙。他的底细迟早是瞒不住的,而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不能真碰月牙。
 
  屋子里面渐渐安静下来,东西两屋的油灯也都先后灭了。无心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易的就安了家,心里高兴的睡不着。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了一阵,末了他坐起身来,想要透过窗子看看月亮。
 
  不料就在他靠近窗子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院门外面站了个人!WwW/xiaoshuotxt.N et
 
  人不大,还没有门高,若不是栅栏稀疏,无心简直看不到。小人儿梳了两条垂肩的辫子,想必是个小姑娘,衣裳却是穿得乱七八糟,外面甚至套着一件男人的短褂。无心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清冷月光下,直对着自家院门。
 
  她不动,无心也不动,静静的紧盯着她。如此过了良久,小姑娘像是看够了一般,姿态娇俏而又飘逸的转身便走。月光之中无心看得清楚,就见在她破烂凌乱的粗布裤脚之中,刹那间闪过一只鲜红底子绣金花的小鞋,倏忽而逝,鲜艳的像一点血。
 
  无心眼看小姑娘越走越远,因为不明就里,所以若有所思的躺了回去。伸手从衣兜里摸出那张黄符,黄符早已彻底干燥了,他将黄符展开来看了一遍,依然是看不懂。
 
  如果他是孤身一人,那来了什么他都不在乎;可是东屋里还睡着一个月牙,攥着黄符想了又想,他心中拉起了警铃。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尼罗作品集
非法武力无心法师爱走薄刃风雨浓胭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