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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无心法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三部 文革时期 第七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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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第七部分

 第166章 夜会

 
  平日在革委会大院里,无心虽然时常见识陈大光的官威,可由于陈大光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物,私底下忍不住一派随便,尤其对无心并不讲究礼数,故而他还意识不到陈大光的权势。及至出了县城下了乡,无心开了眼界,才发现原来陈大光真是有着土皇帝一般的高身份。陈大光乘坐一辆苏联嘎斯69吉普车,又轻又快的行驶在柏油路上,后方跟着几辆大卡车,满载着他的部下。出城之后没过多久,他们便抵达了最近的猪嘴公社。猪嘴公社本名猪嘴镇,紧挨着猪头山。因为猪头山早成了矿区,所以猪嘴公社受了恩惠,也很繁华。陈大光一下吉普车,就被公社干部和先进社员们包围了。一边缓步前行,一边享受着四面八方的热情恭维,陈大光飘飘然的,认为文化大革命真是好,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他去年夏天毕了业,现在至多是在一中当体育老师。体育老师和县革委会主任相比,地下天上,没有可比性。
 
  公社里杀猪宰羊,款待县里来人。陈大光自知学问不济,说不出漂亮话,所以谨言慎行,保持自己莫测高深的伟岸形象。旁人没他的顾虑,一个个兴致勃勃的东走西逛,欣赏镇上不甚地道的田园风光。无心带着苏桃满镇里转了一圈,随口说道:“变化真大,原来镇上就只有一条正经大街。”
 
  苏桃好奇的看他:“你怎么知道?”
 
  无心把两只手插进衣兜里:“听别人说的。”
 
  白琉璃从书包缝隙中伸出圆脑袋,并没有看到什么好风光。飞快的一吐信子,他因为近来吃得太多,动弹不得,于是懒洋洋的缩回了书包。
 
  无心带着苏桃踏上了归途,心里想起了月牙。月牙要是活到现在,也是个老太太了。岁月是能把一个人活活风干的,仿佛有一只干枯苍老的手抚摸了他的头和脸,让他在大太阳下恍惚了一下。
 
  苏桃抽了抽鼻子,扯着他的袖子问道:“你闻到香味了吗?”
 
  无心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真香。”
 
  公社的伙食太好了,陈大光和朱建红等人,在公社干部的陪同下吃小灶。小灶精美,大灶也不赖,成盆的炖肉往桌上端。在动筷子之前,众人统一起立,手持红宝书齐声叫道:“敬祝伟大领袖的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随着“万寿无疆”四个字的重复,众人手里的红宝书向斜上方挥舞三次。然后继续喊道:“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身体健康!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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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祝结束之后,满食堂的人又高歌了一曲《东方红》。唱完最后一句,食堂桌椅声音响成一片,筷子也都箭簇一般直射猪肉。无心和苏桃连主食都不要了,专挑五花肉大嚼,吃了个满嘴流油。
 
  饭后的节目,是革命群众大联欢。热闹了大半天之后,又是一顿丰盛晚饭。陈大光明天还要下到生产大队里视察,所以夜宿猪嘴公社。照理来讲,县里的干部们应该被分派到老百姓家居住,不过无心带着个不离手的半大丫头,住到哪家都不合适,于是陈大光善解人意,让他和自己一起在公社大院里居住。
 
  无心和苏桃得了一间宽敞屋子安身,屋子里砌着半截火炕,两人总算能够宽宽展展的睡一夜。但是先前两人凑合着挤,总像是不得已的对付,还算自然;如今舒舒服服的并肩躺了,小两口似的,反倒要让人往深了多想。
 
  两人洗漱过后,无心和苏桃头脚颠倒着躺了,各自盖着一床新被。新被不大,苏桃盖着正合适,无心则是顾了上就顾不得下,不是露肩就是露脚。苏桃一时睡不着,睁着眼睛往窗外看,视野边缘翘着无心的脚趾头。白琉璃在被子上爬来爬去,末了把脑袋往她颈窝里一拱,乖乖的不动了。
 
  无心无声无息的躺在炕上,苏桃都睡了,他还清醒着,心里走马灯似的闪现旧人旧事。正是出神之际,他下意识的猛一歪头望向房门,就见紧闭着的房门前方,探头探脑的飘进了一只鬼。
 
  此鬼形容凄惨,生前不知被谁把半边脑袋敲了个稀烂,一只眼珠被挤出眼眶,险伶伶的吊在脸上;一身工人装更是遍布鲜血,看不出本来颜色。无心立刻半闭了眼睛,想要看看对方意欲何为。而惨鬼试试探探的飘到炕边,伸手想要推他,可惜力量微弱,一只手纯粹只是幻影,连阵风都扇不动。
 
  惨鬼仿佛是急了,开始呼唤:“哎,醒醒,醒醒啊!我知道你是能看到我们的,你睁眼呀!”
 
  无心装聋作哑,一动不动。
 
  惨鬼原地转了个圈,飘飘荡荡的穿墙而出。不过片刻的工夫,他带着四名同伙回来了。四名同伙全和他是相似的打扮,有的死相还算干净,有的则是没个人样。无心眯着眼睛,就听他们在房内嘁嘁喳喳,正在商量如何把自己叫醒。一番谈论过后,四鬼站成一排,惨鬼站在人前,抬起双手打起拍子:“天大地大——预备——唱!”
 
  四鬼一起发声,开始小合唱:“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一曲终了,惨鬼回头往炕上看:“他怎么还没醒?”
 
  五只鬼实在是能力有限,连根针都拈不起,站在炕前干着急。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在房内又跳了一阵忠字舞,唱了五遍国际歌。无心被他们吵得心乱如麻,不得不睁开眼睛望向了他们。而他们见无心总算醒了,立刻一起向房门指,仿佛是要让他走。
 
  无心不出声,做了口型问道:“干什么?”
 
  惨鬼答道:“有人找你。”
 
  无心又问:“谁?”
 
  五鬼一起摇头:“不知道。”
 
  无心想了一想,伸手捏住白琉璃的尾巴尖晃了晃。白琉璃缓缓的蜷缩身体回了头,无心没言语,只对他使了个眼色,又把一边眉毛向地下的五鬼一扬。白琉璃会意,慢吞吞的又趴下了。
 
  无心穿了衣裤,系好鞋带,随着五鬼悄悄出门。大门口有民兵站岗,他怕受人盘问,故而翻墙而出。五鬼直接穿墙,鬼鬼祟祟的领着他往镇外走。都走出老远了,领头的惨鬼才发现了问题:“怎么少了两个?”
 
  众鬼面面相觑,又一起去看无心。无心饶有兴味的问道:“看什么?不过是少了两只鬼而已,兴许他们刚投胎去了呢!说实话,到底是谁让你们来找我的?”
 
  余下三鬼现出了一点可怜相:“同志,我们真不知道。他住在洞里,我们没有见过他的脸。”
 
  无心嗤之以鼻:“胡说八道!难道你们想要见谁,还得走大门不成?”
 
  三鬼当即保证:“我们可没胡说。他呆的地方,我们进不去!”
 
  无心看出它们三个无论做人做鬼,大概都是糊涂蛋一流,所以不再废话,继续前行。与此同时,留在房中的白琉璃吞了两只慢走一步的可怜鬼。脱出蛇身站在房内,他心旷神怡的看看炕上的小姑娘,再看看窗外的大月亮。
 
  无心在夜色中疾行了一个小时,进入了紧挨镇子的猪头山矿区。矿里上下全忙着闹革命,生产早停止了。三只鬼恪尽职守的领着他穿过一片荒凉厂区,末了停在一处小山包前,他们不动了。
 
  小山包是座石头山,下方黑洞洞的掩着两扇大铁门,门缝中隐隐透出微光,可见山体中应该是开辟出了一座仓库,或者是一处防空洞。无心抛下三鬼,径自向前走。及至走到铁门前,铁门却是自动开了。
 
  一名全副武装的青年探出了头,目光锐利的审视了无心。而无心向内一望,就见半空中吊着个昏黄的小灯泡。灯泡之下有限的一圈光明中,摆着一炕桌简单酒菜。小丁猫在桌后席地而坐,一手夹着香烟,一手端着酒杯,笑吟吟的对着他一点头。
 
  无心不等人让,自动的绕过青年走到了桌前。小丁猫放下酒杯,歪着脑袋吸了一口烟,然后喷云吐雾的抬手做了个下压动作:“坐。”然后他端起酒杯,津津有味的又咂了一口。
 
  无心看了他这个连抽带喝的劲儿,忽然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弯腰在水泥地上盘腿坐了,无心思索着问道:“你……还好?”
 
  小丁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呼了出来:“我是还好。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你看我从不从容?”
 
  无心扫了桌面一眼:“从不从容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你饭量倒是见长。”
 
  小丁猫笑了,从桌角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续到嘴上:“听说马秀红死了?”
 
  无心点了点头,随即抬眼望向了他:“小丁猫,你到底是谁?”
 
  小丁猫夹了一筷子凉菜送到嘴里,边嚼边答:“我是小丁猫。”
 
  无心手摁桌沿:“我问的是过去,不是现在。”
 
  小丁猫吱喽一口酒,又抽了口烟:“过去我是小小丁猫。”
 
  无心摁着桌子站起身,扭头走向门口:“我回去睡觉了。”
 
  小丁猫嘿嘿发笑:“回来回来,我们有话好说,你急什么?莫非你和陈大光混出感情了,现在看我很闹心?”
 
  无心转身又回来了:“你一句实话都没有,我们怎么谈?”
 
  小丁猫从身后拎出一只白酒瓶子,对着无心晃了晃:“说来话长,给我坐下。茅台,要不要来几杯?”
 
  无心皱起眉毛望着小丁猫,看他眉飞色舞满嘴闲话,忽然很想揍他一顿。
 
  第167章 原来是他
 
  小丁猫从桌子下面摸出一只搪瓷杯子,倒了半杯酒送到无心面前。然后放下酒瓶抄起筷子,他端起了手边的一只小碟子。碟子里摞着几只油汪汪的荷包蛋,他叼着香烟垂下眼帘,夹起一只软颤颤的荷包蛋送到了无心面前的菜盘子里:“吃吧,是溏心的吗?”
 
  无心看了一眼:“好像是。”
 
  小丁猫一听,伸筷子把荷包蛋又夹回去了:“是的话给我,我爱吃溏心的。”
 
  无心看他一张嘴同时抽烟说话吃菜,分明是很不够用,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不饿,你也别管我。我的本意不是陪你吃喝,你找我有话说,我对你也有话说。你我都别弄玄虚,有一说一吧!”
 
  小丁猫用手指夹了烟,端着碟子先把溏心荷包蛋吃了,然后伸出舌头一舔嘴唇上的蛋黄,对着门口青年说道:“小李,你回避一下。”
 
  青年答应一声,开门出去。空洞洞的黑屋子关了门,只剩了灯下的无心和小丁猫。无心望着小丁猫,轻声问道:“你在很久之前见过我,对不对?”
 
  小丁猫微笑点头,抿了口酒:“对!”
 
  无心听他回答得痛快,心中反倒越发生疑:“你到底是谁?”
 
  小丁猫抬手一扶眼镜,对着无心喷出了一口烟雾:“猜!”
 
  无心盯住了小丁猫的眼睛:“你不会是……岳绮罗吧?”
 
  小丁猫一摆手:“错!我要是老岳,早把你活吃了。”
 
  无心彻底糊涂了:“你认识岳绮罗?”
 
  小丁猫歪着脑袋,一本正经的反问:“不是你把她送给我的吗?你应该看得出,我很领你的情啊!”
 
  无心眨巴眨巴眼睛:“你到底是谁?”
 
  小丁猫往地上弹了弹烟灰:“你先告诉我,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算着也有几十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样?你说实话,别和我打马虎眼。我的记性很好,绝不会认错了人。”
 
  无心一拍桌子,恍然大悟:“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鬼洞里的——你出来了?”
 
  小丁猫深深的一点头:“聪明!”
 
  无心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我记得你是个女的呀!”
 
  小丁猫嘿嘿一笑:“何以见得?你检查过?”
 
  无心把一双眼睛睁到了极致:“不可能!你绝对是个女人!别看我只见过你一面,我记得很清楚!”
 
  小丁猫看了他硕大无匹的黑眼仁,当即抬手一挡眼睛:“你闭眼吧,太吓人了。我是男是女,我自己还不知道?你凭什么非说我是个女人?你看过我的逼了?我人在坛子里,难道你是透视眼?”
 
  无心端起搪瓷杯子喝了口酒:“好,好,就算你是男人。”
 
  小丁猫向他一举酒杯:“美男子。”
 
  无心一点头:“好,好,就算你是美男子,然后呢?”
 
  小丁猫叹了口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具体的往事我记不清了,总而言之,我是不得好死,死后还不得安葬,被人斩断手脚装进了坛子。你不知道,土洞下面是有阵法的,若不是猪头山被炸开了,我现在可能还在洞里。”
 
  无心微微向他探了头:“然后呢?”
 
  小丁猫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我生前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死后虽然身陷地狱,不得超生,但是我心一如生前,并不祸害山中生灵。”
 
  无心都听了他的妙语,几乎惊呆了:“好好的地洞让你搞成了一个有进无出的鬼窟,你还说你是好人?”
 
  小丁猫夹着烟卷一瞪眼睛:“客人来都来了,我身为主人,还能往外撵吗?谁家的主人不留客?我和客人又没有仇!”
 
  无心听得哭笑不得:“好,好,然后呢?”
 
  小丁猫望着灯泡,悠然神往的喷云吐雾:“然后,老岳就来了。老岳本事不小,脾气也不小,在洞里闹了好几年。不过我宅心仁厚,最后还是感化了她。她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念念不忘的想要杀了你。我觉得打打杀杀不大好,你认为呢?”
 
  无心深以为然:“是不大好。尤其是打我杀我,就更不好了。然后呢?”
 
  小丁猫一扬眉毛:“然后?然后猪头山被人挖得四分五裂。我赶在炸山之前,把陪伴我多年的朋友们——包括老岳——全部吃掉了。老岳不甘心,总在我心里折腾,搞得小时候家里人以为我有精神分裂症,直到十年前,她才安静了。”
 
  无心听了小丁猫的话,感觉自己也要精神分裂:“哦,她还没有魂飞魄散?”
 
  小丁猫歪着脑袋凝视无心,半晌没言语,末了才答道:“说不清楚,我们好像已经合二为一了,否则不能解释为什么我有时候见了你会百感交集。”
 
  无心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大小,同时向后略躲了躲:“你……是个男的吧?”
 
  小丁猫用香烟向下一指自己的裤裆:“脱了给你看看?”
 
  无心连忙摇头:“不不不,我相信你。”
 
  小丁猫慨叹一声:“老岳是个学富五车的人,在洞里几十年,教会了我很多知识。否则我现在至多做个孤魂野鬼,哪能转世成人?话说回来,无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当年你和老岳在我的洞里一阵好打,你走的时候可都没人样了。”
 
  无心被他戳中心事,想要自称天人,又怕遭他嘲笑。端起酒杯又喝一口,他撩了对方一眼:“不知道。我一直不死,我自己也没办法。”
 
  小丁猫抄起筷子翻翻捡捡,又挑了个溏心荷包蛋吃了。舔着嘴唇抬起头,他回归了现实:“我越狱了,你还跟不跟我干?”
 
  房中寂静片刻,无心忽然说道:“我记得你真是个女人。我见的人多了,不会分不清男女。”
 
  小丁猫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本来我心里藏着个老岳就够难受了,你他妈的还总说我是女人。是不是非得等到我把你妈日了,你才承认老子是带把儿的?”
 
  无心听了,毫不动气:“你要是能找到我妈,我甘愿叫你一声爸。”
 
  此言一出,小丁猫被他堵得打了个饱嗝。
 
  小丁猫对着无心抽了半盒香烟,并且不再正视他的眼睛。岳绮罗的灵魂埋伏在他的血液骨骼肌肉之中,无影无形、无处不在;而他没有力量把岳绮罗彻底消化掉。和无心对视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替岳绮罗痛苦,虽然他本人对无心并无意见。他其实早已完全清楚无心的底细,所以格外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就算成不了膀臂,留他在身边也是好的。为什么好?他不知道。他转生时几乎是和岳绮罗分享了一具婴儿身体,虽然后来他很快占了上风,但是岳绮罗的影响,他永远摆不脱。
 
  然而无心告诉他:“我不想跟着你。你们的事业,我没兴趣。我不会去向陈大光告发你的行踪,你是谁不是谁,和我也没有关系。我走了,别找我。”
 
  小丁猫笑着问他:“万一我将来把红总给灭了,你怎么办?”
 
  无心站起了身:“到时再说。”
 
  小丁猫一挑眉毛:“好,我们到时候见。”
 
  无心转身向外走去,守门的青年听到了脚步声音,自动从外拉开铁门。时到深夜,山里空气微凉,带着一点新鲜的草木香。无心大踏步的向前走,同时感觉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个荒谬的梦。
 
  一路疾行回了镇子,他翻墙进入公社大院之时,正见自己房内白光闪烁。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一瞧,他先是大吃一惊,不知道是谁惹恼了白琉璃,气得他手舞足蹈的发疯;静观片刻之后,他转而啼笑皆非,发现原来是白琉璃在学人跳忠字舞。
 
  听着苏桃气息均匀,睡得很熟,他轻轻的进房关门,一边脱衣服一边问道:“大半夜的,闹什么呢?”
 
  白琉璃停了动作,悬在半空中问道:“怎么样?是谁找你?”
 
  无心上了炕:“是位故人——应该算一位还是算两位,我说不清楚。”
 
  白琉璃又问:“到底是谁?你告诉我。”
 
  无心抬头答道:“他们活着的时候还没有你呢,说了你也不认识。算了,睡觉吧!”
 
  话音落下,无心往下要躺。可在将躺未躺之际,他忽然又坐起了身:“白琉璃,问你句话,你还想不想转世投胎了?”
 
  白琉璃摇了摇头:“不想。”
 
  无心得了答案,彻底躺下。既然白琉璃愿意做鬼,他就更没有必要去和小丁猫合作了。
 
  第168章 夜宿黑水洼
 
  无心和苏桃坐在台下,仰着脸看台上正在表演的群口相声《绞索套住美国佬》。陈大光在猪嘴公社住了几天,视察了公社大大小小的生产队,如同新皇帝视察自己的领土,越看越美,处处都要亲自走到。如今在他离开公社之前,公社特地又开了一场联欢会,专为了让县里干部高兴。
 
  快板书一结束,报幕员昂首挺胸的上了台,高声说道:“下面请听快板《多米尼加人民想念毛主席》!”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无心和苏桃趁机低头,一起往嘴里塞了一块硬糖。
 
  联欢会以欢乐为主,一场快板结束之后,活报剧《美蒋特务无处逃》上演,其中女主角生得明眸皓齿,导致陈大光直了眼睛垂涎三尺。及至联欢会落了幕,陈大光春情勃发的上了台,骚头骚脑的发表讲话:“看了同志们的表演,我很受感染,不由得兽性大发,要为猪嘴公社作一首诗!”
 
  台下众人听他诗兴变兽性,略有知识的都含笑低头。而陈大光清了清喉咙,高声诵道:“猪头山下大草原,猪嘴社员意志坚。主席思想照方向啊,敢叫荒山变良田!”
 
  四面八方立时掌声雷动,虽然猪头山下并没有大草原。
 
  陈大光发散了诗兴,又和活报剧女主角进行了亲切的谈话。末了受到时间的限制,他恋恋不舍的上了吉普车,前往妃子岭公社。妃子岭公社和猪嘴公社一样,是个大社,辖着五个生产大队。五个生产大队全卧在山窝子里,东一处西一处,相距甚远。陈大光不出县城,还不知道自己的领土面积。如今当真一步一步的走了,才发现自己是真了不起。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陈大光一行抵达了喇嘛山生产队。无心和苏桃坐久了马车,颠得浑身骨头疼。进村之后得了自由,两人在井台旁的大树荫下坐了,无心从书包里掏出一根早熟的水萝卜递给苏桃。水萝卜不过是巴掌长,红皮白心又甜又辣,苏桃咬了一口,嚼的嘴里喀嚓喀嚓。无心低着头,把另一根水萝卜从白琉璃的利齿上往下摘——白琉璃自作主张的趴在书包里仿效神农尝百草,无论见了什么食物,都要张嘴咬上一口。结果今天倒钩牙扎进水萝卜里,吞不下拔不出,他的大嘴张了小半天。
 
  无心知道白琉璃嘴里干净,所以并不嫌弃。摘下水萝卜之后咬了一口,他在满嘴新鲜汁水中倾斜身体,用肩膀轻轻一撞苏桃。苏桃一边嚼水萝卜,一边摇晃着撞了回去。
 
  “要是总能在外面逛……”苏桃说道:“也挺好。”
 
  无心三口两口吃光了水萝卜,侧了身去解苏桃的辫子。头发乱了,辫子毛刺刺的不像话。苏桃小口小口的啃着水萝卜,任凭无心用手指为自己梳通头发。一条辫子利利落落的编好了,苏桃转了个身,把另一侧乱发送到无心面前。无心距离她很近,她的眼角余光可以瞥到他的眉目。指甲划过头皮,指头穿过黑发,嘴里的水萝卜忽然失了滋味,她怔怔的望着前方,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重新束好的辫梢垂到胸前,她慢慢的扭脸去看无心。其实她才真是“自绝于人民”。除了无心,她谁都不认。在人间,她与一切绝缘。
 
  无心迎着她的目光微笑了:“看什么?我可没头发给你梳。”
 
  苏桃也跟着笑了,抬手轻轻去摸无心的脑袋:“你的头发怎么总也不见长啊?”
 
  无心答道:“不长还不好?省了去理发店的钱。”
 
  苏桃收回了手,小声笑道:“一年能省好几根冰棒。”
 
  无心正要回答,不料忽有一名青年从远方呼喊道:“无心,你俩也来吧!喇嘛山住不下,陈主任要带咱们几个先去黑水洼。”
 
  无心拉着苏桃站起了身:“去黑水洼?去黑水洼不是还得翻一座山吗?”
 
  青年且行且答,越走越远:“现在出发,翻山也来得及!”
 
  无心无可奈何,只得和苏桃强打精神往大队部走。大队部里已经预备好了一架大马车,因为从喇嘛山生产队到黑水洼生产队,其间翻山越岭,虽然也有一条柏油道路,但是入夏之后经了几场大暴雨,路上几段山体滑坡,早已不能通行。而不走公路走山路的话,再好的吉普车禁不住颠簸,所以无论是为了人还是为了吉普车,都是乘坐马车更合适。
 
  县里干部下了乡,都是住在村民家里。喇嘛山太穷了,村中以东倒西歪的土坯房为主,像样的房屋没几间。县里干部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能把他们往半塌不塌的破房子里安顿?陈大光一贯爱在小事上面发扬风格,横竖早晚都得往黑水洼走,早走晚走都一样,于是带上几名伶俐心腹,他先行出发了。
 
  无心和苏桃吃了两根水萝卜,本以为可以舒舒展展的逛一下午,没想到又被陈大光抓上了马车。抱着膝盖坐在车板子上,他们颠出了一路的萝卜屁。幸而革命群众们一贯豪迈,不以放屁为耻。苏桃深深的垂着头,恨不能把脑袋缩进衣领子里,无心俯身用双手捧着脑袋,造型也是十分忧郁。白琉璃盘在书包里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路况不好,马车作响。
 
  大马车走了两个多小时,暮色苍茫之际,终于抵达了黑水洼。黑水洼生产队的大队长知道县革委会主任要来,但是记忆中的时间是明天,如今骤然听说陈大光下凡了,吓得趿拉着鞋往外跑。及至听说陈大光是来投宿的,大队长立刻派人把自家房屋收拾出了两间,自己则是带着妻儿老小住到了大队部里。照理来讲,两间房屋也就够一马车的人居住了,可是一马车的人中有个苏桃,无心和苏桃又是绝不拆伴。苏桃大小是个女的,虽然已经是公认的不检点,但是只对无心一个人不检点,还不能算是骚狐狸精。陈大光一时发作爱心,又见邻居也是砖瓦房子,就让大队长去了一趟隔壁,额外要了一间干净屋子给无心和苏桃居住。
 
  无心很是感激陈大光的好意,及至吃过有酒有肉的晚饭过后,他让苏桃带着白琉璃回房休息,自己陪着陈大光在村里溜达。村民们得知县里来人了,因为怯官,吓得不敢出屋,村巷之中一片寂静。大队长带着几个大队干部尾随了陈大光,察言观色的说说笑笑。如此走了不久,前方一户人家门户大开,却是传出隐隐的哭声。陈大光停了脚步,伸手向前一指,回头问大队长赵广和:“老赵,怎么回事?”
 
  赵广和勃然变色,变色之后忽又笑了:“陈主任,他们家我知道,前天死了闺女,还没出殡呢。”
 
  陈大光听了,心不在焉的又问:“他们家什么成分?”
 
  赵广和立刻答道:“地主。过去全村数他家是第一富,把咱们贫下中农都压迫惨了。”
 
  陈大光一扬眉毛:“一个地主后代,死就死了,还嚎什么?现在大好形势一片大好,他们至于为个丫头往死里嚎吗?”
 
  赵广和摩拳擦掌:“陈主任说得对,他们一家子牛鬼蛇神,不知道是为谁嚎呢!”
 
  陈大光点了点头:“再说你听他们嚎的驴叫一样,影响也不好嘛!”
 
  话音落下,他忽然感觉袖子一紧,转脸一瞧,发现是无心扯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挑眉毛,他当众一挥手:“你们都往后去,我和他说两句话。”
 
  等到大队长等人当真后退了,陈大光就听无心说道:“院子里的人,不是好死。”
 
  陈大光一瞪眼睛:“莫非里面有阴毛?”
 
  无心听了他的言辞,当即想笑,但是强忍着没敢笑:“没有阴谋,我只是说死者不安,阴魂不散,你没事最好不要再往前走了,万一冲撞了什么,对你不大好。”
 
  陈大光想了想,低声又问:“你的意思是……他们家的死人能复活?”
 
  无心缓缓的摇了头:“不是……总之我感觉他们家里阴气太重,所以劝你一句。”
 
  陈大光伸手一指他的鼻子尖:“你是越来越吓人了。”www.xiaoshuotXt,net
 
  陈大光听人劝,吃饱饭,果然背着手往回溜达。将要走回住处了,他偶然回头一瞧,忽然发现无心不见了。
 
  不动声色的抬手摸了摸藏在腰间的手枪,陈大光犯了嘀咕,心想难道自己又要见鬼了?
 
  与此同时,无心已经悄悄的按照原路返回。觅着哭声走到院门前,他迈步跨过门槛,停在了院中一对老夫妇的面前。老夫妇都是衣衫褴褛的模样,身下也没个板凳,东倒西歪的坐在地上。身后房门大开,可见屋内黑洞洞的家徒四壁,正中央摆着一扇用砖垫起的门板,门板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具尸首。
 
  老夫妇骤然见了生人,连忙互相扶持着站起了身。无心不等他们相问,直接开口说道:“死了几天了?”
 
  老太太蓬着一脑袋白头发,仿佛是被人欺负狠了,颤颤巍巍的有问必答:“两、两天了。”
 
  无心歪着脑袋又看了看房中尸首,发现尸首竟然穿了一件肮脏的红袄,头脸上面则是盖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布。
 
  “没给孩子换身衣裳?”无心问老太太:“没有新衣裳,旧的也行。”
 
  老太太狠狠的一闭眼睛,挤出了一串大眼泪珠子。无须回答,无心明白了——旧的也没有。
 
  无心叹了口气,又道:“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把她火化了吧。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我不多说。”
 
  话音落下,他转身要走。老头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等等!”
 
  无心停了脚步:“有些话你不用说,我也不用听。火化尸首,应该不算反革命行为。”
 
  老头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再开口就又带了哭腔:“我家姑娘走得不甘心哪!没有比她更冤枉的了。”
 
  无心转回了身,对着老头子说道:“我不是县里的干部,我也不能给你伸冤。”
 
  老头子大概是很久都没有受过外人的好意了,听了无心的话,他一脸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皱纹往下淌。气喘吁吁的抬起手,他往东指又往西指,口中用气流送出颤声:“他们都知道……他们都知道……没人说一句公道话……”
 
  语无伦次的,老头子诉说了自家姑娘的死因。原来姑娘名叫小翠,今年刚满十七岁,生得有模有样,正经是个漂亮姑娘——她要是不漂亮倒好了,就因为漂亮,才落进了大队长赵广和的眼里。赵广和作为黑水洼一霸,爱好与陈大光十分类似,专爱赏鉴妇女。小翠被他祸害了一年,村民们因为不敢评论赵广和,不说话又憋得慌,于是柿子挑软的捏,统一的认为小翠是只骚狐狸。年初小翠怀了身孕,由于没结婚,开不出介绍信去医院做流产手术,所以赵广和把她堵在屋里,直接用拳脚给她堕了胎。
 
  然后,小翠就疯了。
 
  穿上家里压箱底的小红袄,她满村里哭哭笑笑的乱跑。爹娘忙着干农活,没时间看管她,结果她自己爬上高大山石,跌下来摔死了。
 
  “我知道小翠不对劲……”老头子见神见鬼的告诉无心:“她一直在七窍流血,流了两天一夜。我去找了村里的半仙,她用蜡封了小翠的七窍,封了七次都封不住。不对劲就不对劲吧,我和她娘都不怕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们不怕,有人怕。”
 
  无心本意是要劝老两口毁灭尸首,然而听了老头子一席话之后,他决定不管闲事,回去睡觉。可就在他预备告辞之时,院内忽然掠过一阵凉风,屋内小翠脸上的白布帕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了半边扭曲面孔。
 
  无心回头望向院门,想要看看风的来历。耳边骤然响起两声惊叫,他连忙望向面前两位老人,就见老夫妇两个一起伸手指向房内。而方才还停在门板上的尸首,居然在一瞬间不见了。
 
  又一阵凉风穿屋而过,吹得两扇破窗呱嗒呱嗒直响。无心心中一寒,只觉周遭阴气陡然上升。正要转身往院外走,他两条手臂忽然一痛。抬眼望去,就见老两口子分别拽住了自己的胳膊,两双浑浊老眼陷在松垮眼皮里,方才黯淡的目光已经转为锐利。眼看手臂被死死的禁锢住了,他猛的向下弯腰侧身,把衣服前襟送到手边。扯住一边衣襟狠狠一拽,纽扣粒粒崩开,而他身体下蹲顺势一溜,双臂从衣袖之中飞快的抽出。随即一脚踹倒了最近的老头子,他转身几步冲出院门,在昏暗的暮色中大声喊道:“陈大光!出事了!”
 
  第169章 暗影重重
 
  无心且奔且喊,喊过两三声之后忽然闭了嘴,发现自己喊的内容不大对劲。回头向后望了一眼,后方并没有追兵,村巷依旧是空空荡荡,只有最近的一扇院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眼睛惶惑的凑在门缝后方,是个战战兢兢的偷窥者。
 
  无心停了脚步移动目光,要和门缝中的眼睛对视。那只眼睛立刻战栗着闪开了,摇摇欲坠的柴门也立刻关了个严丝合缝。与此同时,在几条巷子外的民兵小队闻声而来,因为认出无心是从县里来的干部,所以格外的紧张:“同志,怎么了?”
 
  无心慢慢的抬手指向了巷子深处的小翠家:“那边有敌人在搞破坏。”
 
  民兵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他们干什么了?”
 
  无心思索着答道:“我从她家门前经过,她家的人……抢了我的上衣!”
 
  民兵有点儿傻眼:“啊?他家还敢明抢?两个老不死的真是嚎丧嚎迷了心。同志你不要怕,我们这就过去一趟!”
 
  话音落下,几名民兵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向前方。及至到了小翠家门口,两扇院门大开,为首的民兵大踏步的走进院子一瞧,登时发了傻:“不对啊,他家的小翠,不是明天埋吗?”
 
  其余众人紧随而入,因为房屋只有两间,所以一瞬间就搜查完毕了。小翠没有了,老两口子也不见了。暮色黯淡苍茫,天边却是一片胭脂红。民兵们面面相觑的站在院内,有人说道:“那两个老逼不会是埋人去了吧?”
 
  听众之一打了个哈欠,把脑袋伸出院门向巷子口望:“县干部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去歇着吧。要不然怎么办?到坟地里找人去?”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旁人的附和:“对,明天再说吧。明天让队长拿主意。”
 
  在民兵们意意思思的往外撤时,无心已经见到了陈大光。把今夜的见闻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他最后告诉陈大光:“夜里睡觉惊醒一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陈大光差一点就想邀请无心与自己同眠了,不过转念一想,又怕自己露怯丢人:“无心哪,如果有事的话——我是说如果,能有什么事?像在县里似的,死人复活了找活人报仇?”
 
  无心被他问住了:“我又不是鬼,不知道她的心思。大概……是吧!”
 
  陈大光沉吟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只在上床之前偷藏了一把柴刀。只要敌人是有形的,无论如何凶悍狠厉,他都有信心把对方剁成肉馅。
 
  无心对陈大光尽过了心,忙忙的出门进门,回了自己所住的小院。推门向内一瞧,他发现苏桃刚刚洗了头发,此刻正坐在炕沿上满头满脸的擦拭水珠。一手挽着沉甸甸湿漉漉的长发,一手托着条半干的白毛巾,她含着胸脯,仿佛带不动头发一样,偏着脸儿去看无心。外面的的确良衬衫和里面贴身的小背心都脱掉了,她身上就只剩了一层薄薄的汗衫,领口袖口都洗得失了形状,松松垮垮的勾勒出了她的身体线条,前胸鼓着影影绰绰两只毛桃。
 
  房内亮着一盏油灯,无心一边关门,一边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水汽:“洗头发了?”
 
  苏桃仿佛时刻防备着外人窃听似的,小声答道:“嗯,可算洗成了。昨天我一解辫子,闻着头发都馊了。”
 
  然后她放下毛巾一甩头发,粉白的面孔半隐在潮湿乌黑的长发之中。抬手把乱发掖到耳后,她抬脚往炕上缩:“我给你留了一盆水,在地上呢。”
 
  无心走去拿了她的毛巾,而她就自动的转身背对了炕下,自己垂头用一绺头发去逗白琉璃。无心很潦草的洗漱一遍,又拧了毛巾浑身擦了擦汗。末了一口吹灭油灯,他关门上炕,拍了拍枕头说道:“桃桃,今晚我们一头睡。”
 
  苏桃愣了一下,但是也没有多问。四脚着地的爬到无心身边躺下了,她不假思索的枕上了无心的手臂。抬眼望向对面的无心,她忽然开口问道:“无心,多大年龄才能结婚呀?”
 
  无心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和她合掌:“多大年龄?我不知道,不是十八就是二十,不是二十就是二十二,总之非得是大姑娘才行。”
 
  合拢手指握住了苏桃的手,他微微低头去看她的眼睛:“怎么?陈大光又催你和我扯证了?”
 
  苏桃晚上根本没见陈大光的面,然而也没有辩解,只在心中暗算。取个中间值吧,就算是二十。她离二十岁还有五年的光阴,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讲,五年真是漫长的几乎吓人。
 
  试探着把额头抵上无心的一边锁骨,她低声又问:“无心,破房子里的波斯菊,现在是不是已经开成片了?”
 
  无心推着她的肩膀,把她翻成了背对自己的姿态。全神贯注留意着房屋内外的动静,他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当然。”
 
  苏桃是个悲观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五年后去扯那一张结婚证。回忆着暮春时节他们住过的废墟和废墟上要开未开的波斯菊,她满心苍凉的闭了眼睛。小腿上面有一点分量在动,是白琉璃摇头摆尾的要凑上来了。一个温凉的圆脑袋触了触她的手心,她轻轻动了手指,在白琉璃的脊背上摸了一下。
 
  屋中越发黑暗寂静了,可以听到隔壁的房东夫妇在打呼噜。炕是三面靠墙砌在了窗下,无心睁眼望着窗外,先前进村时不留意,倒也罢了;如今心里起了提防,才发现此地的风水阴气很重。黑水洼整个儿的坐落在群山之中,大山遮天蔽日的围成一圈,让黑水洼阳气不通阴气不动。当然,偏阳偏阴都不是大事,小问题而已,既不伤人也不害命;可是村里新添了厉鬼,阴上加阴,就有点不好办了。无心用一条手臂松松的环住了苏桃的腰,同时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天幕之上无星无月。忽然一股子异常的气息惊动了他,他狐疑的坐起了身,感觉门外似乎是来了妖精。
 
  妖精属于阴邪一路,和人相比,它们倒是和鬼更亲近。无心对着白琉璃使了个眼色,然后下炕穿鞋,悄无声息的往外走。越是靠近门口,妖气越重,但是此妖气与众不同,十分清新,不带血气。推开房门向外一瞧,他看到院墙头上果然有活物,乃是一只灰扑扑的大猫头鹰。
 
  猫头鹰很常见,是种昼伏夜出的动物,美也不是很美,坏也不是很坏,等闲无人去招惹它。猛的发现有人出来了,它蹲在墙头一动不动,只发出了一串凄厉喑哑的叫声。
 
  一般来讲,村民对它都是视而不见,因为嫌它不是个吉利东西。它一出声,更是预示着要出人命,然而无心并不理会它的警告。蹑手蹑脚的一直走到院墙前,他昂首挺胸的和猫头鹰对视了。猫头鹰是大眼睛,他也是大眼睛。双方大眼贼似的对视良久,末了猫头鹰眼中的光芒忽然一收,又侧了身抬起一只翅膀,掩住自己凶恶的尖嘴。乌溜溜的大眼睛漾起一层亮晶晶的泪光,它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嘴脸。
 
  无心弯腰把鞋脱了一只,抡起手臂对着猫头鹰就是一鞋底子:“少对我装可爱,你给我往远走!”
 
  猫头鹰被他拍得一晃,立刻拍着翅膀飞了。原来此猫头鹰活了上百年,当真是带有几分妖气。为妖作怪的东西,都爱往阴气重的地方走,因为利于修行。如今它有所知觉,趁着夜色飞来黑水洼,想要吸取几分鬼魅的精华。不料刚在一家墙头上停稳了,便和无心对了眼。它虽然也有尖嘴利爪,但是胆子奇小,以和为贵。无端的挨了一鞋底子,它不敢恋战,扇着大翅膀飞到别人家去了。
 
  无心回了房,守着苏桃熬了一夜,莫说是鬼,屁也没有等来一个。翌日天明,朝霞如火。赵广和听说小翠家无端的没了人,县干部还被小翠的爹娘抢走了一件上衣,便气势汹汹的带着人杀了过去,把小翠家抄了个底朝天。
 
  吃过早饭之后,陈大光打着哈欠,开始和赵广和谈工作。谈了没有几句,小雨下起来了。
 
  下小雨的时候,谁也没当回事。不料小雨越下越来劲,居然很快转为中雨,又转为大雨。大雨一下,黑水洼向外的交通就算是彻底断绝。陈大光出不去,原定中午从喇嘛山出发的其余干部也进不来。
 
  无心和苏桃百无聊赖的混到傍晚,倒是足足的休息了一整天。夜里雨水停了,大队部里亮起了电灯,赵广和召集了村里的宣传队,要让陈主任看看自己的宣传水平。村民一天没出工,吃过晚饭后听说有节目看,三三两两的都凑来了大队部。而宣传队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训练有素,直接就把大队部的一间空屋当成了后台。
 
  赵广和先是陪着陈大光看样板戏,看着看着他起了身,偷偷进了空屋。屋中留着个小媳妇,正在对着镜子安装假辫子。赵广和和她亲嘴摸乳的嬉闹了一番,眼看就要成就好事了,小媳妇却是推了他一把,说是憋着尿呢,得先去趟茅房。
 
  赵广和放她去了,自己掩了房门等待。屋子里的气味不算好闻,妇女和妇女也是不一样的,未必人人都是香香肉,尤其到了夏天,更是有的一身汗香有的一身汗臭。不甚自在的抽了抽鼻子,他眼角忽有红影闪过。犹犹豫豫的扭过头,他睁了眼睛向后瞧。
 
  在赵广和等待之时,小媳妇匆匆忙忙的撒了尿。系好裤带跑回空屋,她一推门,就见赵广和正在扭头向后瞧。
 
  回身关了房门,小媳妇笑问:“看什么呢?你再不动,台上的人可要唱完回来了。”
 
  话音落下,赵广和木雕泥塑一般,依旧一动不动。小媳妇看他固执的出奇,索性上前拽了他一把:“有什么好的让你看直了眼?”
 
  赵广和应声而倒,向前仆上了小媳妇的胸腹。而小媳妇居高临下的看清了,登时发出一声惨叫——赵广和满脸是血,眼睛鼻口都被撕扯成了血窟窿,哪里还有活气?
 
  惨叫之声穿透墙壁,直达前台。民兵队长一个挺身先起来了,扛着一杆步枪就往大队部里猛冲。余下观众面面相觑,未等有所反应,大队部内响起了民兵队长的吼声。
 
  旁人不知所谓,陈大光却是心里隐隐的有一点数。扭头和无心对视了一眼,他稳如磐石的坐着不动。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享受到他的保护,他的螳螂拳只为自己而出。
 
  台上的歌声停了,半空中起了几声猫头鹰叫。观众们一起打了哆嗦,知道这叫声有多么不祥。民兵队长拖着步枪跑出来了,变脸失色的叫道:“赵队长死了!有人杀了赵队长!”
 
  大队部院里的电灯忽然熄灭了,不止一个人联想起了无故失踪的小翠一家。陈大光不能不发话了,命令民兵点起火把,他大包大揽的要亲自去后台查看现场。
 
  无心被他点了名,必须跟随,苏桃则是和其余几名同行的县里干部站在前院。及至见过了赵广和的尸首,陈大光随口说道:“阶级敌人真是丧心病狂——”
 
  话音未落,无心用力一扯他的后衣襟。他当即闭了嘴,怀疑自己是说错了话。转身正要往外走,他忽听无心发出疑问:“谁把房门反锁了?”
 
  陈大光心中一惊,同时抽了抽鼻子:“无心,你闻没闻到臭味?”
 
  无心记得自己随着陈大光进屋时,民兵队长就站在门口,并且还为自己开了房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开口答道:“陈主任,我闻到了。”
 
  空气中的确是夹杂了一股子腥臭。无心越想越是不对,一脚踹向门板,他高声呼喊民兵队长:“小李,开门!”
 
  陈大光扯开无心,正想飞出一脚。不料就在他运力之时,脖子上忽然森森的一凉,抬手摸时,他怪叫一声,因为摸到了几根黏腻纤细的手指。无心回过了头,就见一个身穿红袄的女人站在陈大光身后,双手紧紧锁住了他的脖子。女人的披头散发之中显露出了面孔,面孔竟是一片模糊,整张脸都覆上了凹凸不平的白色蜡油!
 
  “小翠!”无心大声喊道:“我们是外来的人,没有害过你,你快松手,入土为安吧!”
 
  小翠纹丝不动,两只手缓缓合紧。而陈大光虽有一身的武艺,但如今被人扼住了喉咙,自然也是施展不出。无心情急之下,不得不把手指送到牙关狠狠咬下。然而未等他咬出自己的血,陈大光挣扎着拔出了腰间手枪,对着身后就扣动了扳机。无心见势不妙,当即向后一窜。而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小翠的头颅彻底爆炸,红的白的黄的从天而降,溅了陈大光一头一脸。颈上的双手立时松开了,陈大光一摸脸回了头,只见无头的尸首晃了一晃,随即竟然一路后退着疾行,伶伶俐俐的越过了后窗户。
 
  陈大光不敢细想对自己头脸上的液体,作呕之下怒发冲冠,拎着枪就跳窗户追上去了,一路且追且骂:“操你个贼娘的!老子又没日过你的骚逼,你和老子做什么对?”
 
  无心留在房内,反正手指上已经见了血,索性蹲下来先在赵广和的额头上画了一道血符镇住魂魄。然后他起了身,打算跳出窗户去追陈大光。可是未等他动作,身后忽然起了轻轻的一声“嗤啦”。
 
  他向后转过了身。空屋子有岁数了,门旁还有一扇老式的木格子窗,没镶玻璃,只糊了一层报纸。报纸刚刚被人捅了个窟窿,窟窿后面是民兵队长的一只眼睛。
 
  眼睛和无心对视了一阵,随即向后移开了。取代眼睛的,是一根漆黑的枪管。
 
  未等枪口射出子弹,无心像个鬼影似的,一瞬间就窜出了后窗户。
 
  在黑水洼一片大乱之时,黑水洼附近的一座高山上,小丁猫席地而坐,正在摆弄一张白纸。顾基挎着手枪,顶天立地的站在一旁。他的亲人,算起来都是死在了小丁猫手里,而他自己无依无靠,只有小丁猫还肯要他。他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他离不开小丁猫。
 
  对于小丁猫,他既然没法去往死里恨,只好走上另一个极端,往死里爱。忠心耿耿的站在小丁猫身边,他看小丁猫用手指在纸上画了个阴阳鱼。手指没颜色,画了等于没画。盘腿坐稳当了,他把白纸放在面前的草地上。双手捧着脑袋弯下了腰,他闭上眼睛静默许久。四野无风,白纸却是自动的转了个圈。
 
  一名青年轻轻走到了他的身后,弯腰说道:“丁同志,马婆子来了。”
 
  小丁猫直起腰睁开眼睛:“带她过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婆子,拄着一根木棍走到了小丁猫面前。小丁猫抬头问她:“交待给你的事情,你做了吗?”
 
  马婆子挤着一脸的皱纹,仿佛是很惶恐:“做了,做了。我这几天一直在大队部食堂帮工,你给我的纸符,我烧成了透透的灰,全混到菜里给他吃了。”
 
  小丁猫又问:“那丫头的爹娘呢?”
 
  马婆子答道:“他们两个人都信我,解放前他们家老爷子中过邪,就是请我给他禳治的。昨晚他们就都跑了,他们自己也是愿意,说姑娘没了,他们活着也没盼头。要是能给姑娘报了仇,他们死后下地狱也心甘。”
 
  小丁猫点了点头:“好。如果我成功了,会让你彻底的翻身。你回去吧,没事不要露面。”
 
  马婆子千恩万谢的走了。而小丁猫仰头做了个深呼吸,看到一只大猫头鹰蹲在树上,正在鬼头鬼脑的四处张望。
 
  第170章 一场乱战
 
  无心没想到陈大光这么能跑,野马似的顺风狂飙。好在他也是个腿脚利索的,一边跑一边还有气息高喊:“陈主任!陈大光,别跑了,你给我回来!”
 
  陈大光气疯了,一言不发的追着前头尸首。小翠没了脑袋,然而依旧正面对着陈大光,两条腿倒退着飞快行走。陈大光步伐不停,回手甩出一枪,子弹贴着无心的头皮飞出去,正中了民兵队长的肩膀。步枪登时就脱手落地了,民兵队长手捂枪伤怔了一下,随即弯腰就要捡枪。然而未等他抬起头,无心的手指已经摁上了他的眉心。指尖用力试了一试,无心发现民兵队长目前还是个活人,但是仿佛魂魄受了损,已经彻底失了神志。对于这样一个不死不活的凶恶之徒,无心一时无计可施。民兵队长抬起了头,一条手臂都被鲜血浸透了,可是面无表情,单手还要举枪射击。无心趁着他力量有限,双手握住枪管用力一拽,随即转身继续去追陈大光。民兵队长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灵魂和枪一起被无心夺走了。
 
  无心继续狂奔,再次追上陈大光时,他们已经到了村外的坟地。坟地阴气最重,是个鬼魂作怪的好场所。小翠停了脚步,揸着两只手忽然一挺身,粘稠恶臭的黑血开始顺着脖腔子往外涌。她的脑袋是被陈大光一枪崩碎了,参差的皮肉骨茬先是被黑血糊住,黑血越涌越多,并不流淌,而是颤巍巍的积成了一个人头大的黑血球,乍一看竟也像个脑袋似的。陈大光抬手又要开枪,可在扣动扳机之前,却被无心狠狠踹了一脚:“退后!她的血有毒!”
 
  陈大光经过了一番长跑过后,理智渐渐恢复。无心让他退,他就退。飞快的退出了十米开外,他眼看小翠又要扑向自己了,下意识的又举起了手枪,同时听到无心喊道:“快打!”
 
  一粒子弹射出去,正中对方的血头。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黑血当即四处飞溅。无心眼尖,忽见小翠的脖腔子里似乎被黑血顶出了一团物事,夜色浓重,也看不出是什么。趁机扑上去抓住小翠的衣襟,他伸手要去掏那东西。不料他刚出手,腿上忽然一紧,低头看时,就见一双干枯老手抓住了自己的小腿。顺着老手一路看过去,他看到了小翠的娘。
 
  小翠的娘面目扭曲,一双老眼鼓凸出来,是个怒不可遏的疯狂模样。一口咬上无心的小腿,她合紧牙关,晃着脑袋使劲。无心忍住疼痛,趁着小翠尚且无力反抗,伸手从稀烂的腔子里一把掏出了那团东西。握着东西一松手,小翠仰面摔倒,再无反应。无心手上淋漓的黑血滴落到小翠娘的脸上,老太太猛一哆嗦,可是死不松口。身后骤然响起了陈大光的怒吼,无心只觉身边疾风一掠。地上“咔嚓”一声响,低头看时,陈大光已经一掌劈上了老太太的后脖颈。
 
  无心任凭陈大光弯腰处置老太太,自己展开了手中的东西一瞧,发现它却是一张揉成团的纸符。仰面朝天的想了一想,他心里有了数,低头对陈大光说道:“陈主任,明天天亮之后,不管有没有雨,我们都得立刻离开这里。”
 
  陈大光把断了颈骨的老太太拖开一扔,直起腰来问道:“不就是闹鬼吗?”
 
  无心先是让他后退一步,与自己保持了距离,然后才把纸符亮给了他看:“闹鬼不假,鬼后面有人,也不假。黑水洼的事情没有完,我们人少势孤,留在这里有危险。”
 
  陈大光伸着脑袋一看:“莫非……还是联指的人在暗中捣鬼?”
 
  无心在一处小水洼前蹲下了,用泥水洗了洗双手:“不知道。总之人比鬼危险,鬼么,尤其是新鬼,除了脾气大爱记仇之外,一般都是一根筋。”
 
  陈大光双手叉腰一点头:“你这点儿家传的知识,倒是挺有用。”随后他扭头再一看地上的老太太,却见老太太死不瞑目,枯树皮似的老脸上星星点点,全是黑斑。黑斑黑的还不纯粹,像是墨水滴在了软纸上,一圈一圈的越渗越大越渗越淡,蔓延了个不可收拾。
 
  “这怎么办?”他问无心:“老不死的变模样了!”
 
  无心挽起裤管,去看小腿上的咬伤:“点火烧了她。”
 
  陈大光摸出身上的火柴:“要是有汽油就好了。”
 
  无心伸手向他要了火柴,然后把再无动静的小翠拖到了老太太身边。小翠自从被无心取出了堵在腔子里的纸符之后,黑血失控似的淌了满身。对着陈大光挥了挥手,他划燃火柴,扔到了小翠的身上。
 
  火苗一遇黑血,登时腾起了一人多高的绿光。无心弯腰在身边的泥水坑里又洗了洗手,紧接着转身就要带陈大光走。陈大光莫名其妙:“怎么回事?那娘们儿死前喝煤油了?”
 
  无心被他问了个啼笑皆非:“小翠死了三天,天气又这么热,她早腐烂了。你当她腔子里涌出的只是血吗?我告诉你,她的血和油……”
 
  陈大光一摆手:“别他妈说了,真够恶心的!”
 
  话音未落,村里起了枪声。陈大光停了脚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无心却是着了急,撒腿就要往前跑。陈大光一把拽住了他:“且慢!先看看形势!”
 
  无心如同泥鳅一般,摇头摆尾的滑出了他的掌握:“你等着吧,我去给你探消息。”
 
  陈大光再要说话,已然晚了。无心一头冲进夜色,倏忽间就没了踪影。陈大光双手叉腰思索了片刻,末了往暗处一躲,一粒一粒的开始往弹匣里续子弹。不远处正烧着绿幽幽的一团烈火,忽然火中二人猛的坐起了身,吓得陈大光寒毛直竖。定睛再去细看,他松了一口气,发现不过是尸首被火烧缩了筋,并非又活了。
 
  再说无心冲回了村中,在巷道里迎面正遇上了陈大光部下的几名精兵。几名精兵跑得张皇失措,见了无心,开口便问:“主任呢?妈的黑水洼要造反了,他们的民兵队长说我们是假冒的干部,要抓我们!”
 
  无心从人群中看到了苏桃。一把将苏桃扯到自己身边,他急急忙忙的答道:“跟我走!陈主任现在很安全,正在村外等着我们!”
 
  陈大光在精兵眼中,有着偶像的地位。一听偶像安然无恙,精兵们立刻昂扬了斗志,跟着无心撒丫子狂奔。好容易跑出了巷子口,众人心有灵犀一般,忽然一起停了脚步。仰起头望向夜空,他们就见一个鸟大的玩意儿劈空而来,黑黢黢的正要从天而降。骤然发出一声呐喊,众人像是马蜂见了火一样,无须号令,“嗡”的一声四散而逃。未等他们跑远,一枚炮弹斜斜的落到巷子口,轰然一声巨响,炸了个天翻地覆。
 
  无心护着苏桃伏倒在地,约莫着爆炸已经发生过了,他拉起苏桃起身又逃。苏桃吓到极致,反而麻木不仁的挺镇定。单手把书包捂到胸前,她不看前不看后,迈开两条腿一味的跑。待到无心猛然收住脚步之时,她一头撞到无心身上,气喘吁吁的向前一瞧,她发现自己竟然冲进了一片坟地,不远处还烧着一堆火,火苗很平稳的泛着绿光。
 
  “陈大光!”无心领着苏桃,四处寻找陈大光:“你还在吗?”
 
  坟地内外并无回答,远方村中的喊杀声音却是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无心无处可逃,只好带着苏桃穿过坟地,往山上的草木林中躲藏。白天刚下了一天的雨,平地空气畅通,泥土已经干爽了大半,山中道路沟沟坎坎,则是依旧泥泞。无心弯腰脱了脚上鞋袜交给苏桃,然后高高的挽起裤管,扛起苏桃就往黑暗处的山地里走。村中又腾起了一团火光,不知是炮弹爆炸,还是村中民兵胡作非为。
 
  无心进了林子,把苏桃放在了一截老树桩上站好。自己走到一旁甩了甩脚上的泥巴,他扭头对着苏桃苦笑:“林子里太黑了,怕不怕?”
 
  苏桃答道:“我不怕。他们爱打仗就打去,可是我们怎么办呢?”
 
  话音落下,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白琉璃从她身后缓缓浮现,越升越高,回村里看人打仗去了。
 
  无心认为白琉璃趣味极低,已经不可救药;当着苏桃的面又不好和他对话,只好视而不见的由着他去。而他在脱离蛇身的一瞬间,阴邪之气尽露,免不了会让苏桃有所知觉。苏桃以为雨后风凉,冷过一阵倒也罢了;另有一位专爱鬼魂的精灵却是闻气而来。未等它在树枝上停稳,无心俯身捡起一块石头,一下子就把它打下来了。三步两步的赶上去,无心眼疾手快的把一只大猫头鹰摁在了泥水里:“好家伙,又是你!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苏桃吓了一跳,把眼睛睁到极致:“无心,谁来了?”
 
  无心头也不回的瞪着猫头鹰:“没事,是只动物,一会儿给你看。”
 
  猫头鹰仰面朝天的缩了爪子,也把眼睛睁到了极致。无心的两只手都压在了它的肚皮上,它挣扎不起,情急之下只好使出绝技。两只翅膀向前一拥遮住尖嘴,它露出两只圆溜溜的乌黑眼睛,闪着泪光望向无心。
 
  无心见的妖精多了,根本不受它的迷惑:“少装!你说你到底存了什么心?不说实话我吃了你!”
 
  猫头鹰道行有限,不会说人话。把个脑袋微微转动向上一扭,它展开一只翅膀,对无心换了个造型。
 
  无心目露凶光,捏住了它的尖嘴:“好你个妖精,不说实话就掰了你的嘴!”
 
  猫头鹰吓坏了,修行了上百年,第一次遇到无心这么凶恶的对头。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了转,它见无心始终是横眉怒目,只好换了一招。张开翅膀眼睛一眯,对着无心做了个笑脸。
 
  无心嗅着它身上清淡的妖气,瞧出它是个小小的妖精,不比普通的猫头鹰高明多少,想要兴风作浪,至少也还需要百十来年的光阴。低下头一鼻子拱上猫头鹰的羽毛,他始终怀疑对方是有意尾随自己,所以想要嗅上一嗅,看它身上是否带有鬼气人气。猫头鹰被他拱得很不好意思,当即抬起翅膀把脸蒙上了。
 
  苏桃站在后方的矮树桩上,先以为是无心抓了只大兔子。不料无心自言自语一阵之后,忽然把脸埋到兔子肚皮上去了。她提了裤管正要下去看个分明,无心已然起身转向了她,一只手拎着猫头鹰的两只膀子。
 
  “桃桃,别往下走,太脏。”他一边说一边把猫头鹰拎到苏桃面前:“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你瞧瞧。”
 
  苏桃低头一看,就见一只大猫头鹰正对自己,两只圆眼睛大大的,一只尖嘴巴小小的,不禁失笑:“好大的夜猫子啊!你还和它说话?它是只鸟儿,听得懂吗?”
 
  无心听她没有追究“妖精”二字,倒是十分侥幸:“应该能听得懂。动物活久了都有灵性。你看它比一般的小猫还大,肯定也是个有岁数的。”
 
  苏桃继续和猫头鹰对视,先是觉得它可怜可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而且不像一般的夜猫子一样,会在夜里目露贼光。看着看着,她直着眼睛开始一动不动。无心旁观良久,发现怪不得这猫头鹰百般造作,原来是通晓了迷魂术。一巴掌扇到猫头鹰的后脑勺上,他开口说道:“听说吃了猫头鹰的肉,一辈子不得头晕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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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头鹰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人话,可是最终只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叫。苏桃在它的叫声中眨了眨眼睛,显然也有些发懵,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看夜猫子都看走神了。”
 
  无心扯了几根柔软的藤条,让苏桃将其编成三股辫子。用藤条辫子把猫头鹰捆好了吊在树枝上,他认定它是个危险分子,在自己脱险之前,不许它乱飞乱走。
 
  与此同时,埋伏在山中的联指残军,开始往山下冲锋了。在这激动人心的反攻时刻,小丁猫百年一遇的坏了肚子,不但不能亲临前线,甚至在后方也站不起身,只能蹲在草丛里一泻千里。顾基背着一把半自动步枪,不住的接到前方线报,大声的读给小丁猫听。小丁猫奄奄一息的叼着一根烟卷,气若游丝的做出指示:“先把黑水洼的民兵小队控制住……嗯……不要让陈大光逃脱……啊……必要的话,可以先给村民一个下马威……呜……我要死了。”
 
  顾基迟疑着回头问他:“丁同志,你……你还要卫生纸吗?”
 
  小丁猫带着哭腔答道:“我什么都不要,你快去传令吧。今晚陈大光不死,明天我们就得死了!”话音落下,他自己又叹息了一声:“哎呀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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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非法武力无心法师爱走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