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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我和猫妖有个约会》在线阅读 > 正文 仰望仙帝的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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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猫妖有个约会》 作者:十四郎

仰望仙帝的容光

 仰望仙帝的容光(上)

 
 
 镜湖的水依然在空中悬浮着,中间的黑洞越来越大,里面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好像又成千上万头大象在咆哮。湖面不停掀起巨浪,落下如同雨点,整片湖水都在扭曲挣扎,似是有什么巨大的怪物要从里面挣扎脱身。
  水麒麟的脸色也有点发青了,显得很吃力的模样,大约是控制不住湖水结界里的暴动了。
  土麒麟除了咒骂就是尖叫,旁边的火麒麟也跟着大呼小叫,吵闹不休,一时间倒有点滑稽意味。
  但我笑不出来。
  我终于能回头看清提着我的风系长老长什么样了。从我这个在下的角度看上去,她的脸显得有点宽,颧骨也有点高,然而这些都不能掩盖她是个大美女的事实。
  风系家族的人好像都有一双高傲的蔚蓝的眼睛,风麒麟是这样,这位长老也同样。
  我在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用那双傲慢的蓝眼睛看着我,那种探索的眼神,让我极度不舒服,好像我在她眼里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物体,或许还是马上要拆开来看个究竟的物体……
  我忍不住起了一身疙瘩。
  她看了半天,嘴角终于又勾了起来,还是一个冷冰冰的笑容。
  她说:“你真是出乎意料的胆大妄为,居然把镜湖闹得一团乱。人类……人类,过了那么多年,果然还是不能安生!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下狠手……”
  她的话突然卡在那里,我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疑惑地抬头看她,却发现她一头金色的长发突然扬了起来,如同火焰一般在空中飞舞着。
  无数团或大或小的风团在她周身盘旋,她的另一只手张开,掌心传来尖锐的呼啸声——她徒手挡住了侧面一个人的突袭。
  “尚尚!”我失声叫了出来!他动手了!
  尚尚一击没有成功,立即跳开,落地之后,面上顿时涌现出无数黑色花纹,口中的獠牙越来越粗越来越长——他又现了妖相!
  他不言不语,也没露出任何生气愤怒的神情。他只是死死盯着风系长老提着我衣服的那只手,五指张开,每一根指甲都如同弯曲的钢勾,尖利无比。
  攻击!依然是不作声的攻击!他纵身跳起,上身弯曲得如同一张绷紧的弓,最后再优雅地放松开,犹如一只猫——寒光一闪,风系长老掌心的旋风被他抓裂,他也没有任何礼让的意思,另一只爪子直接朝人家女士的脸上抓过去。
  他离我这样近,我们却互相无法触摸到对方一点。
  风系长老周身有薄薄的一层风壁,尚尚所有的攻击都好像撞在无形的墙壁上,没有任何用处,他引以为傲的利爪,此刻成了向钢铁挑战的小猫肉垫,不但没有攻击力,反而像挠痒痒似的,甚至让风系长老不时发出嗤笑声。
  “胆大妄为的鼠辈!五十年前还没受够教训吗?!”她轻轻笑着,手指忽然一弹,卒卒几声轻响,尚尚身上顿时破了无数血口,整个人被撞飞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我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被开了无数血口,一直痛到心底去,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能眼怔怔地看着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是血,嘴角也流下血痕,被他用力抹去。
  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一种孩子气的倔强,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双眼越发亮了,瞳仁缩成一条线。
  他把手上的血用力在衣服上揩揩,又攻了过来。
  他攻上来一次,就被撞回去一次,最后已经成了血人,看不出脸上的轮廓了。
  我很想告诉尚尚:不要过来了!对方是长老,你一定不是她的对手!她是猫捉老鼠似的逗弄你!
  但我想,就是说出来了,他也一定不会听。
  我第一次看到尚尚这么执着的模样。我可不可以相信,他这样撞了一头血,是为了我,不是为了那虚幻的血琉璃,也不是为了其他的神秘因素,他只为了我一个人,为了钱大春如此拼命……我可以这样相信吗?
  这个问题,大约没有人给我答案的,我自己也找不到。
  一旁的嘉右都忍不住凑上来想相劝,却被含真拉住,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但嘉右犹豫了一下,就再没有说话了。
  当尚尚不知第几次被摔出去再爬起来的时候,风系长老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定定看着尚尚,慢慢说道:“妖孽,死不悔改么?血琉璃本来就是仙家宝物,你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抢夺。现在仙界情况特殊,我本来不想与你动手,但你如果执迷不悟,我绝不会客气了。”
  她的声音很柔和,可是语调却冰冷,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气与杀气。
  一旁的嘉右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风长老大人,放任猫妖一再触犯您的天威,是卑职的过失。请不要为一只猫妖脏了手!让卑职来……”
  “嘉右。”又是冷冰冰的一句,却很有效地堵住了他的嘴。
  “你庇护了他也有一段时间了,念着你是雷系家族第一传人,我们都让你三分,但不要把期望当作放任!退下!”
  这一席话,说的嘉右毫无还嘴的立场,他脸色有点发白,回头看了尚尚一眼,他挣扎着又从地上爬起来,擦擦血,双脚一跺又要冲过来。
  “你别……!”嘉右叫了一声,却被含真用力拽了回去。这只狐狸居然在笑,笑得狰狞可恶。
  “你们这帮腐朽的东西就好好看着吧!不要出手!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真的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吗?难道我可以当作没看见?还是我应该继续乖乖被这个女人提在手上当人质?!
  啊啊,真是不甘心!钱大春,你的气势到哪里去了?!不信鬼神的勇敢又去了哪里?!难道因为他们比你强大,你就可以缩着尾巴看尚尚去死?!
  我从没这么恨过自己。我一直忘了告诉尚尚,我最鄙视的,就是童话里龟缩成一团等待骑士来救驾的花瓶公主!
  我一把抓住风系长老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摇晃,想从她手里逃出来。
  但好像一点用也没有,她皱眉低头看着我,好像在看一只顽劣的野生动物,低叱:“安静点!我不想在人类身上种你承受不起的法术!”
  又是法术!法术法术!除了法术你们就没有一点新鲜的服人的东西?!我才不理她,两腿乱蹬,浑身乱扭,现在如果有熟人看到我这种样子,一定吃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因为我的毫无形象。
  她大约也是被我的赖皮给惹恼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登时好像被一只铁环套住一样,她的手指微微一紧,我觉得自己的手马上就要断掉,痛得大叫起来。
  “安静点!”她冲我厉声喝叱。
  我偏不安静!老天!如果我真的是什么血琉璃血玻璃,不管我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身世,能不能让我有点用?!你给了我那么多麻烦,却一点好处也没有,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我急得半死,就差学谢逊骂贼老天了,忽然听身后传来数声惊呼,好像还夹杂着麒麟们的声音。
  难道是尚尚出了什么状况?我急忙回头,可是我却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是尚尚!他的妖相比先前还要可怕,两只猫耳变大了不止一倍,从原本的橙色变成了漆黑,他浑身上下都好像涂了墨一样,长长的猫尾如同鞭子一般,在地上一甩就是一阵巨响。
  奇怪,他怎么还能变?而且……很诡异的感觉!这个人,真的是尚尚?对面的含真甚至也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更不用说嘉右和那些麒麟了。
  尚尚还是和刚才一样,把手放在血污的衣服上擦两下,他的爪子现在足有一尺多长,漆黑尖利,在衣服上擦两下,上衣就全部碎开了。
  他赤裸的胸口有一些浅白色的隐形的花纹,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但我依稀觉得,这种样子,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他右足在地上轻轻一点,再次窜了过来,这一次,快如疾风。我只来得及看到眼前黑光一亮,只听“刺啦”一声,他的利爪竟然硬生生撕开了风系长老护体的风壁!
  她有些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抬手正要施法,尚尚的动作却快她一倍,手臂猛地一挥,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我本能地眯起了眼睛,耳边听见风系长老痛呼一声,然后几点滚烫的东西溅到了我脸上。
  他居然能伤了风系长老!
  前面的那些麒麟和嘉右都在飞快地往这里奔,可谁的动作都快不过尚尚,还没跑两步,他就已经把风系长老的肩膀和前胸抓得血肉模糊了。
  她倒退几步,我的身体猛然一震,差点被她抛出去。
  尚尚没有追过来,只是怔怔站在原地,突然朝我这里伸手,口中发出沙哑含糊的声音。
  他在叫我:“春春,春春。”
  我急忙使劲挣扎,想向他那里跑,可是这该死的长老还是不放手,她的手简直和铁钳一样。
  不甘心!我咬!我抓住她的手,一口给她狠狠咬下去。
  哼哼!再怎么修炼法术,能把皮肤变成铁皮么?!我就不信你不松手!
  我的身体突然一震,好像被狠狠抛了出去,整个人飞了起来,耳边突然又听到嘉右的惊叫。
  这个神仙,真是大惊小怪,今天动不动就吼。
  我转头,眼角余光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闪电般掠向尚尚,尚尚整个人被他一撞,立即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倒在地上动了两下,再也起不来。
  我倒抽一口气,正要叫,肩上突然一紧,却是被含真抓住了。
  他把我粗鲁地提着扔到身后,口中的獠牙狰狞地龇着,阴冷地看着前面那道黑影。
  那是一个穿着黑长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他一击撞飞尚尚之后,立即走到风系长老身边,扶着她的肩膀,看了一下她身前血肉模糊的伤口,眉头皱的更深了。
  风系长老脸色惨白,似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看上去似乎痛得厉害。
  中年男子回头冷冷看着那三只呆愣的麒麟,皱眉道:“还傻看什么?过来替风长老疗伤!”
  土麒麟的神情就好像长久的阴霾之后突然见到了阳光,等不及地狂奔过来,口中只是叫:“长老!长老您终于来了!那个镜湖里……”
  原来这个中年男子是土系长老,他不等土麒麟说完就不耐烦地挥手:“本座会去处理。”
  土麒麟立即闭嘴,不敢再说一个字。水火两个麒麟更是不敢抬头,躬身让到两边,等土系长老走过去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他们很忌讳这个长老。
  趁麒麟给风系长老疗伤,土系长老对付镜湖里的怪物,含真立即把躺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尚尚抱了回来。他的妖相已经尽数消褪,脸色苍白,双眼紧紧闭着,脸上沾染了许多血点,看上去憔悴而且可怕。
  我蹲下去看他的脸,突然觉得心酸而且无力。
  我还要怀疑什么呢?我还在痛苦什么呢?一切不都是我的庸人自扰么?是谁说了要相信他?当初说的那样信誓旦旦,却转脸就忘,他心里会怎样想?我到底是不是值得他这样拼命?
  他为了血琉璃也好,为了钱大春也好,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他!我管他怎么想的?!如果所有事情都算得这么清楚,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突然觉得醍醐灌顶,所有的阴云一瞬间全部散开了。
  是的,不过就因为血琉璃,倘若那天没有遇到嘉右,倘若若林没有告诉我那个故事,我会不会活得比现在轻松些呢?
  我和尚尚是不是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欢笑着呢?
  一切都想通了,我真的想通了。
  或许什么都没有变,尚尚还是尚尚,我还是我,只是多了一个血琉璃。我真傻,为了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彷徨那么久。
  我的心情突然晴朗起来,之前受的那些委屈,愤怒,好像都不算什么了,眼前的危机也不算什么。
  这一次,我是真心的想拥抱他,全心全意的拥抱我的尚尚。
  我的眼睛开始模糊,眨了半天也没用。
  前面突然传来类似爆裂的巨大声响,吓了我一跳,急忙抬头,却见土系长老脚踏法阵,飘浮在半空中,而他周身方圆一丈之内,都是满满的黑色尘埃,它们互相摩擦碰撞着,声势巨大,比土麒麟动怒的时候还要可怕。
  水麒麟的法术终于还是困不住黑洞里的那只怪物,结界口又被撑开,这一次,无数只漆黑粗大的触须伸了出来,上面荧光点点,分外可怖。
  土系长老陡然大喝一声,周身盘旋的尘土突然变成无数道尖利的小刃,闪电一般劈向那些蠕动的触须。
  刷刷几下,那些巨大的触须竟然就这样被他轻易斩断,化成一股股烟雾,慢慢化开。
  受了惊吓的怪物果然又飞快缩回去,土系长老的动作快它一步,左足在法阵上一踏,空荡荡的湖底立即开始震动,轰隆隆刺出无数尖锐的岩石,从底下飞快插穿浮在空中的湖水。
  没来得及逃进结界的怪物身体又被磨损大半,它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赶紧退回去。土系长老捻起双指,轻道一声“锁”,轰隆隆又是一阵巨响,那些扎入湖水中的岩石竟然硬生生变弯了!
  它们现在看起来好像是鱼钩,将湖面团团锁住,湖水如同青色水晶被包裹在支架中一般,奇特又美丽。
  闹了半天的怪物就这样被土系长老轻松收拾了。
  他撤了法阵,从空中缓缓落下,水麒麟急忙问道:“土长老,镜湖不用归位么?”
  谁知土系长老神色却阴森,定定看着他,过一会,才轻道:“归位?哦,你是水系家族的麒麟!差点忘了镜湖水就是被你折腾的!”
  话音刚落,他居然一掌拍向水麒麟的胸口!
  我呆了,含真也呆了,嘉右剑仙都呆了,土麒麟更是吓得尖叫起来,然而只叫了一声便急忙死死合住嘴巴,面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水麒麟脸上的表情很怪,有点懒洋洋的,有点不可思议,更多的却是了然。
  他张口喷出血,倒退几步,踉跄了几下,终于还是撑不住跌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声喘息。
  土系长老面无表情,冷道:“水系家族的人真难请动,本座烦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不肯合作,这会却送上门来对着干,休怪本座手下无情!回去告诉你家长老,本座随时恭候他的大驾光临!要战还是合作,咱们走着瞧!”wWW。xiaoshuotxt=nEt
  水麒麟默默看了他一眼,整个人突然变成透明的,哗啦一下泼在地上,竟然变成水消失了!
  土系长老冷笑一声,突然转头,这次他看向一旁发呆的火麒麟。
  火麒麟显然机灵多了,虽然脸色不太好看,却依然维持笑容,退了两步才说:“土长老,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仙界的仙人,在外人面前内讧很不好看呀!”
  “外人?”土系长老瞥了我们一眼,我觉得他那一眼就好像在看路边的蝼蚁,或者是看被风吹起的草根——总之就是没有半点感情,完全的蔑视。
  “这里没有外人,所有的外人都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仙界!玷污仙界的圣洁,他们罪该万死!”
  他的话比冰雪还要寒冷,刺的我一个哆嗦,含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然而声音还是有点颤抖,想来他也很恐惧这个土长老的力量。
  火麒麟一边笑一边退,嘴里还在不停的说:“您老真是威风凛凛气势迫人啊!倘若十六个长老都能像您这样,仙界一定比现在好多啦……”
  他的话没说完,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往后栽倒摔了下去,跟着便是闷哼一声。原来地上居然突出一个岩石的刺!他的右胸被狠狠撞了一下,估计还是贯穿了一些,鲜血立即染红了他身上的蕾丝马甲。
  好阴毒的方法!一个长老居然能使出这种阴损的法子来对付下属的麒麟!
  我听见下巴脱臼的声音,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扶。
  “油嘴滑舌,其心可诛!回去告诉你们家长老,本座随时恭候她的大驾!”
  土长老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地说着。
  火麒麟伤在后背,双手无法捂住伤口,只能脸色惨白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起身要走。
  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娇滴滴的声音:“哦?你等本座的大驾?本座现在来了,你有什么屁要放么?”
  啊啊啊!今天真是一个刺激的日子!火长老也来了!难道又是华丽丽的战斗?
  我急忙回头,却见火系长老依然做少女模样,裹着一件不伦不类的大袍子,抱着胳膊歪头笑看土长老。
  她身后跟了许多人,有男有女,面容都十分陌生,可是每一个看上去都有一种清贵之气,目光朗朗,与我看到的那些麒麟长老有天壤之别。
  土长老先是冷笑,待看清她身后的那些人之后,脸色陡然一白,仿佛受了什么惊吓。
  火长老笑道:“看什么?不是有屁要放么?本座连个声音都没听到呢!”
  火麒麟早就乖觉地爬起来冲过去跪下:“见过长老!阿火受了重伤不能行全礼,请大人见谅!”
  火麒麟“切”了一声:“放你的狗屁吧!看到有人来了就给本座装乖!”
  火麒麟嘻嘻一笑,忽然正了神色,不顾背后的重伤,恭恭敬敬地跪下去,额头叩地,口中朗声道:“火系家族麒麟,参见仙帝,陛下圣安!”
  咣当!我的下巴真的掉在了地上。
  仙帝?仙帝!我的老天!火长老请来了仙界的皇帝?!
  仙帝到底长什么样子?我赶紧揉揉眼睛,万分崇拜地看过去。
 
仰望仙帝的容光(下)
 
 
 火长老身后大约有十几名男女,虽然面容各不相同,然而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统一的白色黑边长袍,腰间系浅紫色织锦腰带。每个人都是长发蜿蜒,眉目清秀,气度高洁,令人不敢亵渎轻视。
  这么多人,谁才是仙帝?我看了半天,只觉这些人长得虽然不同,但气质都一模一样,站在一起,看久了还真难分辨谁是谁。
  后面的土麒麟和风系长老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土系长老怔了半晌,浑身好像在微微发抖,似乎犹豫着跪还是不跪。
  火长老身后一个妙龄女子轻柔开口:“土长老,见到圣尊还不下跪请安?”
  土系长老浑身一颤,终于还是低头匍匐下来,口中沉声道:“属下……土系家族长老,叩见仙帝圣安!”
  哇,这个猖狂的土长老也低头了!仙帝就是不一样!
  火长老大步走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跪在道边,朗声道:“属下无能,致使仙界无法安宁。风,土,雷,金四大家族占据镜湖虚像,惊动了封印在黑曜宫中的暗系一族。我等无力挽回局面,亦不愿与旧日同僚起冲突,更兼血琉璃一事扑朔迷离,只有请圣尊仙帝前来定夺。属下打扰仙帝清修,罪该万死。”
  火长老本来就口齿伶俐,声音爽脆,一番话把仙界的混乱说得条理清楚,又暗示了四大家族的叛乱。
  这招果然高啊!她空口说,仙帝未必会相信,刚好赶上土系长老伤害水火麒麟的敏感时期,她把仙帝请来了,人赃俱获。火长老果然是个水晶心思的玲珑妙人。
  我正在胡思乱想,身旁的含真突然也跟着半跪下来,恭敬畏惧地把狐狸耳朵背在后面。从我认识这只死狐狸开始,他从来都没露出这种恭顺的样子,这次真是让我大跌眼镜。
  环顾一下四周,我突然发现原本站在火长老身后的那些白袍男女也散成两排,恭敬地垂袖跪在地上。
  诶?这是什么情况?在场所有人都跪着不敢动弹了,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地抱着昏迷的尚尚坐在那里……我要不要也跟着下跪?可是我又不归他管,跪他做什么?如果不跪,他会不会觉得人类冥顽不灵不受教化,然后听信土长老他们的鬼话不管我的死活……?
  “众卿平身。此事寡人已经明白,雷,金二族长老何在?”
  这是一个年轻少女的声音,轻柔的仿佛晨间森林里的第一道风,吹落几滴清澈的露水。
  我紧紧捂住嘴,才能让自己不要叫出来。我的老天,仙帝难道是个年轻少女?!听一个小丫头称自己“寡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奇怪!
  我再也顾不得埋头装柔顺,急忙抬头想看看少女仙帝到底长啥样,然后我看到了一大团五彩斑斓的祥云——呃,大约是祥云吧,如果它的颜色不会像变色龙一样一直变化,那百分百是祥云。
  浮在离地大约有三尺的高处,上面站着一个穿浅金色长袍的人。他光芒万丈,仪态威严,我只看了一眼,甚至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再也生不出任何轻视嘲笑的心思,本能地畏惧恭敬起来。
  奇怪的是,我刚才听见的明明是少女的声音,可祥云上的仙帝,怎么看怎么像中年男子……难道我产生幻觉了?
  仙帝脚下的祥云颜色不停地变换着,绚丽的红,灿烂的明黄,幽然的浅紫,悦目的淡绿……随着祥云的变幻,他的模样也跟着不停的变,时而是妙龄少女,时而是威严的中年男子,时而变成俊俏少年,时而又成了慈祥的阿姨……
  这就是仙帝?他有无数相貌,无数声音,千千万万,变幻无穷。这种存在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但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他的本质始终是仙帝。
  我看傻了,顾不得什么谦卑。
  受了重伤的风系长老强撑着痛楚颤声回答:“回禀圣尊,雷长老与金长老还留在镜湖虚像中。黑曜宫钟声响过九十九遍,暗系一族解开封印,谁也不敢擅自离开……”
  仙帝说道:“黑曜宫钟声初响九十九遍,出来的暗系族人都非贵族,以他二人的能力,可以全身而退。传寡人口谕:雷,金二族长老速来镜湖岸边,倘若三刻之内寡人还未见到他二人,便以叛乱罪论处,关入天牢由东方天王问审。”
  他此言一出,叛乱家族的那几人脸色更加难看,哪里还敢平身,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最好永远都别出来了。
  倒是火麒麟兴奋的很,手舞足蹈地跑过来,一旁的白袍侍者(我猜那些穿白袍的人是侍者,不晓得对不对)递给他一卷金色的文书,原来刚才仙帝的口谕早已被侍者们誊写了出来。
  火麒麟捧着卷轴,恭恭敬敬地走到镜湖边,对着飘浮在空中的镜湖水,打开卷轴大声朗诵。
  待把仙帝方才的口谕念完之后,他又合上卷轴,左足在地上轻轻一踩,脚下的泥土突然蠕动着张开一道洞口,里面光芒四射。
  火麒麟手里的卷轴自动飘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这才竖着钻进洞里,光芒再一闪,洞口早已合上,他脚下的泥土看起来和方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手上的卷轴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就等其他两个涉嫌叛乱解开暗系家族封印的长老出来了。可问题是暗系家族到底是什么?看仙帝的样子,好像他们是不能被放出来的,然而这四个叛乱的家族长老却想放出来,因此形成了矛盾。
  是这样吧?反正我的逻辑推理能力一向不好,把情况想简单一些也无妨……
  火长老突然又朗声说道:“启禀圣尊,现疑一名人类女子体内藏有仙界至宝血琉璃,属下已将这名女子请来仙界。属下无能,无法看穿她的魂魄,还请圣尊前来定夺。”
  哎呀,开始说我了?!我忍不住一抖,本能抬头看向仙帝。
  他现在是一付白发老者的模样,颔下浓密的白胡须,一直垂到胸口。
  火长老说完,他便转头过来看我。他的目光犹如霞映澄江,我被他的目光攫住,好像一下子掉入一个满目清澈的世界,望见什么都是干净清朗。
  我的潜意识提醒我,他是一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圣洁的存在……啊,是的,他是神!我的秘密,我的思想,我的一切一切,在他眼皮下都无处藏匿。
  这是一种完全赤裸的感觉,我恐惧这种感觉,可同时又依恋它敬畏它。我感到自己的心在没有规律地跳动着,呼吸也时快时慢。
  我忍不住开始发抖。
  仙帝看了我一会,便移开目光,良久,突然长叹一声。
  这一声叹息让我从幻境中惊醒,也让其他仙人吓得再次跪倒,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火长老脸色有点发白,轻声问道:“圣尊……这名女子莫非真的是……”
  仙帝的容颜在刹那间改变,变成了年近弱冠的俊俏少年,他低声道:“孽缘,孽缘……尔等平身。火长老,把那名女子带过来,寡人有些话想问她。”
  有话要问我?!我慌了。他要问什么?我又该怎么回答?
  我正六神无主,手指突然被人轻轻一捏,我赶紧低头,却见尚尚的眼睛眯起一条缝,静静地看着我。
  他醒了?!我赶紧握住他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露出太兴奋的样子,怕被人发现。
  尚尚对我眨了眨眼睛,很小声地说道:“怕什么……春春,只要你不怕……谁也……不能拿你如何……你……你就是你……”
  他是在安慰我么?我悄悄点头。
  火长老走到我面前,用眼神示意我起身跟她走。我只好乖乖地把尚尚放在地上,局促不安地走到仙帝身边。他还站在祥云上,我只能仰头看他,可是只看了一眼,我就赶紧低头,再也不敢多看。
  火长老半跪在地上,我犹豫了半天,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跪一跪,仙帝突然说道:“火长老退下吧。”
  我倒,还要单独问话?我越来越紧张了,浑身肌肉都僵硬着,忍不住乱搓手指。
  “你不用怕。”仙帝淡淡说着,脚下的祥云突然慢慢散开,他从空中降了下来,落在我身边,面容突然又变了,成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娘。
  我慌乱地点点头,仙帝又说道:“孩子,把你的手给寡人。放心,绝不会有一点伤害。”
  我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里有一片柔和的白光,温暖极了。握住他的手,就好像握住冬日的阳光,想起一些幸福温馨的片段。
  过了大约有半分钟,他才放开我的手,抬眼看着我,柔声道:“结束了。”
  结束了?那……结论到底是什么?我是血琉璃,或者不是?我吞了一口口水,心都吊了起来。
  我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句话。这感觉,真不好。
  仙帝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身,朗声道:“众卿听着,寡人已经看过,此女子身上并没有仙家宝物血琉璃。以后不可再如此鲁莽行事,也不得再擅自干扰凡人的生活。火长老,好生安抚她,送回人界吧。”
  没有血琉璃!没有血琉璃!我不是血琉璃!
  我全身都在这个瞬间虚脱了,血液从头顶狂奔到脚下,再激烈地反射回来,我的胸口被撞得生疼,牵扯着喉咙和鼻子也剧痛。
  我真的不是血琉璃!感谢上天!感谢所有的一切!
  我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要站不稳,很想抱住一个人……尚尚呢?我要我的尚尚!
  我回头寻找他,忽听土系长老厉声说道:“圣尊!属下无法信服!这名女子的魂魄分明有问题!连长老级的仙人都无法看清!更何况连火长老都承认她身上有血琉璃的气息!您这般轻描淡写的说血琉璃不在她身上,属下如何能服?!”
  我得罪这个人了吗?!我忍不住有点火,回头死死瞪着他。谁知火长老也犹豫着说道:“启禀圣尊,属下觉得土长老所言甚是……属下确定这名女子身上有血琉璃的气息,但看不到她的魂魄。更何况……这名女子与擅闯仙界的两只妖类交情极深……此事……还请您重新定夺……”
  仙帝又叹了一声:“你们不服,寡人也明白。倘若你们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世,或许会明白一些。”
  他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又道:“还记得那个引诱了琉璃仙人的人类女子么?”
  引诱琉璃仙人的人类女子?那个被妖类赠送无限生命和美貌的女子?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惊疑地看着仙帝,他却看着火长老,说道:“火长老,当时还是你负责处理那个人类女子的吧?你能给寡人说说她为什么没有留在地狱呢?”
  没有留在地狱?他的意思是……把那个女人打入地狱的是火长老?!难道说,妖类兑现了承诺之后,仙界却派人对付了她?
  我转头望向火长老,她脸色不是很好看,隔了半天,才低声说:“那个女子……一路都在哭泣哀求,属下实在于心不忍……何况她在人间夜夜为了琉璃仙人流泪,属下觉得她并非无情无义的人……所以将她的魂魄拆开,把所有执念与黑暗投入地狱,剩下的魂魄重新塞入躯体,她也忘了所有前事,过回普通人的生活。这是属下的失误,请圣尊惩罚……”
  仙帝摇了摇头,说:“心存善念,选择相信伤害自己的人,这是你的好处,寡人怎么会责怪你。但万事皆有因果,前日你种了因,今日便得到果。当日你放那女子一条生路,让她的血脉延续下来,眼前的这名女子,就是当日女子的后代。她让你们有熟悉异样的感觉,相信也正因为此。如今不知隔了多少代,往事也如云烟消散,这个孩子只是她的后代,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就让她好好生活下去吧。”
  火长老点了点头,见我一直望着她,她对我露出一个笑容。
  我却笑不出来。我突然想起很多很多事。原来我是那个害死琉璃仙人的人类女子的后代,那么仙界的人对我态度不好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尚尚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只死猫!我回头瞪他,他却躺在那里对我很傻的笑,露出两排白牙,害我发不出火。
  仙帝又道:“你们看不清她的魂魄,却是与血琉璃无关。一是因为她被种了妖言咒印,二是她的魂魄好像曾被人动过手脚。寡人既然可以下血琉璃与她无关的定论,自然是有道理的,而非信口开河,两位长老无须过虑。”
  土长老终于无话可说,沉默半晌,才道:“圣尊明鉴,是属下学识过浅,冒犯了天颜,属下请求责罚。但属下还有话要说!当年血琉璃失窃一事,与那两只妖界盗贼脱不了干系,如今他们不思悔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仙界!属下请求圣尊降旨,将这两只无法无天的妖孽立即处死!”
  TNND!欺人太甚!这个土长老根本就是要把我们逼死!哪里有这么咄咄逼人的!
  我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张嘴就想开骂。却听仙帝说道:“血琉璃虽然是仙家宝物,却对仙人毫无用处,只能大幅提高妖类的妖力。土长老,倘若这两只妖真的盗得此物,只怕你那一撞,飞出去的人也不会是他。仙界虽然执法严明,却从不诬陷滥用自身的权利与力量。土长老,寡人明白你振奋仙界的决心,但凡事都需要一个理一个证据,否则就成了强权。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看起来,仙帝似乎是在帮我们这方……果然真正的仙人就是不一样!我开始崇拜他了。
  土长老无话可说,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我对他偷偷翻白眼,比了无数次中指。
  火长老笑吟吟地走到我面前,笑道:“一切都解决啦,来,本座送你回家,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
  她看了看尚尚,眼神有点复杂,叹了一口气:“人与妖总是殊途……算了,你们自己开心就好。来,咱们走吧。”
  她拍着我的肩膀,往前走两步,突然停下笑:“不去和仙帝说点什么吗?”
  我吞一口口水,转身望着仙帝,他脚下又聚集了祥云,五彩斑斓,他在云上变幻千般容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
  “只能仰望仙帝的容光了,在他面前,我愿意承认自己是卑微的凡人。”
  我说完,转身,第一次恭恭敬敬地振衣下跪,全心全意给他磕了三个头。他是真正的神,我敬畏他。
  柔和的风吹起我的头发,我站起来,转身跟着火长老走向尚尚。
  他已经被含真扶起来,站在原地对我笑。
  我突然有一种完全解脱的感觉,之前那么多复杂的事情,纠结的情感,好像所有的都没什么大不了了。
  我要过去抱住我的尚尚,然后告诉他:我们一起回家,回家!
  我还要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我喜欢他,依恋他,我不想离开他。
  他若再向我求婚,这次我绝对不再矜持,一定满心欢喜地答应。
  我的脸上现在一定挂满了笑容,或许还很傻,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让他们笑话我吧!我会把那些笑声也当作掌声的!
  我伸出手,要握住他的手,身边突然传来火长老惊骇的叫声,她在叫我的名字,还在叫什么长老,我没能听清。
  我本能地回头,眼前却一黑,腹中骤然一凉,似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扎了进来,所有的内脏被人抓住撕扯,先是麻木,尔后变成剧烈的疼痛。
  怎么回事?
  我怔怔地低头。一只手——或者说,我只能看到一截胳膊,因为手腕之前的部分已经扎进我的肚子里了。
  这是一只男人的胳膊,白色西装,金色袖扣,我从没见过的衣服。
  我再缓缓抬头,对入一双冰冷的褐色眸子里。
  他是一个大约有三十多岁的男子,颔下还有一点零星的胡渣,嘴边叼着一根烟,嘴角勾起来,对我冷冷的笑。
  “有没有血琉璃,抽出来看个究竟就知道了!圣尊,您说是不是?”
  他张狂地说着,又给了我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
 
 
血琉璃
 
 周围有很多很多声音,怒吼,惊叫,不可思议的抽气声……可是它们渐渐变得很遥远,在我的耳朵里轻轻回响。
  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声,它们忽快忽慢;我好像还能听见血管里血液的声音,簌簌地流动,渐渐失去活力。
  剧痛的感觉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我突然觉得很累,很倦,眼前白花花地好似有无数轻柔羽毛飘动,很想这样睡过去,睡过去……再也不用睁开眼睛。
  可脑子里有一根筋一直吊着,提醒我不能睡,不可以闭眼。我只能使劲瞪圆了眼睛,看着那只胳膊上金色的袖扣。
  胳膊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微微颤抖着,似是用力往外拉什么东西。
  我突然觉得想吐,浑身都开始发冷,鸡皮疙瘩连片的站起来,两条腿不由自主哆嗦,快要站不稳,偏偏又摔不下去。
  他好像抓住了我身体里某个藏得极深的物事,现在要毫不留情地挖出来展现在世人面前。
  不……不……我不想让它们暴露出来……我,我还不想死……
  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没能和亲密的人分享,也有一肚子的问题没得到解答。我还没有……尝到爱情美妙的滋味……
  我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股蛮横的气力,两只胳膊突然能动了。我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请不要让它们暴露出来!不要……杀我!
  那个人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清,我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我只能眼怔怔地低头,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无力地搭在他胳膊上。
  眼怔怔地,看着他把我藏得最深的东西拉出来暴露在空气里。
  那是一截闪烁着莹莹光辉的物事,我甚至说不出它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它好像一团薄薄的雾气,又像一块轻纱,看上去脆弱不堪,仿佛稍微用力一点,它就会被撕碎。
  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的意识离我也越来越远,好像所有的情感,理智,力气,都随着那物事的出现流水一般消逝。
  对面那人突然大吼一声,用一种兴奋的语气:“啊哈!都给我停下来!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勉强集中精神看去——那团轻纱似的物事在他手里闪烁着朦胧的光辉,阳光穿透了它,隐约可见极细小的红色碎片,它们好像散落在银河中的红色钻石,没有任何排列规则,只是大团大团地聚集在一起,数不清的红色细点闪闪发光。这个景象看上去还是很美丽的。
  不等我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对面这人又吼了起来,极之得意:“圣尊!她身上没有血琉璃?!那请万能的您告诉我们,这是什么!”
  周围的人发出或惊骇或震惊的叫声,这人五指如爪,抓起一团含有红色碎片的物质,硬生生撕裂。
  我的身体里传来巨大的碎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身体,忍不住头晕目眩。
  他捧起那团含有红色碎片的轻纱般的物事,高高地举起来,让日光穿透它,落在地上打出血红的影子。
  “万能的圣尊!您告诉我们,这不是血琉璃是什么?!”他厉声问着,极度猖狂,极度挑衅。
  他的声音在我脑中不停回响……血琉璃?那是血琉璃?仙帝不是说,我身体里没有血琉璃么?难道……他骗我……?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劈了过来,火长老发出一声惊讶的喊叫。
  我只看到一道白光忽闪而过,对面那人突然如同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猛然松手,那团物事立即蠕动着缩回我身体里,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忍不住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下意识地捂住腹部,可除了衣服上破了一个洞之外,身体并没有任何损伤,更奇怪的是,那团物质钻回身体以后,所有不适的感觉都消失了。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我甚至不用猜测。他扯出的东西是我的魂魄,而魂魄里数不清的细小红点,就是所谓的血琉璃……我没猜错吧?是这样吧?
  可是,怎么会呢……?我明明不是血琉璃……尚尚明明不会骗我的……
  我陷入混乱中,突然觉得世上的一切都茫然而且陌生,刚才还完全相信的东西突然被人敲碎,我甚至来不及有适应过程。
  对面那人突然惨呼一声,白光一闪,他的手腕齐根断开,鲜血如泉涌。他脸色惨白地握住断裂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又是痛楚又是得意,看起来狰狞无比。
  “被我……揭穿了……就动手。圣尊,我死不要紧,但您至少要给我们一个交代!血琉璃是仙家宝物……就算您不在意……我们也不会罢休!”
  他的话根本谈不上敬畏,甚至有着浓厚的嘲讽意味,后面的白衣侍者们纷纷喝叱起来,他却只是冷笑,不发一言。
  仙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冷冰冰地,很显然他有点动怒了:“雷长老,擅自闯入镜湖虚像放出暗系一族是为大罪!任意出手伤害人类是为不自重;夺取凡人魂魄是为逆天伦;出言不逊寡言刻薄冒犯寡人是为不忠!你犯了这么多戒律,居然还敢质问寡人!你知罪么?!”
  他一声问完,周身顿时散发出刺目白光,周围的人见状纷纷下跪,只有这个雷长老倔强地昂首站在当中,梗着脖子就是不跪。
  “我犯了罪,自知该死,原本也没想求得您的饶恕!放出暗系一族,是我的主意!要想振兴仙界,何须在乎皮相!说我任意伤害人类夺取魂魄,我也承认!但区区一个凡人,与仙家至宝血琉璃比起来算得什么?!为什么明知血琉璃在她身上还要包庇?!我质问你,难道还有错?!”
  他还没说完,旁边的风长老早已急道:“雷长老!不要再说了!血琉璃一事圣尊肯定自有定夺,你我不要再过问了好不好?冒犯圣尊是为大不讳,你……你快跪下请罪吧!”
  雷长老冷笑一声,还没说话,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轻道:“何必请罪,请了也是一死,反了也是一死。不如把事情弄清楚再死,本座就不信仙界能让人一手遮天了去,没道理了。”
  原来雷长老身后一直站着另一人,他身材高大,把那人遮住,从我这个角度居然没看到。
  说着,那人从雷长老身后走了出来。他身材并不高,穿着一袭半旧的白袍子,古铜肤色,细眉淡眼,灰白头发在肩后打了两个细小的辫子,看上去有点怪异。
  火长老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倒是身后倒抽气的声音很清楚,是剑仙的声音,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急切的语气说话。
  “长老!请您不要冲动!”
  他急急往前走两步,却被那人一手阻止。
  “不用多说,和你无关,退下。”
  剑仙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咬牙退下,神色阴沉。
  仙帝从祥云上降了下来,往前走几步,面容忽变,成了横眉怒目的夜叉样,煞是可怖。
  他定定地看着那两个站在面前的长老,冷道:“雷,金二长老,你们是要反了?”
  雷长老看上去就是个冲动的人,张口就道:“你说是反就反吧!反正仙界是你一个人的,要定罪名还不是太容易!”
  “大胆!”仙帝厉喝一声,我又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本能地眯上眼睛,然后只听一阵铿锵之声,如同急雨打在烧红的铁锅上,热闹激烈。
  在剑仙和嘉右两人的惊呼声中,我揉了揉眼睛,白光散去,灰白头发的金长老一手持剑,横在前面,他脚下的泥土全被翻开,焦灼了一大块。他手里的剑,上面原本包了一层布带,此刻也全部被烧焦,露出下面黑黝黝的生铁剑身。
  他将剑一挥,猛然扎进土里,冷笑道:“圣尊,您要杀我们俩,原是不需要费力的。但何不把血琉璃的事说清楚了再杀?难道您连真相都不愿说么?暗系一族的事,是我们的罪,我们宁愿受死!但血琉璃一事,到底能不能服众,就看您怎么说了!”
  仙帝脸色更加难看,看上去似乎要大发雷霆,一旁的火长老他们纷纷跪了下去,嘉右和剑仙也匍匐在地。
  火长老急道:“圣尊息怒!雷,金二族长老当然出言不逊,罪该万死。但血琉璃一事确实扑朔迷离!属下等心中都存着疑惑,万望圣尊不吝赐教,解开这个谜团!”
  众人跟着她叩首请求,一时间地上趴了一片仙人。雷金两个长老只是冷笑,倒再也没有出言挑衅。
  仙帝沉默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寡人早已看出这孩子身上有血琉璃。之所以不说,也是出于仁道的考虑。你们也看到了,血琉璃已经在她魂魄里碎开,而且并不完整,倘若强行取出,只会让她痛苦不堪地死去,取出来的血琉璃也不再纯粹。它已经与这个孩子的魂魄相溶,再不分彼此……血琉璃纵然是仙家宝物,但倘若为了取得不纯粹的血琉璃而让一个凡人魂飞魄散,则是有违天道,寡人绝不会为之。你们如何想?为了取得不纯粹的血琉璃,而让这个孩子失去生命与轮回的机会么?”
  他的声音很轻柔,语调也很柔和。可是,他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我……怎么又成了血琉璃?他之前是骗我的吗?人人都在骗我?尚尚说他没有放血琉璃在我身上,我相信了。仙帝说我不是血琉璃,我也相信了……可是,原来都是假的吗?
  诺言是不可信的,真理也是不可信的。这个世界似乎都不可信了。
  我真的不愿相信,我很想说我什么都没听见,倘若就那样离开仙界,多好?
  我还能相信什么?我还要相信谁?
  ……尚尚……他一直在骗我……那么他的笑容也是假,撒娇也是假,亲吻更是假……一切都是假的吗?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可我从没这么不甘心过。
  我回头,寻找尚尚,我很想看看他。
  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用什么样的语调告诉我一切的真相?
  我几乎要无力委地,甚至感到无比的恐惧。
  我看到他了,他静静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波澜不惊。
  他就那样看着我,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略微的漫不经心,稍稍的懒,以及迷茫。
  他的身影突然碎了,在我眼中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每一块都熟悉到了魂魄深处,也陌生到了极点。
  我是多么的喜欢他!我曾像教徒信仰神明一样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可是,尚尚,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最后还是要让我发现这个秘密呢?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真相,一点也不想。
  但已经看过自己的魂魄,亲眼看到血琉璃的碎片之后,我还怎么欺骗自己,装作不知道呢?
  这一切,真像一场梦。在我以为它是美梦的时候,变成了噩梦;在我以为它是噩梦的时候,再变成美梦。
  可原来,它终究还是一场善变的噩梦。
  仙帝说完之后,众人都沉默了,大约是找不到什么借口再表示反对。
  可我却突然希望他们干脆把我的魂魄抽走,快点抽走,这样我就不会痛苦了,也不用费尽所有的气力,憋住眼里蔓延的泪水。
  雷长老又开始吼,他的声音真大,难怪是雷系家族的长老,说话和打雷一样。
  “圣尊以仁为道,属下自然无话可说!这名女子十三年前与盗取血琉璃的妖界盗贼有过接触,成为盗贼放置血琉璃的工具,她不自知也罢了,但那两个盗贼却不能放过!否则如何竖立仙界威严?!请圣尊收回先前的谕旨,将这两个胆大妄为的妖界狂徒处以烈火焚身的极刑!将他们的魂魄丢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他此话一出,仙帝也陷入了沉默,似在斟酌如何处理。
  他们要杀尚尚吗?我的心开始剧烈跳动。wWw:xiaoshuotxt?net
  不,我不想他死!就算他骗了我,就算他把我当作放置血琉璃的工具,或许他的每一个字都是云烟一般缥缈不可信。
  我还是不想他死!
  我或许是天底下最固执的傻瓜了,这个时候我居然想开口求情,求仙帝不要杀尚尚。
  可是没等我说话,仙帝先开口了:“当日血琉璃是否为他二人所窃,还未可知。你们都见过血琉璃的,藏春阁一整个房间才能放得下它,寡人不认为这两只妖能顺利盗取它。何况,这个人类女子身上只有极少部分的血琉璃,加上她是那个女子的后代,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否则凡人的身体根本无法容纳那么巨大的法宝。事情的真相,有待调查,不可妄加定论滥杀无辜。”
  金长老冷笑起来:“妄加定论滥杀无辜?好一个理由!本座倒要看看是不是滥杀无辜了!”
  他的身形快若闪电,人的眼睛几乎捕捉不到他的行动,我只看到白影一闪,含真陡然发出惊叫,跟着,就是尚尚闷哼一声。
  我急得站起来想跑过去,却听金长老冷笑道:“要证据?那这个是什么?!”
  他五指猛然并拢,一手抓住尚尚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另一手骤然扎入他的胸口!
  我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一个怪异的叫声,双手张开,极力要冲过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可是……来不及了!
  尚尚的胸口迅速窜起一大片乳白色的花纹,一旁的含真反手便要攻击,然而他的动作快不过金长老。
  金长老一招得手,便猛然退开,一直退回原来的位置,这才扬起血淋淋的右手,厉声叫道:“看看这是什么!”
  他的指间拈着一块拇指大小的血红石头,石头是半透明的,日光打在上面,不但无法穿透,反而让它看上去像一团凝固的鲜血。
  我已经直觉知道那是什么了,然而嘉右与火长老的叫声还是让我心中一阵剧痛。
  血琉璃!
  是的,那是血琉璃!仙家至宝,也是尚尚他们被怀疑了无数次,被盗走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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