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无心法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四部 廿一世纪 第四部分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第四部分

 第221章 无心与骨神

 
  白大千在度假村里过了一夜,翌日中午启程渡江,不料刚刚上岸便赶上了初冬第一场雪。雪是大雪,落地即融。天地之间一片茫茫,路面又是水又是冰又是泥,交通一下子就堵塞了。
 
  白大千瑟瑟发抖的在外面奔波了小半天,到达城郊写字时,天色已经见黑。逆着下班的人流往上走,刚到二周围就没了人。袖着双手低着头,他忽然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鼻孔之中一阵奇痒。张大嘴巴正是要打喷嚏之时,他偶然向上一抬眼皮,喷嚏立时没了。
 
  他看见了一双腥红的光点。
 
  光点悬于天花板下,借着道中黯淡的灯光,他认出了那光点的主人——怪婴!
 
  怪婴的身体贴在天花板上,只将一个脑袋大头冲下的后仰着垂了,一双红眼睛定定的盯着白大千。它眼睛大,白大千的眼睛更大,几乎快要瞪出眼眶。嘴唇颤抖着张了张,他最后只呻吟似的“啊”了一声。
 
  他以为自己今夜是必死无疑了,佳琪唯一的出路也只能是当姑子去了。下腹一松裤裆一热,他叉着双腿站在梯上,情不自禁的尿了一泡。天气冷,穿得多,他的内裤,秋裤,毛裤立刻全湿透了。两条腿各自为政的颤抖着,已经快要支撑不起他的身体。
 
  正当此时,怪婴动了。
 
  它的胸腹仿佛带了吸盘,能够稳而迅疾的在天花板上移动。四脚着地的骤然爬到了白大千上方,它忽然抬起两只小手用力一拍天花板,小身体应声而落,直直的掉到了白大千怀里。白大千下意识的一抬双手,正把怪婴托进了自己的臂弯。颈关节吱嘎作响的低了头,他近距离的面对了怪婴。怪婴扳起一条短短的残腿,张大嘴巴吮吸着少了脚丫的光秃脚踝。一双大眼睛正视着白大千,它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叽叽咕咕,类似一串僵硬的笑声。
 
  白大千晃了一下,先是放了个响屁,然后身体横着一栽,晕倒了。
 
  午夜时分,白大千悠悠醒转。
 
  身下起伏坚硬,硌得他从头到脚一起疼痛,两条腿也是冰凉的,冷到了彻骨的地步。哼哼唧唧的抬起头,他发现自己正趴在梯上。
 
  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后背,没有摸到怪婴。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发现此刻已经是十二点多了。连滚带爬的站起身,他单手扶着墙壁,东倒西歪的开始向上疯跑。及至到了四回了家,他哆嗦着敲开了史高飞的房门:“完了,完了,我告诉你们,我被那东西盯上了!”
 
  史高飞开了卧室电灯,然后哈欠连天的发出疑问:“啊?”
 
  白大千用力推开了他,直奔房内床垫上的无心。一把掀开无心身上的棉被,他强行把无心拽了起来:“我刚遇见它了,它像蟑螂一样可以到处爬,还掉到我的怀里要我抱。吓死我了,妈的,吓死我了!”
 
  无心穿着史丹凤买给他的老头汗衫和三角裤衩,因为房里暖气不热,所以冻得抱了肩膀:“它没伤害你?”
 
  白大千重新将自己审视了一番,随即惶恐答道:“目前看来好像是没有。它那么小,想必也不会趁机非礼我。”
 
  无心嗤之以鼻:“那你真是想多了。”
 
  白大千无暇和无心斗嘴,忙忙的又问:“我放在办公室里的杀虫剂,你们拿上来了没有?”
 
  这话倒是提醒了无心,盘腿坐直了身体,无心问白大千道:“你大哥不是一位得道高僧吗?他有没有什么辟邪的法器?我们借来抵挡几天也是好的。”
 
  白大千一挥手:“别求他,他属于腐朽落伍学院派,除了念经什么也不会。”
 
  无心抬手敲了敲脑袋,想要捡起自己那点画符施咒的学问,然而绞尽脑汁,硬是回忆不起来。怪婴其实已经不能算是鬼魅一类了,倒像是被巫师炮制成的妖魔一流。对待妖魔应该怎么办?他搜索枯肠想了又想,末了感觉自己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活成白痴了。
 
  他一时没了办法,只好转移话题:“你在度假村里都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白大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黄经理告诉我,说上一任董事长是个南洋华侨。岁数不小了,想要回国投资发大财,可惜经营不善,大财没发成,最后只好撤资走了。”
 
  无心没想到他如此言简意赅:“就这些内容?没了?”
 
  白大千连连摇头:“没了,黄经理只知道这么多。据说那华侨就是个挺普通的老头,还总往南洋跑,一年在中国住不了几个月。”
 
  无心听了,感觉白大千是白跑了一趟。忽然皱起眉头抽了抽鼻子,他满含疑惑的上下审视了对方:“你怎么这么臭?”Txt小说-天堂
 
  白大千听闻此言,当即起身逃跑,在床垫旁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潮湿的屁股印记。
 
  史高飞关了房门和电灯,睡眼惺忪的钻进被窝继续睡。无心也躺回了原位,但是没有睡,手指一直在枕边画来画去。末了一掀棉被又坐起来了,他小声对史高飞说道:“爸,我下去公司拿杀虫剂。”
 
  史高飞打着小呼噜,根本没听见。这倒是正合了无心的心意。穿好衣裤推了门,他无声无息的溜入走廊,蹑手蹑脚的直奔三。
 
  在距离三还有几米远处,通过两扇玻璃门,无心看到了隐隐的金光。停在原地愣了一下,他随即反应过来——形象如此光辉的鬼魂,他只见过骨神一位!
 
  他不声张,一边掏钥匙一边继续前进。及至走到门外了,他骤然出手打开暗锁,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办公室内,正和骨神打了个照面。骨神悬浮在墙角落里,仿佛先前正在研究身下的一架大地球仪。地球仪乍一看像是铜制的,其实是座以假乱真的塑料品。猛的抬头面对了无心,他一挑眉毛,周身全是七长八短的光焰。
 
  无心立刻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去了,呜呜噜噜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骨神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我一直很惦念你,想来看你的伤好了没有。”
 
  无心暂时吐出了手指头:“你当初伤我太重,现在我阳寿无多,已经快死了。”
 
  骨神把两道浓眉全扬起来了:“真的吗?”
 
  无心把手指头又含进了嘴里:“嘿嘿嘿,骗你的。我已经去通知了白琉璃,他很快就要过来和你叙旧了。”
 
  骨神的眉毛快要飞出去了:“真的吗?”
 
  无心的舌头和手指直打架:“哼哼哼,骗你的。说实话,你到底来干什么?”
 
  骨神心神不定的向下指了指地球仪:“我想回家去报仇,可是又不认识路……”
 
  无心走过去拨了拨大地球仪:“你家在哪里?”
 
  骨神看他手上没有见血,这才放心大胆的告诉他道:“我一直四海为家,不过近几十年一直住在这里——”他用一根灿烂的手指头指向中泰边境:“这里的人把我当成金光佛来崇拜,让我感觉十分温暖幸福。为了回馈他们的好意,我也经常显灵让他们乐一乐。”
 
  无心带着口水的手指穿过了骨神的指尖,向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线:“那你为什么会被人埋到了这里?”
 
  骨神的金色面孔登时显出了沮丧神情:“呜,别提了,一个阴险狡诈的老巫师捕获了我和我的手下,还把我封进了一根人骨头里。你知道,像我这样伟大的鬼魂,如果常年生活在阴气太重的地方,力量会越来越强的。”
 
  无心好奇的看着他:“那你住在度假村里不是正好?”
 
  骨神一撅厚嘴唇:“可我是个热爱自由的灵魂。奴隶再强也是奴隶,那老巫师很会折磨我呢!而且骨头里的生活很寂寞,虽然度假村里也经常有些鬼魂慕名前来膜拜我,但是——”
 
  话说到此,骨神扭头望向窗外,语气苍凉的唱了两句闽南语老歌:“心事那没讲出来,有谁人会知。有时阵想要诉出,满腹的悲哀……”
 
  无心一句也没听懂,双手合什对着骨神拜了拜,他很怕骨神会抒情不止:“唱得好,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真是举头望明月,高处不胜寒。不过我想顺便问一句,度假村里闹鬼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照理你当时被人封在了骨头里,应该不能兴风作浪才对。”
 
  骨神一耸肩膀:“和我没有关系。是那些鬼魂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不由得有些亢奋。这就是领袖的魅力,我也没有办法。”
 
  无心听他一味的自吹自擂,不禁暗暗的有些鄙视。不过他作为一只鬼魂,本领的确是出乎其萃、拔乎其类,而且闲得要死,看他身上的光明程度,似乎元气也已经恢复了。略略的思忖了一下,无心转而问道:“骨神,我把你从骨头里放了出来,你却恩将仇报,几次三番的想要杀我。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骨神很痛快的摇头:“对不起,只是我现在见了巫师就生气,十分想拧断你的细脖子再吃了你的灵魂。听你的意思好像是不打算找我报仇了,怎么?难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去杀那个小崽子?”
 
  无心仰头望着骨神:“你全都知道了?”
 
  骨神微微一笑:“我闲来无事,也经常到这座大里逛一逛,找个阴气重的地方,悠闲的度过一个下午或者一个晚上。”
 
  无心忽然警惕了:“你一般都在什么地方?”
 
  骨神答道:“女厕所。”
 
  无心点了点头,心中暗骂:“妈的,姐姐肯定被他看光光了。我还没有看过呢,他先看了。”
 
  骨神一边说话,一边用手轻轻去拍膝盖,拍一下,地球仪转动一点。对着地球仪瞧了半天,他皱着眉毛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应该去找一张地图看一看。”
 
  无心用手指摸着地球仪的表面,心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乱转,同时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其实也不用地图,你直接往南飘就可以了。”
 
  骨神饶有兴味的问道:“从这里往南飘,第一站会是哪里?”
 
  无心随口答道:“城郊废品收购站。”
 
  骨神的手指头在膝盖上来回敲起了鼓,犹犹豫豫的想要教训无心一下,然而无心忽然倒吸了一口气,随即蜷缩着蹲在了地球仪旁。斜着眼睛望向窗外,他看到了一只倒吊着的脑袋。
 
  骨神也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随即口中“哟”了一声,仿佛是被怪婴贴在玻璃上的面孔吓了一跳。随即转向无心,他满不在乎的开了口:“这东西的怨气好重。”
 
  无心怕被怪婴发现行踪,闭了嘴不肯说话。而怪婴向室内窥视了良久,末了用两只小手拍上玻璃,扬起脑袋向下爬去。
 
  无心闭了眼睛,感觉它真是走远了,才开口去问骨神:“你知道它是什么吗?我认不出。”
 
  骨神也特地思索了片刻,然后才答道:“想要养出这么一个小妖怪,必须先找一个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孕妇。这孕妇不能是壮年妇女,要么极老,要么极小,如果是乱伦所怀之子,就更好了。找到孕妇之后,就要剖开她的肚子取出胎儿。如果胎儿见了天日之后死了,还是用不得,非得活的才行。这就很难,也许剖了许多肚皮,也未必能找到一个活胎。”
 
  无心开了口:“你这话我听着很耳熟。接下来是不是要用人血代替母乳,把婴儿喂养到足月?”
 
  骨神点了点头:“是的。”
 
  无心彻底明白了——这种炮制胎儿的方法,还是白琉璃无意中讲给他听的。总而言之,繁冗非常,把一个婴儿改造成非人非鬼的毒妖怪,几乎是件碰运气的事情。而巫师一旦成功,这小妖怪也足以供巫师使用几十年了。
 
  无心又问:“它现在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骨神莫测高深的答道:“半死不活。”
 
  然后他告诉无心:“在我的领地里,如果人们捉到了这种东西,一定要先请大法师念三天经,再挑个好时辰在太阳下把它烧成灰。烧过它的地面,几年之内不生寸草。”
 
  无心听到这里,越发感觉事情难办。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他站起身,对骨神说道:“你和我回家,我穿得少,现在好冷。”
 
  骨神没意见,一马当先的往前飘:“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娇气的巫师。除了冷,你还怕什么?”
 
  无心翻出杀虫剂,一路轻轻的往外走:“你上次把我打出了后遗症,现在我不仅怕冷,还怕渴怕饿,怕疼怕累。脾气也变坏了,总想放了自己的血和别人同归于尽。”
 
  骨神冷笑一声,心想你还敢恐吓我,可随即回味起对方鲜血的滋味,他又有些毛骨悚然。直接向上穿透板到了四,他一边高升一边丢下一句话:“小巫师你不要胡说八道了,没有信任的友谊是不会长久的。”
 
  无心冻得脸都青了,一边拎着杀虫剂跑梯,一边暗想谁和你是朋友?你若不帮我把怪婴收拾了,我非把你打成魂飞魄散不可。
 
  无心回房之后,先把杀虫剂放好了,然后脱了衣服钻进热被窝。史高飞照例睡成一把大剪刀,两条长腿左一条右一条的叉开来,占据了整张床垫。无心在他身边缩成一团,然后对骨神招了招手。
 
  骨神一歪身,也在半空中摆了个侧卧的姿态,毫无预兆的问道:“白琉璃现在怎么样了?早死了?”
 
  无心先是一点头,随后压低声音说道:“他做鬼做了几十年了,住在一片与世隔绝的山林里,和一只妖精一起生活。”
 
  骨神一笑:“哈?是什么妖精,居然愿意和他一起生活?”
 
  无心嘁嘁喳喳的告诉他:“是一只猥琐丑陋龌龊的猫头鹰。”
 
  骨神被他说愣了,想了又想,想象不出猫头鹰精的真面目:“嗯?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妖精?”
 
  无心一提起猫头鹰,就气得脑筋要短路:“懒得说,反正看着和我差不多。”
 
  骨神笑了:“你太谦逊了。”
 
  无心开始语无伦次的骂街:“谦逊个屁!我要睡了。你不嫌冷就出去找妖怪,如果找到了,别忘了拍拍大腿替我弄死它!”
 
  然后他缩进被窝,一头拱到了史高飞的肋下。史高飞在梦里哼了一声,抬手夹住了他。
 
  无心一觉醒来,骨神已经无影无踪。
 
  他把杀虫剂给了史丹凤,想让她以后不要在三的公共卫生间里上厕所,可是这话又不好出口。史丹凤始终是不知道他们在闹什么,大冬天的白得了一瓶杀虫剂,也算不得占便宜。
 
  四个人在客厅汇聚一堂,照例是捧着煎饼果子大嚼。客厅里拉了一根绳子,上面晾着白大千的内裤,秋裤,毛裤,外裤,袜子,鞋垫。史丹凤看了白大千的装备,忍不住在吃饱之后,伸手去摸了摸无心的腿。
 
  无心坐在暖气管子旁边,还没有吃完。史丹凤摸过之后问道:“冷不冷?”
 
  无心对她一点头:“冷。”
 
  眼看白大千走去卫生间了,史丹凤低低的对史高飞说道:“你要养他就好好的养,不想养了就早早挖个坑把他埋掉。大冷天的,你忍心让他这么冻着?”
 
  史高飞怔了怔,随即一把将无心扯过来搂进了怀里:“我忘了!姐,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好冷哦!”
 
  此言一出,卫生间里忽然响起了白大千的大叫:“啊呀!无心你快来看,你贴的五行八卦福裂开了,是不是那东西夜里又来了?”
 
  未等无心回答,白大千骤然换了话题:“天哪!快来看呀,下又来警察了!”
 
  写字内的保安们集体提出了辞职,因为一名保安昨天夜里死在了一走廊中,死状与三公司中的职员是一模一样。
 
  消息并未立刻扩散出去,起码是没有上报纸。白大千吓得抱着脑袋不敢出门,倒是史丹凤跑去看了热闹——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半条走廊都是干涸的血。
 
  把热闹看完了,史丹凤上回了公司。白大千不肯下,公司里就再没了别人。她守着电话和杂志,正是百无聊赖之际,玻璃门忽然开了,走进了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史丹凤抬头一瞧,发现来者看着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颇有一点自家弟弟的意思,不但有副人高马大的好身材,面貌也堪称端庄英俊。
 
  此人对着史丹凤一笑,开口说了话:“请问,白大师在吗?”
 
  因为美男子当前,所以史丹凤不由自主的要脸红:“白大师……我可以马上去联系他。请问您找白大师是有什么事情?”
 
  美男子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史丹凤一边说话,一边抄起电话打给了白大千。白大千正在裹着棉被发抖,只说自己身体有恙,连生意都不肯做了。史丹凤无可奈何的挂断电话,还觉得自己挺对不住美男子:“白大师有事外出了,今天可能都不会回来。要不然您——”
 
  未等她把话说完,美男子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名片放到了桌面上:“既然白大师不在,那我就先告辞了。明天我还会再来——或者今晚等白大师回来了,你按照名片上的电话通知我也好。”
 
  史丹凤接了名片,一团和气的目送美男子离去,然后低头一瞧名片,登时哑然失笑,原来美男子姓丁名丁,名叫丁丁。
 
  第222章 意外来客
 
  史高飞鸠占鹊巢,霸占了白大千的电脑玩游戏。无心陪着史丹凤坐在外间,两人对着吃话梅。吃着吃着,史丹凤忽然伸手托住无心的后脑勺,用一条香喷喷的小毛巾给他擦了擦嘴。无心的头皮热烘烘的,短发毛茸茸的刺着她的手心,一个脑袋随她摆弄,扭向什么方向是什么方向。史丹凤被他的乖巧激发出了一点母性,几乎想给他花点钱,买点小玩意儿哄他高兴。这种冲动在她的三十年人生之中极为少有,她没有什么依靠,安全感等于零,全凭着手里的私房钱撑着精气神。因为吝啬得太久了,竟然苦中作乐的成了习惯,以至于她素来是连自己都不哄。
 
  “前一阵子不是又挣了钱吗?”她对无心说:“你让小飞去趟银行,取个千儿八百的出来给你买衣服。”
 
  无心被她擦得摇头晃脑:“姐,你要不要添衣服?我让爸多拿些钱。”
 
  史丹凤松手放了他:“别给我买,也别给小飞买。我早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妈会把我们的厚衣服邮过来。”
 
  无心歪着脑袋凝视史丹凤,看她的相貌和史高飞是一个模子,也有着清清楚楚的双眼皮,眼尾微微的往上挑,少年时代应该像是狐媚子版林黛玉,然而青春易逝,如今两道眼尾挑不起了,眉宇之间总缭绕着一团百无聊赖的寂寞气。这点寂寞气时常让她显出了一副褪色的旧相,仿佛快要一个人活成老照片似的。
 
  无心望着史丹凤出了神,史丹凤先还不察觉,后来意识到了,就莫名其妙的问他:“看什么呢?”
 
  无心开口答道:“姐,你是个美女。”
 
  史丹凤叹了口气,并无喜意:“这我知道,不用你说。”
 
  正当此时,玻璃门忽然开了。白大千迈步进门,正赶上了无心和史丹凤的最后对话。心里别扭了一下,他没想到无心居然还有成为自己情敌的潜质。而史丹凤站起了身,将一张名片递向了他:“白大师,上午来了一位先生找你,听你不在,给我留了一张名片。”
 
  白大千在楼上活成孤家寡人,故而心惊胆战的下了楼寻找同伴。接过名片看了看,他刚要说话,不想外面又来了一名快递员,送了一大箱子护身符吉祥物。史丹凤和无心有了工作,开始把箱子里的小玩意儿分类放置。而白大千好言好语的哄走了史高飞,坐在写字台后开始望着名片思索——依着他的心思,他真有心把生意停了。然而财路一断,手中的存款又实在是支持不了多久。
 
  下午时分,史丹凤给丁丁打了电话,告诉他白大师已经回了公司。电话放下不久,玻璃门开了,来者正是丁丁先生。
 
  和上午来时一样,丁丁依然是西装革履,进门之后未语先笑,笑出一口将要反光的白牙齿。史高飞和无心正围着前台桌子小声聊天,忽然听得有人来了,史高飞扭头看了一眼,看完之后很笃定的告诉无心:“一只鸭。”
 
  写字楼二楼有一家名气不小的演艺公司,常有俊男美女出出入入。白大千私自给楼下的男女们定了性,认定他们皆是失足青少年。史高飞从来不把白大千的话当话听,唯独这一句记住了,从此见了略有几分姿色的地球人,就必要将其归到鸡鸭一类。
 
  丁丁听了他的评语,似乎是没听明白,还特地回头向后看了看。史丹凤不敢当众教训弟弟,迎着丁丁的笑脸,她以笑还笑,把他请到了屏风后面,等到他在写字台后坐下了,又找出纸杯,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然后退到屏风外坐回前台,她听到丁丁用很柔和的声音和白大千寒暄了几句,随即开门见山的问道:“我听说白大师前些天曾经在附近挖出了一只陶罐。”
 
  此言一出,房内立刻静了一瞬。白大千沉吟着微笑:“嗯……是的。怎么?丁先生对那个罐子有兴趣?”
 
  丁丁讲一口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口音很淡,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与其说我对罐子有兴趣,不如说我对白大师您更有兴趣。”
 
  白大千莫测高深的微笑看他,心中直打鼓,怀疑对方是同行来砸场子:“噢?对我感兴趣?为什么?”
 
  丁丁微微的一昂头:“因为我没想到白大师的本领如此高明,不但能够找到它,而且敢于挖出它。”
 
  白大千淡淡一笑:“仅此而已吗?”
 
  丁丁答道:“仅此足矣。说老实话,我万没想到这个地方会藏龙卧虎,有您这样道行高深的大家。”
 
  白大千微微颔首,脸上神情不变:“多谢夸奖,但我看丁先生也是有意而来,所以不如省略客套,我们开诚布公的直奔主题好了。”
 
  丁丁一点头:“好,那恕我冒昧,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白大师。”
 
  白大千向他一伸手,是个八风不动的派头:“请。”
 
  丁丁望着他的眼睛开了口:“我想知道那只罐子,现在是否还在白大师的手中。”
 
  白大千一时哑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正当此时,无心无声无息的走到了白大千身边:“在,怎么样?不在,又怎么样?”
 
  丁丁加意的审视了他,而白大千立刻淡然的介绍道:“他是我的弟子,可以代我说话。”
 
  此言一出,丁丁点了点头,随即答道:“如果在,我愿意出钱把它买下来;如果不在,那请告诉我它为什么不在,是丢了,还是毁了。”
 
  白大千听了一个“钱”字,登时悔恨交加。早知道罐子能卖钱,他又怎会打碎罐子放个妖怪出来?而他身边的无心想了一想,却是答道:“罐子还在,但是我们不打算卖。你既然肯出钱买,想必也是知情人。罐子里面的东西,谁能控制就是谁的。凭着我师父的法力,兴许可以对它试一试。”
 
  丁丁站起了身:“可它是我的!”
 
  办公室内的温度不算高,于是无心把两只手揣进了衣兜里:“不可能,除非你是天赋异禀的神童,或者是保养太好青春永驻。否则凭着你的年纪,你绝对没有制造出那种小妖怪的本事。”
 
  丁丁显然是急了,两道眉毛拧了起来:“它是我家的!”
 
  无心笑了:“你家的?你家里的谁?是谁的让谁来要,总之我不会把罐子直接给你。”
 
  丁丁站起了身:“我付钱!你们开价好了。”
 
  白大千眼含热泪面如死灰,悔得想要撞墙。无心则是满不在乎:“我们不要钱。”
 
  丁丁把牙一咬,方方正正的额头上青筋直蹦。对着无心瞪了半天,他忽然扯着喉咙吼道:“给我!”
 
  屋子里的人全被他低音炮似的华丽嗓音震了一下。无心摇头:“不给。”
 
  丁丁攥了拳头,从头到脚一起使劲,想要旱地拔葱似的抻长了脖子:“给我给我!”
 
  无心斜眼瞄着他:“就不给就不给。”
 
  丁丁原地做了个向左转,战车一样碾向大门,轰隆隆的撞门便走。史高飞和史丹凤并肩而坐,此刻他冷飕飕的发表了评论:“这鸭子脾气好大,疯了吧?”
 
  史丹凤第一次发现无心是个狡猾东西,话里话外带着股子气死人不偿命的阴险劲儿。而屏风后的白大千则是欲哭无泪的扭头仰视了无心:“贤侄,我们这样骗他好吗?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无心俯身去看电脑屏幕,发现桌面被史高飞换成了自己的照片:“我还不是想让他们多来几趟。万一听说罐子碎了妖怪跑了,他们也跟着消失了,我们怎么办?谁来管我们?丑话说在头里,那妖怪爬得太快,我可抓不住。”
 
  无心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导致白大千信以为真。然而如此过了一天一夜,丁丁却是再无音信。
 
  写字楼内人心惶惶,因为白大千最近有了名气,所以许多人就近上楼,到他的公司里购买护身符等小物件,想要辟邪。白大千发了一笔小财,然而怏怏不乐。说来也奇,他独自坐在公司里时,一颗心总是冷冰冰的酸楚,时常悲观得想要自杀。然而无心等人一出现,兴许是气氛变得热闹了的缘故,他又立时好转许多,感觉自己还可以对付着活下去。这日到了礼拜六,史丹凤带着无心和史高飞进城购物,白大千想去看看女儿,又懒得动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办公室里,他算了算公司的经济账,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生中最富有的时期,手中的存款虽然买不起宾利,但买辆夏利还是不成问题。
 
  窗外一片阴霾,白大千也是长吁短叹的不快乐。后背忽然一凉,他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扑,仿佛是被一股力量撞了一下。连忙回头向后瞧,后面除了椅背就是白墙,却又并无异常。
 
  他坐正了身体,掏出手机想要听歌。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忽然弥漫开了音乐声音,他闭上眼睛向后一靠,百无聊赖的跟着唱道:“找个好人就嫁了吧,虽然不是我心里话,纵然情到深处——”
 
  一句歌没唱完,他瘫在沙发椅上的身体骤然一抽搐。四肢猛的僵直伸开了,他神情痛苦的张嘴想要呼喊,可是一口气噎在胸中,他在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激荡之中狠狠转身撞向墙壁,只听一声闷响,他四仰八叉的滑下了沙发椅。金丝眼镜滑落在地,他的视野由朦胧变成了黑暗。
 
  赶在天黑之前,史丹凤带着两个弟弟回家了。这一趟购物经历堪称惊心动魄,因为史高飞在大街上发表了许多高论,没有一句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史丹凤作为他的姐姐,虽然已经丢脸丢习惯了,然而江口市毕竟不是火星镇,她在镇里可以破罐子破摔,在江口市繁华的大街上,却是不能不要点脸面。
 
  她费了天大的力气,总算哄住了史高飞的一张嘴。可史高飞别有一种出其不意的捣乱本事,嘴老实了,改为动手,缠着无心又亲又抱,几乎引起了路人的围观。史丹凤撕撕扯扯的想要把无心从他怀里拽出来,正是努力之时,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从一旁经过,其中一人把嘴一撇:“我就看不惯这些腐女!”随即他的同伴表示异议:“不对,是三角恋,那个女的和那个男的抢那个男的。”
 
  史丹凤除了硬着头皮装听不见之外,别无他法。而无心处在史家姐弟二人之间,因为感觉自己很抢手,所以十分得意,嬉皮笑脸的任由他们撕扯自己。
 
  史丹凤一路讨价还价,一路丢人现眼。及至购物完毕之后,她感觉自己以后再也没脸进城了。乘坐一辆黑出租车回了城郊写字楼,她提着大小购物袋率先上了四楼。掏钥匙开了房门之后,她迎面正是见到了客厅中的白大千。
 
  颇为意外的点头一笑,她开口说道:“白大师,吃了吗?小飞和无心买了晚饭,没吃的话正好一起吃。”
 
  白大千背着双手站在客厅中央,鼻梁上架着一副略显歪斜的金丝眼镜。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他低而迟缓的答道:“不了,我很累,要去休息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进了卧室。
 
  史丹凤对他一贯的没兴趣,转而去照顾弟弟和无心。无心的新衣服并没有穿上身,导致他一路把身体冻成了冰凉。进屋之后他饭都不吃,直接脱了衣裤跳上床垫,钻进了从来不叠的乱被窝里。
 
  史高飞开了电视,盘腿坐在床垫一角看动画片。史丹凤换了拖鞋,先是大声催促史高飞去吃晚饭,见史高飞不动,她转而走到无心面前蹲下了,想要把他驱赶起床。然而抓住被子一角一掀,她骤然看到了两条光溜溜的手臂和一双蜷缩起来的光腿赤脚。
 
  “哟。”史丹凤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不好意思:“脱得这么干净呀?”
 
  无心耸着肩膀抱着小腿,是小小的一团:“被窝里暖和。”
 
  史丹凤拍了拍他的脑袋:“先吃饭,吃饱了再睡。”
 
  无心不情愿的推开棉被,而史丹凤双手撑地站起了身,就感觉后脖颈过凉风,可见房内的暖气真是热度有限,不怪无心要往被窝里钻。
 
  史丹凤意识不到骨神驾到,还打算再去劝史高飞吃饭。无心也不理睬骨神,起身弯腰去找裤子。而骨神不知去哪里逛了一天,如今兴致勃勃的看了看屋中三人,随即抬手一拍膝盖。
 
  “啪”的一声,无心的三角裤衩应声而落,向下一直滑到了脚踝。史丹凤和史高飞若有所感的一起回了头。史丹凤愣怔怔的没看清,史高飞则是捂着心口大叫一声,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及至叫过了,他吐出一口气,紧绷的面孔却是恢复了先前的松弛。
 
  “看错了。”他拍着胸膛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他又受了伤,肠子流出来了。”
 
  无心手忙脚乱的提起裤衩,又回头去怒视骨神。骨神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同时双掌合十又是一拍。无心只觉手中一松,裤衩已经再次滑落到了脚踝。
 
  史丹凤终于是看了个清清楚楚——第一次见了活人的真家伙,她“腾”的红了脸。真家伙和她在图片影片里看到的还不大一样,粉嘟嘟的软垂着,随着他下蹲的动作一甩,比她印象中的器官要温柔得多。
 
  心跳如鼓擂的转身出了门,她一边走一边说道:“还闹?再闹饭菜全凉了,没人给你们热。”
 
  无心害了羞,恨不能去打骨神一顿。骨神笑够了,对他抬手一指地面:“去看看你们的老板吧,他的灵魂正在楼下男厕所里游荡。他很笨,飘都不会飘,但是哭得很响,简直吵死了。我保护了他一下午,保护得很烦啊!”
 
  第223章 亲昵
 
  无心听了骨神的小报告,脸上不动声色。史丹凤在客厅里连绵的呼唤,力逼着弟弟和弟弟刨出的儿子快来吃饭,声音温柔婉转,带着以柔克刚的劲儿,显然史高飞等人若是不及时的出来填饱肚皮,她便能柔情似水的一直催促唠叨到深夜。
 
  史高飞把饭菜端进卧室里,心不在焉的边看电视边吃。无心穿上裤子,端着饭碗蹲到了他的身后。史丹凤站在一旁,食不甘味的大嚼。慌慌的把一顿晚饭对付过去了,她心乱如麻的回了屋。抖开棉被钻进被窝,她有滋有味的回忆起了无心的光屁股。怎么想怎么觉得有趣,并且认为自己当时毫无准备,以至于虽然看了两次,但还是没有彻底看清楚。
 
  史丹凤回了房,史高飞也长在了电视机前。无心向骨神递了个眼神,然后走去敲响了白大千的房门。骨神笑眯眯的跟在他身后,算是他的临时保镖。
 
  房门一敲便开,白大千没有更衣,一身齐整的站在了门口。对着无心点头一笑,他没言语。
 
  无心一言不发的一侧身,从他身边挤进了房内。白大千随手关了房门,然后回头问他:“有事?”
 
  无心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转回了白大千面前。不是什么鬼魂都能操纵人身,一个活人的身和心乃是天配的一对,想要拆开了重组,总是比不得原装货。无心迎着白大千木然的眼神和僵硬的表情,感觉他身上虽然破绽不少,但毕竟灵魂和身体只磨合了一个下午,能够默契到这种程度,已经实属难得了。
 
  骨神鬼在门外,只让一个金光灿烂的大脑袋穿墙而入,饶有兴味的窥视房内情形。无心瞥了他一眼,随即对着白大千瞪了眼睛:“我听说你去联系了那个姓丁的!怎么,你见利忘义,想要出卖我们了?”
 
  白大千的脸上没有表情,只在瞳孔之中有光芒流转:“我……不明白你的话。”
 
  无心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两道眉毛一起拧着立起来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他妈的还敢对我装傻?白大千,你听清楚了,我给你一夜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还想活命,明天早上就把罐子交给我保管!否则别怪我翻了脸,找出罐子摔个鱼死网破!”
 
  白大千任他揪着自己的衣领,直挺挺的毫不挣扎:“怎么?你真能控制它?”
 
  无心对他咬牙切齿的狞笑:“能不能不是问题,问题是敢不敢!我敢,即便控制不了它,我也有办法消灭它!所以你死了心吧,我是不会允许把它卖掉的!”
 
  松开白大千的衣领,无心又威胁似的指了指他的鼻尖,末了一甩手走了。出门回了自己的卧室,他把房门关了,对尾随而来的骨神吩咐道:“你下楼去,把白大千带上来。”
 
  骨神很勤快的向下一沉,没入地面。同时史高飞回了头:“宝宝,你让爸爸干什么?”
 
  无心走到他身边坐下了:“没什么,我刚才是在对一只鬼说话。”
 
  史高飞安心的转向电视屏幕,不再问了。
 
  片刻之后,骨神携着一团微弱黯淡的灵魂上了楼。灵魂影影绰绰是白大千的形象,骤然见了无心和史高飞,他做了个抬手抹泪的动作,抽抽搭搭的开口问道:“无心,我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然后他的影子在空中一飘,飘成了头上脚下的姿势。乌龟似的将四肢划动了一气,他没能把自己调转向上,只好倒栽葱的认了命,继续哼哼唧唧的哭诉:“没想到我这样命苦,辛辛苦苦的熬了大半生,刚刚赚到了一点小钱,就莫名其妙的丢了命。我死了,佳琪怎么办?汇丰老秃驴狼心狗肺铁面无情,还不送她当姑子去?呜呜呜,我可怜的丫头啊,再也没人疼没人爱了……”
 
  骨神伸出援手,把白大千的脑袋顺时针拨向了上方。无心不等他说完,也低声开了口:“白叔叔,安静,你听我说,你现在只不过是灵魂出窍了而已,你的身体还活着,被一个陌生的鬼魂占据了。他现在可能正躺在你的被窝里睡觉呢!”
 
  白大千抬袖子抹眼睛:“呜!气死我了。”
 
  无心继续说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被别的鬼吃掉,也决不能魂飞魄散。一旦魂魄散了,我也救不得你了。”
 
  白大千放下手,抬起了一张模模糊糊的大脸:“什么是魂飞魄散?说老实话我现在感觉很困,只是内心太痛苦,所以睡不着觉。”
 
  无心警告似的向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千万不要睡,如果你睡了,佳琪就没有爸爸了。现在你可以想一些最能让你愤怒怨恨的事情,怨气重的灵魂总是存在得比较长久。”
 
  白大千很老实的点了头,又嘟嘟囔囔的含泪说道:“好,我这就开始想汇丰。”
 
  骨神把白大千带回了楼下的公共卫生间里。史高飞关了电视睡觉了,无心却是一直睁着眼睛。隔壁卧室里总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可见一墙之隔的假白大千一定没闲着,大概正在翻箱倒柜的寻找那只陶罐。可惜房里空空荡荡,没有足够的箱柜供他研究。忽然听到“吱嘎”一声,是客厅里有房门开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移向了卫生间和厨房,无心缩在被窝里,倒要看看这个假白大千能找出什么宝贝。然而等了不过片刻,厨房里忽然有了大动静,仿佛是有人撕裂了一张干脆的厚纸,“嗤啦”一下子,紧接着天花板的一角响起了一阵叽叽咕咕的怪叫,叫声单薄而又低沉,是个诡异的婴儿声音。
 
  无心一掀被子起了身,忍着寒意迈开大步,打开房门溜了出去。一转身站到了厨房门口,他望着眼前情景,不禁发了呆。
 
  他看到了怪婴。
 
  怪婴突破了贴着五行八卦福的排风口,一个青白色的脑袋从墙壁中突兀的探了出来。腥红的大眼睛死盯着假白大千,它的小脸虽然没有表情,但是一腔怒火全从眼中喷射出来了。漆黑的口涎顺着嘴角滴滴答答的流下,它忽然一张嘴,露出了口中上下四枚锐利的尖牙。
 
  假白大千站在厨房中央,显然也是愣住了,甚至没有留意到身后来了无心。于是在被怪婴发现自己之前,无心横着挪了一步,往暗处又躲了躲。可未等他站稳,假白大千忽然向后一仰,在厨房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而一道光芒一闪即逝,正是一只鬼魂冲出了他的躯壳。
 
  无心暗暗算计着时间,倒要看看怪婴是何举动。怪婴的眼睛盯着鬼魂消失的方向一转,紧接着它向下钻出了排风口,大号爬虫一样飞快的蹿到了白大千身边。围着白大千的脑袋转了半圈,它扬起小手一拍对方的胸膛,同时张大了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婴儿特有的娇嫩啼哭。
 
  无心本想趁机将它捕获,可没想到它和白大千越来越亲,最后竟是撅着屁股跪伏到了白大千的肚皮上。无心深知它的毒性——哪怕只是它的尖牙碰破了白大千一点油皮,白大千的躯壳便能立刻硬成一具僵尸。
 
  螃蟹似的慢慢移动到了厨房门口,无心忽然不知道怎样对待怪婴才好了。而怪婴本来还在拍打白大千,忽然抬头见了无心,它当即走兽一样向后撤了一步,随即猛的向上一跃贴了墙壁,蚰蜒一样瞬间钻回了排风口。
 
  无心下了楼,在男厕所里找到了怨气冲天的白大千。骨神飘在小便池上方,正在盘着腿似睡非睡。白大千坐在小便池里,独角戏似的讲述白大万如何卑鄙的勾引佳琪她妈。忽见无心来了,他抬头说道:“无心,我现在很生气,也感觉自己很有力量。明天我打算去趟金光寺,好好的吓一吓汇丰老秃驴!”
 
  无心对他招了招手:“别想美事了,除了我之外,根本没人能看到你。你的身体刚被我抢回来了,现在你赶紧跟我回去,希望你还能活过来。”
 
  白大千一听,立刻不骂了,兴奋的抬头恳求骨神:“大神,求您帮忙带我走一程,我陷在小便池里出不来了。”
 
  白大千上了四楼,被骨神摁进了躺在地上的身体之中。灵魂渐渐和躯壳重合为一体,末了地上的白大千眨了眨眼睛,一挺身坐了起来。
 
  抬手捂着后脑勺,他开始感觉身体疼痛虚弱,仿佛大病初愈一般。摘下胸前衣襟上的一缕灰尘,他发现自己身上气味古怪,又咸又腥。
 
  “妈的。”他嘀嘀咕咕的骂道:“好臭啊,莫非我下午是被一条带鱼附体了?”
 
  无心略一犹豫,没有说出怪婴曾在他身上爬了好几个来回。
 
  白大千拧了一把热毛巾给自己擦了擦身,然后自作主张的溜进了史高飞的卧室。在床垫上靠边躺了,他把无心一直挤到了史高飞的怀里。史高飞朦朦胧胧的抬起手,劈头盖脸的摸了无心一把,摸完之后确定了这的确是自己的儿子,便闭了眼睛又睡了。
 
  如此过了一夜,翌日清晨,史丹凤起了床,照例是下楼去买早餐。白大千额外向她提供了住处,她额外付出一点劳动,也属正常,况且在史高飞身边,她向来是偷不到懒的。
 
  从写字楼到早餐摊子,一段路让她走得浮想联翩——做了一夜的梦,梦里无心光着屁股在客厅里跑来跑去,下身那条命根子甩过来又甩过去,甩得她眼花缭乱。忽然对方的脸孔变了模样,从无心变成了前些天光临过的丁丁先生。
 
  史丹凤拎着一口袋油饼,在寒风之中走得面红耳赤。真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梦到两个光屁股男人,可惜两个脑袋配了一个身体。她想丁丁实在是长得帅,和自己年纪也差不多,不知道结婚了没有,当然,他结不结婚都和自己没关系,自己也只是想想而已。
 
  及至上楼进了门,她眼里有了无心,思绪随之换了内容:“有意思,真和人是一模一样。不知道他懂不懂得恋爱,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女孩子肯接受他。”
 
  思及至此,她忽然生出了一股醋意:“我弟弟把他刨出来的,我弟弟把他养到这么大,凭什么最后要把他给别人?谁要也不给!”
 
  然后她横了无心一眼,想他身上的一丝一缕都是自己亲手买的,心中便有了几分霸王般的得意。仿佛为了彰显主权一般,她故意把正在吃油饼的无心叫到自己面前,抬手给他理了理身上衣服,又想没话找话的训他两句,表明自己是说一不二的老大姐。哪知未等她开口,无心忽然微微俯身,很认真的和她贴了贴脸。
 
  史丹凤登时被他雏鸟一般的举动打动了,一颗心融化成水,软得提不起放不下。真说不清无心是男孩还是男人,似乎男孩的成分占了上风,而且还是个小男孩,无依又无靠,乖得不得了。
 
  史丹凤摸了摸无心的脑袋,嘴里无话可说,心里却是恨不能咬他一口,像新妈妈咬婴儿的小手小脚一样,轻轻的咬一口,让他疼一下,笑一下。
 
  无心察觉到了史丹凤的爱意,心中立刻得寸进尺的有了想法。
 
  白大千的身心受了重创,一整天都是怏怏的没精神,然而让他独自留在卧室休养,他又死活不肯,非要投身于人海中才有安全感。写字楼里是没有人海的,所以他裹着一件旧羽绒服,垂头丧气的还是坐进了办公室内。
 
  在办公室内坐了不久,前台的电话座机响了。史丹凤接了电话一听,对方竟然是丁丁先生。把电话转到办公室内,白大千抄起手边的电话话筒,无精打采的“喂”了一声。
 
  丁丁的态度堪称有礼,恢复了起初的翩翩风度:“白大师,我想,我们还是有必要再谈一谈上次的交易。”
 
  白大千的精神瞬间紧张了,肉体却是依旧松懈:“哦……”
 
  丁丁很好听的笑了:“昨天我们小小的试探了白大师一次,起初见白大师完全不设防,还以为您是浪得虚名。没想到一夜过后您安然无恙,才知道您是真有本事,竟然已经驯服了罐子里的小东西。白大师,坦白的讲一句,我们很佩服您。”
 
  白大千感觉自己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要眩晕:“嘤……”
 
  丁丁又道:“对于白大师您,我想再谈交易就不恭敬了。我们不谈交易,改谈合作如何?毕竟那个东西凝结了我们的心血,如果任由它逃了,终归是一笔大损失。实不相瞒,我们本来是想把它带走的,但是既然一时半会不能成行,那么我索性对白大师实话实说。这个东西,制出来就是为了用的,我们既然忙着要它,自然也是有急用。如果白大师这回肯配合我们的行动,我们不但愿意付您一笔酬金,而且还可以把它留在您的身边,只要在我们需要用它的时候,您能出手相助便可以了。”
 
  白大千满头满脸的出冷汗:“嗯……怎么相助?”
 
  丁丁答道:“这个……恐怕要劳您的大驾,和我们一起出趟远门。”
 
  白大千有气无力的答道:“我不要钱,也不出门。那个东西你爱抓就来抓,抓走最好。再见。”
 
  把电话一挂,白大千趴在了桌子上,哼哼的呻吟:“丹凤,你打电话给帝豪皇宫食府,定个晚上的包间。我现在虚得很,一点力气都没有,得吃顿大餐补充一下体力才行。”
 
  史丹凤绕过屏风,好奇的看了看他,见他真是面无人色,便给他沏了杯热茶。白大千常年穷困潦倒,许久没有得到过女性的关怀。如今小口呷着热茶,他赖唧唧的说道:“丹凤呀,来,坐到我身边,反正外面也没事情,我们正好谈谈心。你来公司也有一个多月了,生活工作都习惯吗?毕竟是一个女人离家在外,身边除了弟弟之外也没有别的亲人,会不会偶尔感觉空虚寂寞冷?”
 
  史丹凤没有坐,站着答道:“习惯,挺好的,也不冷。白大师你先养一养神,我去给饭店打电话定包间。”
 
  然后她绕过屏风,急急的溜走了。一边溜一边想我弟弟也是公司的老板,难道你还真想拿我当女秘书消遣?
 
  一个电话打完,史高飞和无心从外面进来了。楼中保安队长养的大狼狗夜里死于非命,乍一看没有伤,仔细一找才从狗脖子上找到了小小的伤口。去围观的人不少,踩着满地狗血欣赏保安队长嚎啕。大狼狗直直的伸着四条腿,据说是一身的血全淌光了。观众们一边看,一边称赞白大师的护身符真灵。因为戴了护身符的保安队长安然无恙,没戴护身符的队长之狗则是死了。
 
  一个下午的工夫,白大千又卖出了无数护身符。四人晚上出门肥吃海喝了一顿,夜里醉醺醺的回了家。白大千依然不肯独处,非要挤到史高飞的床垫上睡觉。史高飞有子万事足,并不管他。只是史高飞和白大千虽然睡得酣然,但无心被他们夹在中间,别说翻身,甚至连动都不得。身上压着史高飞的胳膊腿儿,面孔贴着白大千的后背,他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之中睁大眼睛,无论如何睡不着。脑筋一个圈接一个圈的转着,末了他忽然起了贼心,小心翼翼的起身下床,推门进了客厅。
 
  轻轻的敲响了史丹凤的房门,他压低声音唤道:“姐,是我,无心。”
 
  史丹凤的房内亮着灯,一阵轻微响动过后,房门开了,史丹凤穿着睡衣伸出脑袋:“干什么?”
 
  无心还是一身短打扮,抱着肩膀小声说道:“姐,白叔叔和爸睡一张床了,没给我留地方。你带我睡吧,好不好?”
 
  史丹凤一听,立时红了脸:“你怎么不上白大师屋里睡?”
 
  无心冻得皮肤蜡白,仿佛快要打哆嗦:“他屋里不干净。”www.7wenxue.com
 
  史丹凤刚要说出一个“不”字,哪知无心动作极快,竟然在自己开口之前摇头摆尾的向内一钻,直接钻进了房内。蹦蹦跳跳的跑到床边跪坐下去,他很自来熟的掀开被子躺下了。
 
  史丹凤回头看着他,虽然知道他不算个人,可还是感觉不大对劲。迟迟疑疑的把门关了,她转念又想:“反正我是单身,没人管得着我,我怕什么?”
 
  走回床垫边蹲下身,她也上了床。倚着一个竖起来的大枕头靠墙坐了,她拿起方才翻到一半的杂志继续读。眼睛盯着书页,神经末梢却是伸展向了四面八方。两条腿直直的靠边放了,她生怕自己会不慎碰到无心。一直没想过给无心买睡衣,以至于无心现在光溜溜的,夜里离了被窝就要害冷。
 
  心不在焉的翻了一页,她又意识到了新的一点:其实她很少单独的和无心共处一室,几乎少到了没有。试试探探的扭了头,她发现无心侧身对着自己,脑袋已经快要拱到自己的腰间。
 
  “你好好睡。”她拍了无心的头:“别往我这边挤。”
 
  无心仰了脸看她:“姐,你怎么不睡?”
 
  话音落下,他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动作之际,小腿蹭过了史丹凤的脚趾头。史丹凤一惊,差一点就要抬腿躲闪,然而强忍着没有躲,因为自己心里明白,那不值一躲。
 
  她的心还没跳匀,无心又出了声:“姐,别看了,睡觉吧。”
 
  史丹凤放下了杂志,目光沉重而迟钝的又扫了他一眼,扫得结结实实,把无心的小白脸子和大黑眼睛全印在了眼里心里。再扫一眼,鼻梁和嘴唇也记住了,直鼻梁,红嘴唇,皮肤嫩得阴森森,是个好看的家伙。
 
  史丹凤收起杂志,关了电灯,摆好枕头往被窝里一沉:“睡觉。”
 
  然后她大着胆子推了无心一把:“往那边去,咱俩一人一个枕头,谁也不许挤谁。”
 
  无心果然乖乖的躺到“那边”去了,可是过了不过片刻,他磨磨蹭蹭的翻了身,又凑回到了史丹凤身边。
 
  史丹凤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于是微微侧身去看他。窗外正好邻着路灯,史丹凤借着灯光,能够隐约看清无心的脸。无心很专注的凝视着她,一双眼睛睁得奇大。看了良久,他缓缓垂下眼皮,同时从被窝里抬起了一只手。手是雪白的,干干净净,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深思熟虑似的慢慢下落,一直落到了史丹凤的胸脯上。手掌贴着一层睡衣,无心又抬了眼睛望向史丹凤,目光非常懵懂,非常无辜,同时又是非常的欢喜。
 
  垂眼再次看了自己的手,无心的手指轻轻合拢了一下,额头也向前触碰到了史丹凤的面颊。脑袋微微摇晃着,他用最小的力气去顶去蹭:“姐……”
 
  史丹凤在度过了最初的惊愕之后,胸腔里燃起了一团火。低头望着自己胸前的手,她下意识的来了一句:“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妈。”
 
  无心欠了身,把脸贴上了史丹凤的胸脯。胸脯波涛起伏,柔软芬芳,让他联想起了一切温暖香甜的所在。贴了一下,随即抬头,他依旧是大睁了眼睛望着史丹凤,仿佛两个人中,受惊的是他。
 
  于是史丹凤又问了一句:“知道什么是妈妈吗?”
 
  无心摇了头。
 
  他把史丹凤摇得立刻不忍心了。短暂的对视过后,史丹凤把他拉扯了上来:“好好睡,别乱动。”
 
  无心贴着史丹凤躺好了,一只手依然抓在对方胸前。史丹凤犹犹豫豫的扯开了他的手,然而扯开之后她刚一松手,那只手就又回来了。
 
  拉锯战似的撵了又来,来了再撵,最后史丹凤抓起无心的手,当真是在那手掌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这一口疼得无心出了声。及至她松了口,那只手鬼鬼祟祟的,又奔着目标去了。
 
  史丹凤不撵了,无心遂了心愿,也不动了。
 
  翌日清晨,史丹凤照例早早醒了。睁眼向旁一看,她发现无心搂着自己的腰,还在大睡。
 
  屏声静气的挣开了对方的束缚,史丹凤回想昨夜情形,感觉还是不对劲——不该收留无心的,不管他本质上是个什么,至少看起来是个男人。然而坐起身低头又看了看无心,她含羞带愧之余,又藏了一点小小的窃喜。还是那句老话:不管他本质上是个什么,至少看起来是个男人。自己老大不小的,无论如何,喜欢男人总不能算错。
 
  她轻手轻脚的抱着衣服去了卫生间,关了房门悉数穿好。洗漱过后下了楼,她照例是去买早餐。等到她带着肉馅饼回来了,正赶上史高飞在卧室里发出了一声怒吼:“啊!好恶心哪!!”
 
  随即房门“咣”的一声开了,史高飞光着膀子穿着裤衩,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卧室:“宝宝!宝宝!”
 
  史丹凤的房门也开了,无心揉着眼睛走进客厅:“爸,怎么了?”
 
  史高飞先是一把抱住了他,紧接着转身指向了站在门口的白大千:“我、我、我以为他是你,居然搂着他睡了一夜!早上我还亲了他的鼻尖!”
 
  白大千的金丝眼镜歪挂在耳朵上,用手背把高鼻子擦了个东扭西歪:“我不嫌你就不错了,你还敢嫌我!你说,我怎么恶心了?”
 
  史高飞气得问道:“你为什么冒充我儿子,还到我的房里睡觉?”
 
  不等白大千回答,他转身又问无心:“宝宝,你夜里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白大千把你赶走了?”
 
  无心张了张嘴:“我……你们两个都挤我,所以我就到姐姐房里睡了。”
 
  此言一出,白大千立刻瞠目结舌。而史高飞怒不可遏的抬手指点着白大千:“姓白的,你凭什么把我儿子挤到我姐房里睡?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白大千听了他的奇思妙语,越发张大了嘴。而史高飞还要叫骂,冷不防史丹凤卷起一本旧杂志,“唰”的抽上了他的后脖颈:“放你的疯屁!”
 
  史高飞捂着后脖颈,还和史丹凤嘴硬:“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说白大千坏不坏?你不打他你打我?”然后他转向白大千,坚持把话骂完:“以后不许你再到我房里睡觉!要睡找我姐去,我姐一个人睡一张床,我们两个人睡一张床。你放着宽敞地方不去,非得挤我们,真是又愚蠢又讨人厌!”
 
  史丹凤对于他是身经百战了,此刻用杂志卷指着他的鼻尖,她横眉怒目的质问:“还说?还说?我给你脸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打电话让爸来抓你回家?”
 
  史高飞很不忿的闭了嘴,又抬手指了指白大千,是个意犹未尽的样子。
 
  第224章 相约
 
  白大千死了一回,自觉长了许多见识。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室里,他信口开河,开始讲述自己灵魂出窍之时所见的众鬼。史丹凤拿着一份娱乐小报,坐在一旁半听不听半信不信。无心端着一碗方便面,不早不晚的给自己加餐。唯有史高飞听得认真,不时发问,把白大千的讲述搅成了一团乱麻。最后白大千急了,对着史高飞怒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我见的是鬼,不是外星人,和霸天虎更是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史高飞听到这里,触动心事,当即转向无心一拍大腿:“哎呀宝宝,爸爸很久没有给你买过香芋派了。”
 
  无心从方便面碗里抬起了头:“爸,姐中午给我买了栗子饼。”
 
  史高飞又转向了史丹凤:“又是要过期的便宜货吧?”
 
  史丹凤恨不能活活掐死他:“又不是给你买的,怕有毒你别吃!”
 
  白大千冷眼旁观,很希望史丹凤能够大发淫威,把史高飞揍一顿。然而史丹凤富有理智,不到忍无可忍的时候,绝不会轻易对弟弟动手。把一份小报卷成了卷,史丹凤无可奈何的去看无心。无心终日大嚼垃圾食品,尤其是把方便面当成美食,不但吃了面,而且还喝汤。要是再有地沟油炸出的油炸肉串佐餐,就更合他的心意了。史丹凤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体质,所以时常暗暗担心,怕他会被垃圾食品毒死。
 
  无心哧溜哧溜的吃面,呼噜呼噜的喝汤,导致满办公室都是方便面的气味。天气太冷,不宜开窗,白大千只好走去开了公司大门,又皱着鼻子回头说道:“无心,别吃了。不是我说,你有点儿影响公司形象。”
 
  史高飞攥起了一对大拳头,在动武之前特地问了一句:“你是说我儿子长得丑吗?”
 
  白大千立刻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方便面味儿太大,熏得我坐不住。”
 
  史高飞听闻此言,通情达理的松了拳头。
 
  白大千拿了一张脸盆大的硬纸板,满屋里扇动空气,想要让方便面的气味快速流出办公室。史丹凤打开一本旧杂志,也张牙舞爪的帮忙。两人最后移到门口,将武器合力向外一挥。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旧杂志和硬纸板重叠出击,正好拍到了一位来客的脸上。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一起放下了手。来客高高大大的站在门口,脸上笑容不变,却是丁丁先生。
 
  几日不见,丁丁剪短了头发,穿着带有裘皮衣领的短大衣,胸前挂着一排牛角扣,不但相貌英俊依旧,而且还比先前增添了几分青春气息。史丹凤见了他,不禁心中暗赞:“太帅了。”
 
  白大千也承认丁丁的帅,问题是对他来讲帅不值钱,他看自己也十分帅。带着一点敌意堵在门口,他开口打了个招呼:“丁先生。”
 
  丁丁满面春风的向房内一伸手:“白大师,我可以进去和你谈吗?”
 
  白大千犹犹豫豫的侧身让出了通道。而史丹凤先人一步的绕过屏风,没收了无心的方便面。史高飞起身踮脚,目光越过屏风往外看:“哟,鸭子又来了!”
 
  趁着丁丁不留意,史丹凤把史高飞和无心全带到了外间前台,又低声呵斥弟弟闭嘴。丁丁对着无心点头一笑,然后随着白大千进了后方办公室。史高飞占据了前台的椅子,兴致勃勃的对史丹凤说道:“鸭子今天还扮嫩呢,是不是他觉得自己有点儿老,怕白大千不要他?”
 
  史丹凤听了个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
 
  史高飞理直气壮的告诉他:“白大千说了,鸭子和人好,都是为了钱。你看他来了又来,肯定是知道白大千发财了。”
 
  史丹凤抽出一张面巾纸,给无心擦了擦嘴上的油,然后说道:“无心,你带着他出去逛逛。再由着他胡说八道的话,客户能被他得罪光了。”
 
  无心很听话的起了身,带着史高飞出门下楼。在路边摊里吃了几串烤鱿鱼之后,他们回了公司,发现丁丁还在和白大千扯皮。丁丁翻来覆去的劝白大师和自己合作,白大师口干舌燥的拼命推脱。小小的写字间里,丁丁富有磁性的低沉声音回荡不已,充分显示出了他的男性魅力,听得史丹凤如痴如醉,可惜内容略显空洞乏味,因为白大千始终是不动摇。
 
  无心听出了白大千没有还手之力,于是脱了外面的厚衣服,径自走进了里间的写字间:“丁先生,你们没有诚意。”
 
  丁丁一看又是他来了,登时有些头痛:“我们没有诚意?何以见得?”
 
  无心站到了白大千身边:“我和我师父已经全在你面前了。可是你们呢?你们的人躲在幕后,只派了你一位说客露面。你说你们有诚意,我们会相信吗?”
 
  丁丁一听他说话就要生气:“怎么?在你们眼中,我只是一位说客?”
 
  白大千迟疑着没有回应,无心则是很痛快的点了点头:“对,在我们的眼中,你只是一位说客,和我师父讨价还价,你不够资格。”
 
  丁丁一跃而起,一脸要吃人的怒容:“我也是有身份的,我——我阿爸——你们真是看低了我!”
 
  无心把手插到裤兜里,向他一探身,笑微微的又问:“你是哪里的人呀?”
 
  丁丁的下巴在裘皮领子的包围之中向前一抬:“哼!我是哪里的人不关你事!”随即他低头望向了白大千:“白大师,恕我直言,你的徒弟很讨人厌,你应该尽早把他逐出师门!”
 
  白大千扶了扶金丝眼镜:“我感觉他还可以,也不是特别讨厌。”
 
  丁丁对着白大千说得嗓子都哑了,结果不但徒劳无功,还被白大千的徒弟狗眼看人低、侮辱了一通。抬手系好领口的圆盘大纽扣,他用裘皮领子保护住自己的脖子,紧接着愤然转身,炮弹似的直接轰向了玻璃门,一边走一边又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你们等我阿爸亲自出面吧!”
 
  白大千最近卖护身符也挺挣钱,又被鬼魂和怪婴吓破了胆子,所以对丁丁提出的合作毫无兴趣。史丹凤坐在前台,则是偷偷的去问史高飞:“无心到底是和谁学的说话?我看他说话说得比你好。”
 
  史高飞答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其实我也很厉害的,只是一直生活在地球人的家庭里,被你们拖累了。”
 
  史丹凤转向前方,心想自己得把这么个弟弟照顾到死,真是上辈子做大孽了。
 
  白大千穿衣戴帽,拿着一副皮手套出了门,要趁着天早进城去看望佳琪。他这个女儿倒是放在哪里都不会招灾惹祸,然而毕竟是脑筋太慢,让他永远不能彻底放心。
 
  傍晚时分,他披着一身的雪花回来了。将一只十字绣钱包扔给史高飞,他不大高兴的说道:“喏,佳琪给你绣的。”
 
  钱包上面绣着几片绿叶和两只花狗。史高飞看了看,也不道句辛苦,直接将一沓子脏兮兮的零钱塞进了钱包。白大千看在眼中,气得要死,恨不能把钱包再要回来。
 
  与此同时,无心正在厨房里给史丹凤帮工。史丹凤买了一些又丑又小的黄瓜,想要切成丝做凉拌菜。无心站在一旁,碍手碍脚的帮她拿东递西。史丹凤切着切着忽然停了菜刀,挑出一片黄瓜喂给了无心。
 
  无心吃了黄瓜,然后张嘴还要。史丹凤切了一小块黄瓜头塞进他的嘴里:“不给了,再给你就不够做菜的了。”
 
  及至把凉拌菜做好了,史丹凤走到电饭锅前打开了锅盖。在骤然腾起的热蒸汽中,她正要回身去拿饭碗,不料把身一转,她正和无心打了个照面。
 
  “姐……”厨房关着门,电灯被蒸汽熏得朦胧了,无心也像是站在了云里雾里。很忸怩的望了史丹凤一眼,他垂下眼帘小声说道:“摸一下。”
 
  然后不等史丹凤有所反应,他抬起一只手,当真在对方的胸脯上轻轻摸了一下。摸完之后他抿嘴笑了,一边笑还一边点点头,是个心满意足的模样。
 
  史丹凤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表示,想了一想,也没想出答案,于是只低声说道:“当着别人的面,不许和我闹。”
 
  随即她自顾自的去拿饭碗,在盛饭的时候又后了悔,感觉自己话里有破绽——当着别人的面不许闹,难道背了别人就可以了?
 
  史丹凤心里有些乱,本来想再炒个鸡蛋的,一乱,也就没炒,只打开了一个鱼罐头充数。马马虎虎的将一顿晚饭打发过去了,她在史高飞的卧室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就想回房休息。临走之前她下意识的瞟了无心一眼,结果发现无心正在直盯盯的看着自己。
 
  她没言语,穿了拖鞋往外走。穿过客厅进了卧室,她没锁门,独自坐在了床垫上。昨天带着无心睡了一夜,虽然纯粹只是睡,但也像是有种隐秘的快乐在其中。想起无心的温度,气味,眼神、身体;史丹凤出了神,同时感觉心中空落落的,满怀的爱意无处发散,简直快要过保质期了。
 
  正当此时,房门一开,无心悄悄的伸进了头:“姐。”
 
  史丹凤冷不防的见了他,情绪居然堪称惊喜:“你来干什么?”
 
  无心轻轻巧巧的溜入房内,还是一身裤衩汗衫的短打扮。转身把房门锁好了,他欢天喜地的跳上床垫,一头滚到了史丹凤的怀里。枕着史丹凤的大腿仰卧了,他掀起对方的睡衣下摆,用一只眼睛从下往上看。史丹凤没先到他如此胆大手快,刚要出言阻拦,然而无心猛一抬头,一个脑袋已经钻进了睡衣里面。史丹凤“咝”的吸了一口冷气,双手托着无心的肩膀后背,本来运了一股子向外的力气,如今力气引而不发,潺潺的化于无形了。
 
  最后她强定心神,硬是把无心推离了自己。无心没有远离,依然枕着她的腿,嘴唇湿漉漉的泛着殷红颜色。
 
  史丹凤把双臂环在了胸前,面红耳赤的说道:“好了,不许闹了。真把我当你妈了?”
 
  无心起了身,张开双腿跪坐在了史丹凤的大腿上。史丹凤看他撒娇撒来了劲,正要撵他,哪知他伸了手臂向前一扑,正把她抱了个满怀。柔软的嘴唇凑到史丹凤耳边,她听到他轻声说:“我喜欢姐。”
 
  史丹凤双臂似抬非抬,不知道自己对待无心是该推还是该抱。一只手漫无目的的下落了,落的地方非常不合适——无心身上的劣质裤衩已经松松垮垮的没了形状,方才在他的动作中越发变了形,竟然尽数偏向一侧,让他露出了半个屁股。史丹凤托着他的屁股蛋怔了半天,半天过后猛一抬手,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然而无心却又老实规矩了,单是紧紧的抱着她,也不动,也不松。
 
  等到电视剧演完了,无心自动的回了卧室。白大千抱着个枕头,站在门口探头缩脑。史高飞一边铺床,一边很警惕的瞄着他,无论如何不许他进门。
 
  无心侧身躺在床垫正中央,闭着眼睛浮想联翩。想着想着,他美滋滋的缩成了一团。史高飞蹲在床尾,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展开棉被,向上盖住了他。
 
  白大千在床垫旁强行打了个地铺,对付着过了一夜。翌日清晨无心睡了懒觉,起床之后他坐在床垫边穿袜子,耳边听到史高飞在客厅里对史丹凤嗡嗡的说话:“姐,以后不许你给宝宝买衣服了。你看你给他买的破裤衩,越洗越大,比面口袋还松。昨夜他在床上一躺,我抬头一瞧,发现他连屁眼儿都露出来了。”
 
  话音落下,史丹凤没回应,倒是响起了白大千的笑声。
 
  无心登时抱着脑袋往床上一滚,感觉自己无颜走出卧室见人了。正是无可奈何之时,客厅里忽然又起了异常的陌生声音:“白大师,白大师……”
 
  无心先以为客厅里来了客人,可是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对劲。穿上衣裤起了身,他打开房门向外探身,结果在吃早餐的三人身边,发现了一只女鬼。
 
  此女鬼生得高颧骨大腮帮,一张脸堪称骨骼清奇。虽然不知道她当初是因何而死,但是死相挺干净。无心观望之时,她悬浮在白大千面前,一边呼唤一边手舞足蹈。可白大千捧着一套煎饼果子大嚼,除了感觉有些寒冷之外,并无其它不适。女鬼显出了无计可施的沮丧相,突然意识到了无心的目光,她当即扭头望向了无心。
 
  无心没言语,只向她递了个眼神,然后轻轻的关了房门。果然,女鬼在几秒钟之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你是谁?难道你也能看得到我?”
 
  无心小声反问:“你又是谁?为什么大白天的骚扰我师父?”
 
  女鬼扬起骨感大脸,眼中流露出了崇拜的神色:“我的主人让我来给白大师送信,可是我没想到白大师的修为如此之高,定力如此之深,居然对我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我从凌晨他去厕所撒尿时开始尾随他,忙到现在也有好几个小时了,可他我行我素,硬是不肯鸟我。”说到此处,女鬼一挑大拇指:“真是大师风范,真男人!”
 
  无心张了嘴,眨巴眨巴眼睛又问:“我看你也是有些法力的老鬼了,你没试过在他面前现形吗?”
 
  女鬼不屑一顾的一撇嘴:“人家是大师,一双阴阳眼,两手乾坤术,还能看不到我吗?我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的现形?”
 
  无心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女鬼的智商绝不比佳琪高:“你怎么认定他是大师的?”
 
  女鬼答道:“主人说的。”
 
  无心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我是白大师的大弟子,有什么事情你先对我说。如果师父今天心情好的话,我再把你的话转达给他老人家。说吧,你主人是谁?找我师父有什么事?”
 
  女鬼颇为喜悦的点头同意:“好,好,其实我主人找白大师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久仰他法术高明,想和他会一会面。其实我家少爷已经和白大师见过好几次了,但总是谈不拢。白大师太超脱了,淡泊名利,连钱都不往眼里放。搞得少爷拿他没办法,主人只好亲自出山了。”
 
  无心对着女鬼笑了:“行,我记住了。如果见面的话,时间地点谁来定?”
 
  女鬼想了一想,随即答道:“谁定都行。”
 
  无心挥了挥手:“你们定吧,定好了来告诉我。记住,找我就好了,别惹我师父。我师父一生气,把你打成魂飞魄散就不好了。”
 
  女鬼很赞同:“对,那的确是不大好。”
 
  女鬼清晨离去,下午又回来了,和无心约定了时间地点。
 
  白大千听说无心代替自己做了主,要去赴怪婴主人的鸿门宴,当场吓得瘫在沙发椅上不能起立。史高飞在秋天里长了几斤肉,如今身大力不亏,索性把他背出了写字楼。写字楼前的大街上从早到晚总停着一排黑出租车,上车前要先讲明价钱。白大千落了地,不情不愿的先讲价后上车,带着两名伪徒弟直奔市区。
 
  出租车开到半路,司机一踩刹车靠边停了:“你们到地方了。”
 
  白大千奇道:“到地方了?不对呀,还有一半的路没有走呢!”
 
  司机摇下车窗,点了一根香烟:“你给的钱只能开到半路,要不然不够油钱。”
 
  白大千着了急:“事先都说好了的,你怎么——”
 
  司机悠然的吐了个烟圈:“事先你说要进市区,现在已经进市区了,我不往前走也不算错吧?”
 
  白大千正要争辩市区边缘不算市区,然而未等他开口,眼前骤然一花。耳中听得“咚”的一声,却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史高飞不耐烦了,一记直拳正中司机的下颚。随即抓住司机的头发,史高飞将对方的脑袋接二连三的撞向车窗窗框:“王八蛋!你是活不起了还是怎么的?居然抽这么次的烟来熏我!”
 
  白大千和无心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去拦史高飞。
 
  半个小时后,一辆无牌黑出租车缓缓停到了市中心商业区一隅。车门开处,史高飞趾高气扬的下了车,而驾驶座上的司机一头乱发,抽抽搭搭的含泪扶着方向盘。白大千从后方探过脑袋,柔声问道:“要不然,我还是给你多加五块钱吧?”
 
  司机看了车外的史高飞一眼,随即恐慌的摇了头:“不,我不要。”
 
  白大千和无心也下了车。其中白大千最认路,而且身已至此,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安心赴宴。领着史高飞和无心向前转了一个弯,在一座黑色的店面门前,他们停住了脚步。
 
  店门口的空地上立着一座雕塑,是只又像马又像驴的卡通动物,穿着西装做侍者状。三个人一起抬了头,只见店面招牌上亮着七个大字:我爱骡主题餐厅。
 
  第225章 丁阿爸
 
  我爱骡主题餐厅共有二层楼,楼中装潢得有趣,处处都带有一点卡通风格,连门童的服装造型都和门前的骡子塑像一致。白大千带着史高飞和无心进了餐厅,由迎宾小姐引领着上了二楼。迎宾小姐拥有魔鬼身材,打扮成了兔八哥的模样,可惜是只穷困潦倒的兔八哥,因为脑袋上的兔子耳朵耷拉了一只,翘屁股上的短尾巴也脱了线,随着她的步子一甩一甩。
 
  在二楼一间名为“蘑菇村庄”的包房门前,迎宾小姐停住了脚步。白大千见包房半掩着门,便试探着伸手轻轻一推。房门顺着力道开了,白大千身后的史高飞和无心一起伸了脖子向内张望,结果只见房内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正在动作一致的搓手呵气,看样子也是刚刚到达,甚至连身上的厚重外衣都还没脱。忽见白大千等人来了,高个子的丁丁登时抬手扶住了身边矮个子小老头的肩膀,不由分说的把人往前一推:“喏,白大师,我阿爸来了,我不配和你谈,我阿爸总能入你的眼吧?”
 
  白大千猝不及防的和丁丁的阿爸打了照面,上下略一端详,他发现对方其实并不算矮,堪称中等身量,只是受了丁丁的衬托,才显得小了一号。看他一脑袋浓密的花白头发,应该得有个五六十岁了,可是头发虽然沧桑,一张脸却挺年轻,是个慈眉善目的娃娃脸老头。抬手一扶滑到鼻尖上的半框眼镜,小老头的眼珠从左至右转了一圈,随即瞄准无心,“嗤”的一笑。
 
  无心打了个冷战,感觉对方有一点眼熟,可要说是谁,却又死活想不起。畏惧似的往史高飞身边躲了躲,他当儿子当得正幸福,真怕来个知情人戳穿了他的身份。
 
  而在此时,丁丁爸爸已经笑呵呵的对着白大千伸出了手:“久仰白大师的大名了。免贵姓丁,丁思汉。”
 
  白大千立刻满面春风的和他握了手:“丁老先生,你好你好。大师二字我怎么敢当,叫我的名字就好。”
 
  丁思汉和白大千四手交握,上下摇动:“称你一声老弟不介意吧?”
 
  白大千配合着他的动作:“不介意不介意,叫老弟正合适。听丁老兄你的口音,也是北方人?”
 
  丁思汉嘻嘻哈哈:“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说的就是我了。”然后他歪着脑袋,目光越过了白大千的肩膀:“后面两个小伙子是白老弟的高徒吗?”
 
  白大千松了手,侧身让史高飞和无心也亮了相。要说体面,史高飞的形象最好,走T台都够资格了,只可惜状态太不稳定,未等白大千开口,他已经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看起了墙壁上的卡通画。无心孤零零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飞快的又瞄了丁思汉一眼,他怎么看怎么感觉对方似曾相识。正是心中打鼓之际,白大千已经将他介绍完毕。
 
  勉强对着丁思汉笑了一下,他无话可说。然而丁思汉却是开了口:“好,真年轻。”
 
  此言一出,无心的脑子里拉了警铃。盯着丁思汉的眼睛怔了一瞬,他忽然认出了对方。
 
  “你……”他颤悠悠的打了结巴:“你……你好。”
 
  丁思汉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抬手一指无心的鼻尖:“小伙子,我不认识你,你认识我吗?”
 
  无心刺猬似的竖起了一脑袋短毛,脊背直冒凉气:“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丁思汉又搓了搓手,随即上前捧住无心的脸用力一挤:“年轻貌美啊,不错不错。”
 
  未等无心反抗,包房内部忽然响起一声惊叫。丁思汉回头一瞧,只见史高飞不知何时转到了丁丁身后,一手掐着丁丁的脖子,另一手捏住了丁丁的面颊。双方遥遥的对视一眼,史高飞怒道:“老家伙,再不放开我的儿子,我就捏死你的鸭子!”
 
  丁思汉吓了一跳,立刻松了手。而丁丁被史高飞捏得嘴唇突出,有口难言。史高飞伸头看了看他的侧影,紧接着抬头对白大千和无心笑道:“哈哈哈,你们看,他真的很像鸭子耶!”
 
  白大千讪讪的转向丁思汉,同时抬起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丁思汉登时了然,了然之余又很惊讶,不知道白大千作为一名新兴的大师,为何会收这么一位脑筋短路的徒弟。
 
  白大千派无心出马解救了丁丁,包房之内暂时恢复了和平。外面天寒地冻,众人一起宽衣落座。丁思汉虽然上了一点年纪,然而并未发福。指挥丁丁把自己的棉外套挂到衣帽架上,他露出了里面的雪白衬衫和天蓝背心,绒线背心的领口镶着一道花格子边,胸前还织出了一张金黄色的笑脸图案。和白大千推让了一番过后,他理所当然的坐到了首席。抬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短头发,他得意洋洋的环顾四周,神情与形象都很像一名老男童。
 
  丁丁本来就不甚高兴,在被史高飞捏痛了脸之后,越发的郁郁寡欢。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里,丁思汉用一侧胳膊肘撑上桌面,托着面颊含笑发问:“你们两个,谁是谁的儿子?”
 
  无心怕史高飞胡说八道,只得主动答道:“我是儿子,他是爸爸。”
 
  此言一出,白大千羞愧的低下了头,心想对方一定以为自己两个徒弟全是疯的。
 
  丁思汉点了点头:“有趣,虽然我还是没听懂。”
 
  白大千一伸脖子,用自己堂皇的大白脸阻挡了丁思汉的目光:“丁老兄,晚辈的事情姑且不要管它,我们既然有缘相见了,不如好好的谈一谈正事。”
 
  丁思汉刚要回答,包房房门一开,却是到了上菜时间。史高飞当即抓起无心的一只手,将一副筷子塞进了他的手中,口中兴高采烈的欢呼道:“宝宝,吃饭了!”
 
  白大千和丁丁一起叹了口气,无心则是将要脸红,喃喃的想要抽回手:“我不饿。”
 
  史高飞知道自己的儿子一贯嘴馋,所以根本不信:“不饿?不爱吃吗?要不然爸爸带你去买香芋派?”
 
  无心凑到史高飞耳边,压低声音急道:“爸!你不要当着外人叫我宝宝。”
 
  史高飞恍然大悟,深深的一点头:“哦,爸爸忘了!”
 
  史高飞由着性子连吃带说,无心想要倾听白大千和丁思汉的谈话内容,然而虽是近在咫尺,可因史高飞吵个不停,以至于他竟是一句也没听清楚。后来史高飞终于暂时安静了,无心在他专心致志剥虾壳之际,只听白大千笑道:“原来丁老兄还是在江口市长住过几年的。”
 
  丁思汉点了一根雪茄,回答之前先深吸了一口:“当初来的还是太仓促了,以为可以在生意上发点小财,挣一点养老钱,没想到我不是经商的料,对于本地的情况也了解不深。加之身体不好,总要回家养病,所以才半途而废,没能把度假村经营到底。”
 
  白大千做出同情神色:“丁老兄有什么病?”
 
  丁思汉坦然的答道:“小病,精神分裂症。”
 
  白大千的心一哆嗦,暗想难道我今年命犯精神病?身边的两位已经是不正常了,来了个对头更是凶险,居然还会分裂。温柔如水的笑了一笑,他问丁思汉:“现在已经痊愈了吗?”
 
  丁思汉咬着雪茄,先是抬手摁了摁胸膛,随即笑道:“没事,有事的话,我也不能坐在这里同你讲话。”
 
  白大千很勉强的继续微笑:“好,老兄吉人自有天相。”
 
  然后他招架不住似的看了无心一眼,无心随即看了丁思汉一眼。丁思汉接收到了他无线电似的目光,当即一手夹着雪茄,一手拿着餐巾,微微的一点头。
 
  因为史高飞剥虾壳剥得入了神,所以无心得了机会,以去洗手间为名暂时离席。他一走,丁思汉把雪茄交给丁丁,紧跟着也出门包房。两人在外面大厅里会了面。厅角一株巨大的凤尾竹下摆着沙发圆桌,正好能供他们相对着坐下。周遭没了听众,无心立刻开了口:“你当年叫什么来着?丁小猫还是丁小狗?几十年不见面,我记不清楚了。”
 
  丁思汉很舒服的向后一仰,又对着无心翘起了二郎腿:“丁小猫,也有人叫我小丁猫,不过我改名了,现在我叫丁思汉。思想的思,好汉的汉。”
 
  无心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对,我记起来了,小丁猫。你为什么要改名字?”
 
  丁思汉垂下眼皮,看自己穿着黑色马丁靴的脚在圆桌下面摇来晃去:“你不觉得那个名字听起来很可笑吗?”
 
  无心一扬眉毛:“你刚知道?不过丁思汉也马马虎虎,好像是说你在想汉子,幸好你是个男人。”
 
  丁思汉抬了头,脸上现出愕然神情:“是吗?”
 
  随即他挥了挥手:“算了,随便吧,反正我已经老了,下辈子再换个新名字就是了!”
 
  无心对于故人的情绪总是难拿捏,有点高兴,也有点害怕:“你的儿子真够帅的,比你年轻的时候强多了。”
 
  丁思汉恨不能啐他一口:“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顾基的儿子!顾基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傻大个儿!”
 
  无心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影影绰绰的想起了顾基这么个人。原来当初丁思汉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当真是带着顾基逃离北大荒,跑去缅甸闹起了革命。可惜事与愿违,他们跟着缅共越混越惨,最后实在是没活路了,只得作鸟兽散。而顾基虽然一贯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可是在革命最艰苦的时候,他竟然和一位云南女知青搞出了个私生子。私生子先是由女知青抚养着,后来女知青病死了,私生子只好转给顾基接手。顾基不会养孩子,不想要;而丁思汉见孩子生得可爱,却是动了恻隐之心,顾基不要,他要。
 
  私生子从此跟着丁思汉姓了丁。而丁思汉脱离缅共自力更生,凭着先天的本事,居然在阴阳一道上发了大财。丁丁十岁回国,一直在昂贵的国际学校里读书,越长越大,越大越像他亲生父亲,是标准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丁思汉在他身上耗费金钱心血无数,可他最终连个野鸡大学都没能读完。除此之外,他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很会对着他的阿爸发飙。丁思汉把他从小幼童养到了三十岁,展望前途,前途漫漫,只要丁思汉不死,恐怕还得把他养到四十岁五十岁。
 
  “报应啊。”丁思汉把被烟草熏黄了的手指插到一头花白短发里面,缓缓的向后梳去:“当初我拿顾基当奴才,现在轮到他儿子把我当奴才了。”
 
  无心听得很有趣味:“顾基呢?”
 
  丁思汉轻描淡写的答道:“他中了风,偏瘫,我把他送到老人院里去了。”
 
  无心不知道老人院是个什么环境,想了一想,还是想象不出:“老人院……好吗?”
 
  丁思汉一摊双手:“里面全是一些没人要的老家伙,应该是不怎么样。不过我花了足够的钱,让他能够住单人间,吃的好喝的好,也不会受护工的虐待。”
 
  无心不再问了,改为专心审视丁思汉的面孔。对方眼角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都让他感觉新鲜。他很久很久没有陪过一个人从小活到老了,对着面前这个一身娇嫩颜色的小老头,他双手做痒,恨不能去拍拍对方的脑袋。
 
  丁思汉用鞋尖轻轻磕打着圆桌桌腿,对无心说道:“你想办法帮帮我的忙,让白大千把我的小儿子还给我。不肯还,借给我也行。我在云南揽到了一笔生意,急着用它。”
 
  无心盯着他的脸,忽然问道:“精神分裂症真的好了吗?”
 
  丁思汉没言语,只抬手又用力的按了按胸口,仿佛随时会有活物破胸而出。望着上方一排极长的凤尾竹叶子,他沉默了片刻,末了答道:“她很麻烦。我真怕她会伤害我的家人。”
 
  然后他望向无心:“我是说丁丁。我没有正式结过婚,只有丁丁一个儿子。”
 
  然后他将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了大腿上,悠然神往似的去看远处:“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没有钱丁丁会饿死。幸好我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否则做一个永远都不能退休的老家伙,真是太可怜了。”
 
  无心低头对着桌面,看桌面倒映出了大厅天花板上的点点灯光:“我也不能退休,习惯就好了。”
 
  丁思汉放下了腿,手扶膝盖向无心探过了身:“无论如何,尽快把我的小儿子给我。我拿到了它,好马上启程回云南。别让我在你身边停留太久,我对你没有恶意,可是她就不一定了。”
 
  无心听到这里,忽然发现事态严重:“说实话,那个东西真不在我们的控制中。它行踪不定,根本没法子去找。”
 
  丁思汉把双臂抱在胸前,很怀疑的看着无心:“你知道,我曾经让鬼魂上过白大千的身。他可在你家的厨房里见过它!”
 
  无心前倾身体,因为极力想要压低声音,所以快要把嘴凑到了丁思汉的脸上:“谁知道它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我只知道它不会伤害白大千!它就像——就像——就像已经认了白大千做主人似的!”
 
  丁思汉一拍大腿:“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崽子!”然后他一指无心:“我们好像真是天生的冤家,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据我所知,我埋在度假村里的骨符也是被你们破坏的,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了抓住那几只鬼,费了多大的心思?”
 
  无心毫无诚意的辩解道:“不知道是你埋的嘛!你也是的,既然要走,为什么不把它们一起带上?”
 
  丁思汉咬了咬牙,脸上有了一点怒容:“我那个时候……状况不大好,顾不上它们了。”
 
  无心和丁思汉在凤尾竹下密谈许久,末了初步达成协议,一前一后的回了包房。
 
  史高飞给无心剥了一大碗虾肉。白大千则是在和丁丁闲聊。见他二人回来了,白大千继续谈笑风生,根本不往正题上靠。及至酒足饭饱了,双方一团和气的出了餐厅,各自离去。
 
  在他们坐上出租车回家之时,史丹凤正坐在史高飞的卧室里看电视。电视里演的是什么,她全然不知道。手里抱着无心的枕头,她正在魂游天外,可要说是在思念无心,也不准确。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隐隐的感觉自己恐怕是要思春。二十来岁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许多玫瑰色的美梦,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在近几年里一直活得心如止水。好端端的,怎么就又活回去了呢?
 
  把怀里的枕头又搂紧了一点,她忽然生出了一个新想法:“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莫非我要变成狼了?”
 
  史丹凤并没有做母狼的意愿,不过缓缓揉搓着怀里的大枕头,她的内心的确是十分骚动。
 
  正是心乱如麻之际,房门一响,白大千等人回来了。白大千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对无心说话:“什么?让他亲自来抓?当然,我倒是没意见,可他会不会影响我们做生意?”
 
  无心手里攥着一根奇长的糖葫芦,同时口中反问:“要不然能怎么办?他像狗皮膏药一样,你不让他抓,他一定缠着你不放。”然后他转向史丹凤,笑眯眯的喊了一声:“姐。”
 
  史丹凤迎到客厅里站住了,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无心把手里的糖葫芦向前一递:“姐,给你买的。”
 
  史丹凤接了糖葫芦:“你吃了吗?”www.mdwenxue.com
 
  无心站在墙边,脱了外套往简易衣帽钩上挂:“没吃。”
 
  史丹凤听了,就一直拿着糖葫芦不动口。等到无心换了家常衣服,随着史高飞进卧室了,她才跪坐在床垫一角,举着糖葫芦对无心招了招手:“过来,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先吃。”
 
  无心四脚着地的爬到了她身边,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咬下了一枚山楂。嚼着山楂扭头望向史丹凤,他见史丹凤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便张开嘴,又咬一枚。
 
  史丹凤近距离的望着他的额头、鼻梁、嘴唇、下巴,望着望着,忽然想起了小红帽的故事,并且感觉自己是故事中的狼外婆。
 
  “怎么搞的?”她沉沉的思索,因为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性冷淡,所以对自己此刻的不冷淡,她感觉很是不可思议:“我总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可他连个人都不是,而且刚出生了半年,品种和年龄都不合适呀!我要是真和他好上了,是不是得算人兽?我的娘啊,我口味好重!遗传的力量真强大,可能我也要疯了。”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尼罗作品集
非法武力爱走薄刃无心法师风雨浓胭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