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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植物园》 作者:白饭如霜

第五节 欧洲猎人联盟

第五节 欧洲猎人联盟

山狗说的这个地方,存在于巴黎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只要顺着蒙恬大道走过去,眼看前头是一个交通指示灯架,红绿灯轮换闪烁,此时无论居于何种交通工具之上,也无论平素多么忠厚的良民,都务必要硬起头皮,罔顾前有警察,后无退路的事实,勇敢地对着空气一头撞过去,然后,就会撞进一扇形状像一根手指的绿色门里。

猎人欧洲联盟总部。

那门里,初看仿佛是个饰品店。疏落水晶架上陈列着三三两两什物,形形色色,珠玉瓷器,乍眼看不觉出奇,细看却有万千气象。深究起来,这店堂的设计与摆放者定是会家子。虽不见价格标牌,不过隐而不发这一物价政策,正是向世间无数豪客白生生颈子上淋漓一刀的最完美前提,亦是妙笔。

这里的所有商品,其他地方的商人,无论多么精明,都一定找不到进货的渠道,再巧手的工匠,也没有法子模仿。因为它们都来自猎人联盟。

有一些是高等级的猎人们在九死一生的历奇生涯中寻获的罕物,另一些原材料来自猎物,甚至猎人本身,死的,或者活的。统一由猎人联盟旗下制物司制作而成,浸润血泪与精魂。它们在架上安静等待的并非人客,而是知音。如此高的要求实在匪夷所思,因此卖得出的向来很少。

山狗服役时便属于亚洲联盟,对欧洲部分并不特别熟悉,退役后更是隔膜,不过一脚踏进来,发现环境并无特别大的变化,旧地重游,分外感慨,顾不得向凤凰尽尽导游之职,自己打量起四周来。

正面的架子上,水晶贝壳状容器中拱卫的,是一颗小小的、八角形的黑色心脏。

他认识,那是八味草蛛的心脏。有一年,猎人联盟的究物司经过漫长的研究过程发现,这种非人的心脏具有缓衰回春的神奇功能,于是天下无数视老为最高畏途的男男女女,趋之若鹜,一掷千金,不惜代价,只求一心。在猎人们地毯式的追捕搜寻下,存活数量极少的八味草蛛被迫离开巢穴,四处逃亡,死伤极为惨重。摆在这里这颗,从大小看已价值连城。怎么没卖出去?难道留作镇店之宝?

肚子里有询问的人不止他一个,问的方式也相当多元。比如说就有一股阴柔而尖锐的劲力从山狗身后袭来,带着不祥的低低风声。随之另有一股更大的风声呼啸而起,再后来,就是啪啦一声。

山狗小心翼翼地伸手拈起那颗心脏,转头一看,凤凰悠闲地挥舞着翅膀作活动筋骨状,眼睛在架子上的东西间看来看去,而她身边,贴着一位穿着猎人联盟前台制服的接待人员,张开四肢,五体贴墙,显然是在出手攻击山狗的时候被凤凰反暗算了。山狗情不自禁地说:“嘿,我以前也守过门呢。”

凤凰指指墙上那个倒霉蛋:“这么矬?”

山狗摇摇头:“好一点。”他举起手里的那颗心,说:“你认识这个不?”

凤凰凑上来,闻了闻,说:“没什么特别嘛,这不就是八味草蛛的心脏吗!”

山狗是个好奇宝宝:“你怎么知道的?”

凤凰耸耸肩:“因为珍谷收了一颗好大好大的,据说如果磨成粉末,掺以天然珍珠粉、蜂蜜、茯苓、灵芝等十九种珍贵药材,连吃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返老还童。”

山狗大吃一惊:“真的吗?”

凤凰摇摇头:“没试过,不过,照我的经验来看,这么愚蠢的话只有你们人类才会信。”

一面闲聊,山狗一面摆弄收银台上的收银机,拿扫描头对着自己的鼻子、眼睛、肚脐眼巨细无遗地扫描过去,除了表示这种货币本地不流行的滴滴声以外,其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山狗怅惘地说:“糟糕,我们进不去啊。”

凤凰顺势坐下,开始捞过架子上一件样式奇特的项链把玩:“进不去,那我们等人出来好了。”

等待。

很多人一生都在等待。

等待离去,等待归来,等待急驰而去那石火电光,也等待撞南墙时一声脆响。

无论如何,等待始终是世间最有效的应付手段之一,看起来虽然很消极,却往往比积极更有用。

山狗和凤凰本来也可以很积极,强行突破猎人联盟与现实社会的半空间纽带,闯入内部。不过,这样一来,就会暴露在联盟的防御体系之下,该体系由最高明的机关制造者阿怒巴精心制造,还没有被人破解过。在他们疲于应付接踵而来的一系列攻击之后,只要运气差一点点,就会被神经毒素泡泡泡成白痴,或者是生物腐蚀原子空间中的一堆烂肉。消极的话,怎么也可以看看珠宝啊。

他们的耐心总是会有回报,很快,空间门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杀人狐狸。欧洲联盟大老板。

杀人狐狸不是一只狐狸,他是人。

非常非常平凡的一个人。

不老也不年轻,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模样不漂亮也不丑陋,穿一件黑色香云纱的长衫,头发仔细拢在脑后。

他像街头一根电线杠子,或者剧院里的一把座位椅子,天经地义,毫不出奇地存在着。奇怪的是,任何人只要看过他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好像是一种特殊的能力,他沿着你的视线,爬进你的脑子,然后在里面掏出一瓶520胶水,牢牢粘上了一帧自己的照片。

因此,无论有多久没见,山狗还是第一时间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们是很久不见了。从前,杀人狐狸并非他们的直属长官,但是经常在全球精英大会上碰到,他与梦里纱交恶,不要说互不买账,后来逐渐发展到各自带便携式氧气过滤机回避对方呼吸过的空气。万一不幸被安排一起坐主席台,那天的会议主题无论是什么,最后都以大家涌过去围观这两人掐架收场。不过很奇怪,他却非常欣赏梦里纱辖下的猪哥和山狗,说这一对心身皆大,有脑有胸,值得造就,现在,对于山狗的出现,杀人狐狸的反应却和从前迥异。

他有点紧张。

山狗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紧张。好似一种天生的直觉,他的脊背微微爬过一丝凉意,仿佛感知到危险迫近。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并无头绪。

静静凝视彼此许久,杀人狐狸终于打破了沉默。他审慎地说:“山狗,你终于又来了。”

山狗一怔。然后立刻出声解释:“哎,不是我不来啊,我退役了。我从亚洲那边退役的,梦里纱没告诉你吗?”

杀人狐狸上下打量他。良久,摇头。每个动作都那么缓慢,充满无名的疑惑。他再望向凤凰,后者耸耸肩,摆出一副大无畏的姿态,不过摆完就躲在了山狗背后。山狗身子一侧,遮住凤凰,向杀人狐狸说:“为何要追捕凤凰,她不是受命去撒哈拉之眼协助开发了吗?”

杀人狐狸眉毛一扬,斩钉截铁地和手下猎人站在了同一阵营:“凤凰一族,向来极为罕见,身为珍谷守卫,更不可能为人类笼络。我们也不是要追捕她,但确认一下消息来源是必须的。”

说话这么嚣张?给你看个好的。

山狗打个响指,凤凰配合得好啊,刷的一声把那张委任书丢出来。杀人狐狸劈手接到,一瞥之下,忽然脸色变得极为古怪,左看右看,嘴里喃喃自语:“没理由啊,没理由啊。”

以他的涵养功夫和老谋深算的程度,神情居然都会变成一坨狗屎那么难看,可见这张纸来头不小。沉思良久,他问凤凰:“你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凤凰胸无城府,约略一说,杀人狐狸刷地一转身,便招呼两位不速之客进去。

全球各大洲的猎人联盟都是按照一样的设计格局进行装修。山狗一进那办公大厅,故地重游的感觉便油然而起,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他随杀人狐狸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感慨丛生,没有遭遇到任何记忆上的障碍。老问题又盘旋起来:莫非那些蚯蚓其实是耍他的?

蚯蚓是不是耍他,尚不确定,杀人狐狸的嫌疑,倒是越来越大。眼看一路疾走,经过长长走廊,直到尽头,他才终于回身招呼他们站住,自己伸手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拉幕布的手势,那里便渐渐浮现出一道金色的门,上面三个大字:藏物司。

藏物司名字很文雅,其实就是个仓库,而且这一间还没什么抢头。因为它存放的是欧洲猎人联盟建立以来的档案卷宗。由于杀人狐狸对高科技不信任,文件必须全部以手写本形式入档。整个联盟最苦的劳工就是文秘八十指蜥蜴阿白白,没天没晚东西抄不完,导致每年年终算出来的补休日,居然比法定工作日还多。真是造孽。

推门进去,房间里一片清敞气象,疏疏落落,并没有想像中铺天盖地的档案柜子。凤凰最好奇,东张西望一阵,悄悄问山狗:“哎,东西呢?”

山狗也悄悄告诉她:“这里用的是异次元储存空间,要从特别入口才能拿到文件。”

说着话,杀人狐狸果然一伸手,就从一个莫须有的地方掏出了一个本子,正在那里看着发呆。头一会往左偏,一会往右偏,神色凝重,不晓得抽什么风。须臾,走过来将那本子向山狗一递:“看。”

满满一本,宋体黑字,红底公章,落款签名,和凤凰刚刚奉上的委任书都一模一样。大概是以前类似文件的留底,既不是杀人狐狸私藏的春宫,也不是小金库的账目,有甚好看?

杀人狐狸对凤凰的置疑毫不在意,只一指存档日期,简洁地说:“这是联盟创始之初,总部大老板签字盖章之后统一配发到各洲分部的文件范文,总共一百张,多年前已经用罄。”

数数,这一本下来不多不少,真的正好一百。会不会是从亚洲联盟或者非洲联盟流落出来的?杀人狐狸也一语加以否定:“不可能,全部交了原始纪录去总部。”

猎人联盟的古董委任书,却不来自任何联盟机构,经过杀人狐狸一双老眼最慎重的鉴别,断定亦非赝品。如此推断下来,仿佛就只剩下一个可行的推测。

同时也是非常荒谬的推测。

杀人狐狸和山狗应当是同时想到了这一点,对望一眼,异口同声说道:“真的是他?”

是不是他,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走出藏物司,折回走廊,出门的瞬间,山狗听到耳边有一声极为细微的“咝咝”声,像是雪亮的利刃穿过绷紧的丝绸。他来不及揣测来自何处,杀人狐狸已经击掌,大门关上,眼睁睁中隐没无形。

一扇门关,就有另一扇门开。其中要领,不过是一转身。坚持有时候是一种美德,有时候则是愚昧的浪费。而无论是哪一种,山狗他们都不具备。因此,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杀人狐狸的办公室。

极大的一间房,风味古雅,旧时文物的流韵,淌于四周。

明式梨花木高几上,一幅扇面半展,绢面雪白,上书:衣椒茧,时背顾湘裙。也是瘦金体,清奇骨挺,俊炼非凡。凤凰歪头看了一会,嘴里咿呀不停,对杀人狐狸喊道:“这是你写的?”杀人狐狸挽了挽袖子,将自家书案上那尊香炉掩了掩,回头微微一笑:“你觉得呢?”凤凰不停地摸自己的下巴,好像多摸两下会长出胡子来一样,终于笃定地一点头:“不可能,我在珍谷书画处看过笔法,这分明是宋徽宗的真迹,任谁也模仿不出这皇家气象。不过,不过,句子是冒襄写的呀,奇怪了,奇怪了。”山狗大不以为然,抢白了一句:“哎,有光行在啊,你还可以跑去宋代叫那个什么徽宗写‘长城那么长’,有什么好奇怪的。”凤凰张大了嘴巴:“光行?你们抓到过光行?”山狗摇摇头:“不是,猪哥以前停职的时候,经常牵一只光行来食堂蹭饭吃,怎么抓都抓不住。”回头吼了一声杀人狐狸:“是猪哥叫光行去宋代写的吧?”杀人狐狸点头如捣蒜:“小点声小点声,违规的……”

他这时坐在书案后,这书案式样简单,不过一张方正大台面,四角下卷,清清的枣色,下有四雕花纹柱支撑,台面上空荡荡的。杀人狐狸伸手从身上拿出一枚小小的钥匙,贴着书案边缘插进去,一扭一转一拉,好似开了个抽屉一样,然后郑重地捧了什么东西出来。

一台录像机,没有厂牌。

一盒录像带,没有名签。

一个遥控器,年深日久。

连接上电源,显示器借用了杀人狐狸身后那个巨大的电视屏幕。凤凰立马兴奋起来,找了个搁脚的小锦墩,往屏幕前拖拖,撑起下巴,睁圆两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把那屏幕盯着,一副农闲时期看露天电影的德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重大意义,如此缺心眼,难怪找换心藤找那么多年。

随着轻微的沙沙雪花声,一道道蓝色光线在屏幕上闪过。杀人狐狸皱了皱眉头,举手想要快进,却被山狗拦住了:“哎,那好像是我。”杀人狐狸“嗯”了一声:“怎么没有洗干净?”

那好像是山狗。不过,好像又不是山狗。

凤凰所认识的山狗,有一张憨憨的脸,模样本来颇英俊,却总有一种灰头土脸的感觉,散散落落走在街道上,亲近起来毫无隔阂。

可是屏幕上的那个人,年轻许多,容貌看起来相似,却从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出冷漠僵硬的气息,眼神铁石一般,视活人如僵尸那样扫视过去。笔直站在那里,一点点细微的动作都没有。

她打了个寒噤,碰碰身边这个她喜欢的山狗:“喂,这什么时候啊?”

杀人狐狸接过话来:“十五岁。”

他对山狗点点头,后者抓了抓自己脑袋,疑惑地说:“这是不是我啊?”

杀人狐狸陷入回忆:“你跟猪哥一起来报考猎人联盟,他带了一条老得要命的狗,你抱了一根死人骨头。”

山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造型这么出位?”

有录像为证明。真的,他的脖子上就吊着那么一根人骨头,白森森的。镜头拉开,他身边站着另一个人,也很年轻,不过俊得多,笑容更多,简直多到脸上都挂不住,不停东张西望。至于他脖子上挂的东西,其醒目程度完全堪与山狗媲美,因为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狗一一老狗。

“我们这是在干吗?”山狗完全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么特立独行的事。

“你们在面试。”

面试者,大家人人面过也。关键之处是要穿得人模狗样——猎人尽管是比较边缘的职业,不过怎么也边缘不过职业裸奔者。像猪兄狗弟这一对是怎么混进现场的,值得怀疑。

不管怎么说,这就考上了。每个人面前发了十片无论颜色、外形都一模一样的骨头碎片,限时十分钟,要求至少辨别出各自来自什么物种,以及什么部位,五片及格,七片良好。

镜头慢慢移动,转向其他候选者。原来规模还不小,其中有些人看起来简直天生就该做猎人,鼻子都特别大。此时一人蹲在那十片玩意面前,牙手口眼并用,从色香味形软硬诸方面对之进行全方位的检验。隐约还听到有人念念有词引用《如何报考猎人》这一权威参考书上的指示:“硬白半透明的是影貘骨,烤一烤很香的是风翎鸟骨……”突然举头喊了一嗓:“可以烤不?”

比较起这种教条派,显然我们的主人公们从容得多。且看山狗,手指如弹琴般在片片碎骨上起落,轻柔而果断,有的如蜻蜓点水,一瞬即走,有的则踌躇半刻,他声色不动,却似胸有成竹。至于猪哥,猪哥呢?

猪哥不见了,在画面上出现的是那条本来挂在他脖子上的老狗,正把十片骨头逐一吃来,津津有味。

凤凰“啊”了一声,摇摇头惋惜地说:“他一定落选了吧,第二年重考才考上的吧?”

杀人狐狸否定:“没有,事实上他考得最好。”

为什么呢?

因为他赌赢了。

不错,在大家都在埋头捣鼓那些烂骨头的时候,猪哥将自己的宠物抛下,跑到一边去摸出一副扑克牌,开了盘口。

每张扑克代表一个猎人候补生,下注赌他们入围下一轮的机会,赔率不同,其中山狗赔率最低。他的生意相当好,因为几乎所有猎人联盟的工作人员都甩下考生不顾,跑上去下注了,考场失去监管,立刻出现一片作弊与反作弊的喊杀声。

凤凰大笑:“这样搞都不会取消资格?”

杀人狐狸脸上忽然出现罕见的尴尬神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支吾两声。凤凰一看,这是有内幕可爆啊,聚精会神的眼神就闪了过来,逼得狐狸老大无可奈何,说道:“没有。因为他一早已经跟我赌,说山狗一定可以拿第一,如果他赢了,我要无条件保他入下一轮。”

山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答应了?”

杀人狐狸没吭气,默认了。然后叹口气说:“我想了好多年都没想通,我当时其实已经收手多年了,他才见到我,怎么就知道我好赌呢?”

顺便还好汉提提当年勇:“我没加入猎人联盟以前,世界上三个最大的赌场都被我扫到关门过。”

果然猪哥的注是下对了。考试结果,山狗准确无误地,斩钉截铁地,一口气说出了所有骨头的所属种类。而猪哥的那条狗,就趁群众哗然之机,吃掉了所有的骨头。

凭着对猎人联盟人才培养事业的一份热忱,杀人狐狸一边看,一边喋喋不休向凤凰介绍考猎人的注意事项,言语中透出希望挖珍谷墙角的强烈企图。不过,他的口才实在不算特别好,本来可以大谈一下追踪科的惊险、修复科的高尚、历史科的无厘头,使猎人生涯有杂树生花,九天飞雪之境况。结果他描述得干干巴巴,一团压缩饼干似的,效果因此很接近雇佣兵招聘广告,凤凰活像一只戳了洞的气球,噗一声就没了精神。也就在此时,面试的画面猛然消失,继而出现的是一大群人围着长会议桌开会。

杀人狐狸抓起遥控器,定格,放大,聚焦在长桌尽头的主席位上。那里有个人窝着,一张脸藏在阴影里,寻常眼力只能看到一团模糊,但凤凰何许人也,跳将起来,立刻尖叫:“那谁?那谁?那个人,给我委任状的人!”

杀人狐狸眼角一跳:“你确认吗?”

凤凰连翅膀都要拍起来,屋子内立刻风声大作,她很兴奋地乱跳:“确认,确认。”

杀人狐狸松了一口气。转向山狗,看到一张十分迷惘的脸,在屋子略为有些暗淡的光线里,隐隐散发出一种不祥的白色毫光。沉寂良久,他叹口气,说:“看完吧。”

播放键按下,一句话立刻响彻了房间:“山狗出现在撒哈拉之眼,部分记忆被清洗了,应该就是换心藤造成的效果。”

有一个背对摄像机,又高又瘦的男人拍案而起:“去捉他回来!!”

另一人回答:“我们已经尝试过了。撒哈拉之眼外面被设置了强大的魔力结界,我们无法进入。”

那高个子怒道:“胡说,我们亚洲联盟的猎人分明前天才执行例行巡逻归来,说那里一切非人协作研究进程正常。”

那声音保持冷静,说道:“我们请总部动用了催眠术催眠贵分部的猎人,他们所执行的所有行动中,一旦进入撒哈拉之眼方圆三公里处,即失去知觉,醒来后脑子中就已经存在行动成功完毕的记忆,因此可以顺利回来复命。经过探查发现,那是一个蒙昧结界。”

他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上摆出多份分析结果。与会者传阅,均哑口无言。满场一时默然。然后,长桌尽头,主席位上,发出一个无比苍老,老得简直要断气的声音,慢慢说:“能控制蒙昧结界的,非人中只有拔鲁达兽;能够植入记忆的,非人中只有嗜糖蚯蚓。能从联盟总部地下储藏室偷到换心藤,并请动这两大族类常年帮忙保护山狗的,只有猪哥一人。你们传我令下去,立刻在世界范围内搜捕猪哥。”

到此为止,录像全部播放完毕。凤凰尖叫一声:“换心藤!”转身逼向山狗,马上就要发飙。

山狗立刻把她拉住,好声好气提醒:“别,别,我失忆,你现在发飙,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凤凰想想也对,收回了翅膀,瞪杀人狐狸一眼。他摊摊手,表示也不关他的事。

安抚了凤凰,山狗才有心思去莫名其妙:“保护我,猪哥干吗要保护我?”摊摊手,他喃喃自语,陷入苦思:“我也就是比较会种菜。”

山狗,从来都没有全名,连身份证上都写着这两个字——山狗。猎人联盟中古往今来,天生具有最敏锐直觉与反应的山狗,绝不是为种菜而生的。而保护一个种菜的高手,更无须劳动非人世界中最神秘强大的种族成员常年值班。

沉默。谁制造的,谁就负责打破。

杀人狐狸关掉了录像机,在办公桌后坐下,双手撑住了头。他深思的眼睛在手指后微微泛光,好似水仙花盆底的石子,黑白冷清。山狗紧紧盯住他,那神情仿佛是面对无限宇宙的秘密,满怀求知而不得的痛苦。他张了张嘴巴,想问的问题太多,却都堵在了咽喉间。杀人狐狸缓缓的声音开始充满了整个房间。

“那一次,我到撒哈拉之眼公干。回程的时候,你刚巧开始休假,赶来要搭一程机。

“跟你一起的有个女孩子,你介绍说叫秋秋。个头不高,眉目清秀,而且非常白。在沙漠里看到这种白,就像在绝顶上发现一湖水,令我印象极为深刻。

“我记得秋秋好似是第一次出远门,兴奋不已,一直上了飞机都没有消停。跟她说话,她却不理会,只是看着我微笑。飞了一段时间,我不过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就发现飞机门居然开了,你趴在那里,脸色非常可怕,而秋秋,秋秋不见了。

“两万米高空,飞行途中,一泡尿工夫,秋秋去了哪里,这问题困扰我至今。可是我当时根本没注意到这个,我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了。”

他冷静的眼睛始终注视在山狗身上,眨也不眨。而后者,整个人都惊讶得钉在了地上,完全无法动弹。

“我认识你和猪哥很久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凶暴和阴郁,令人感觉寒冷而危险。但是,可能是和猪哥在一起久了,你慢慢变得很像他,慢慢越来越温和起来。所以,看到你如此癫狂,我非常震惊。

“我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你像一头受了伤后狂性大发的凶兽,散发着极为恐怖的气息,迅速地抢到驾驶舱外,一拳打碎了舱门,抢下飞行员的降落伞后纵身跳出了飞机门。我在门边单手撒下天罗网想打捞你上来,收上来却只看见一个大洞。能量定位罗盘显示你在茫茫云海中迅速下坠,转眼不见,再也锁定不了影踪。”

山狗转向凤凰:“然后我就出现在撒哈拉之眼?什么都不知道了?”凤凰沉思了一下,摇摇头:“从这位仁兄的表情来看,恐怕没那么简单。”

杀人狐狸的表情,之前一直都是没有表情,甚至连微笑都如同是一种涂料,不过起着装饰的作用。不过情况好歹有了改观,他的手掌在脸上左左右右缓慢地摩擦,似乎将要面临什么重大的挑战,需要镇定心智。故事在继续。

“过了两天,我在办公室看公文,还在想你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属于亚洲联盟,我与梦里纱素来交恶,也不愿意向他询问。这时候忽然自动警报器响声大作。我冲出去查看,就在办公大厅的监视屏上,看到了面无表情的你,站在绿手指入口,盯住监视器,你的眼睛冷冰冰的,非常非常陌生。”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费力寻求一个恰当的形容方式。然后他找到了,那就是:“那感觉莫名使人战栗寒冷,你所散发的那种气息,是一种天然来自死亡的纯净凝滞,仅仅感觉到,已经可以使身体颤抖,头脑僵硬,是寻常妇孺半夜大雨,却孤身走到了一处乱葬坟地的感觉。”

凤凰“哦”了一声,点点头说:“明白。”

她的明白来得决不蹊跷,此刻杀人狐狸和她都目不转睛看着山狗,后者刻意抿紧了嘴角,拉动了脸上的纹路,绷紧,像刀锋一样锐利而不祥。杀人狐狸心情猛然烦乱无极,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手指在书案下轻轻画了一个安魂符,帮助自己压抑那种突然间恐惧的感觉,然后继续。

“我在大厅里看到你,不但有你,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在监视屏上背对大厅而坐,穿一件松松的白色睡袍,口袋里斜插了一本亲子版《尼尔斯骑鹅历险记》,还有一支棒棒糖。他的手在背后向监视器摇摆,示意我们不要出去。”

凤凰胳膊肘撞撞山狗:“你挟持了一个奶爸一起去猎人联盟做什么?”

山狗白她一眼:“我失忆嘛,你问我有啥用?”

凤凰很不忿地嘀咕:“失忆了不起啊,我也可以失忆啊,给我一棍不就得了。”

山狗听故事正听到自己命运交关,没功夫理她,整张脸摆出一副被诽谤了的表情,斜眼去看杀人狐狸,一边郁闷地说:“喂喂,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浑身放死光?我又不是杰狄武士,怎么就放死光了?”

杀人狐狸好整以暇地解释:“不是死光,是一种气息,一种——”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发现山狗刚好在对凤凰做鬼脸,那鬼脸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你不讲清楚,小心我打你”。他一声叹气:“你这个样子,实在像煞当时那个人。”

“猪哥,”杀人狐狸说,“当时代替前台接待员坐在绿手指前庭的,是猪哥。”

“他叫你的名字,声音平静、温和、亲切、快乐。完全不被你那可以直接杀人的气势所影响,一声一声地叫。终于叫到你转了头,却是厉喝一声:‘走开。不然我杀了你。’

“你当时的表情让我们都知道,你是认真的。可是他只是竖起一只手指头,慢慢地摇,仍然是那么好心地说:‘杀了我你开心吗?’

“你的神气,阴郁如亡灵。你说:‘杀不杀你,我都不开心。为什么不杀?’

“你说得那么绝,他却只是‘哦哦’两声,忽然站起身来。我要工作人员把监视器转向正面,看到他将睡袍上衣解开,在那柔软而强壮的身躯上,满布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而且那些伤痕很奇怪,因为都给画成了什么狗熊头、满天星、茶杯把之类的图案,看线条和运笔,多半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其中最深最长的一条,是在腰腹间,仿佛是一条鞭影挥舞后留下的痕迹,从锯齿状的裂纹一路看过去,当时一定伤得很厉害。

“他问你:‘你记得吗?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你对他似乎始终有一种特别的顾忌,虽然那时候神情越来越狂躁不安,却仍然没有贸然冲撞。只是冷冷看着他,不答。

“结果猪哥很不满意地摇摇头:‘现在你就忘记了?是在亚马逊啊,我们运气好,看到了罕见的长荆霸王陆地虎莲。看看就算了,你非要说人家果子好吃,无论如何要摘到手。为了掩护你,居然逼我出去跳艳舞,刚跳到楚王好细腰那一段,对方就毛了,刷一鞭子过来。好嘛,把我腰眼打开了花,住了两个月医院,这么大牺牲啊。要说你摘到了果实,分分吃也就算了,最气人的是,那朵花其实是公的,压根就没果实!!!’

杀人狐狸把这一段话说得飞扬跳脱,眉开眼笑,跟他自己语调声气完全是两个人。凤凰这个没心没肺的,完全不记得自己来干什么了,听得挺高兴,居然就拍起手来,一边笑一边喝彩,要是杀人狐狸拿个帽子出来,小姐说不定要赏人家两文。当事人就没那么有闲心了,山狗听到这里身子猛打了几下摆子,眼色阴晴不定。而杀人狐狸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止注意他,见他反应,身形即刻不易察觉地往后微微一倾,身后渐渐蒸腾起飞舞般的青色阴影。不过,叙述没停。

“猪哥掩上他的衣服,顺手把口袋里的童话书摆出来放着。他翻了翻书,随便地问:‘你要进去做什么?’

“仿佛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他立刻咳嗽一声,苦笑道:‘错了,我当然知道你要进去做什么。’

“他缓缓地说:‘你要伤害这里的人对吧,因为你认为,是猎人联盟谋杀了你最爱的人。你要报复。’

房间里,一声比杀猪还凄厉的惊呼冲破了山狗的喉咙,他一只手抓住了自己另外一只手,几乎号叫起来:“你说什么?我?我伤害了联盟的人?”

杀人狐狸背后泛出的青色阴影更加浓烈,环绕着他,微微飘荡。他凝重地,一下一下地点头:“是的,而且出手非常重。我后来才知道,在你来欧洲区以前,已经将猎人联盟总部的工作人员大半送进了医院,其中有许多,终生无法离开轮椅,甚至有许多人成为植物人。因为你使用的是一种奇特的拳法,使人中拳后就昏迷,全身骨头软化。”

山狗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那双手。那不算一双好看的手,不够修长白皙,终年劳作,手指手掌上都带茧子,强健有力中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韵律感。山狗翻来覆去地审视着自己的手,他喃喃疑惑:“我的拳法?我的拳法?”

中世纪欧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御的死亡阴影,比阳光还凛厉,徐徐降落于众生之上。阴影的来源,一是瘟疫,一是幽灵军团。顾名思义,幽灵军团不属于人类任何势力管辖,而是在阴阳两界自由出入,视世间生命为成熟稻田的邪恶队伍。被他们所接触到的身体,就会呈现出熔蜡一样悲惨的状态,肉体软垂无力,成为铁蹄下的烂泥,而灵魂犹自惊恐狂呼,响彻通往地狱的道路。

幽灵军团,最神秘的记录中说,他们是半人半鬼的结合体。是上帝的泥造不出的异端。

山狗的拳法,为什么会和他们拉扯上关系?

身子不断颤抖,内心的思潮在汹涌膨胀,不能压抑,同样不能压抑的,还有他皮肤上毛孔中点点白色的毫光,从不醒目到渐凌厉,慢慢甚至达到了刺目的程度。好像与之相呼应,杀人狐狸背后的青色阴影也迅速扩张,浓厚如雾霭,也如重云,将杀人狐狸整个包住。凤凰眉头微微一皱,翅膀无法抑制地扬起,似乎要扇开那一团浓雾,却被山狗一把拖住:“后来怎么样了?后来呢?我和猪哥,怎么样了?”

杀人狐狸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思绪回到了遥远遥远的从前。那时候,山狗和猪哥是搭档。但是他人的感觉,好像猪哥是山狗的妈,连出任务时带淡水,都是猪哥一人背两人份,笑嘻嘻的。他永远在前面走,山狗永远跟着。一开始是面无表情,随着时间过去,两人星级逐渐升高,大概是一起混得太久了,行事为人,也越来越像双胞胎。

有一些东西呼啸而来,破空击中了杀人狐狸的心灵。在他的胸口起伏中,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在发生。那些变化反映在他背后所散发的阴影里,带着如同秋天枯萎草木那样的悲伤感觉。

他终于继续。

继续说,那些久远的,消失在山狗记忆中的,像噩梦一样的故事。

“猪哥说:‘你记得吗,杀人狐狸?每个月底我们两个没饭吃的时候,都是他帮我们垫付食堂备用金;每次梦里纱派我们出任务不给好设备的时候,他都破例给我们换;每次升级考试,他都和梦里纱打架要给我们加星。你第一件冬季衣服,虽然是我帮你去欧洲联盟仓库里偷的,其实也是他叫我去的。’

“他声音低下去,有些伤感:‘就算是梦里纱,那么讨厌我们的梦里纱,出任务遇到险情的时候,他也第一个冲来救过我们啊。’

“有一些眼泪一样荡漾的东西溶化在他的言语中,浸润着你的皮肤,深入到你的胸口,一些微妙的变化在发生。你之前一直抬着、戒备着、杀机勃勃的手臂,渐渐软下来了,放在了身子两旁。只是,当猪哥一停下,冰冷沉默重新统治了这个空间的时候,又重新回到了攻击的架势。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可怕。”

“然后,你杀了他。”

杀人狐狸一字一顿地说:“你杀了他。”

“在你的手指插入他心脏之前,猪哥正在说:‘如果你真的需要伤害别人来发泄一下,那么,来杀我吧。我愿意被你杀掉,只要你放过其他的人,只要你觉得,这样做就会开心。’

“然后,你整只手,插进他的胸膛。每个人都看到他胸口喷出来的鲜血,飞溅在了监视器的镜头上。”

这几个字落音,便激起了凤凰的尖叫:“他死了?”

山狗的眼角,似乎要滴下血来。立在那里,身子不停发着抖。他的拳头捏得那样紧,似乎要从骨节中将每一滴骨髓都榨出来。他哑声重复了凤凰的问题:“他死了?”

杀人狐狸却一下轻松起来,他像一个出色的说书艺人那样,为自己成功地控制住了观众的心情与反应而感觉十分高兴,因此他虽然还保持着那副几许肃然,几许悲哀的神气,声音里却几乎带上了笑:“别紧张。你想想,我们刚才看到的录像还在说要追捕猪哥呢!”

既然已经把胃口吊足,他于是准备把这个故事来一个结局了。而结局所会带来的后果,连他也无法揣测会是什么。

身体前倾向站在书案前的山狗和凤凰,他的口吻轻松得甚至让敏感的人觉得有一点伪装:“鲜血染红了监视屏幕,我们听到猪哥痛苦得哇哇大叫,还喊着谁的名字,仿佛在召唤人来把他接走。当我忍不住冲到手指前厅的时候,你们两个都不见了。我们动用了影像碎片分析,发现有光行族类留下的空间转换痕迹。”

杀人狐狸左右转了转头。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啦咔啦声。

结案陈辞:“犯下大罪的你,就这样,被猪哥以苦肉计救走了。”

他脸上浮现出蒙娜丽莎一样的微笑,冰冷的怨恨渗出嘴角:“你在换心藤的功效下,无忧无虑地生活,而那些被你无故伤害的猎人,却永远躺在医院里,消耗无谓的生命。”

杀人狐狸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出手了。

一个巨大的山字符咒赫然出现在杀人狐狸身前,带着金色粲然的强烈光芒,缓慢然而无可抵御地压迫过来。汇聚着山峦峰巅的至刚之力,能够镇压下一切顽强不屈的头颅。

山水五行诀,杀人狐狸借以成名的独门符咒。

渊源自古中国的道法,一旦发动,每一个字代表自然界中五行元素所具备的独特力量。凤凰与山狗变起仓促,一念未转,身上便觉有千斤之重,竟动弹不得。杀人狐狸双手连连挥动,催动符咒前进,口中喃喃诵念:“华岳、泰山、嵩山、黄山……”每一声出口,都令被符咒力量所逼者受到更重的压迫,直到一个承受不住,便成肉泥,不得超生。凤凰与山狗本都是站着的,片刻之后,竟然跪了下来,山狗被故事搞乱了心神,完全无心反抗,只余下凤凰连连催动翅膀,连环设置消极防御结界,却只能挡住对方一时的进攻,防御力不断在减弱。她焦急之下,拼命叫山狗帮忙,双眼下望,猛然发现山狗支撑在地上的双手通体透明,她还有心思想:“哎呀,难道水晶凤爪是拿千斤锤压出来的?”眼角一瞥,惊觉他的整个后脑,也呈现出那种奇异的透明,脑髓在头骨中间,活似一碗白水豆腐,汩汩流动。

凤凰一辈子没见过这种人体奇观,大惊之下,翅膀一敛,疏了防护,符咒力量排山倒海般袭过来,背心处便好似被一锤打中般剧痛。她肠胃绞动,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吐了。凤凰一族皆清修净口,非饕餮之辈,吐出来全无食物,不过一些褐色黏稠的液体。山狗被这突变一激,心神像是醒过来了,闻到那是枇杷膏的气味,灵光一闪,全身能量极度提升,整个人身上便好似装了灯泡一样,闪闪发光起来。他干脆利落做了一个防护罩,暂时顶住越来越重的压力,一面高声提醒凤凰:“快,快叫出声来,快点。”凤凰一愣便明白,清了清嗓子,长声呼啸。此时的声音已经恢复到饮蚯蚓枇杷膏以前,无论天上人间多少山岳相叠,都在瞬间失了重量。两人立刻翻身跃起,双双向杀人狐狸扑去。后者大惊,眼看那金色山字符咒颓然落地,化为无形,立刻一改手诀符印。凤凰扑到他面前,一翅横扫出去。山狗也随同出手,隐约中他的手指如骨肉分离般透亮迷离,带着一股微弱而独特的腥气。两人攻势凌厉,却在将要触到杀人狐狸时各自感觉一阵剧烈灼热,急忙缩手。瞬间满目熊熊火焰便腾空包抄过来。杀人狐狸身前,更围了一圈摇摆跳舞的蓝色火蛇,火蛇中亮出一个血色的火字,原来是杀人狐狸催动了五行的火诀。凤凰与山狗急速后退,一面以声音设置真空防护带。那火焰如跗骨之蛆跟上来,撞到了凤凰所设下的防御法术,虽然也只缓得那么一缓,却足够凤凰撩翅而起,万丈光华之中一把抓住山狗,笔直上冲,一面放开喉咙,做锐声长啸,能力之强,竟将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分隔带震得四分五裂。杀人狐狸眉毛一扬,猛一挥手放出风字诀,一阵狂卷追踪凤凰的尾巴而去,终究缓了一步,转眼便被拉下了。杀人狐狸颓然坐回椅子,从未照进来过的阳光在脸上快乐地舞蹈,他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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