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无心法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三部 文革时期 第四部分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第四部分

 第151章 恐惧

 
  无心和苏桃蹲在指挥部后的阴暗处,拢了一堆火烤红薯。红薯是粮食作物,一斤粮票能换三斤红薯。无心手里有的是粮票,于是上午带着苏桃跑了一趟粮站,冒着流弹的危险抱回了一堆奇形怪状、并且已经在地窖里过了一冬的丑红薯。
 
  大饭盒架在火上,红薯放在饭盒里。两人烟熏火燎的相对蹲着,抱着膝盖偷偷的快乐。苏桃正在长身体,一天给几顿吃几顿,而且还带着孩子心性,烤红薯三个字对她来讲,正是又吃又玩。无心不怕烫,挑了一个小红薯掰开了,里面热气腾腾的露出红瓤。撅嘴吹开了一层热气,他把大的一块递给苏桃:“尝尝,甜不甜?”
 
  苏桃双手捧着红薯,因为太烫,所以一口咬下去,嘴里咝咝哈哈的又吸气又吹气:“甜,像糖似的。”
 
  无心也咬了一口,红薯软软的粘上他的舌头,烫得他紧紧一闭眼睛。苏桃见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红薯,拿了水壶要给他喝。而无心未等喝水,就听不远处起了“砰砰砰”的响声。觅声望去,他看到了楼后的一排平房。平房是一中先前的体育器材室,为了防盗,窗户外面都焊了铁栅栏。隔着栅栏和玻璃窗,无心看到了顾基的脸。
 
  顾基已经被关了半个月了,一天只给一顿饭,毒打倒是管够,一天至少两三顿,偶尔还加夜宵。他本来是人高马大的架子,如今就剩了架子,像副大号骷髅似的,佝偻在暗沉沉的房间里敲窗户。
 
  无心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大饭盒里挑出最大的一只红薯,他起身走向了平房。顾基所拍的玻璃窗破了一角,无心抬手把红薯从窗洞里塞了进去。顾基一把接住红薯,双手捧着低下头,“吭”的张嘴就是一大口。三嚼两嚼之后,他带着哭相抬起头,哀哀的说道:“我想见小丁猫同志……我早就和顾明堂划清界限了,我都半年多没和他说话了,我是冤枉的……无心,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从来没欺负过谁。行行好帮帮忙,你替我向小丁猫同志传个话吧,我实在是熬不住了,他们天天打我……老陈也不露面了……”
 
  话说到此,他含着一点红薯,呜呜的哭出了声。细脖子挑着个大脑袋,他瘦出了鸡蛋大的喉结。无心拍了拍手上的黑灰,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无心回到火堆前蹲下,苏桃小声问道:“一个够他吃吗?”
 
  无心勉强笑了一下:“再给就没你的份了。”
 
  苏桃托着一块烤红薯,低声说道:“要是被关的是黑背,我就不管了。”W W W.XIAO SHUOTXT.net
 
  顾基是个狐假虎威的软蛋,苏桃没亲眼见他干过什么大坏事,所以觉得他和自己是同命相怜;陈部长就不一样了,苏桃在陈部长面前永远是低眉顺眼的垂着头,目光射在地上,带着极度的恐惧和嫌恶。
 
  三斤红薯全烤熟了,无心又给了顾基一只,但是始终没有多说什么——顾基的母亲前天被联指处决了,尸体吊在街边的大树上,专为震慑和报复顾明堂。因为顾明堂的驾驶技术是极其高明,能开着卡车夜行十八弯的山路,秘密的把一门迫击炮运到红总指挥部。他是小军阀的私生子,或许小军阀根本就对他的儿子身份有所怀疑。小时候,他倒也过了几天少爷日子,不过少爷日子太久远了,他已经记不太清。及至小军阀在四九年时带着一大票家人逃去了香港,他和母亲孤零零的留在文县,终于意识到了小军阀有多害人。
 
  他是年初时被武卫国抓进钢厂保卫处的,起初还想好好做人,两个月后意识到好好做人是天方夜谭。趁着自己胳膊腿儿还听使唤,他一狠心,跳楼逃了。
 
  顾明堂为保卫处里的其他犯人做了个坏榜样,于是单杀了他的老婆还不够。他的独生儿子已是落网之鱼,武卫国灵机一动,把顾明堂的老娘也拖出了家门。在钢厂内部的大批斗会上,老太太被人用烙铁烙死了。
 
  无心认为顾基不是个坚强人,所以不肯再刺激他。眼看他狼吞虎咽的只顾着吃红薯,他带着苏桃悄悄撤退了。
 
  红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枪支弹药,双方的战斗立时先进了许多。街上的热闹劲儿明显是下降了不少,两方的革命小将光顾着厮杀,已经没有心思四处游行。无心没什么地方可去,只好带着苏桃回楼。
 
  一楼的大教室里,一队女声正在练习合唱。无心从门口向内溜了一眼,见小丁猫带着李作诚和武卫国,正坐在合唱队前观看。李作诚和武卫国都是三十来岁的高大汉子,把小丁猫衬托成了白脸小男孩。但高大汉子左右簇拥着小男孩,小男孩气定神闲的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打着拍子,一双眼睛躲在眼镜片后,眼神堪称苍老,老的几乎无欲无求了。
 
  无心刚要走,小丁猫目光如电,一眼叨住了他:“无心?”
 
  无心把脑袋伸回了教室,对着小丁猫一点头。
 
  小丁猫又问:“有事?”
 
  无心一团和气的告诉他:“我找李萌萌,问她有没有新任务给我。”
 
  小丁猫歪着脑袋向前问:“小蕊啊,看见李萌萌了吗?”
 
  领唱的田小蕊向前迈了一步:“李萌萌和陈部长刚出去了。”
 
  小丁猫一点头,然后对着无心一招手:“看来是没什么新任务,进来听听歌吧,我们的宣传队,水平倒是真不一般。苏桃呢?让她也来。总拎着个浆糊桶到处跑,有什么前途?”
 
  无心见自己是逃不过了,只好领着苏桃进了门。而小丁猫仿佛是兴致不错,笑模笑样的又道:“会工作,也要会娱乐。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嘛!再有一点,就是要沉稳、镇定。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红总有军区支持,我们也有省委支持。好戏在后头,大家慢慢看。”
 
  无心本来不想答茬,但是犹豫了一下,他在小丁猫身边弯了腰:“丁同志,我刚才在楼后,见到了顾基。顾基说他想见你一面,还说他是冤枉的。”
 
  小丁猫望着前方一大排十七八岁的合唱队员,开口笑道:“哟,你还学会替人求情了?”
 
  无心直起了腰:“我没面子替他求情,就是传句话而已。”
 
  小丁猫嘿嘿嘿的笑了一气,然而拍拍巴掌解散了合唱队,当真命人去把顾基带了过来。
 
  顾基是被人拖进房中的,从头到脚几乎没了好地方,鞋也丢了,脚踝脚趾全都红肿透亮。身上的衬衫本来是白色的,如今被皮鞭抽出一道一道的口子,口子里面鲜红紫黑,是深深浅浅的血痂。抬头一见了小丁猫,他登时就哭了。及至两边人松了手,他跪在地上,开始捶胸顿足的嚎啕。
 
  小丁猫点了一根烟,对着他吐了个烟圈,顺便向他通知了顾家人的死讯。顾基听后,愣了一下,随即继续大哭,嘴里乱叫着妈妈奶奶,是个瘦骨嶙峋的大号孤儿。
 
  小丁猫不为所动,一边抽烟一边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罪你是戴定了,你父亲帮着红总运送迫击炮,要炮轰联指指挥部,用心何其险恶,手段何其狠毒。至于立不立功,则是要看你个人的表现。”
 
  顾基睁着一双泪眼望向小丁猫,人仿佛都傻了,抽抽搭搭的只说:“我立功,我一定立功。我划清界限,我不是他儿子……我和他坚决斗争,斗争到底……”
 
  小丁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让你杀了顾明堂,你敢不敢?”
 
  顾基茫然的流着眼泪:“敢……我敢……你饶了我,我什么都敢……”
 
  小丁猫笑了一声,命人把顾基架走了。而顾基在起身之前,还匍匐着给小丁猫磕了一个响头。小丁猫是他的救世主,小丁猫一手攥着他的生死。他心里没有恨,丝毫没有。在救世主面前是不能讲道理的,只有忏悔,只有感恩。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大教室,他知道自己又活了,小丁猫一句话,抵得上自己一条命。
 
  顾基一走,小丁猫也不听合唱了。带着众人上二楼回了办公室,他让苏桃和无心帮着马秀红抄文件。一张大办公桌横在屋子里,马秀红坐在一端,无心和苏桃坐在另一端,三人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写字。小丁猫则是把杜敢闯也叫了来。几个人在屋子一角围成一圈低声交谈,无心竖起耳朵,依稀只听到“长安县”“军械库”“民兵连”等词。而交谈到了最后,杜敢闯和李作诚就一起走了。
 
  当天晚上,杜敢闯和李作诚带领上千的队伍偷偷出了文县,一路和各村庄的民兵会合,直奔长安县的解放军驻地,抢军火去了。
 
  苏桃在办公室里抄了一下午文件,被小丁猫拍了无数次肩膀和后脑勺,一拍一哆嗦。后来小丁猫顶着马秀红的冷眼,弯腰趴在苏桃旁边的桌面上,近距离的关怀问道:“累不累?”
 
  苏桃在他满嘴的苦丁茶气中寒毛直竖:“不累。”
 
  小丁猫笑了:“不累的话,晚上再来继续抄?”
 
  苏桃愣了愣:“累。”
 
  无心抬了头:“丁同志,离我爱人远点儿。”
 
  此言一出,马秀红从鼻孔中呼出两道快意的冷气。小丁猫则是讶然:“爱人?”
 
  无心义正词严的点头答道:“没错,迟早的事。等她岁数一到,我们两个就去登记。”
 
  小丁猫笑了:“信不信我让你爱人变成寡妇?”
 
  无心不出声了,低头继续写字,显然是被小丁猫镇了住。而小丁猫伸长手臂,劈头盖脸的摸了他一把,嘴里哈哈哈的笑了一大串。笑声未歇,窗外忽然光芒一闪,随即起了一声大爆炸。屋里众人吓了一跳,小丁猫随即直起腰怒道:“他妈的怎么又开了炮?不是说红总没有炮弹了吗?”
 
  无心一把扯起苏桃,大喊一声转身就往外冲。苏桃吓傻了,握着一支圆珠笔没头没脑的跟着他逃。他两个一有动作,小丁猫和马秀红也清醒了。一拉抽屉拿出一把手枪,小丁猫刚要招呼马秀红,不料马秀红动作更快,连推带抱的把他拥了出去。
 
  有了上次的炮击经验,此时楼内的情形尚算有序,正好没到洗漱休息的时间,所以满楼的男男女女衣冠整齐,说跑就跑。小丁猫正在盘算如何避难,冷不防又一枚炮弹从天而降,分毫不差的炸中了楼后的体育器材室。火光冲天而起,楼内的气氛立刻紧张到了十分。
 
  联指的精兵悍将全去了长安县,如今坐镇的就只有武卫国和陈部长。陈部长近来和李萌萌勾勾搭搭,又时常是不知所踪。第三枚炮弹落到了一条街外,爆出了漫天的火光硝烟。所有人都跑进校园里了,无心和苏桃落了后——他们忙着上了一躺三楼,回房用书包装出了他们的粮票、钞票以及正在打瞌睡的白琉璃。
 
  小丁猫下了往钢厂撤退的命令,然后自己坐上吉普车飞快的逃了。无心和苏桃随着人流往前跑。跑着跑着,身边的一个小姑娘猛一挺身,紧接着像截木头似的倒了地。无心没想到此时街上会有流弹,连忙带着苏桃靠了边。路边一面凹进一块的砖墙成了他们的掩体。无心搂着苏桃极力的缩成一团。街是小街,没有路灯,无心把苏桃团成了一团,把她在怀里抱成了小女孩小女婴。苏桃的呼吸紊乱的扑在他的脖子上,他听见苏桃问自己:“无心,红总会打过来杀人吗?”
 
  无心一下一下拍着她的手臂:“不好说,要看武卫国他们怎么反击了。”
 
  苏桃是很容易想到死的,怕到受不了的时候,她的思维往往就直接跳到一个“死”字上去。抬手搂住无心的脖子,她很认命的闭了眼睛。
 
  与此同时,白琉璃轻飘飘的出现在了无心眼前。悬在夜空中环顾四周,他仿佛是懒得搭理无心,只向前做了一个手势。无心领会了,拉起苏桃起身就跑。跑着跑着,他听到白琉璃告诉自己:“十字路口向左拐。”
 
  他果然左拐了,左拐了十分钟后,红总的五辆卡车在炮火的掩护下,一路长驱直入,经过了十字路口。
 
  第152章 青云山
 
  苏桃知道无心和自己一样,都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除了坐落着副食品商店的主要大街走过几遍,其余路线一无所知。一手死死的抱着书包,她只见无心如有神助一般,跑着跑着就拐了弯,拐得毫无预兆而又次次正确,仿佛有人给他引路。最后他忽然刹住了脚步,领着苏桃冲进了一条漆黑的小胡同。胡同两边的人家都是大门紧闭,院子里一丝一毫的光亮也没有,生怕自家与众不同,会招来造反派的枪弹。
 
  无心搂着苏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旮旯里又蹲下了。白琉璃悬在夜空中,周身隐隐笼罩着一层浅色光晕,像轮大月亮似的看热闹。街上有人开枪了,有人还击了。红总的人跑来跑去,联指的人不甘示弱,你来我往的也露了头。再远一点的路口处堆起了沙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趴在沙袋上,仿佛是头顶心中了弹,脑袋整个的开了花。有人猫腰抓住小男孩的脚,把尸首拖到了路边;重机枪架上了沙袋,还是半大孩子的新战士们仿佛是第一次摸枪,笨手笨脚的摆弄着弹夹。沙袋前方扔着一把步枪,还是当年日本鬼子留下的三八大盖。
 
  一辆架着机关枪的大卡车缓缓驶向路口。沙袋后方的一个愣头青不声不响的推动了重机枪的扳机。重机枪失控似的喷出一串火舌,副射手猝不及防,吓得“嗷”一嗓子。
 
  白琉璃在大兴安岭中看了几十年的花和雪,精神生活淡出了鸟。后来好容易等来了一个无心做伴,两人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望着满街流星似的枪火,他高兴的手舞足蹈。盘腿飘在夜空中,他翘起嘴角扬起眉毛,两只手不停的在膝盖上拍。无心张着嘴仰头看他,认为白琉璃趣味极低,不可救药——前一阵子在南开大学遇到两名女红卫兵对骂对打的时候,白琉璃也是乐得前仰后合。
 
  苏桃见无心呆呆的望天,便也跟着一起仰了脸,可是只看到了几个星星。
 
  街上的枪声响了一夜,将近到了凌晨时分,白琉璃缓缓降到了无心面前。作为一只强大的游魂,他的鬼影在无心眼中,已经清晰到了纤毫毕现的程度。
 
  苏桃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寒意。而白琉璃对无心说道:“外面已经停火了,要走快走。”
 
  不等无心回答,他钻回了小白蛇的身体。做鬼很自在,做蛇就不自在了;很费力的从书包缝隙里伸出圆脑袋,他总是调动不清从头到尾的一长串蛇骨头。
 
  苏桃睁了眼,把白琉璃的脑袋掖回了书包里。混混沌沌的随着无心站起身,她揉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天边已经隐隐透了光明。
 
  “天快亮了。”她小声问无心:“我们接下来往哪里去啊?”
 
  无心摸着脑袋,知道联指的人是撤到钢厂里去了,可是他和苏桃都不知道钢厂的具体位置,想紧随大部队都不能够。想要趁机脱离联指,也不可能,因为文县火车站早被联指的人马封锁了,文县目前已经成了个半瘫痪半封闭的状态。
 
  一手把苏桃拉到身后,他沿着墙根慢慢的往外走。蹑手蹑脚的出了胡同上了大街,正是心惊胆战之时,远方乱七八糟的跑来一队人,领头一位头破血流,正是背着步枪的武卫国。武卫国猛的见了他们,也是一愣,随即脚步不停的一挥手:“走走走!”
 
  无心带着苏桃一路奔跑追上了他:“现在打的怎么样了?”
 
  武卫国显然是累极了,喘息着拖起两条腿,根本无暇理睬无心。穿过两条大街之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大铁门,正是钢厂到了。
 
  钢厂院内一片混乱,小丁猫一手叉腰,一手夹着烟卷,正在侧耳倾听陈部长讲话。细细长长的马秀红拄着一杆细细长长的步枪,横眉冷目的守在一旁。武卫国气喘吁吁的冲到小丁猫面前,极力控制着气息说道:“建设大街失守了,他们火力太猛,我们顶不住!”
 
  小丁猫吸了一口烟,然后平平淡淡的说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马上集合全部人员和车,我们撤出文县,上青云山。”
 
  武卫国心里服他,而且知道他有后手,杜敢闯和李作诚带着队伍在外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卷土而归。一言不发的扭头便走,他调集了全部人员,开始着手进行大撤退。
 
  无心和苏桃挤上了一辆破卡车。卡车刚要哼哼哧哧的开动,一名青年发了疯似的跑进大院嚷道:“田小蕊她们让红总活捉了!”
 
  小丁猫不为所动的上了吉普车,留下陈部长站在原地吼叫:“谁让她们出去打仗的?她们会打个屁呀!”
 
  想到美丽的田小蕊被俘虏了,陈部长对她死了的心,痛得当场复活:“你们傻啊,让她们往前边乱跑?男人打仗,一帮骚逼跟着凑什么热闹?”
 
  青年被他吼傻了,怔怔的答道:“田小蕊说她会开枪,能顶一阵子。”
 
  陈部长心里明镜似的,所以哑着嗓子吼得十分痛楚:“她会开她妈了个逼!”
 
  李萌萌站在一旁,知道陈部长见了漂亮的就害单相思,故而伸手狠狠一拽他的袖子:“别吵吵了,赶紧上车!”
 
  陈部长使劲一挥手:“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青云山位于文县与长安县之间,既不算雄,也不算奇,但是山清水秀的挺美。几十年前,山后开过一座金矿,据说矿主中有一位就是顾基的爷爷。金矿很小,挖了几年就山穷水尽了,矿场遗迹早被草木遮盖。山顶上还有一座道观,名叫青云观,旧社会时乃是一处豪华风雅的场所,按照资产判断,住持道长们全可算作是大地主。如今道士们早被革命小将撵下山还俗了,青云观就成了一处空壳子。
 
  联指的队伍仓皇离开文县,一路直奔青云山避难。汽车停在山下,众人排着队伍往山上走,武卫国一边走一边留意身边地形,设下关卡。山上的道观非得用人和钱供着,才能体面;一旦没人管理了,就显出一副衰败的荒野相,幸而房屋还算结实,足能遮风挡雨。
 
  苏桃跑了一夜一天,没吃没喝,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无心背着她往山上走,起初一段路还走得很稳,及至经过了第一道山门,苏桃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的颤,便挣扎着要下地:“无心,你是不是也累坏了?”
 
  无心一晃肩膀,两只手托住了她的腿:“我不累,你趴着吧。”
 
  苏桃小声说道:“你都打颤了。”
 
  无心侧过脸:“真不累,累了我就不背你了。”
 
  进入道观的青石板路已经残破不堪,路边的野草生长得蓬蓬勃勃,披头散发的盖住了路面。道观之内也是了无生机,大殿内的神像全被打碎了,也分不清神仙们谁是谁。马秀红擦出一张桌子让小丁猫坐了,武卫国走到小丁猫身边说道:“你说得对!青云山的确是易守难攻。只要粮食充足,红总他们一辈子也别想打上来!”
 
  小丁猫的娃娃脸看起来苍白松弛。抬手扶了扶眼镜,他疲惫的答道:“我们也不会在山上守一辈子。马上派个通信员下山去长安县,联系杜敢闯和李作诚,让他们相机而动,自行制定作战计划。”
 
  武卫国答应一声,自去安排。陈部长为了田小蕊心痛一路,此刻刚刚有点过了劲,便张罗着埋锅造饭。正张罗得头头是道,他心中一紧,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寡妇妈——自己是跑了,妈还在县里呢!自己在红总的黑名单上肯定是有一号的,文县落到红总手里,妈会不会受连累?
 
  陈部长的黑脸颜色不定。背着双手来回的走了两步,他有点慌,又想起自己的妈平时只顾着攒钱,不给自己好吃不给自己好喝,自己出来干革命,回家还要背着“瞎胡闹”的罪名,被她拿着笤帚疙瘩追着打。抽着鼻子嗅了嗅饭香,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心肠想:“革命免不了要有牺牲,我还是先吃饭吧!”
 
  联指的人马东倒西歪,一个个全累得直不起腰。小丁猫坐在供桌上望着部下们,感觉此情此景着实狼狈。而无心从书包里取出大饭盒,满满的盛了一饭盒米饭,又要了一些咸菜丝,随即带着苏桃往后方僻静处走去。
 
  苏桃和他手拉着手,有点缩头缩脑:“后面还有房子哪?”
 
  无心笑了一下:“走着看吧,前头太乱。”
 
  苏桃跟着他走,一路偶尔看到五彩斑斓的残破神像,就感觉怪瘆得慌。末了他们进了一处小院,院子里有个大花坛,里面野花野草生得密密匝匝,小院四周还带着一道精致的游廊。房门洞开着,玻璃全碎了,可见房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大罗汉床。可能是没人意识到红木罗汉床的价值,也因为大罗汉床太沉重太结实了,除了床围子被刀砍斧剁出了累累伤痕之外,罗汉床本身居然还算完整。
 
  无心和苏桃坐在游廊低矮的栏杆上,分食一饭盒的米饭和咸菜丝。苏桃吃了几口,抬头说道:“幸亏把饭盒也带上了。山里没食堂,它就是我们两个的饭碗和水杯了。”
 
  然后她探头细看无心的面孔:“你怎么了?不高兴了?”
 
  无心摇头笑了一下:“我是看到道观的样子太凄惨,又想起它当年应该也是兴盛过的,就有些……”
 
  他欲言又止的不说了。苏桃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也是一阵戚戚然。
 
  到了夜里,众人各找地方安身,无心和苏桃就悄悄睡在了房内的大罗汉床上。床上什么都没有,无心伸了胳膊给苏桃当枕头。苏桃轻轻的枕了他的手臂,脖子紧张着,总怕压了他。无心侧身转向她,伸手一摁她的脑袋:“桃桃,睡吧。”
 
  苏桃闭了眼睛,渐渐的枕踏实了。面前忽然有了风声,她睁眼一瞧,是白琉璃游出书包,长条条的伸在了两人之间。一个圆脑袋搭上无心的手臂,他顺便又贴上了苏桃的鼻尖。
 
  苏桃摸了摸他的后背,无心也弹了弹他的脑袋。然后两个人一起安心的闭了眼睛,只有白琉璃依旧圆睁二目——他是条蛇,没有眼皮。
 
  第153章 避世之心
 
  无心和苏桃在红木罗汉床上对付了一夜,床板坚硬,又没有被褥,导致他们虽然疲惫至极,一夜过后却是全没有睡懒觉的心思。清晨两人到道观前头,从井里摇上一桶水洗漱了,因见早饭还没影子,就又回了后方小院。苏桃坐在游廊栏杆上,用手指梳头发编辫子;无心则是回到房内,从床下捡到了一本破烂经书。经书被撕过也被烧过,没头没尾四边焦黑,想必是破四旧活动中的幸存者。无心百无聊赖,一边把白琉璃抓过来横撂在大腿上,一边心不在焉的浏览经书,一看之下,发现它还是本佛经,纸质泛黄,竖版印刷的大黑字疏疏落落,看着倒是不累眼睛。
 
  苏桃编好辫子,自得其乐的走到院内花坛前摘花弄草。而无心在房内忽然一拍腿上的白琉璃,小声惊道:“哎呀!我怎么一直就没想到?”
 
  白琉璃吓了一跳,登时昂起了脑袋看他。
 
  无心转身把薄薄的残经塞进了书包里,胳膊肘上有了轻微的触感,是白琉璃在用脑袋撞他。他大惊失色的说了半截话,吊起了白琉璃的好奇心。而无心回头将一根手指竖到唇边,“嘘”了一声:“我好像知道我是什么了,有空告诉你,你也帮我参谋参谋,看我想的对不对。”
 
  白琉璃知道现在不是他长篇大论的时候,故而通情达理的一吐信子,表示同意。无心的底细他已经全知道了,几年前无心跑到地堡之时,还曾万念俱灰的闹过一阵子自杀,当然是过程残酷,结局未遂。
 
  无心把白琉璃扯开扔回了罗汉床,然后拿起饭盒站起身:“我去看看饭熟了没有,你留下来保护桃桃。”
 
  白琉璃趴在苏桃躺了一夜的位置上,卷起尾巴一拍床板,意思是知道了。
 
  无心端着大饭盒跑到了前院,正好赶上小丁猫在调兵遣将。山下隔三差五的会有枪声响起,据说是红总的前锋队已经到了。
 
  武卫国拎着枪,带着一队人下山了,陈部长黑着脸,负责道观四周的布防。小丁猫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忽见无心来了,就向他招了招手。
 
  无心走到了他面前,虽然对他的战争毫无兴趣,但是一言不发也不合人情。低头望着自己的空饭盒,他忍饥挨饿的开了口:“仗……不好打吧?”
 
  小丁猫倒是一团和气:“是不大好打,队伍里有内奸,透了我们的动向给红总,让红总搞了一次大偷袭。幸好青云山的地势很不错,是一座天然的堡垒。”
 
  无心点了点头:“嗯,是。”
 
  小丁猫歪着脑袋抬眼看他:“如果换了你是我,你也打不赢。”
 
  无心迎着他的目光,同时发现他垂下眼帘,并不肯和自己对视。
 
  “丁同志。”无心也是一团和气:“有时候听你说话,感觉你好像在很早之前就认识我。”
 
  小丁猫似笑非笑的叹了一声:“相逢何必曾相识,忙你的去吧!”
 
  无心狐疑的答应一声,转身走开。小丁猫的确是个人,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鬼气,没有借尸还魂的可能。可无心把前因后果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末了一阵心虚,暗想小丁猫对自己堪称宽容,而宽容的目的,仿佛只是为了留下自己。留下自己有什么用?自己除了会抄大字报之外,也没什么用,真打仗了,也只能做一名自身难保的看客。
 
  无心没想明白,端着一饭盒大米饭走了。
 
  苏桃坐在游廊出口的台阶上,面前摆着一大束马蹄莲的绿叶子,正在埋头编花篮。白琉璃盘在一旁,脖子上套着一只小小的花环。忽见无心回来了,她仰脸一笑,又高举了手里的小花篮,意思是要给无心看。无心十分捧场,当即托着热饭盒对苏桃的手艺进行了夸奖。他的热烈赞美超出了苏桃的预期,导致她十分脸红。几乎忸怩了。
 
  两人挤着坐在台阶上,一边吃饭一边说闲话。闲话没说两句,山下忽然起了轰隆隆的炮响。前方传来了尖锐的哨声,正是紧急集合的号令。苏桃匆忙盖好饭盒,又用两条长长的马蹄莲叶子把饭盒捆好。无心则是进房拎出书包。一边弯腰把白琉璃捞起来塞进书包里,他一边回头又向房内望了一眼。望过之后,他麻木的扯起苏桃,向院外跑去了。
 
  他们到达集合地点之时,陈部长正在拿着电池喇叭喊话。原来杜敢闯李作诚已经从长安县凯旋而归,如今正在炮轰山下的红总前锋队。而山上众人也可以在武卫国等人的掩护下,开始下山了。
 
  话音落下,小丁猫带了头,匆匆的踏上了下山的石板路,给他开路的人,却是顾基。
 
  走在最前方的人,很有遭到流弹的危险,尤其顾基又是个门板似的大个子,越发类似盾牌。但是小丁猫让他开路,他就开路。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走在山路上,他的两条手臂垂着不敢动,因为被人悬在房梁上长久的吊过,关节筋骨都受了伤害。没想到小丁猫还记得他,还肯用他,他幸福得将要落泪了。
 
  一行人在山路上排开一字长蛇阵,因为次序也没有一定之规,所以无心和苏桃走在了最后。走着走着,苏桃忽然低声说道:“要是能留在山上就好了。”
 
  无心转头看她:“山上要什么没什么,好在哪里?”
 
  苏桃答道:“好在没人管我们。”HTTP://WWW.XIAOSHUOTxt.net
 
  无心笑道:“也没饭吃啊。”
 
  苏桃一想也是,就拉着无心的手不吭声了。晚春的太阳晒热了她的头皮,她微微出了点汗。很留恋的向后回头,她忍不住又道:“无心,你记住路了吗?以后要是有人抓我们,我们就逃到这座山里来。山上有房子,我们就不会冻死;没有大米,我们可以挖野菜吃。”
 
  她素来像个猫似的不多言不多语,如今忽然有板有眼说了一大串,惹得无心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结果发现她是一本正经,并非玩笑。
 
  用力攥了攥苏桃的手,他知道恐惧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苏桃不挑吃不挑穿,人生中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被人抓。
 
  而苏桃认认真真的又道:“我们两个再加上白娘子,住到山里也不会闷的。”
 
  无心听她越说越真了,一时不知应该怎么回答。顺着她说,怕她走火入魔的真会小隐隐于山;逆着她说,又不忍心。低下头走了一段路,他总算找到了新话题:“回去之后想着买双新鞋。”
 
  苏桃脚上的解放鞋偏大,穿上后非得把鞋带勒紧了才成。苏桃听了,自己提着裤腿向下一看,就见一双鞋又大又扁,衬得脚踝十分之细,就抬头对着无心笑道:“好像一双鸭子脚。”
 
  然后她拖着一双大鞋,啪嗒啪嗒的和无心继续赶路了。
 
  无心下山之时,红总的前锋队已经被李作诚的队伍轰出了几十里。杜敢闯和李作诚在长安县干得特别顺利,一边派出精兵和留守在长安县的红总人员对战,一边号召了无数民兵冲击军械库。没人敢向革命群众开枪,换了军队首长亲自出场,也是一样。本地的首长曾经抵挡过一次红总的冲击,基本算是成功,所以面对联指故技重施,派了一群膀大腰圆的士兵组成人墙。不料联指使用人海战术,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人墙冲垮了。一拥而入进了军械库,联指的人抢,跟着联指一起来的民兵也抢。所有人都抢红了眼,甚至还窝里反的干了一仗。
 
  联指的人抢完了,红总的人卷土重来。眼看联指的人撤走了,他们进去接着抢。但是他们的运气不如联指,因为长安县附近的村民闻讯而来,打着造反派的大旗也跟着抢。抢完之后村民们没往远走,一出县城就打起来了。红总队伍慢了一步,被炮火困在了长安县内;联指队伍则是先人一步,一路杀回了文县。
 
  文县没有城墙,城里城外可以摆开阵势随便开炮。红总还未在文县立稳脚跟,就被联指猛烈的炮火轰了个东倒西歪。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到了天明时分,红总撤出文县,联指又回了来。
 
  小丁猫运筹帷幄之中,根本不上前线,所以联指几员大将全都烟熏火燎的没人样了,只有他依然干干净净。安安然然的回到了一中指挥部,他发现一中大楼竟是安然无恙,显然红总还没来得及火烧联指的总部。
 
  回到二楼办公室里,他从马秀红手中接过一杯苦丁茶。刚刚啜饮了一小口,陈部长敲门进来了。灰头土脸的站在办公桌前,他低声说道:“我们刚刚捉到了几个红总的活口,得知田小蕊等五名同志,在被俘的第二天,就……壮烈牺牲了。”
 
  小丁猫似乎是很慨叹,拧着眉毛呼出了一口气:“按照烈士的规格,好好安葬了她们。”
 
  陈部长继续说道:“活口里面,有顾明堂一个。”
 
  小丁猫一挑眉毛:“把顾明堂先关起来。”
 
  陈部长怀着哀恸的心情,在确定自己的寡妇妈躲在地窖里逃过了一劫之后,便带着一队兄弟,扛着步枪和铁锹,押着三名战俘往城边走。战俘之一是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陈部长在县中读高三的时候,毛头小子正好读高二,两人还在一起打过篮球。毛头小子把陈部长等人带到了城边几座新坟前,喃喃的说道:“就埋在这儿了。”
 
  陈部长一愣:“你们这么好心,还给她们立了墓碑?”
 
  毛头小子连连摇头:“不是给她们立的,她们是——”
 
  陈部长此刻也看清了墓碑上的字样。转身用一把刺刀抵上毛头小子的眼珠,他面目狰狞的问道:“说!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毛头小子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是、是我们陈司令下的命令,我可没碰过她们,是陈司令身边的人——”
 
  陈部长手上用了劲:“别他妈啰嗦,我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把她们给祸害死的!”
 
  毛头小子打了结巴:“是先、先轮奸,后来就开、开枪扫射。我们也死了好几个人,陈司令说要把她们压在棺材底下,给牺牲了的同志们垫、垫棺材。”
 
  陈部长一刺刀就捅出去了,直戳进了毛头小子的脑子里。然后对着身后的弟兄们一挥手,众人放下步枪抄起铁锹,开始挖坟掘墓。
 
  在陈部长忙着处决俘虏安葬烈士之时,无心给苏桃弄到了一双搭袢的小布鞋——他和苏桃都没有布票。没有布票,就买不到布制品;幸好他脑子活络,用粮票和人换了布票,又用布票去买了鞋。两人回了与世隔绝的小宿舍里,苏桃换了布鞋来回走了两趟,又跺了跺脚,高兴的告诉无心:“不大不小,正合适。”
 
  坐在床边抬起双脚互相磕了磕,她继续对着无心笑:“真凉快。”
 
  无心靠墙站着,很怜爱的看她:“晚上我们打壶热水回来,让你洗个澡。”
 
  苏桃欢喜的点头,又对无心说道:“我给白娘子也洗一洗。”
 
  无心当即摇头:“他就算了。”
 
  白琉璃把脑袋搭在苏桃的大腿根上,恨恨的瞪了无心一眼。
 
  第154章 所谓天人
 
  无心因为和苏桃睡一间屋,遭到了全走廊所有男性的敌视。无可奈何,他只好去找小丁猫,借了一只暖壶和一只水桶。
 
  吃过晚饭之后,无心打了两暖壶热水以及一大桶冷水送进宿舍,又从外面锁了房门,让苏桃自己留在房里洗澡。挎着书包装好白琉璃,他走到了楼后的僻静处。从体育器材室的遗址上搬来一块水泥墩子,他稳稳当当的坐好了,打开书包先抻出白琉璃,再取出薄薄的半册残经。白琉璃精神焕发的在他面前盘成一堆,一个脑袋昂了老高。
 
  面对着对方一双炯炯有神的黑豆眼睛,无心压低声音说道:“白琉璃,原来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妖怪,但是现在,我怀疑我是搞错了。”
 
  话音落下,他一抖手上的残经:“它的名字,叫做《本事经》。你知道我做过许多年和尚,基本没有我没读过的佛经。《本事经》我肯定也是念过,虽然我后来全忘了。不过忘了也没关系,因为原来念了也白念。”
 
  白琉璃有点走神,感觉无心像个老糊涂,啰啰嗦嗦的不进正题。
 
  无心伸手一托白琉璃的圆脑袋,郑重其事的说道:“白琉璃,我发现我可能是个天人。天人你知道吧?六道轮回里面最高级的一道,就是天道。活在天道中的生命,就是天人。”
 
  白琉璃刚刚百无聊赖的一吐信子,骤然听到“天人”二字,因为啼笑皆非,以至于信子吐出之后忘了收回。
 
  无心兴致勃勃的翻开书页:“你看,经书上说第一,天人寿命长,具体的我就不念了,反正里面普普通通的天人,都能活个几百万岁;第二,天人长相好,这一点我就更符合了,从古至今,还从来没有人说过我丑;第三,天人很快乐,当然啦,我一直是不怎么快乐,因为我不在天界在人间嘛!”
 
  说到这里,他把手里的残经放下了,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射出光芒:“白琉璃,天人是天生的洁净,我也很洁净,只要别把我扔到粪坑里,我一百年不洗澡都不会臭。白琉璃,你是什么眼神?我臭不臭你还不知道吗?我在认真的和你说话,你不要斜着眼睛看我。还看?还看?好,我证明给你看!”
 
  无心低头解开腰带扯开裤子,抓起白琉璃塞到了自己的裤裆里。捂着裤腰等了十秒钟,他攥着白琉璃的脑袋,把对方又向上抻了出来:“我臭吗?”
 
  小白蛇一缩信子,同时白琉璃气急败坏的在无心面前现了身:“下流的骗子!你是天人?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竟敢冒犯我,我要杀了你!”
 
  话一出口,白琉璃伸开双臂猛地一挥。体育器材室的废墟上瞬间飞起一块板砖,“砰”的一声拍在了无心的脑袋上。
 
  在天色蒙蒙黑的时候,无心挎着书包扶着墙,一步一步的上了三楼。打开走廊尽头的小宿舍门,他探头进房,嗅到了一鼻子热腾腾水淋淋的香味。苏桃穿着短衫长裤,正在用抹布擦拭双层床的栏杆。披着湿头发对无心一笑,她开口问道:“我有半个小时就够了,你怎么才回来?”
 
  无心支吾着没说出什么,拎着水桶出去倒水,又把暖壶还给了小丁猫。把书包挂在床栏上,他早早的上了床,侧身在被窝里蜷成了一团。
 
  苏桃平时看他总是一个劲儿,仿佛永远乐观,如今见他状态有异,在熄灯之后就惦念得睡不着。后来忍无可忍的从上方探下身,她低声问道:“无心,你怎么了?”
 
  无心在黑暗的下铺上呻吟了一声:“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疼。”
 
  苏桃的脑袋缩上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赤脚踩上了床尾的铁梯。苏桃在夜色的掩护下,穿着花布裤衩下了床,伸手去摸无心的额头:“不是病了吧?”
 
  无心悻悻的摇头:“你睡你的,我可能是晚上被风吹了头,睡一觉就好了。”
 
  苏桃没主意,手足无措的站在床前,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在无心的催促下爬回上铺,她颇为担忧的钻回了被窝。
 
  等到苏桃睡熟之后,白琉璃得意洋洋的现出了影子,正好悬在了无心的腰腹上方。无心把脸藏在棉被下面,声音小小的说道:“别打了,我承认我是老妖怪。”
 
  白琉璃怀疑他是在装可怜,不过装得太逼真了,让人不得不饶恕他:“我不打你了,可是你以后也不许再对我吹嘘你是什么天人。”
 
  无心躲在棉被下面,半晌没有说话。白琉璃看他彻底老实了,正是满意的要走,不料他忽然又出了声:“我依然感觉我是从天界不小心掉到人间的……”
 
  白琉璃怒视了他:“还说?”
 
  无心在棉被下面摇了摇头:“不说了。”
 
  白琉璃虎视眈眈的盯了他良久,在确定他是真闭嘴了之后,终于心满意足的消失在黑暗中。回到小白蛇体内,他舒舒服服的在苏桃身边趴好了,正要休憩一阵,哪知下方一阵嘤嘤嗡嗡,正是无心藏在被窝里自言自语:“我怎样才能回去呢?”
 
  无心向白琉璃袒露心迹以及身体,结果换得一顿板砖。一觉醒来,他认定白琉璃不是自己的知音,便一言不发的独自思索了片刻,片刻之后肚子里叽里咕噜乱叫,他没想出主意,只想出了食欲。
 
  上午,他和苏桃在一楼写了几副挽联,准备挂到田小蕊等人的追悼会上。田小蕊等人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截去被红总轮奸的一段不提,英勇就义的事迹还是值得宣扬一下的。
 
  挽联写完了,无心上楼去了小丁猫的办公室,想要询问下一步的工作。马秀红给他开了门,而他见房内赫然正跪着一个顾基,就迟疑着没有往里进。倒是小丁猫出了声:“无心吗?进来吧!”
 
  然后他转向顾基,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你不要跪,我也不需要你跪。你要革命就动手,你不革命就滚蛋。”
 
  顾基有些恍惚,只是感觉跪着更对劲,跪着更有安全感:“他毕竟是我爸爸……”他带着哭腔哀求道:“我不是决心不强意志不坚,我是真的——真的下不去手啊。求求你别让我干了,换别人吧!我不给他求情,我也不给他收尸,我让他罪有应得遗臭万年……我求你了……”
 
  他嘴里说着,咚咚又磕了几个头。小丁猫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叼着香烟喷云吐雾:“顾基,你让我很失望。”
 
  顾基闭上眼睛,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他从小处处都不如人,因为家庭出身饱受压迫。没想到像小丁猫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对他寄予了希望,而他十恶不赦,竟然让小丁猫同志感到了失望。他哭得抽抽搭搭,肝肠寸断,不是为了即将赴死的父亲,也不是为了已然惨死的母亲和奶奶。他是自责而又恐慌,因为不想孤魂野鬼的一个人混日子。他要和小丁猫闹革命,一个人生活,他害怕。
 
  小丁猫静静的等着他哭,等他把杂念都哭干净了,才轻而坚定的说道:“真正的革命者,是六亲不认的。你的战友才是你的亲人,革命路线才是你人生的方向。”
 
  无心靠墙站着,心想小丁猫可能在娘肚子里就是一块老谋深算的胎了。
 
  小丁猫不再理睬顾基,端着椅子原地转了个方向,对着无心一招手:“你过来。”
 
  然后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扔在桌上:“有人揭发你搞封建迷信。自己看吧,是不是你的东西?”
 
  无心拿起桌上的残经翻了翻——昨晚让白琉璃打慌了,他抱着书包就跑,而佛经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所以他随手一扔,根本也没想带上。
 
  “不是。”无心很笃定的答道:“这书我根本看不懂。”
 
  小丁猫讥讽的咂了咂嘴:“年纪小,不懂也是正常的。”
 
  无心望着他眨了眨眼睛,终于是忍不住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小丁猫把残经收回了抽屉:“远的不谈了,只说眼前,你来干什么?”
 
  无心盯着小丁猫,怎么看怎么陌生,而且自己也不会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故人:“那个……挽联写完了。”
 
  小丁猫有点不耐烦:“写完就写完了,这也值得上楼一说?下午去帮宣传队忙一忙吧,我这里没有抄写任务了。”
 
  无心一头雾水的离了办公室,然后也并没有去宣传队帮忙,而是带着苏桃出去逛了一下午。到了傍晚,两人回到宿舍。苏桃手里拿着一根雪糕,进门之后先去看白琉璃。咬下一小块雪糕送到蛇嘴边,她逗了半天,小白蛇却是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无心。”苏桃惊讶了:“你看啊,白娘子怎么不理人了?”
 
  无心凑过去,用手指拨了拨白蛇的脑袋:“白琉璃?”
 
  小白蛇依旧是没反应。
 
  无心抬起了蛇脑袋,发现小白蛇的黑豆眼睛里没了光点。白琉璃此刻没有附在蛇身上——白琉璃去哪里了?
 
  “没事。”他一边安慰苏桃,一边把小白蛇装进书包:“蛇有时候是会懒一点,也许是吃得太多,也许是感觉太冷。别管它,它安静几天就恢复了。”
 
  弯腰拎起屋角的暖壶,他对苏桃又道:“你吃你的,我去打水。”
 
  无心花了很长时间才拎回了一壶开水。两人洗漱过后,关灯就寝。苏桃身边没了小白蛇,总像是少了点什么,让她睡得不自在。午夜时分,她迷迷糊糊的自动醒了。掀开棉被爬向床尾,她想把小白蛇放到自己的被窝里暖一暖。然而一手扶着护栏向下一望,她登时一愣,就见下铺空空荡荡的堆着棉被,无心却是不见了。
 
  第155章 白琉璃归来
 
  无心穿着棉布裤衩和汗衫,趿拉着球鞋走在三楼走廊里。走廊两边都是教室,虽然如今被当成宿舍居住,可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还是可以窥见室内情形。走廊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昏暗小灯,微弱的光明冲不淡室内室外的黑暗,反倒把走廊照得越发深不可测。
 
  无心很担心白琉璃,同时又认为白琉璃实在是无须让自己担心。做人的,根本意识不到白琉璃的存在,当然也不会去伤害他;做鬼的,不被白琉璃伤害就不错了。但是白琉璃毫无预兆的不知所踪,让他不能不出门找一找。
 
  大半夜的,两边房中全是漆黑一片,此起彼伏的拉扯着粗重鼾声,唯有楼梯口处亮起一线绿光,是小丁猫的宿舍门没关严。宿舍门口有浅淡的影子时隐时现,分明正是一只夜游至此的鬼魂。一中所在的位置,不能算佳,因为前前后后都开阔得一览无余,太阳从早到晚的当空照,四周无水无木。先前空旷无人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人一多,阳气立刻压倒了阴气。活动在楼内的鬼魂越来越少了,它们无处吸取能量,所以纷纷的消散;阳盛阴衰,气无所聚,也不是好事。
 
  无心停了脚步,不明白游魂怎么会向着灯光走,除非是因为小丁猫住单间,勉强算是人单势薄。如果游魂想要去害小丁猫,他是绝不会出手阻拦的。虽然他一贯的挺爱人,并且懒得和任何活人计较,但是一个人若是做出了如魔似鬼的事情,无心没办法,只好把对方归到魔鬼一类。恶鬼杀魔鬼,和他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他只想尽快找到讨厌鬼白琉璃。
 
  球鞋的软底踏在走廊地上,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不发出。无心站在暗中,静观前方的鬼魂动作。大部分的鬼魂除了能够现形吓人之外,力量还不如一阵风。无心不怕它和自己作对,但是怕它忽然吹起小风,会惊动了房内的小丁猫。
 
  正是观望之时,门口的鬼魂忽然开始闪闪烁烁。随即白琉璃在它的后方出现了,他的影子越清晰,鬼魂的影子越暗淡。眼看在门口探头缩脑的鬼魂将要被他彻底吞噬。门缝中忽然飞出一线白光,正好掠过了白琉璃的鬼影。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白琉璃消失了!
 
  无心见势不妙,连忙大踏步的向前跑。三步两步到了近前,他扭头往墙壁上一看,只见一张小纸条斜斜的切进了白墙,此刻正在嗡嗡的颤动。若不是纸条上一片空白,无心真要以为它是一张镇鬼符。
 
  脚步声音震动了房内,小丁猫的声音传出来了:“大半夜的,谁在外面?”
 
  无心转向了门缝:“是我,无心。”
 
  从门缝中向内望,可见房中桌上亮着一盏绿色的小台灯。小丁猫坐在桌后,一手翻书一手执笔,正在低头写着什么。手写着,头低着,他忙里偷闲的继续问:“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无心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有点失眠,睡不着。”
 
  小丁猫把手中的圆珠笔往稿纸本子上一拍,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堪比黄连的浓苦丁茶:“失眠?你倒是娇气得很。革命群众们白天挥汗如雨的战斗一天,夜里上床沾了枕头就睡。你白天无所事事,夜里四处溜达,还美其名曰失眠!”
 
  无心慢慢的往后退,一边伸手去碰切入墙内的白纸条,一边唯唯诺诺的答道:“我马上回屋,以后再也不失眠了。”
 
  指尖一碰纸条,他心中一惊。纸条像刀片一样寒冷坚硬,而且正在高速的抖。符咒他也画过无数了,收鬼的手艺也早练纯熟了,但还没遇过如此作怪的纸符。
 
  他不明就里,不敢妄动,怕伤了被封在符里的白琉璃。身边的房门开了,小丁猫甩着手伸出头,显然是张了嘴要说话,可是未等他发出声音,半空中忽然起了一声轻微的爆响。细碎纸屑随着混乱气流,在两人面前打了个小小的旋儿。无心扭头再望,发现竟是纸符自行炸了。
 
  小丁猫莫名其妙的环顾四周:“怎么回事?你刚听见声音没有?”
 
  无心摇了摇头:“没听见。”
 
  小丁猫伸手一指他的鼻尖:“什么东西?碎纸?”
 
  无心抬手揉了揉鼻子:“啊?”
 
  小丁猫看他一问三不知,不禁不耐烦的一挥手:“啊什么啊,你回去吧。”
 
  然后他把房门一关,把一脸傻相的无心和自己隔绝。甩着满是热汗的手,他若有所思的回到了座位坐好。端起苦丁茶又抿了一口,他正打算给自己点一根香烟,不料外面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吓得他一哆嗦:“谁?”
 
  门外人坦坦然然的作了回答:“我,杜敢闯。”
 
  小丁猫一咧嘴,手指夹着刚刚取出的香烟起了身。绕过桌子走去打开房门,他就见杜敢闯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边腋下夹着一只牛皮纸袋。对着小丁猫一点头,她不请自入的进了房中:“我看你的房内还亮着灯,想你应该是没有睡,所以过来送份文件。”
 
  小丁猫用膝盖把房门顶上,然后转身笑道:“我以为我已经是夜猫子了,没想到你也一样在熬夜。怎么?上面又有新消息了吗?”
 
  杜敢闯把牛皮纸袋放到了桌上,望着桌面的内容答道:“前天江青同志、张春桥同志、姚文元同志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上百名革命小将。这是大会的会议记录,你可以读一读。”
 
  小丁猫走到座位一旁,弯腰拉开抽屉去找火柴。而杜敢闯见他桌上一片狼藉,除了纸笔书籍之外,还有一沓沓裁好的凌乱纸条。其中一些纸条上面已经写了字,另一些空白的,则是被胡乱堆在一旁。拿起一张纸条看了看,她发现上面写的是前一阵子中央军委下达的《十条命令》。十条命令当真被他用十条白纸写成了十条,可见在她到来之前,小丁猫一定是在逐条的进行深研究。
 
  杜敢闯放下手中的纸条,郑重其事的抬头望向了小丁猫:“小丁猫同志,我要批评你。”
 
  小丁猫刚刚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抬了头,泛绿的台灯灯光自上而下的照耀着两人,正是显出了杜敢闯一脸的横肉,满额的痘子。而杜敢闯自知形象不美,所以神情格外肃杀,表明自己一颗红心目中无人,对小丁猫绝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妄念。
 
  两人打了一秒钟的照面,小丁猫的腿肚子有点要转筋:“我怎、怎么了?”
 
  杜敢闯高傲而又深情的凝视着他:“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太不负责任了。”
 
  小丁猫扭头打了个喷嚏,然后探头望着杜敢闯:“啊?”
 
  杜敢闯勉强露出了爽朗笑容:“你天天熬夜,在饮食上也是有一顿没一顿,时间久了,身体可是要撑不住的。你累垮了,谁来带领大家和阶级敌人作斗争?谁来带领大家去消灭牛鬼蛇神反革命?丁同志,你要记住,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身体。你的身体,属于联指的全体战士。”
 
  小丁猫笑着点头,虽然感觉杜敢闯说话不伦不类,好像要带人把自己分而食之,不过意是好意,自己不能不识好歹:“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休息。”
 
  杜敢闯看了他斯文的面貌,听了他温柔的声音,两只脚不由得钉在水泥地上,无论如何拔不动:“《十条》不必再看了,大方向我们已经抓准,其余的细枝末节,可以不必深究。”随即她仿照苏联电影里的女主角,一甩头发自信的笑:“我的政治水平,你可以信得过!”
 
  小丁猫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那是,那是。我们从初中起就是同学,这个……我当然很了解你。”
 
  杜敢闯斜靠在桌边,四周万籁俱寂,房内亮着一盏幽幽的小灯。气氛太美好了,她是真不愿意走:“还有明天的追悼会——”她飞快的转动脑筋,找出话题来谈:“时间上,和上个月定下的忆苦思甜报告会起了冲突。”
 
  她不走,小丁猫意意思思的也不敢坐:“没有关系,追悼会是追悼会,报告会是报告会。追悼会放到机械学院去开,报告会是在钢厂大礼堂。年纪大的去追悼会,年纪小的去报告会,双管齐下,互不耽误。”
 
  杜敢闯深以为然的点了头,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初中时读过的《红楼梦》。单凭智慧来论,如果小丁猫是贾宝玉,那么她就有自信兼任林黛玉与薛宝钗,至于马秀红,则是彻头彻尾的属于袭人一流。若是真往长远了想,她认为自己也许会容下马秀红——大家都是同学,看都看惯了,虽然也有醋意,但总像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杜敢闯想出了神,直到小丁猫把手挥到了她的面前:“杜敢闯,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为了革命,你我都要保重身体。”
 
  说完这话,小丁猫又拿起牛皮纸袋笑了笑:“记录我会认真的看,有时间我们就此讨论一下。”
 
  杜敢闯意犹未尽的答应一声,知道自己不走不行了。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方,她几近豪爽的露齿一笑,然而转身走向门口。小丁猫一直把她送进走廊,又目送她经过楼梯口进入女生宿舍区了,才轻轻的关了房门,转身叹道:“哎呀妈呀。”
 
  小丁猫关了台灯,上床睡觉。与此同时,无心正在男厕所和白琉璃说话。白琉璃气得有点走形,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无心低声问道:“你跑哪儿去了?”
 
  白琉璃答道:“我去了楼后,想抓几只鬼吃。”
 
  无心把一只手伸进裤衩里抓痒:“然后呢?你抓鬼吃我没意见,可是怎么该回来不回来?你就非得折腾我一趟,让我大半夜的出门找你?”
 
  白琉璃怒道:“难道是我不想回来吗?是有人在楼后布阵困住了我!”
 
  无心抓下了几根毛,抽出手吹出一口气,把毛吹飞:“什么?”
 
  白琉璃虽然做了几十年的鬼,但是看了无心的举动,还是下意识的侧身一躲:“不要扯你的毛了,我说有人在楼后布了阵!是什么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魂魄一旦进去,就很难出来。”
 
  无心挠了挠屁股,又挠了挠头:“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白琉璃的嘴脸又不好看了:“无心,我是一般的鬼魂吗?”
 
  无心知道他是相当的不一般,连镇鬼的纸符都能被他打破。和白琉璃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只能是把对方当成驴来摩挲:“是,我知道你厉害。你在大兴安岭也吃了几十年的鬼了,只要你安安生生的别出事,再过几十年你都能修炼成煞。但是为了我和桃桃的安稳觉,你现在能不能老实做蛇,不要惹事?我告诉你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世道很不好混。你要是再胡闹,我可把你送回大兴安岭不管了。”
 
  白琉璃一瞪蓝眼睛:“你——”
 
  无心不等他发飙,立刻双手合什拜了拜:“乖,大巫师,跟我回屋吧。小半天没见你,我和桃桃都想死你了。明早我还有活要干呢,求你让我好好睡几个小时吧!”
 
  白琉璃的思想素来不成体系,方才他本来预备大闹一场,不过听无心说了几句软话之后,他心思活动,不知不觉的失了锐气,糊里糊涂的就和无心回了宿舍。而无心推门一进,迎面看到上铺床上坐着苏桃,便立刻关严房门,小声问道:“怎么醒了?”
 
  苏桃抱着棉被一直在等他,他不在,她就躺不住。如今总算把他盼了回来,她松了一口气:“我刚才醒了,看你不在,就等着你呢。”
 
  无心站在地上,仰头看她:“我是去了厕所,没事,睡吧。”
 
  苏桃慢慢躺下了,侧身对着床外又道:“无心,我们明天也要去追悼会吗?”
 
  无心抬手抓住护栏:“不想去?”www.xiaoshuotxt.net
  苏桃“嗯”了一声,嗫嚅着又道:“听说他们要在追悼会上杀人……”
 
  无心伸长手臂,摸了摸她的头发:“明天钢厂大礼堂的报告会也需要人手,我们到时候想办法去钢厂。报告会总不怕吧?”
 
  隔着一层微凉的长发,苏桃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和重量:“不杀人就不怕。”
 
  无心向她笑了一下:“睡吧,明天一醒,白娘子也醒了,我们带他去忆苦思甜。”
 
  安抚着苏桃睡下之后,无心没闲着。他无声无息的画了一道专镇邪祟的纸符,摸索着贴在了下铺床板的背面。他的纸符是制不住白琉璃的,但是可以对付一般的小鬼。既然有人收鬼,自然就有人用鬼。如今这间小小的宿舍就算是他的家,家里有个禁不住吓的小姑娘,他不能不有所防备。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尼罗作品集
风雨浓胭脂乱爱走薄刃无心法师非法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