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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无心法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一部 民国初期 第六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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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第六部分

  第026章 他乡遇佳人

 
  长安县的新县长是位又革命又文明的人物,把在街上大小便的百姓全都抓进了牢里,另有无数蓬头垢面的乞丐,也被巡警驱逐到了阴暗角落。大街上一干净,长安县看起来就比文县高级了许多,加之火车源源不断的从天津卫运来摩登元素,长安县便是好上加好,繁华极了。
 
  无心等人在一处中等规模的旅店里落了脚。旅店是一座又大又破的两进院落,房间里面什物俱全,臭虫之类也不缺少。无心在住进来的当天夜里,一根火柴烧了窗外一个纸人。烧过之后天下太平,三人连着过了几天安静日子,一切都好,就是手上的金钱有限,眼看就要交不出房钱吃不起饭了。wWW。xiaoshuotxt=nEt
 
  午夜时分,顾大人独自坐在床上抽烟卷。金子化为泡影,想要东山再起,就得赤手空拳重打天下。隔壁睡着无心和月牙,哼哼唧唧的总有动静,让顾大人的心思不时的从事业转到女色。喝酒图醉,娶老婆图睡,顾大人想起月牙那敦敦实实的两个大屁股蛋子,认为无心很有眼光,是个务实的人。
 
  最后一根烟卷抽到头,顾大人脱了裤子。唉声叹气的撸了一场,他射了一地精华,糊住了一只过路的蟑螂。隔壁还哼唧着,顾大人系好裤子出了门,旅店前院的门房里有伙计彻夜值更,兼卖烟卷和拉皮条。顾大人看不上伙计手里的货色,所以只想过去买包香烟。然而刚刚走到前院,他遇上了一位前来投宿的女客。借着大门口的灯光,顾大人就见对方梳着溜光的发髻,打着稀疏的刘海,脸上搽得粉红粉白,模样不说多美,但也算得上端正,只是眉尖微蹙,有点受气包的意思。大半夜往旅店跑的女人家,必是有个缘故在里面,尤其她还一脸倒霉相,手里空空的连个包袱都没有。
 
  顾大人怀疑她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小媳妇,也许是受了公婆的气,也许是挨了丈夫的打。伙计把她往院内客房里领,顾大人就直着眼睛呆站着瞧。女客临到进门之前,忽然楚楚可怜的扭头对他溜了一眼。顾大人有日子没和女人对眼了,登时心中一喜,身上一酥。
 
  买下香烟之后,顾大人点燃烟卷叼在嘴角,心猿意马的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然而连只老鼠都没有勾引出来。停下脚步清了清喉咙,他长叹一声,心中暗道:“真想和娘们儿睡上一觉啊!”
 
  顾大人不好贸然去敲陌生女客的房门,只能是悻悻的回到房中安歇。翌日清晨,顾大人偷空对无心说道:“你夜里差不多就得了,别没完没了,吵得老子都睡不安稳!”
 
  月牙出去买包子了,无心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很坦然的仰头去看顾大人:“羡慕我?”
 
  顾大人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羡慕个屁!你当老子没见过女人?老子当初妻妾成群……”
 
  他话未说完,无心插了嘴:“现在光棍一条。”
 
  顾大人登时被他堵的没了话。幸而月牙捧着热包子回来了,顾大人把包子当成挡箭牌,接二连三的往嘴里扔,水都不喝一口,噎得直打嗝。
 
  无心想要往远了走,比如坐火车去天津北平。顾大人倒是不介意去天津北平,问题是没钱买车票,而且从长安县到天津北平,火车必定经过文县,太不安全。一天的光阴转眼过去,三人还是没有正经主意,顾大人出门进门,眼睛溜着院内动静。昨夜登门的女客一直没露面,连顿客饭都没叫过。顾大人回忆起她对自己溜出的一眼,越想越有滋味,末了他把牙一咬,心说十个女人九个肯,就怕男人嘴不稳。反正她身边也没有汉子,今夜我便前去试上一试,如果真能成就了好事,将来我发达了,就纳她做六姨太。
 
  到了天黑,顾大人食不甘味的吃了六个大馒头。干巴巴的咽下最后一口,他抬起了头,忽然发现无心正在对着自己发笑。
 
  顾大人咂了咂嘴,把月牙面前的一碗热水端起来,仰头喝了几大口,然后问道:“笑个屁啊?”
 
  无心笑而不语,从他手里接过大碗,喝光了余下热水。月牙倒了满满一碗水,自己一口没喝着。捏着半个馒头转向无心,她也跟着问道:“笑啥呢?”
 
  无心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我看顾大人面犯桃花,脸上红扑扑的,还挺好看。”
 
  月牙忍不住看了顾大人一眼,见他是有点面红耳赤的意思,就忍不住笑了。顾大人心怀鬼胎,此刻被无心轻轻戳了一下肚皮,不禁有些心虚:“光棍一条,哪来的桃花!我是热水喝多了。”
 
  无心抓了月牙的手拍了拍:“其实我不会看相,我也是胡说的。”
 
  顾大人吓得鬼胎几乎流产,站起来往远了走,声音越来越小:“要是真有桃花倒好了……”
 
  顾大人回了房间,漱漱口又梳梳头。等到天彻底黑透了,隔壁房里的无心和月牙也睡下了,他脱了身上的棉袄,精精神神的推门进院逛了一圈,随即大模大样的走到女客门前,抬手就敲:“哎,你怎么就睡了?起来起来,要烟不要?”
 
  片刻的静默过后,房门开了。女客站在门口,抬头望向了顾大人。
 
  顾大人立刻做惊愕状:“哟!抱歉抱歉,我敲错门了。”随即他要退不退的咧嘴一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房内没有开灯,幸而前院亮着电灯,光芒很足,所以后院也是黑的有限。女客直直的望着顾大人,粉脸忽然扭曲了一下,仿佛本是预备着要笑,可临时强行把笑容收了回去。表情不稳定,眼神却稳定,依旧像昨夜一样哀哀切切:“小石头。”
 
  顾大人听了她的呼唤,从假惊变成了真惊:“你……你是谁啊?”
 
  女客的两边嘴角失控似的翘了起来,眼睛里面没有笑意,面孔笑的可是很足:“我是……小春子。”
 
  顾大人恍然大悟的一拍巴掌:“哎呀,是你啊!”
 
  小石头是顾大人的乳名,小春子是小石头的小邻居。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是十多岁的年纪,郎有情妾有意的,不过情意也不算很深,眉来眼去罢了。顾大人很高兴,开口就问:“你嫁谁了?怎么一个人出来住店?”
 
  小春子抬手扶住门框,极力的把脸扭到一旁,语气急促:“我嫁给了丁大头……你走、你走……”
 
  顾大人看她态度不对,反倒不肯离去:“你怎么了?”
 
  小春子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身体晃了一下,把脸转回了前方:“我没事。”她的声音渐渐变的轻柔:“前些年听你名声天摇地动的,我也不敢去高攀。现在见了面,你还认不认我是妹妹呢?”
 
  顾大人一听有戏,登时裤裆支了帐篷:“我能不认我妹子吗?你告诉我,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小春子一侧身,向着房内一甩喷香的手帕:“我和丁大头闹崩了,不跟他过了。”
 
  顾大人顺势迈步就进去了:“丁大头现在可是正红火的人,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舍得不要他?”
 
  小春子关掩了房门,屋内立时变成一片黯淡:“我不过是个七姨太,熬到老也只是个妾,有什么舍不得的?”
 
  顾大人馋女色都要馋疯了,又想小春子是个妇人,什么都懂,自己也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浪费光阴。一转身走到小春子面前,他伸手就把对方的双手攥住了:“我说,你要是没有依靠的话,就跟着我得了。咱俩也算青梅竹马,你说我还能辜负你吗?”
 
  小春子的手冰凉黏湿,任凭顾大人紧握。顾大人嗅到了很浓郁的脂粉气息,太香了,香的都有点恶心人。手指忽然合拢回握住了顾大人,小春子的声音奇异的喑哑了:“走,快走……”
 
  顾大人看她对自己好一阵歹一阵的,不禁哭笑不得:“我走什么走,长安县又不是丁大头的地盘,你还怕有人踢门不成?”
 
  小春子的手指渐渐松开了,顾大人在阴暗之中依稀看清了她的笑容:“你说得对,我才不怕。”
 
  顾大人搂着小春子亲了一个嘴,亲完之后感觉小春子有点口臭,就转而又去亲了她的脸蛋。脸蛋也带了一点怪异的腥味,于是顾大人不敢亲了,带着小春子往床边走。小春子柔顺的仰在了床上,顾大人弯腰去脱她的衣裳,她一动不动,任凭他脱。
 
  屋子里黑,顾大人没心思再说甜言蜜语,解开腰带压了上去,他屏住呼吸瞪了眼睛,活龙似的兴风作浪,把一张木床摇得吱嘎作响。一口气顶了几千下,他酣畅淋漓的喘出了声音。在极度的快活中,他仰起头,从喉咙里长长的“啊”了一声,仿佛把几个月的存货一次全激射出去了。
 
  闭着眼睛享受了片刻余韵,顾大人畅心快意的低下了头,忽见一只苍白的手从床下伸了上来,“啪”的一声将一张纸符拍上了小春子的面孔。
 
  随即是无心的脑袋探进了顾大人的视野。对着顾大人微微一笑,无心轻声问道:“舒服够了没有?够了就下来吧!”
 
  小春子瞪大眼睛僵在床上,喉咙里开始咕噜噜作响。一侧鼻孔忽然伸出两根摇摆长须,正是一只尸虫挣扎着爬了出来。
 
  第027章 香消玉殒
 
  顾大人双手撑在枕头两边,直勾勾的瞪着下方的小春子,没有“抽身而出”,是命根子自然软缩成了一条鼻涕虫,随着温热的液体滑了出来。一滴黏稠的汗递到了小春子的鼻尖上,汗是冷的,小春子的身体也是冷的。冷,而且松弛沉重。腐臭气味顺着她的七窍,渐渐飘散出来。
 
  尸虫终于挣脱出了鼻孔,飞快的向下爬进了小春子敞开的领口。小春子的体内发生了沸腾,咕咕噜噜痉挛抽搐。纸符贴在她的眉心上,她向上望着顾大人,一双眼睛越努越出,同时喉咙中发出了混杂不清的两种声音。
 
  一种是柔媚娇嫩的,悲悲切切的哭叫哀鸣,另一种是低沉嘶哑的,断断续续的说:“小石头,走,走,走……”
 
  更多的细长触须从她的嘴角鼻孔耳朵中伸了出来,摇摇摆摆一探一探。顾大人仿佛元神归窍一般,骤然翻身滚下床去。无心取而代之的从床下爬出来,一根手指点在纸符上面:“说,是谁让你来的?”
 
  两种声音还在此起彼伏,一个声音虚弱而又绝望:“九姨太……是魔鬼,小石头,你快走——”
 
  话未说完,另一个声音忽然挑高盖过了她,哭得人遍体生寒。无心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逼问:“九姨太是谁?”
 
  哭声之中,小春子挣扎着答道:“九姨太……名叫绮罗……会吃人……”
 
  话到此处,她忽然猛一仰头,细长脖颈瞬间凸起无数小点。一处皮肤最先被里面的尸虫顶破了,裂口之处流出黑水,随即从颈向下爆发一般,体内尸虫将皮肤顶成千疮百孔。黑色触角最先伸出,小春子喉中“荷荷”两声,顾大人站在地上,就见小春子露出的皮肤上遍布尸虫触角,竟如生出一层黑色长毛一般!一颗眼珠子忽然骨碌碌的滚落下去,一只乌黑硕大的尸虫摇头摆尾,从她的眼窝里拱了出来。
 
  无心一手依然摁着纸符,另一只手送到嘴边咬破指尖,对着小春子的身体猛然一挥。血点子横洒而出,小春子的皮肤立刻被蚀出了深深孔洞。体内的尸虫仿佛受了滚水浇淋一般缩了回去,开始在体内穿梭翻滚。而无心一边用一根手指压制着体内尸虫汹涌的小春子,一边回头看了顾大人一眼。
 
  “不要怕。”无心面孔苍白,声音冷静:“她爱你。”
 
  顾大人哆嗦了一下,满头短发是明显的竖了起来。
 
  片刻过后,小春子不动了,尸虫也安静了。无心揭下纸符揉成一团,然后拉过床头的被子,弯腰盖住了小春子的脸。
 
  转身对着顾大人一挥手,他轻声说道:“她走了,我们也走吧,万一惊动了人,就麻烦了。”
 
  顾大人像木雕泥塑一般,不能说也不能动,是被无心推回了客房里。
 
  旅店的生意马马虎虎,前院客房住满了,后院却是清静。无心点了桌上油灯,然后拎着水壶走去前院,向伙计要了一壶热水回来。兑了温水拧了毛巾,他上前想给顾大人擦擦手脸,然而顾大人退了一步,低声问道:“你早就看出她的问题了?”
 
  无心单手托着毛巾,小声答道:“我没看出她的问题,我看出了你的问题。记不记得我今天说过你面犯桃花?”
 
  顾大人点了点头:“记得。”
 
  无心笑了一下:“桃花不假,可惜你印堂发黑,犯的是一朵阴桃花!”
 
  顾大人问道:“既然看出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无心反问:“你不是想女人吗?”
 
  顾大人沉着脸上前一步:“我想的是女人,不是死人!你他妈的不是个人,可我是!无心,我把你当兄弟看,可是你把我当猴子耍!你躲在床底下看我干一个死人!”
 
  无心看出顾大人要发怒了,便想做出一番解释:“我躲在床下,是为了保护你。”
 
  顾大人抡圆了胳膊,对着无心的脑袋狠狠扇去:“你懂个屁!她是小春子啊!”
 
  无心一歪头,轻轻巧巧的躲过了顾大人的大耳光。而顾大人随着惯性一晃,站稳之后带了哭腔:“无心,你个老不死的,你狗屁都不懂!我他妈的就是要憋死了,我也不能去干死人;我他妈的就是真干死人,也不能去干小春子!我小时候要是不搬家,小春子现在可能就是我老婆了!”
 
  无心退了一步,认为顾大人实在无须如此痛心疾首,因为嫁给他做老婆也没什么好。随手放下毛巾,他将一盆温水端过来放到了顾大人面前:“你要不要洗一洗?”
 
  悲愤的顾大人受了提醒,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他“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顾大人用肥皂洗脸洗手洗屁股,洗了一盆又一盆。月牙受了无心的嘱咐,躺在房里没出来,就听隔壁开门关门的很热闹。
 
  良久过后,她被无心叫去了顾大人房内。顾大人坐在床上,满身都是粗肥皂的气味;月牙仔细端详他,感觉一晚上不见,他竟像瘦了一圈似的,一个脑袋缩在棉袄领口,脖子都没了。
 
  天气寒冷,房内又没烧炉子,所以无心带着月牙也上了床,守着棉被还能温暖一点。无心倚靠床头坐了,月牙袖着双手偎在他的身边;无心对着床尾的顾大人一招手,顾大人像只大号孤雁一样,犹豫了一下,末了也挪过去了。
 
  无心抬起双手,一边揽着月牙,一边揽着顾大人。两个人都知道了他的底细,然而还依旧和他好,所以他决心要保护他们,要让他们都活到老,活到发苍苍齿动摇。
 
  无心没提顾大人日了鬼,只说他是受了勾引才进了小春子的客房,而在他进房之前,自己先人一步的开窗户潜了进去,把他从恶鬼手中营救出来。月牙听到此处,忍不住埋怨顾大人:“就跟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也不仔细想想,天上连馅饼都不掉,能平白给你掉个婆娘?”
 
  顾大人垂着眼皮,一声不吭,和月牙一样把手揣进棉袄袖子里。他不是个易动感情的人,几乎就是铜皮铁骨狼心狗肺,然而想起小春子一声接一声的“走”,他难过了。很用力的清了清喉咙,他极力的找话来说,不敢深想:“怪不得丁大头不抓张小毛子专抓我呢,原来是有人给他吹了枕头风。”
 
  无心对月牙解释道:“岳绮罗嫁给了丁大头做九姨太。她控制了七姨太——就是小春子的魂魄,让她成为行尸走肉追来长安县。”然后他转向顾大人又道:“活人的三魂七魄和身体附得很紧,不是轻易就能全被收走的。小春子的体内既有残余魂魄,又被岳绮罗另找冤魂附了上。冤魂戾气很重,本是占了上风;然而小春子大概是一直对你存了一缕牵念,所以相见之后,她竟是暂时镇住了冤魂,想要救你。”
 
  顾大人吸了吸鼻子:“嗯。”
 
  无心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岳绮罗施在小春子身上的法术,已经被纸符破了。小春子魂飞魄散,从此世上再没有她。你放心,她不痛苦了。”
 
  月牙叹了口气:“姓岳的怎么还没完了?一开始是拿纸人吓唬我们,现在可好,改派死人上阵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就没人能收拾她?”
 
  无心想了一想:“控制魂魄,凭的是念力。纸人一旦远离了她,恐怕也就不会太听话,而且一个火星弹出去,就能把它烧光。换了尸首就不一样了,骨肉和纸毕竟不同,只是时间久了,免不了要腐烂。”
 
  顾大人失魂落魄的答道:“原来鬼上身也不容易,怪不得都要修炼成煞。”
 
  月牙表示赞同:“对呗,还是自己的东西用着顺手。”
 
  无心拍着左右二人,慢慢的又道:“岳绮罗也许是得知了小春子和顾大人的渊源,所以才派了她来长安县。小春子连连的让顾大人走,可见她来意不善,是要伤害顾大人。而凭着岳绮罗的本领,没有必要和丁大头合作……”
 
  无心没再说下去,心想岳绮罗先前袭击过月牙,现在又袭击顾大人,显见是要让自己变成孤家寡人。其实变成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只是月牙已经和自己成了亲,离开自己也不好再嫁;顾大人又是个光杆司令,想当土匪都无山可上。
 
  所以他不能让步,他对岳绮罗让了步,就对不起了月牙和顾大人。况且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他想和月牙好好过上几十年的日子,不想天天提心吊胆。
 
  最后,无心开了口:“天亮之后,我送你们去个安全地方。”
 
  月牙和顾大人一起莫名其妙:“去哪儿?”
 
  无心答道:“青云观。”
 
  隔着中间的无心,月牙和顾大人大眼瞪小眼:“去青云观?人家能让咱们白住吗?”
 
  无心很亲昵的和月牙贴了贴脸:“我有办法。等到安顿你们住下之后,我要去趟文县。放心,不会久,两三天就回来。”
 
  第028章 夜探
 
  天亮之后,无心付清房钱,坦坦然然的带着月牙和顾大人离开旅店。月牙倒也罢了,顾大人一步三回头,不住去望小春子的房门。后院已经隐隐弥漫开了尸臭,不过前院正有一辆收夜香的大粪车经过,大粪车顶风臭出十里地,伙计捏着鼻子皱着眉毛,也就彻底忽略了自家的异味。
 
  无心一拽顾大人的袖子,不让他东张西望,免得惹人注意。离开旅店数了数钱,月牙走去买了十个菜包子,菜包子全有拳头大,顾大人吃了五个,月牙吃了三个,无心吃了一个半——他见月牙吃得舔嘴咂舌,仿佛是意犹未尽,就把剩下半个也给了她。
 
  “我不怕饿。”他告诉月牙:“不吃也是一样的有力气。”
 
  月牙不信,也不要。两人推推让让,结果一个失手,半个包子落在了地上。顾大人旁观至此,发出感慨:“妈了个蛋,不如给我!”
 
  月牙和顾大人很想知道无心要去哪里,可是无心一路死活不说。三人出城上了山路,大半天后到达了青云山上的青云观。月牙虽然迁来直隶住了许久,可是最远只逛过文县附近山上的大庙。大庙已经算是金碧辉煌,庙里的和尚也都肥头大耳,十分富态;不料和青云观一比,她虽是没什么学问,可也觉出了大庙的俗。刚一经过牌楼,她就不由自主的扯了扯衣袖摸了摸头发,又特地用手背抹了抹嘴,想要做出庄重模样;顾大人一个脑袋也是四面八方的转:“哎哟,洞天福地啊!我先前怎么就没来过?”
 
  无心踏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又微微侧身牵着月牙的手。深秋了,两边山中一派萧瑟风光,干燥的寒风穿林而过,吹得枯叶沙沙作响。一道小小山涧顺山而下,流出一点似有似无的水声。无心仰头向上望去,就见层林之中隐约显出雕梁画栋,正是山门之后的玉皇殿。
 
  出尘子道长似乎是万万没想到无心还会再来。披着一件貂皮领子的黑大氅,他伸腿下了他的红木大罗汉床,大氅敞开来,露出里面一尘不染的雪白裤褂。
 
  无心对他是相当的恭敬,拱手抱拳一鞠躬:“道长,我又来了。”
 
  出尘子一头长发中分披下,黑亮的像一匹好缎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无心,他眼角的鱼尾纹全藏在了长发下面,中间露出的面孔显得异常白嫩年轻:“你怎么又来了?”
 
  无心挺直了腰,仿佛含羞带愧似的,对着出尘子低头一笑:“还不是因为你太师叔祖——”wWw:xiaoshuotxt?net
  未等他把话说完,出尘子气得一晃脑袋,眼角眉梢全露了出来:“放狗屁!我哪有什么太师叔祖?我太师叔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过好几次了!”
 
  无心笑微微的心平气和:“道长,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太师叔祖啊,在文县嫁人做九姨太了。”
 
  出尘子后退一步,抬手一拍罗汉床上的小炕桌,怒发冲冠的叫道:“再说就给我滚出去!”
 
  无心点了点头:“好,我到外面说去。”
 
  出尘子龙行虎步的杀向前方,一把揪住了无心的衣领:“敢?!”
 
  无心慢条斯理的抬起双手,轻轻一拍出尘子的肩膀,同时低声说道:“道长,你太师叔祖玩死人,玩得漂亮极了。”
 
  出尘子瞪着他,不说话。
 
  无心继续说了下去:“由着她玩下去,将来必出大乱,所以我要去趟文县,再看一看你太师祖的阵法。看见窗外站着的一男一女了吗?女人是我老婆,男人是我兄弟,我不能带着他们去文县冒险,所以想请你收留他们几日。我想凭你的道行,青云观里总不会闹鬼。”
 
  出尘子松了手,一甩袖子背对了他:“闹鬼又当如何?”
 
  无心绕到了他的面前:“修道的人,总是慈悲为怀,两条人命,我想你一定能护得住。”
 
  出尘子抬眼看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心双手合什:“道长,拜托了,你一天给他们三顿饭吃就行。”
 
  出尘子一见到无心,就像落进了云里雾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起了心。太师叔祖是青云观内的秘密,他只把秘密传给了他的大弟子,因为将来待他羽化之后,大弟子就会是新一代的道观住持。秘密本来类似一个玄之又玄的故事,有趣而已,一文不值;可是当无心带来太师叔祖的消息之后,故事和现实衔接起来,就让出尘子隔三差五的做起了噩梦。
 
  出尘子在青云观后找了两间小房,让月牙和顾大人住下。月牙和顾大人见识了道长飘飘欲仙的派头,都很景仰,老老实实的不敢妄言妄动。及至到了晚上,无心坐在出尘子的罗汉床上,细细讲述了岳绮罗的恶行。出尘子捧着一只古色古香的小手炉,听得脸上神色不定。而无心说到最后,隔着炕桌向他探过头去:“你的本事和岳绮罗相比,能差多少?”
 
  出尘子听他终于收了“太师叔祖”四个字,不由得松了口气:“我太师祖和她不是一路,我们不能比。”
 
  无心又问:“岳绮罗能把地下的魂魄召唤上来,你能吗?”
 
  出尘子摇了摇头:“我只能把地上的魂魄镇压下去。”
 
  无心恍然大悟的点头:“哦……也不错,比我强。”
 
  无心一夜没睡,因为回房之后对着月牙实话实说,承认自己是要去趟文县。
 
  月牙当即表示不同意,又劝不服他,便跃跃欲试的想要撒泼。坐在床上扯散发髻,她想哭,没哭出来,于是下床去找了顾大人。顾大人披着棉袄进了房门,摩拳擦掌的放出豪言,说要打断无心的腿。无心抬脚踩上床沿,自己“啪”的一拍大腿:“来,打吧!”
 
  月牙和顾大人刚柔并济的合了作,硬是没治住一个无心。午夜时分无心出发下山,月牙和顾大人跟在后方送出老远。月牙气得哭唧唧:“啥玩意儿啊,油盐不进的,驴脾气啊!”
 
  顾大人跟着帮腔:“就是头驴!”
 
  月牙又道:“我们跟你去吧,人多总比人少强啊!”
 
  顾大人舔了舔嘴唇,没搭腔,因为真是不敢去文县,怕岳绮罗,也怕丁大头。
 
  无心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月牙嘿嘿一笑,又抬起右手微微一摇,做了个告别的手势。不等月牙再开口,他转向前方加快脚步,连跑带跳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无心成了无牵无挂的一个人,行动起来反倒更利落。脚步不停的走到天亮,他进了长安县外的一家小饭馆里吃早饭,就听邻桌食客讲述县内大事——一家旅店夜里来了个女客,入住之后不吃不喝没动静,结果两天之后伙计忍不住去敲了门,没人答应;踹开门一瞧,女客早烂在床上了!
 
  “死个女人不算太稀奇。”食客绘声绘色的讲述:“稀奇的是验过尸后,发现女客至少已经死了十天半个月——怪了吧?女客可是两天前自己过来的。”
 
  馆子里面一片惊声。无心会了账,起身悄悄走了。
 
  如此又走了大半天,无心经过了猪嘴镇,直奔文县城门。近来文县太平,城门从早到晚大敞四开。无心轻而易举的进了县城,混在人群里走向顾宅。
 
  暮色之中,顾宅所在的一条胡同寂静无声,枯藤老树昏鸦俱全。无心慢慢的进了胡同,就感觉两边房屋全都没有人气。先前顾宅闹了几个月的鬼,也只是吓得左邻右舍搬走;如今顾宅不闹鬼也不闹人了,怎么反倒变得越发荒凉?
 
  无心在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前停了脚步。大门外面挂着黄铜大锁,锁上缀着点点斑斑的泥水痕迹,似乎已然经过了不少风雨。锁门是正常的,无心本来也没想过走大门。出了胡同绕到后方,无心决定爬墙进去。记得顾大人曾说宅子后面带有花园,无心现在对于顾宅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花园的围墙不算高,无心赶在太阳落山之时翻了进去,落脚之处一片柔软,是荒草和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花木久不修剪,全都长得张牙舞爪,阴暗处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小活物受了惊动。一阵夜风而过,卷起漫天落叶。
 
  无心经过几丛刺玫瑰,发现园子里不大干净。人不来,鬼就来了。
 
  石子小径都被落叶覆盖了住,无心一路辨认着往前走。顺顺利利的到了园子门口,他抬头望去,却是停住了脚步。
 
  院子门口摆着一具小小的棺材,木质漆黑,似乎里面只能容下幼童。
 
  第029章 偈语
 
  大凡一个人活着的时候阳气弱,死后必定阴气盛,所以无心站在棺材前方,一时之间不敢妄动。从尺寸来看,棺材显然是为孩童订制的。小鬼阴气重、执念轻,最易控制摆布;而棺材本身并不陈旧,可见它也是被人新近放到此处。
 
  穿过棺材后方的大月亮门,向前再走几步拐一道弯,就能进入顾宅后院了。棺材挡门,乃是个阻拦的势子,拦的是谁,却不好说。无心想如今文县成了丁大头的地盘,而丁大头似乎也已经落入了岳绮罗的手中。岳绮罗在文县说一不二,满可以把整座顾宅划为禁区,何必还要在宅内多做手脚?如此看来,就不是拦,而是封闭。
 
  要封闭的,自然就是棺材后方的区域。无心仔仔细细的观察了棺材,心想岳绮罗大概是依然顾忌着院中的水井,所以不许外人轻易靠近。在地下活活躺了一百多年,水井就算是她的重生之地了。
 
  轻手轻脚的绕过棺材,无心迈步跨过了月亮门,同时后悔自己没有带几张纸符过来。纸符全在顾大人的棉袄暗兜里,竟然真有法力,可见出尘子并非浪得虚名。
 
  然而未等走出几步,前方忽然响起了一串沉滞的脚步声音。无心向前一望,就见一个红衣小男孩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见到无心之后,小男孩停了脚步,不言不动。
 
  无心继续前行,走到近前一瞧,就见小男孩脸色青灰,眼眶嘴角已经隐隐腐烂,原来不是活人,而是一具童尸。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小男孩忽然抬起一只小手,作势要抓无心的裤管:“大哥哥,你带我玩。”
 
  无心低下头,就见小男孩的小手上皮肉破损,指骨关节全都白生生的露了出来,头上短发也是蓬乱。无心伸手拨开他的头发,就见他头顶心处孔洞赫然,是活着的时候被人钻开头骨注入了滚油。惨死的幼童,又经过了岳绮罗的炮制,阴气戾气全都重到极致,无心想他大概把自己误认成了他的同类,因为自己身上没有活人气。
 
  无心把手指探入孔洞之中,勾着小男孩的头骨向上提。幼童身轻,被他直提向上。而他看着幼童的眼睛,开口问道:“是谁杀了你?”
 
  小男孩乖乖的答道:“姐姐。”
 
  无心又问:“饿不饿?”
 
  小男孩不能点头,只很勉强的眨了眨眼睛,眨下了几根带着烂肉的睫毛:“饿。”
 
  无心弯腰放下了他,就见小男孩站稳之后,猛然歪身一扑,捉住了墙角路过的一只大老鼠。把老鼠头塞进嘴里狠咬一口,小男孩吮奶似的开始吸血。
 
  无心明白了——小鬼是扑着阳气去的,有活老鼠,杀活老鼠;有活人,就杀活人。
 
  微微弯下腰去,无心问道:“你睡在哪里?”
 
  小男孩把嘴张到极致,一侧嘴角撕裂开来。大老鼠的半个身子都被他吞入口中,一条细长尾巴抽搐着摇动不止。抬手一指月亮门外的小棺材,他已经腾不出嘴来说话。
 
  无心点了点头。等到小鬼吸尽老鼠鲜血之后,他抬手咬破指尖,然后把手指伸向了小鬼。小鬼见了他指尖一点血红,立时张开血盆大口去吮。然而合拢嘴唇刚刚一嘬,小鬼立时有了反应——他的五内融化一般沸腾起来,七窍一起向外流出了脓血。
 
  无心抽出手指,踢开小鬼继续前行。走过几步之后他忽然折返回来,拎着小鬼走出了月亮门。撕下小鬼身上的红衣裳,他就近找了一棵树,撕扯衣裳结成绳子,把小鬼绑在了树干上。他的鲜血正在腐蚀小鬼的皮囊,而等到黎明时分阳气上升,阳光自然会让小鬼魂飞魄散。
 
  转身把小棺材也推开了盖子,无心伸手进去摸了一圈,没摸到什么,于是重新走进月亮门里去了。
 
  无心进了顾宅后院,就见院内地上血迹斑斑,而通往前院的院门口赫然也横了一副小棺材。无心侧耳倾听,发现棺材里面传出了细微声响,仿佛有人在里面翻身。太阳刚刚下山,大概后门的小鬼先跑出来,前门的小鬼却是个慢性子。镇守后门的是个小男孩,按理来讲,前门值更的就该是个小女孩。对着小棺材迟疑了一下,无心忽然起了怀疑。太师祖善用阵法,太师叔祖也不该弱。小黑棺材摆得前一副后一副,会不会也是一种阵法?如果阵法被人破了,设阵之人是否会有知觉?
 
  思及至此,无心没有过去惊动棺材。小鬼伤不了他,至多是给他捣乱,而且只能在夜间出没,天一亮就要躲回棺材里去。无心自认为可以在井中泡上一夜,横竖顾宅空荡,天亮后再上来也没关系。
 
  转身走到院角井口,无心低头向内一瞧,发现井中的明月十分的近,却是井水涨了许多。就近在井边捡了一根结实的枯枝,他把身上的袄裤尽数脱掉,用腰带紧紧的系成了一个小衣裳卷。脖子上还挂着一只扁扁的小荷包,里面则是出尘子道长画出的黄符。
 
  前方小黑棺材里的动静越发激烈了,棺材盖吱吱嘎嘎的出了声音,显见是里面的东西将要出来。无心抱着枯枝和衣裳踏上井台,不再迟疑,向下一跃落入井中。
 
  双脚刚刚没入水中时,他奋力蹬住井壁止住了下落之势。抬手摸上青苔厚重的井壁,井壁也是用砖砌了的,年久失修,已经不甚平整。无心把枯枝狠狠插进一处砖缝中去,露出半截正好成了个木橛子。把衣裳包挂上去,把小荷包摘下来也挂上去,无心双手空空一身轻松,并拢双腿沉入水中。
 
  井水很凉,无心入水之时连打了几个冷战。转着圈向下降到井底,他镇定了片刻,然后游向了坍塌石壁。大鱼似的越过石壁,他进入了密室。
 
  石壁一破,密室自然也就谈不上密了。水中一片漆黑,无心缓缓游动,同时渐渐看清了室内情景。腥红棺材依然摆在正中央,棺材盖也依然是滑脱向后,铁链松松的捆着棺材,完全是个意思而已。井水随着他的游动而流,带的几张黄符上下沉浮。无心随手抓住一张仔细看了,发现符上图案都是相同的。
 
  然后,他抬眼望向了三面墙壁。灰白墙壁上面符咒乌黑,无头无尾无始无终。他靠近过去细细的观察记忆,想要把它印在脑海里。对他来讲,符咒犹如天书一般,哪是容易记得住的?看着看着,他有些后悔,悔不该当初有什么忘什么。他是喜欢遗忘的,遗忘了,就可以重新再去认识一遍。道术之流他肯定是学过,两百年前或者三百年前;可是自从遇上玉儿之后,他就关了大门吃老本,一笔资产让他和她吃了几十年。玉儿死后,他钱也没了,本领也没了。
 
  无心沿着墙壁缓缓游动,手指抚摸着黑色笔画,一点一点的记忆。其实整座密室便是一张大符,把岳绮罗彻底的封闭起来。可是石壁破碎了一面,大符就只剩下了四分之三。
 
  四分之三,聊胜于无。无心不知道自己沿着密室转了多少圈。最后他抬手一推墙壁,伸展四肢浮在水中。闭上眼睛冥想片刻,他确定自己是把符咒图案尽数记牢了,才轻松的吁了口气。
 
  他没有气,只从鼻孔里吁出了两道微弱水流。一个猛子向下扎去,他突发奇想,想要再研究研究正中央的棺材。
 
  牵牵扯扯的拽下铁链,他仰面朝天的躺进棺材。后脑勺枕上沉重的玉石枕头,他伸出赤脚向上勾动棺盖,把自己封进了棺材里面。
 
  棺盖严丝合缝的压了上来,无心在彻底的黑暗中抬起双手,心想岳绮罗就是这样躺了一百年。什么滋味,不能细想,因为一百年的黑暗寂寞孤独太可怕。
 
  指尖忽然有了凹凸不平的触感,是左右两行深刻的字迹。无心轻轻摸索辨认,发现那是一句佛家偈语:“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偈语写成对联的格式,两句中间夹着几笔潦草的图画。波浪线是水波纹,水上浮着一只潦草的鸭子——大概是鸭子。无心摸了又摸,始终不能确定,因为画得太简略了,也可能是鹅或者雁。
 
  岳绮罗躺在棺材里面,应该不会有闲情逸致写写画画。无心笑了一下,心想这大概是太师祖的遗迹。太师祖怕太师叔祖躺在棺材里太无聊呢!
 
  一对师兄弟,道不同就要斗,斗了就要分胜败。好不容易分出胜败了,败者痛苦,胜者也不舒服。没办法,无心想,几百年几千年,一直如此。
 
  无心在井里翻江倒海,忘了时间。而文县丁宅内的岳绮罗,也是彻夜未眠。
 
  最新式的留声机鸣唱一宿,几张片子翻来覆去的听。小小的她坐在大大的沙发椅里,两条腿垂下去,踩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小脚踏上面。她的刘海长了,乌黑厚重的盖住了眉毛,黑压压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皂白分明。用一把折扇轻轻打着手心,她盯着前方案上的两盏长明灯。
 
  案面画了太极图,长明灯就位于阴阳鱼的鱼眼之处。两盏灯,其中一盏火苗闪烁。夜色浓重,黎明将至;火苗忽然暴跳起来,随即骤然熄灭。
 
  岳绮罗站起了身,扔了扇子走出门去。门外两边站着卫士,就听她头也不回的说道:“备车,我要出门!”
 
  第030章 她的爱
 
  无心想要赶在黎明之时离开水井。黎明时分虽然天黑,然而阳气上升,逼得小鬼不能兴妖作怪。鬼不出来了,天寒地冻一片黑,人也不出来,可以随着他翻墙头满街走。如果时间不敷使用,无法赶在黎明之前爬上地面,那也没关系,大不了跑进花园子里等天黑。园子里很荒凉,即便到了白天,想必也是人鬼不至。
 
  他盘算的很好,可是井下密室中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他全神贯注的光顾着记忆符咒,也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待到把棺材也翻过一遍了,他才忽然想起时间有限,不能由着自己翻江倒海的流连。游出密室来到井底,他仰头向上一望,不由得叫苦不迭——天都亮成青白色了!
 
  双脚一蹬井底,他借力向上升去,一个脑袋“哗啦”一声露出水面了,随即传入耳中的,却是一阵金石摩擦之声。他立刻仰头向上望去,就见井上空中伸出四双手,把一只沉重的大铁罩扣上了井口!
 
  铁罩是由铁条纵横交错焊成的,乍一看几乎像只无底的笼子,严丝合缝的覆下来,竟然连四四方方的井台也一起罩了住。无心知道坏了事,手足并用的撑着井壁向上爬,没有爬出多远,他的脑袋就见了天日。
 
  四名士兵正要抬大条石压住铁罩落地的四边,冷不防井口忽然探出了一个水淋淋的脑袋,不禁都吓了一跳。吓归吓,当着九姨太的面,没一个人敢出声。而岳绮罗端端正正的站在井台前方,双手笼进袖子里,周身上下都是一丝不动,唯有一头厚重乌黑的头发随着冷风轻轻飘拂。
 
  铁罩能比井口高出一个人头。无心双手抓住铁条,可以清楚的仰视岳绮罗。双方无言的对视片刻,天空越发明亮了,士兵也把条石安放好了。安放好后他们站到四角,恪守卫士职责,端着步枪注目井口。
 
  岳绮罗微微一笑,细声细气的说道:“大哥,自投罗网啊!”
 
  无心也开了口,声音有点嘶哑:“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岳绮罗一眨眼睛,八风不动:“换一句吧。读了一百年,早读厌了!”
 
  无心凝视着她的眼睛,看清了她右眼中的红点:“才一百年,就读厌了?”
 
  岳绮罗向前走了两步,姿态与模样都是个小妹妹,要长成未长成,嫩的带了稚气:“你读了几百年?”
 
  无心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晨风扬起岳绮罗的刘海,露出额头如玉:“不记得?难道开天辟地时就有了你?”
 
  无心继续摇头:“我不记得。”
 
  岳绮罗抬脚迈上铁罩,慢慢走到了无心上方蹲下。指尖一划无心的手指,她饶有兴味的低头看他:“来干什么?想找法子来对付我?”
 
  无心仰起了脸:“我没找到。”
 
  岳绮罗伸下一根手指,轻轻戳上无心的眉心:“你没找到法子,我却是找到了你。”
 
  无心抬起双脚蹬着井壁,将身体赤条条的晾在了阳光下寒风中:“我不爱你。”
 
  岳绮罗审视着无心的裸体,“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日久生情。”
 
  无心歪着脑袋看她:“日久生情?可我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岳绮罗一屁股坐下去,银铃似的笑了一串,笑过之后她低头问无心:“要不要我脱了衣服验明正身?”
 
  无心松开双手抱住膝盖,“扑通”一声沉入水中。
 
  岳绮罗一怔,随即四脚着地跪趴在铁罩上,用小鸟的嗓音对着下方怒道:“什么意思?”
 
  无心落入水中,感觉井水倒比空气更温暖些。沉到井底游进密室,他躺到棺材里,想不出逃生的方法。好在月牙和顾大人都有了着落,而且知道他不会死,多等一阵子大概也不会太着急。
 
  过了不久,他依稀听到井口的铁罩被铿铿锵锵的敲响了。出了棺材浮出水面,他又看到了岳绮罗。
 
  岳绮罗蹲在铁罩上面,面前放了一只大海碗。当着无心的面,她将一纸包白色粉末倒进了碗中。碗内满满盛着鲜肉,她用手指一边搅拌鲜肉粉末,一边对着无心问道:“你饿不饿?”
 
  无心一跃而上,双手抓住了铁条:“我不吃人肉!”
 
  岳绮罗的小手冻成通红:“不是人肉,是牛肉。”
 
  然后她望向了无心:“加了砒霜,吃不吃?”
 
  无心抬头张开了嘴,嘴唇棱角分明,牙齿很白,舌头很红。岳绮罗将一条牛肉拈起来喂给了他,他仿佛是饿了,嚼都不嚼,一伸脖子便咽了下去。咽下之后他仰起脸,又嗷嗷待哺似的张大了嘴。
 
  隔着纵横铁条,岳绮罗把牛肉一条一条的扔进他的嘴里。待到扔空了一只大海碗后,她自己捻了捻手指:“没了。”
 
  无心说道:“中午我想吃熟的。”
 
  岳绮罗用两根手指摸了摸他的短头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驯服,对于没有魂魄的活物,她真是束手无策。无心任她摸着,也并无和她硬碰硬的打算。
 
  岳绮罗中午喂给了他许多油煎小虾,晚上则是把葱油饼撕成一块一块的往他嘴里送。无心吃过两张葱油饼后,问岳绮罗:“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院内的卫兵撤出去了,岳绮罗低头注视着他:“日久生情,所以要关得久一点。”
 
  无心抬脚蹬着井壁,悬在井中轻轻的摇晃:“我已经对你生出感情了。”
 
  岳绮罗一拍油腻腻的双手,仿佛是很欢喜。不料无心随即又道:“但在你长大之前,我是不会日你的。”
 
  岳绮罗登时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随即像个半大丫头扑蚂蚱似的,跪趴下来凑近了无心。粉红色的薄嘴唇一张一合,她老气横秋的压低了小嗓门:“论做人,我男人做过女人也做过;论道行,我正道通晓邪道也通晓。凭我的身份和境界,会是贪图床笫之欢的人吗?笑话!”
 
  无心不以为然的答道:“你的身份,无非就是个半人半妖的九姨太;你的境界,无非就是不择手段想要长生不死。我告诉你,我不说冰清玉洁,也算三贞九烈,说不日,就不日。但是你如果肯放我出去,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将来你老而不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发发牢骚。”
 
  岳绮罗还趴在铁罩上,拧着两道浓淡相宜的眉毛瞪无心:“你不想多问一问我的来历吗?”
 
  无心有些累了,双手虽然还抓着铁条,可是身体开始慢慢的向下坠:“我无所不知,不必问了。”
 
  然后他手指一松,想要回到水中,不料下落之时一屁股硌上了井壁突出的木头橛子。橛子上挂着的衣裳卷儿和小荷包都安然无恙,倒是无心发出一声惨叫,没有叫完就沉到井底去了。
 
  无心被狠狠的硌了卵蛋,苦不堪言的捂了下身,在井底连打了几个滚,搅出了一个大漩涡。岳绮罗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奶娃娃似的叽叽嘎嘎。
 
  午夜时分,无心听得井上宁静了,便摇头摆尾的浮上水面,攀着井壁爬向上方。可是没爬多高,他便看到一个红衣小丫头站上铁罩,面无表情的低头看自己。
 
  小丫头很丑,无心估量着她的前程,认为她即便不死,将来婚姻也成问题。忽然对着无心一咧嘴,她龇出满口油光水滑的黑牙,牙齿尖利,涎水滴滴答答的反射着月光。嘴很大,眼睛却小,眼梢斜吊着,瞳孔里除了凶光再无其它。
 
  无心不理会,继续向上爬。爬到井口伸出头去,他环顾四周,发现士兵早没了,换了几个眉开眼笑的纸人值更。
 
  咬破手指向着小丫头晃了晃,无心故意去逗对方。而小鬼嗜血,果然跪下来张嘴就咬。一口咬上指头粗的铁条,小鬼盯着一点鲜红不肯松口。而无心没有伤害她,单是饶有耐性的晃着手指,引得小鬼一口接一口的追逐啃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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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到最后,小鬼无所收获,被一只活蹦乱跳的大老鼠吸引了走。无心腾出手来去摸铁罩,发现凭着小鬼的牙口,如果肯专心致志的咬上一夜,大概也能咬断一根铁条。可是自己鲜血有限,活气更是没有,勾引小鬼实在太难;井里也是可恨,不但没有鱼,甚至连条蚂蝗都不长。
 
  翌日上午,岳绮罗又来了,挑了面条去喂无心。面条很热,烫得无心脸都红了。岳绮罗察觉到无心一直在观察自己,就沾沾自喜的问道:“看什么?”
 
  无心答道:“你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看不出你上几辈子做过男人。”
 
  岳绮罗托着大碗,对他嘻嘻一笑:“投胎投胎,投的时候,看不见胎。投上了,出生了,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皮囊。皮囊不重要,灵魂才重要。”
 
  无心点了点头:“可是我没有灵魂。”
 
  岳绮罗用筷子搅着碗底面条,心想无心有着不灭的肉体,自己有着不灭的灵魂。如果自己的灵魂控制了无心的肉体,结果该有多美妙?
 
  只是爱上肉体,算不算爱?应该也算。岳绮罗眯起眼睛,侧过脸去望白日青天,心想自己几辈子没有爱过人,如今又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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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武力爱走薄刃无心法师风雨浓胭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