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3章 聚宝会

　　正午时分，聚宝大会正式开始。

　　瑶琪轩的雅厅内放置着十六张雕花紫檀圆桌，每张桌边围放了四张舒适的椅子。此时，所有位子都已有宾客落座。厅内飘扬着轻柔的管乐声以及低声的交谈。仆婢们为客人一一奉上香茗，退立在两侧静候吩咐。

　　这十六桌客人是孙老板在这一年所有慕名而来的商客中经过思量挑选后专门发帖请来的。与此同时，楼下瑶琪轩的大堂内外，另一大批未能得到请柬的人们正在对楼上的情况或好奇或羡慕地大发着各自的议论。

　　“听说这次聚宝会上最值钱的宝贝是一尊金光嵌珠，高有两尺，金身上全是珍珠宝石，我猜，最少卖到一万两！”

　　“那算什么？我表弟在瑶琪轩里帮忙，听他说这次孙老板从西域那边弄来一对小白玉碗，光进价就花了三万两！”

　　“啧啧，真不知这些宝贝最后都落到谁的手里。好像在楼上的，金水盟和天风阁的人都来了。”

　　“嘿，咱们泉州的张财神和李财神也在上面。”

　　“这些人，呵……要放到平时也就罢了，可这次，哼哼，楼上还真来了一家大人物！”

　　“谁？”

　　“你说是谁？”

　　人们好奇地纷纷地追问。

　　“这可是确切的消息——西北的霍人王也派人来了！”

　　“霍人王”三字一出，在场所有的声音顿时都被压了下去。人们相互对望着，脸上无不露出既惊恐又拜服的神色。

　　铁生、柳晴光、柳云亮、铁秀秀坐在雅厅内偏右的一张桌边，既不太前，也不靠后。大厅前方，一件件珍宝被抱上台来，孙老板笑容可掬地向宾客介绍着它们的质地、背景、来源、价值。铁秀秀眼睛一眨不眨，看得眼珠都要掉了出来，常常忍不住了就大大地吸一口气，再狠狠地拉拉大哥的袖子低叫着，你看你快看！

　　铁生当然在看。他抱臂安坐在椅子里，始终一言不发。被妹妹拽得狠了，他或是牵牵嘴角，或是摇头轻笑。

　　柳云亮托着腮，眯着眼睛，坐得实在有些无聊。他喝一口茶，吃一块茶点。一盘茶点吃空了，旁边的婢女立刻又添上来一盘。他抬头冲人家一笑，那女孩差点连手里的盘子也掉了下去。

　　铁秀秀看见了，很鄙视地横过来一眼。云亮没理她，拿起一块点心递到晴光面前，“小晴，很好吃哦！”

　　东西突然送到嘴边，晴光抿了抿嘴，皱起眉头，不过还是张口接住了，然后用手拿住慢慢地吃。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嗯……”有点脸红。不过真的很好吃。

　　“小晴会做吗？回去做给我吃。”

　　“嗯……”她真的在思考这点心是如何做的了。

　　铁秀秀看宝贝的时候看得双眼放光，这时看得却觉得要吐血了。

　　那无赖怎么就能这样旁若无人的？他还一脸贼笑地把头靠到铁燕骑胳膊上去了！

　　她正气得濒临爆发，突然“砰”一声，有人重重拍了桌子，倒把她吓了一跳。

　　前方一张桌子，一位金袍大汉满面怒色。那是金水盟副盟主，刚刚一件宝贝未能拿下，十分不甘心，竟出口放言：“小子，你别得意！敢跟我们金水盟抢东西，看你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临安城！”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脸上都微微变色。孙老板愣也没愣一下，笑呵呵地招呼道：“各位英雄不必着急！今日的宝贝还多得是，只怕最后各位看不过来、拿不动了。就算最后各位没有看上眼的，孙某也会备上一份薄礼相送，惭愧惭愧呀！各位不妨再来瞧瞧下一件宝贝……”

　　刚才被金水盟呵斥的人是一名年轻男子，姓卓。聚宝会上的众人只知他名为卓尔凡。却不知他是来自何门何派，有什么背景。看他打扮，一袭白色丝袍，系着玉佩，手持折扇，仪表甚是不凡。他落座在在厅内偏后的位置，同桌的另外三人都是年纪不过双十的美艳少女，谈笑间以“公子”称呼他。

　　能受邀光临聚宝会的人，本身身份就不会低。旁人猜测这位卓公子，不是王侯富商家的少爷，就是什么名门大派的重要人物。而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很有钱。

　　聚宝会开始以来，他已经买下了玉器、字画、瓷尊、珐琅杂宝总共不下十件。刚刚他买下的是一对红琥珀如意，价钱从五千两被他一路提到了两万二千两。金水盟本想以这对如意作为盟主大寿的贺礼。可惜叫不过价了，只得放弃。卓尔凡身边的一名少女拿出一叠银票，笑嘻嘻地递过去。孙老板亦笑嘻嘻地接过，点清，命人收好。

　　所有被买下的器物大会结束后都会由瑶琪轩妥善安排，一一交付。卓尔凡似乎未听见刚刚金水盟的咆哮，摇着扇子，神态间一片清闲。三名少女抱头在一起，掩着嘴低声谈笑。她们个个娇艳如花，身上的衣服又轻又薄，可每次却总能变魔术似的从衣服下面轮流着取出一叠一叠的银票。这三人从相貌到身姿到身上的钱财，无论哪一点都足够让人流口水的了。

　　“这一件宝贝，是仿前朝所制的天球仪。”孙老板又开始介绍刚搬上来的一件东西，“此仪上刻天地经纬，含六合、三辰、四游三重仪，尽括天宫日月星辰。精铜打造，实属难得。开价两千五百两！”

　　本来吃饱喝足昏昏欲睡的柳云亮“噌”地坐直了身子，直盯着前方台上的那尊“天球仪”。相比其余的金银珍宝，这件铜制的器物实在算不上耀眼，而它本身的用途非但不被在场的各富豪侠士们瞧在眼中，甚至还遭了些嗤笑。本来如此，哪个惯享富贵的人会在珠玉堆中挑上这么一件无用的铜器？一时间无人叫价，聚宝会难得出现片刻的沉寂。

　　然而只是片刻，一嗓子大叫在厅内响起：“我买我买！两千五百两是吧？我要了！”

　　孙老板诧异地望过去，只见台下一人挥着手几乎跳了起来。好俊的少年！孙老板甚至愣了愣。那叫喊的少年乍一看去容貌极为出众，虽然他举止夸张，但整个人越看却越发的精致出尘。

　　那里是锦绣楼的桌子。孙老板的目光不留痕迹地在铁生与柳晴光身上扫过，暗中点了点头，面上亦微微一笑。

　　这时不止孙老板，雅厅中所有的目光都朝这里投了过来。铁秀秀又急又怒，低声骂道：“呆子！乱叫什么？你有钱买？”

　　云亮不理她，直接小声扭头向铁生，“大哥，先借我两千五百两，事后一定奉还！”

　　铁生轻轻笑了一声，没多言语。二千五百两……嗯，尚还是借得起的。

　　“这位公子愿出两千五百两买下天球仪？多谢多谢！”孙老板一边抱拳称谢一边又把目光转向厅中，“还有哪位英雄对此宝有兴趣？这天球仪精致细密，能观日月星辰、可通天文地理，确为不可多得的宝贝呀！”

　　一瞬间的冷场后，另一个沉稳清淡的声音在雅厅后方响起：“既然如此，卓某愿再加五百两。”

　　又是那个卓尔凡。孙老板眉开眼笑，“卓公子真是慧眼识珠！多谢垂爱！天球仪现价三千两，还有哪位愿意出价！”

　　“四千两！”

　　这时柳云亮一口气吼出来的。他既不去看同桌三人的神色，也不理会其他各处汇聚来的目光，只盯紧孙老板面前那尊天球仪，目不转睛。

　　孙老板自然是越笑越开心，并且很快他又听到了卓尔凡不紧不慢地叫价：“五千两。”

　　柳云亮跟着就叫：“六千两！”

　　厅内众人纷纷低头私语。对于卓尔凡，大家或多或少地都有了些顾及。此次聚宝会开始以来，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他一参合进来，旁人基本都再无希望。有人自认倒霉，无奈地准备放弃。也有些人，譬如被他横刀夺爱的金水盟等人则忍不住暗骂，龟孙子莫非是做强盗的？他奶奶的怎么那么有钱……

　　这一次，天球仪的叫价竟还在继续，价格已经飚到了一万八千两。

　　孙老板笑得脸都有些僵了，咳嗽了一声继续问：“那么，还有哪位愿意出价吗？”

　　刚刚的一万八千两正是柳云亮喊下的价格。卓尔凡略顿了一下，“啪”地合上扇子，“两万两！”

　　柳云亮被铁秀秀瞪得身上都快烧出个洞来了，这时终于转过头来。他看见铁生越来越沉的脸和晴光眉头紧皱的神色，咬了咬嘴唇，道：“……两万一百两……”

　　“扑哧”一声低笑，是卓尔凡身边的一位红衣少女发出。这三名少女原本都和旁人一样，瞪大眼睛瞧着柳云亮，此刻一人笑出了声，另两人笑弯了眼。卓尔凡不动声色，继续提价：“两万一千两。”

　　柳云亮又加了一百两，卓尔凡跟着又叫到了两万二千两。他似乎料定天球仪已成囊中之物，又或许觉得这般抬价十分有趣，脸上竟也扬起了一丝笑意。

　　柳云亮这回沉默了半晌，目光也瞪到了他的身上，一咬牙，大声道：“两万八千一百两！”

　　卓尔凡想也没想，跟着就说：“两万九千两。”一说完，自己倒愣住了。

　　孙老板左看看右看看，“哦，现在是两万九千两，还有哪位继续出价吗？”

　　底下再没应声。柳云亮笑眯眯地靠在椅子里喝茶，又笑眯眯地瞟了卓尔凡那桌一眼，桌边忙着拿银票的三位少女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铁秀秀眨了眨眼睛，刚刚积聚了满头满脑的怒气突然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十倍多哦，没想到这么好卖！”柳云亮笑得快趴到桌上去了，又低低地道，“大哥，记得给我分成哦！”

　　铁秀秀更加听不懂。铁生重重地“嗯”了一声，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容。他自然记得前些日子在段锦娘的宅子里，柳云亮盯着书斋内的一个天球仪几乎留下了口水，然后他求自己四处搜寻材料，花了三天三夜终于也照着做出了一尊，然后又求他替自己高价出手卖掉……柳云亮做天球仪这事晴光也是知道的，不过他和铁生商量着在聚宝会上“卖个大价钱”估计就没其他人知道了。

　　他们还真卖了个大价钱。

　　聚宝会开了快两个时辰，十六桌客人大多都已有所收获。锦绣楼这一桌，除了先前柳云亮叫价的天球仪，却还没有任何动静。

　　段锦娘所交代的东西是一块玉。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块玉？柳云亮不晓得。他原本还有些好奇，此时简直等得不耐烦了。

　　“各位请看，这是本次大会的最后一件宝贝了。”孙老板打开一只刚刚被送上来的锦盒，只见盒中盛着一只白玉兔子，巴掌大小，圆润光洁，甚是可爱，“这只玉兔乃上品蓝田玉所雕，工艺精良，原为王家所藏，价值非凡。现价四千两，不知可有中意者？”

　　柳云亮懒懒一笑，俯在桌边道：“你们要买的不会就是这只兔子吧？这兔子……呵，我家以前可不知多少呢。”

　　他想起小时候在山上，家里的玉一堆又一堆，多得看到就烦了。开始他还有兴趣看着姑姑把白玉雕成小白兔，碧玉雕成小鸟，赤玉雕成小老鼠，黄玉雕成小鸡。自己也曾想试着雕雕看，谁知刻刀不听话，一拐弯就滑到手上去了。他还没觉得疼，姑姑倒是大惊失色，把他的手包得像个粽子，七日之内连筷子也不许他拿了。之后刻刀给扔了，屋里的玉石也被丢去了大半。

　　其实在那之后，家里的玉并没少多少，还很快又多了回去……古逸雪死也改不掉一出去就随途带回一堆玉的毛病。并且，云亮很快又有了新的刻刀，他再也不会让刻刀咬到自己的手，反而是后来，小兔子小鸟做腻了，自己把刀丢得不知哪里去了。

　　“小晴，”他拉拉晴光的袖子，“你说，那兔子是不是还没我做得好？”

　　“嗯……”晴光仔细看了看，不由得点头。其实，她觉得那兔子和以前云亮做的并不差很多。

　　铁秀秀看他们看得又要吐血了。

　　很快有了叫价者。

　　“四千五百两！”

　　“五千两！”

　　铁生终于也开了口：“六千两！”

　　“一万两！”

　　是卓尔凡。锦绣楼一叫完价，他立刻跟了上去。现在这个价格，令刚刚几名有意想买的人纷纷咋舌。厅内骤然又静了下去。

　　铁生沉声道：“一万两千两。”

　　卓尔凡立刻道：“一万五千两！”

　　价格飞一般地一路攀扬上去。竞价者只剩下两人。铁生每次加价一千两，卓尔凡紧跟不舍。一只小小的白玉兔，从初始的四千两被叫到了八万两，孙老板咧着嘴来回把头晃向铁生又晃向卓尔凡，暗中亦悄悄擦了擦饿额头上的冷汗。

　　“又是一个二十倍啦。”柳云亮托着头，没骨头似的趴在桌边低笑。

　　铁秀秀早已把她大大的眼睛瞪到了卓尔凡身上去，口中咬牙低骂道：“这个死人妖！专跟咱们作对吗？”

　　柳云亮差点把茶笑喷出来。铁秀秀和自己几乎不共戴天，也还没骂过他“人妖”。这丫头还真是敌我分明，大局为先。他顿时觉得对方顺眼了少许。

　　不过卓尔凡那边……他是真的有意于这只玉兔，还是存心和锦绣楼作对呢？他究竟还有多少银子继续叫价下去？

　　玉兔的价格叫破了十万两。铁生面上颜色未改，声音却越发低沉。卓尔凡叫过“十万八千两”时，柳晴光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铁生明显皱起了眉头，沉吟了好一会，报出：“十万八千五百两。”

　　这“五百两”一出口，众人皆忖度，原来锦绣楼的银两也用尽了，这次的宝贝莫不是又要被那个卓尔凡拿下了？

　　谁知卓尔凡接着道：“十万八千六百两。”

　　一阵寂静后，金水盟副盟主头一个拍着桌子大笑出来，“卓家小儿难不成口袋里的钱也花到头了？这‘一百两’也好意思叫得出口？”他直接转向铁生大声道，“铁兄尽管跟着他加！金水盟多的钱没有，这里只余两万两买不得东西的小钱，留着也没用，尽数借予铁兄好了！”

　　铁生抱拳微笑，“多谢。”随即出价，“十万九千两！”

　　卓尔凡收起扇子静静起身，“孙老板，”他问，“不知着聚宝会上可否以物品作抵？”

　　“这……”孙老板犹豫了一下，“公子想用什么动作抵？”

　　卓尔凡目光一垂，身边的三名少少女立刻从头上身上取下了耳环、项链、珠钗，一一递到孙老板手中。

　　金水盟副盟主大笑，“居然连女人的首饰都当出来了！有种啊，有种！”

　　卓尔凡权当没听见一般，平静道：“孙老板，请估个价吧。”

　　“这……这些的确都是上好的明珠、珍珠。在敝店中可售一万两。”

　　“好，就在孙老板这里记上一万两，过些时候我再派人送银子来赎回。”说完他又悠然坐下，“我出十一万两。”

　　“掌柜的！”一个伙计匆匆从厅外跑了进来，正好赶在铁生再次叫价之前。他顾不得众人的眼光，跑到孙老板身边一阵耳语，孙老板脸色立时大变。

　　抬起头来的时候，孙老板吸了吸气，搓了搓下巴，一挥手，一名下人立刻合上了装着玉兔的盒子，整个端走了。

　　“两位，实在对不住，这宝贝不能卖了。今天的聚宝会就此结束了，多谢各位的捧场。”

　　突如其来的结果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自然有人无法接受，两方竞争得正酣的买家更是不能善罢甘休。

　　铁秀秀一掌拍在桌面，“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里辛苦了半天，你当耍着咱们玩的吗？”然而桌子不愧是紫檀木的好桌子，竟没给她拍裂，只是茶杯震翻了两只。

　　卓尔凡也冷冷道：“孙老板，在下听说瑶琪轩一向以信誉为先，还从未有过如此变故。今天若不说个明白，我等实在无法就这么离开。”

　　不解释也不行了。孙老板咋咋舌，终于道：“并非孙某不想做这笔生意，实在是做不了了。孙某疏漏，原本只知这玉兔是王家流落出的物品，却不知它是被贼人偷出来寄卖的。那贼还是家贼，听说快被打死了。刚刚得来消息，这玉兔原来的主人已追查到了瑶琪轩……孙某实在是不敢再趟这趟浑水了。”这本是件极不光彩的事，孙老板自己先如实地报了出来，反倒还体现了他为商的诚信。锦绣楼一行人面面相觑，难不成段锦娘所看中的宝贝竟是件赃物？

　　一片唏嘘中，卓尔凡朗声道：“孙老板，卓某着实中意这只玉兔，即便此时不便购买也不愿放弃。不知孙老板可否帮个忙，与原主人通报一声，在下愿意亲自前去拜会求得此宝。”

　　铁生也道：“铁某亦有此愿，恳请孙老板相助，我等感激不尽！”

　　“这、这……”孙老板实在是很为难、很为难，不过，最后他还是擦了擦满头的汗，“我试试看吧……”

　　又是一间宅子。

　　这是聚宝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孙老板带着锦绣楼一行人来到了此处。

　　这间宅子既不太大，也不太小。院内点着吉祥灯笼，经过走廊时偶尔可见几名侍女下人。看起来完全是临安一间普通富户人家的住处。

　　来的路上柳云亮凑在晴光身边咬耳朵，“小晴你觉得那只兔子好看吗？为什么段锦娘非要不可？”晴光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她觉得她和他依然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关系，“也许是对夫人很重要的东西。”她礼貌回答，谨慎地猜测。

　　“定情信物吗？”

　　“少胡说！”铁秀秀立刻喊了出来。她怒气冲冲——只要有柳云亮在一边她总是不痛快的，“夫人要什么自有道理！轮不到你在这里信口胡说！”

　　柳云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小晴，”他继续缠着身边的人，“你们带了多少钱？等会够用吗？”

　　这话针对的自然是聚宝会上的那位卓尔凡公子。那人一心跟他们争这只玉兔，当然之前也跟所有人争各式各样的宝贝，最后银子不足了。不过，等会再碰面的时候，他想必又带足了本钱。

　　锦绣楼准备了多少钱，晴光与铁生都很清楚。若还是在聚宝会上，他们并没有把握一定能赢过卓尔凡。但现在既然到了这里，那也许就不是单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了。铁生还在担心着另一个问题，卓尔凡此人，他从前即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突然冒出来的这位卓公子，身携数目惊人的钱财现身聚宝会，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没人回答云亮的问题，马车里的几个人都被各自心头的问题闹沉了脸色。柳云亮于是转了眼珠，冲大家很甜美地一笑，“如果你们最后买不起的话，不如我来做只兔子交差吧，只收一万两，如何？”

　　讥讽立刻紧跟而来，“谁要你做的破东西？”铁秀秀满脸不屑，“一万两？你做梦！”

　　啪，一样东西扔过来。铁秀秀抓在手中，定睛一看，是一只拔了塞子的小小瓷瓶。她见鬼似的“啊”地尖叫一声，瞬间把瓶子砸了出去。铁生伸手捞过来，一看，不过是个空瓶子。他狐疑地望着妹妹，“怎么了？”

　　铁秀秀浑身发抖，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另一边的胳膊。然而被柳云亮冷冰冰的眼睛盯着，她只能咬紧嘴唇，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柳云亮没事似的扭回头去，“小晴，你猜咱们马上要见的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这是他在马车上问的最后一个问题。车停了下来。前一辆车里的孙老板招呼道：“各位，就是这里，到了。”

　　他们被带到一间花厅。一到门口，几个人立刻看见卓尔凡与他身边的三名少女已然落座在桌边，不知来了多久了。

　　他们走进去，卓尔凡一行人却又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出门。孙老板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卓公子，已经忙完了吗？”

　　卓尔凡淡淡一笑，“已经谈妥。卓某能够得偿所愿，实在要多谢孙老板了。”

　　孙老板继续“哪里，哪里”地赔笑着，锦绣楼众人神色一暗，就连铁秀秀也听出了些不对劲了。

　　“喂，你这老头，为什么他们比我们先到？还有，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在搞什么鬼？”

　　“哎哟，姑娘，看你说的……”孙老板回过头来擦擦汗。

　　“少废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先带他们过来，把我们的玉兔买了？”

　　孙老板支支吾吾地僵着笑脸。

　　铁秀秀大怒，“好呀，你这奸商！居然敢耍我们？你这是跟锦绣楼作对？我饶不了你！”

　　铁秀秀气势汹汹，孙老板只得满头大汗地往卓尔凡身边退让。卓尔凡一言不发，神色悠然地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弯春水上漂过的小舟。他身边的一名白衣女子倒是发话了，声音袅袅如莺：“哼，锦绣楼又如何？人家愿意卖给我们，偏不给你们！”

　　铁秀秀目光一横，二话不说，拔刀就砍了过去。

　　叮！她的刀刃被卓尔凡手中的扇子挡住。对方淡淡地开口：“姑娘，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吧。”

　　铁秀秀哼了一声，另一把刀迎面又挥过去。卓尔凡目光闪也没闪，手中扇子一绕，“啪”地点在铁秀秀的手腕上。铁秀秀眉头一紧，两把刀丁冬落地。她忍着没叫出来，一声闷哼含在喉咙里，人却止不住向后跌了好几步。

　　柳云亮眼看着她就要跌过来，急忙往旁边一闪。铁生上前一把扶住妹妹的身体，“孙老板，”他沉沉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孙老板回答地十分困难，“我是先带了他们来……总有一个要先来的嘛，不过他们怎么买下的就不关孙某的事了……”

　　白衣少女又格格地笑了起来，“自然是咱们的条件好咯，任你们是谁也争不过！”

　　铁生沉默地打量着对方。卓尔凡继续微笑着，目光却望了向一边，谁都没看在眼中。那三个女孩儿继续笑个不停，一点也不掩饰地嘲笑。

　　依然是铁秀秀叫了出来：“你们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我们锦绣楼……”

　　白衣少女很快打断她的话：“你没听说过，是因为你见识少。在咱们看来，锦绣楼才不算什么呢。”旁边的紫衣少女跟着帮腔：“锦绣楼不就是专门帮别人打听消息、道听途说的小店吗？在小小的中原里也只有二十三家店，还没咱们家老爷的别苑多呢。嘻嘻，你若来北方看看，就免费让你到咱们家来开开眼界。”

　　红衣少女也道：“孙老板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和谁做生意更有利。他不是想得罪你们，只不过明白谁更惹不起，对吧？”

　　孙老板一听她问，立刻连连点头。

　　铁生目光一凛，“各位难道是塞外霍家的人？”

　　卓尔凡转过头，轻笑道：“铁大侠，久仰了。”

　　铁生却再也笑不出来了。铁秀秀更是咬牙切齿。

　　柳云亮眨了眨眼睛，靠在晴光的肩膀上问：“这两家人是不是有仇？”

　　晴光蹙着眉头看着他，嘴巴微微鼓着似乎一时有些说不出的话。柳云亮的心突然怦然一跳——他觉得她这个样子……真是可爱透了！

　　厅内的气氛明显地紧张起来，柳云亮的心情也紧张着。只不过他此时正在琢磨的是：如果现在偷亲小晴一口，她会不会打他？

　　“卓公子，久等了！”门口又有人进来，管家打扮的一名老者，看到在场似乎正对峙的两方人微微愣了愣，然后很快绕过锦绣楼几人，走到卓尔凡面前，“已经准备好了，东西在这里，一切拜托公子了！”他把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卓尔凡接过东西的时候笑得总算有了些温度，“多谢！”他拿着盒子，又怔了一怔，“……这是？”

　　在场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那只红色的盒子上，绑着一捆金亮亮的绳子，把盒子整个绑得密不透风。

　　管家笑呵呵地说：“卓公子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只要卓公子替我家主人找到了那个人，他自然能替你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就归公子了。”

　　卓尔凡头一回沉默着皱起了眉头。管家继续笑呵呵地说：“我家主人说了，绑在外面的是‘龙筋丝’，最好别用刀割，要不说不定刀坏了，或者盒子坏了，或者里面的东西也坏了。总之，找对人的话就什么都好办了。”

　　卓尔凡终于开口：“好。在下一定尽快替阁下找到所寻之人。”

　　铁秀秀瞪着眼睛大叫：“你们要找人？为何不来锦绣楼！天下间还没有锦绣楼找不到的人！”

　　云亮头一个凑在晴光耳边“嘁”一声笑了出来。不过这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卓尔凡的脸色阴沉了几分，而管家却已经转向了铁秀秀这边，“哦？”他饶有兴趣地往着这边几个人，“你们也会找人？”铁秀秀立刻说：“找到你就把兔子给我们吗？”

　　铁生问：“不知先生要找的是什么人？”

　　管家正要开口，卓尔凡插了进来：“方管家，既然在下和贵府的老爷已经说好了，就一定会替他找到要找的人。方管家对塞外霍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这……”方管家立刻又哈哈一笑，“自然没有，既然已经说定，那就有劳卓公子了！”

　　锦绣楼这边顿时就没了余地，连晴光的神色也焦急起来。云亮捏捏她的手，悄声道：“要不要我帮你？”

　　晴光诧异地望着他，“有办法吗？”

　　柳云亮坏坏地笑了笑，依着她耳语了几句。晴光很快红了脸，眉头皱得紧紧的。

　　“答应吗？”他笑眯眯地瞧着她。

　　晴光抿紧嘴唇，挣开了他的手。柳云亮兀自“嘿”地笑了一声，绕到了她的前面。

　　“喂，管家，你不是要找能解开绳子的人吗？只要解开了就成了吧？那别找了，我有办法！”

　　方管家大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方管家疑惑地望着他，“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云亮伸手，“你先把那盒子给我。”

　　方管家立刻对卓尔凡说：“卓公子，请借盒子一用。”

　　卓尔凡冷冷地道：“方管家，既然是已经说定的事，贵府就最好不要一再反悔。”拿到手里的东西，他怎愿再还回去？

　　方管家轻轻一笑，“也罢，我这就请老爷再准备一个来。”说完就快步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卓尔凡拦住他，“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敝府别的没有，这装东西的盒子还是多得很的。”

　　卓尔凡的脸色一僵。的确，他此时甚至连盒中有没有东西都不得而知。他思量，现在只有让此人对锦绣楼一方死心，他才能拿到所要的东西，再图后计。

　　“请拿去。”他客气地把盒子送回到方管家手上，看着方管家转手把它给了柳云亮。

　　柳云亮拿着盒子来回翻了翻，又晃了晃。方管家正狐疑地盯着他，铁生、铁秀秀都紧紧地盯着他，卓尔凡那边亦是八道目光冷冷地、恨恨地盯过来。他们都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唯有晴光一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抬起头，柳云亮瞧见她正担忧地望着自己，赶紧冲她一笑，又低下头，“不过就是几个活结。”他边说边用小指勾起了一段“龙筋丝”，来回迅速地拉了几下，绕了几圈，交交错错地抽着线。很快，原本缠绕得密不透风地“龙筋丝”被抽成了一条，一个疙瘩不带地解开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柳云亮顺势打开盒子，“喂！怎么什么也没有？骗人啊！”他生气地把空盒子丢回到方管家身上。

　　方管家开始哆嗦——不知是愧疚地还是激动的。他一个劲地对柳云亮哈腰，“少侠，请见过我家主人，请随我来！”

　　柳云亮怒道：“凭啥我去见他？叫他来见我们！”他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叫他把玉兔拿过来！你们这家骗子！”他很生气，他们骗卓尔凡他没意见，但刚才却连带小晴也骗了。

　　方管家吸了一丝气，“少侠请稍坐！”立刻跑了出去。他年过半百，却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锦绣楼几人面面相觑。铁生望着柳云亮道：“难道他们要找的是你？”

　　“鬼才认识他们呢！”柳云亮翻了翻眼睛，“这玩意儿天下会解的人多着呢，他还当多了不起的东西！哼哼，等会拿到了那兔子你可要给我钱！”

　　铁生笑着问：“你要钱做什么？”

　　“我要和小晴出去玩。”

　　“哦？那你要多少钱？”

　　“越多越好！最好把天球仪卖的钱和段锦娘买东西准备的钱都给我，我们就能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年了。”

　　铁秀秀早已忍不住了，大骂：“你做梦呀！”

　　更加忍不住的是房间里另几个人。卓尔凡的脸色同他光鲜亮丽的衣服相比起来，实在是阴沉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个人如飓风似的闯了进来。

　　来人是一名男子，身材高大，甚至不逊于铁生。但他的脸看起来却很年轻。若不是表情急躁得有些狰狞了，这实在算是一张很俊朗、很好看的脸。

　　他一进来就紧盯着柳云亮，目光凶凶的，却不说话。柳云亮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了，张了张嘴，刚想骂人，突然听见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接着又变成哈哈大笑。

　　“果然……柳云亮……真的是你！”

　　柳云亮吓了一跳。这人他根本不认识。可是……再看过去又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他皱着眉头，稍一回想心里越发莫名地慌乱。这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晴光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云亮一惊，立刻回过头。他看见她张大眼睛地望着对方，牙齿咬住了嘴唇。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晴光握着云亮的手，手指甚至在微微发抖，“你……是戈斯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