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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 作者:洛水

第二十六册 激战黄泉天

(/T//xt|小//说///天//堂)第二十六册
第一章激战黄泉天
阴寒的死气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钻进毛孔,渗透内腑,融入身体的每一个细微角落。
死螺旋胎醴流转不休,将源源不断的死气吸收炼化,成为法力的一部分。然后以深藏核心的一点生机为引,将最精纯的死气送入核心,转死为生。
无论死气如何汹涌如潮,一点生机犹如暗室中跳跃的烛火始终不灭,双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使我一直处于似鬼实人的状态,不至于被强烈的死气侵蚀成真正的鬼物。
四周早已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若不是知微高手,很难清楚视物,只能望见隐隐约约的飘忽黑影。饶是如此,这一带依旧阴晦不明,景物忽远忽近,看似一个诡异的影子向人扑过来,但伸手一捞,扑了个空,定睛再瞧,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却在远处晃荡。
寻常的距离感、方向感都已混淆,此地处于黄泉天、灵宝天的相接地带,承受了最激烈的法则撞击,昔日的水市俨然已化作“鬼市”。
我的脚步点在地上,踩中异物,发出怪异的呜咽声。
异物是一柄半死不活的魂器,上半身仍然保持着刀的形状,色泽漆黑,刀刃结满污锈。下半身则是累累白骨,一根根纠缠的骨骼仿佛感觉到痛苦地抽搐着,“咯吱咯吱”作响。
螭颓然坐倒,语声悲痛:“这是我们九兄弟的邻居,魂器天齿斩邪刃,想不到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你的兄弟应该已经遇难了。”我摇摇头,除非像我这样身具生死螺旋胎醴,可以自行转化死气,否则就算是楚度,在当时两重天交接的瞬间也会沦为不鬼不妖的异物。
一个无头精怪从我身前飘过,它的身躯已化阴雾,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那只脑袋一会儿化成阴惨惨的死气,一会儿又变回原来的肉躯,须发怒张,眉眼惊恐。
不远处,一个黑影蹲坐在地,埋着头,“嘎崩嘎崩”地咬着手臂,把自己一点点吃掉,但被吃掉的手臂又很快长出来。另一个黑影在地上缓缓爬动,边爬边哭,空洞洞的眼眶里涌出一缕缕阴雾…已然分不清它们到底是精怪,还是鬼魂了。
再往前走,可以听到若有若无的波涛声,黄泉天近在咫尺。
我心念一动,忽而跃起,弦线化作阴雾遁入暗处。
片刻后,四道身影破空而来,赫然是四大王族天精的族长。
“怎么还没找到?阿修罗王的传承气息分明是在此地消失的。”天烈东张西望,不耐烦地嚷道,与血肉融合一体的赤红铠甲吞吐烈焰,将附近缠绕过来的死气焚烧一空。
“那个红头发的人类很厉害,肯定是他用特殊的法门掩藏了阿修罗王传承的气息。”天灵眼中透出怨毒的目光,他全身笼罩在一个碧绿的光环中,将死气排斥在外。身躯已然缩小了一大半,神情萎靡,面色苍白,显然还没有恢复过来。
天烈仰头狂笑:“哈哈哈哈,天灵你被那个人类吓破了胆子吧?这个世上,谁有本事掩藏阿修罗王的传承气息?据说在传承里,还有一丝至高无上的阿修罗神的烙印啊!”
听到“阿修罗神”四个字时,几个天精眼中齐齐露出强烈的渴望。就连我体内的魔种烙印,也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
“爸爸,阿修罗神好像和我们域外煞魔也有些关系呢。”绞杀以心神告诉我。
“有一件东西,倒是可以藏住阿修罗王的传承气息。”天蜡阴阳怪气道,身体不停扭动着,像一大团熔化的蜡汁。“北境初成,众灵生智,那一点诞生的智火据说幻化成了宝炉。此炉藏洞天,通宇宙,堪称北境第一宝物,或许落到那个人类的手里了。”
我心中暗忖,小火炉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难怪空空玄一副万事通的样子。
天隐淡淡地道:“阿修罗神的烙印只是传说,太过飘渺,不足为信。但我等吸收了阿修罗王的传承,兴许能再进一步,逃出这即将破灭的天地。事先说好,你我先合力杀了那个杂种,绝不允许内斗,否则只会便宜了沙脉一族。”
“沙脉的族老天河沙也急着找那个杂种,那帮蠢货脑子进屎了,居然要奉一个杂种为主!”天烈恶狠狠地骂道,“难怪他们世代占据阿修罗王的传承,却没本事将它真正融合。”
四个天精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搜寻四周。我远远跟着,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待出手的最佳机会。四人中,天隐无疑最难对付,幽冥死气碰触她的身躯,竟然径直穿过,仿佛这个天精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这里的死气这么浓烈,我都受不了,那个人类说不定早就变成鬼了。”天烈一脚踢开地上的枯骨,骨头里钻出一个黑乎乎的鬼脸咬住他的小腿,旋即被火焰烧得凄惨大叫,化作烟雾消散。
天灵摇摇头:“他一定没死。天烈,你太小瞧人类了,他们中也有和我们匹敌的高手。闯入清虚天的那几个部族,不是都死在一个叫公子樱的人手里了吗?”
“听说进入红尘天的部族,也没捞到什么便宜。”天隐若有所思地道,“各部天精也该到联合的时候了。各自为战,只能被人、妖各个击破。”
“还要往前吗?前面就是黄泉天了,那里的幽冥气息对我们损害太大了。”天灵脸上露出一丝忌惮,四周的阴雾浓如实质,像是要滴出水来。碧绿的光环略显暗淡,沾上了一点灰黑色的暗斑。
我融入一团飘过的幽冥死气,向天灵悄悄接近。
天烈满不在乎地叫道:“怕什么?黄泉天和灵宝天相接,必然也会受到灵宝天的法则冲击,两天气息相融,黄泉天早变样了。”他率先冲在前面,灼热的火光喷出血肉,整个人化作一丛人形火焰。
前方涛声轰鸣,震耳欲聋。远远望去,幽冥死气铺天盖地,沸腾翻滚。一条幽深的大河奔腾而过,巨浪排空,望不见尽头,也不知去往何方。
天灵蹙了蹙眉,瞥见碧色光环上的灰斑,神色陡变:“不好,那个人类擅施死气,他…”
话未说完,他的腰被从冥雾里探出的一双手臂紧紧勒住,难以动弹。我冷笑一声,抱着天灵,纵身跃入了幽冥河。
幽黑的波浪像被划过的绸缎,往两边分开,河水没顶而过,如同黏稠的蜜浆搅动,浓烈了无数倍的死气洪水般灌入体内。
这水非比寻常,而是死气液化凝聚,堪称黄泉天最精醇的幽冥气息。大量死气涌入,生死螺旋胎醴一时难以尽数转化,连我都有些吃不消了。
“放开我!”天灵疯狂挣扎,碧环光芒大盛,苦苦抵御幽冥河水的侵袭,同时双臂向后探出,手指扣向我的两肋。
我向下急沉,避开他的反击,双臂贴着天灵的身躯一路滑落,转而勒住他的小腿,硬拖着天灵潜入河深处。
幽冥河上空传来天烈几个的怒吼声,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异芒轰击在河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生死存亡之际,天灵孤注一掷,反守为攻,身形俯扑而下,十指犹如通天巨柱,轮番锤捣,强横的气劲撕裂水波,将附近的死气荡空,形成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
我死抓天灵双腿不放,张口一吐,体内的死气喷涌而出,又把真空填满,幽冥死气迅速淹没了我和天灵。
“砰砰砰!”我倒立翻起,双腿腾跃,一连串眼花缭乱的魅武疾踢,与天灵的十指猛烈交击,硬撼硬撞。每一次对撼,天灵的攻势便薄弱一分,不得不分心抵抗死气侵蚀,力量大打折扣。而我消耗的法力还比不上幽冥死气的灌输,此消彼长之下,天灵的反抗越来越软弱无力,身上的碧环渐渐暗淡,直至消散。
天灵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尸斑接二连三地渗印他的皮肤,血肉一点点发硬、干瘪。我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双手发力一拽,将天灵拉至跟前,低头狠狠撞中他的额头。
一抹鲜血从天灵破裂的额角流出,幽冥死气犹如活物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入伤口。一块腐烂的血肉从额角绽开,慢慢扩张,像一张裂开的大嘴向外卷动,漫及身体各处皮肉。天灵痛得凄厉嚎叫,滚滚死气又灌喉而入,将他的声音彻底淹没。
上方赤光骤然一亮,一团燃烧的火焰破开河水,疾掠而至。天烈的铠甲化作一束束吞吐的焰光,从全身喷出,所过之处,幽冥死气袅袅蒸腾。
与此同时,天灵的头盖突然裂开,一束灵光急速遁出,裹住奄奄一息的天灵迎向天烈。
我岿然不动,远望着天灵与天烈不断接近。
眼看双方相距一尺之遥,幽冥河水猛然腾跃,像一条怒龙冲过两人,翻腾的波浪卷起天灵,将他远远抛开,紧接着又一个浪头压下,天灵发出绝望的吼声,往河底沉落,死气重重叠叠地围上去,吞噬了天灵迅速萎缩的身躯。
临死前,天灵剧烈的情欲波动化作心镜的养分,镜面上的本源花纹越来越玄奥。
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你知道我一定会出手么?”
我低下头,凝视着河底倏然现出的两点红光:“我知道你,就像你知道我一样,龙蝶。我需要天精的情欲完善道境,你需要天精的魂魄,继续垂死挣扎下去。”
龙蝶之所以能在黄泉天苟活,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我的存在,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真正死去。另一方面,他躲在幽冥河里汲取了不少孤魂野鬼的魂魄,补充自身,才能苟延残喘。
“挣扎…”龙蝶闪烁红芒的双眼闪过一丝苍凉,“是啊,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总是要挣扎的。”他狂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那你还等什么?送上门的食物,还要白白放过不成?”
狂笑声中,波涛剧烈动荡,湍急怒流仿佛化作咆哮的黄泉冥龙,绕着我飞舞腾跃。霎时,我和龙蝶心神合一,驾驭着幽冥河水扑向天烈。
一道道黄泉天的法则闪过脑海,这是龙蝶蛰伏多年的领悟,如今毫无保留地传送过来,令我对死气感悟更深,运用更加巧妙多变。
天烈怪叫一声,无数道烈焰犹如流星雨纷纷激射。我随手一拳,挟起漫天幽冥河水,呼啸击去。巍巍壮阔的死气像倾倒的山岳,瞬间压灭焰光。死气一路席卷,火雨应手扑灭,天烈抽身而退,仓皇逃向河面。
惊涛骇浪挡在天烈上方,死气重重拍击,不容他逃脱。我体内的法力已经暴涨到了极限,举手投足,撼天动地,仿佛随时都会冲破最后的桎梏,臻至另一个层面。但我死死克制,这种突破毫无意义,反而危害无穷,过盛的死气会打乱生死螺旋胎醴的平衡,把我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可怖异物。
“好!”龙蝶赞叹道,“你果然道心大进,明晓取舍。要是你真的冲破极限,只会被幽冥气息同化,丧失灵智,沦为黄泉天的一部分。”
“有你在,怎会舍得我被黄泉天同化?”我似笑非笑地道,倏然加速,追上天烈,一拳猛烈击去。无论是我还是龙蝶,需要吞噬的都是一个完整的对方,而不是丧失灵智的残品。
天烈仓促转身,挥拳迎击,烈焰散发出熔金销铁的炙热高温。若在别处,我还需顾忌几分,但此处的幽冥河几乎被我和龙蝶操控,死气显化的浪头只是一扑,就将烈焰打灭,拳头紧接着轰中天烈胸口,发出激越的金石声,天烈身躯晃了晃,面型轮廓从燃烧的铠甲中浮出,兀自带着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
我的第二拳又跟着击中他的胸膛,双腿犹如鬼魅般变幻方位,连续踢出。一旦被魅武缠住,天烈就是瓮中之鳖,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
湍流猛烈动荡,一道人影急速窜至,拍向我的拳头。拳掌相触之际,一股滚烫的蜡汁沿着我的掌心流淌,瞬间包裹全身上下,我身形一僵,仿佛变成一只封在琥珀里的虫子,动弹不得。
另一道若有若无的身影倏然一闪,由远而近。若不是幽冥死气的细微波动,天隐的这道身影几乎难以辨别。
“小心,这个怪物杀了天灵!”天烈双目喷火,急切吼道。在他们眼中,我像一团飘荡的阴森死气,和黄泉鬼物毫无差别。
“小心,是虚空神通!”龙蝶语声刚落,天隐直冲而至,闪电般投入我的怀中。
弦线及时探出。
一道惊雷在身前炸开,爆出蓝紫色的耀眼厉芒,阻得天隐冲刺的势头微微一顿。紧接着,一连串光芒闪耀,照得四周波光璀璨多彩,强烈的光线中,天隐惊讶微张的红唇异常清晰。
弦线交织出煌煌天象,对准天隐不断轰击,轰得她一路后退,难以近身。直到此时,我才觉小腹微痛,低眼瞥过,坚实无匹的肉身居然裂开一个细微的小孔,渗出血丝,倘若弦线再稍迟出手,必然被天隐穿腹而过。
“虚空神通,身化虚空,穿梭自如,妙用无穷。即便是幽冥死气也会被她导入虚空,伤不得她分毫。要不是分心导引死气,你的弦象攻击也会被她引入虚空。”龙蝶解释道,蓦地声音一滞,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弦线忽地一沉,一缕缕黄泉气息悄无声息地黏附上了弦线,心镜陡然一震,映出幢幢阴影,变得模糊不清。
我暗暗皱眉,幽冥河中死气太浓,又参杂了许多鬼物的魂魄碎片,所以我始终不曾施展弦线,担忧沾染杂质,心镜被污,更怕龙蝶借助弦线,悄悄潜入我的精神核心。
混浊的黑气不断从镜面蒸腾,心镜开始自行磨砺杂质,一时间,脑海中鬼哭狼嚎,闪现出一个个厉鬼恶魂张牙舞爪的凶相。
吸收这些鬼魂对心镜颇有益处,但如今陷入天精围攻,加上龙蝶虎视眈眈,实在不适宜分心炼化。
“杀!”天烈暴喝一声,直冲过来,拳头击出密集火雨。
我仍旧被蜡层裹住,难以动弹,即便是幽冥死气,也无法消融这一层诡异的东西。反观天蜡,立在原处不动,双目半闭半张,身体像一团黏稠的蜡汁蠕动不休。
不得已,弦线再次射出,化出天象接住天烈的猛击。这么一来,更多的黄泉气息缠上弦线,心镜越发阴气森森,晦暗蒙垢,无数负面情绪鼓噪狂舞,隐隐波及我的精神世界。
我心知肚明,龙蝶本可操纵幽冥水浪,挡住天烈这一击,但他袖手不管,摆明了另有所图。
“轰轰轰!”天烈猛攻不休,一拳接一拳击向我。天隐朦胧的身影在弦象中闪跃,穿过重重阻击,离我越来越近。再不摆脱蜡汁,我只能被动挨打。
转瞬间,我的法力向外猛烈迸发了数百次,却始终无法震退裹住身体的蜡汁。与此同时,耳畔传来天蜡轻微的闷哼声,他全身颤栗,蜡汁像波浪般剧烈起伏。
我心下恍然,蜡汁将我与天蜡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遥遥相连,若不重创天蜡,这层蜡汁便无法摆脱。
再无丝毫迟疑,弦线强行刺入天蜡的精神世界,化作弦象,狂轰滥炸。
“哇!”我和天蜡身躯齐齐一晃,口喷鲜血,脑子疼痛欲裂。
在天蜡没有出现任何情绪漏洞时,弦线的精神攻击近乎蛮干,自然会撞上对方坚固的精神壁垒,遭到反噬。但他显然也不好过,紧裹我身躯的蜡层出现了一刹那的松动,我立刻抓住机会,法力迅猛一撞,一举冲开蜡层,脱困而出。
探手抓住天烈击来的拳头,我刚要还击,视野中忽然失去了天隐的踪迹。我想也不想,身躯倏然横移,一道极淡的身影从先前的位置直穿而过,身影过后,才带起一道尖锐呼啸的气浪。
“龙蝶,你在做什么?还不出手助我,想要收渔翁之利么?”我沉声道,面对三个知微高手合攻,哪怕借助幽冥河的死气,我也有败无胜。对方要分心抵制死气,我同样要炼化心镜沾染的杂质。偏偏这个时候,龙蝶仿佛销声匿迹一般,再也不曾出手操控幽冥河水。
三个天精重新围上来,天烈一味猛攻,天蜡绕着我游斗,寻找贴身相触的机会,天隐或隐或现,飘忽不定,若不是我在四周布下层层弦线,早被她洞穿而创。
“先摆脱他们,我暂时无力助你。”过了好一会,才传来龙蝶虚弱的语声,隐隐透出一丝痛楚,“灵宝天的法则渗透太快,我已经挡不住了。若再强行操控幽冥河,只会遭致魂魄破碎。”
我心头一凛,龙蝶以鬼魂的形式藏于幽冥河,被灵宝天法则冲击,必然凶多吉少。不过这仅是他的一面之词,如果他透过弦线渗入我的精神核心,同样也会虚弱受损。
最糟糕的是,我是龙蝶分裂出的另一个魂魄,双方精神本源相同,难以察觉他是否已经侵入我的心神。
“下来吧,我在幽冥河底等你。”龙蝶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稍一犹豫,旋即掉头就逃,向幽冥河深处潜去,三个天精紧紧追在后面。
越往下潜,河水越黏稠,沉甸甸的宛如厚重泥膏。我急速下沉了数千丈深,仍然望不见河底,浓烈的死气升腾出各种可惊可怖的地狱惨象。
隐隐听到上方天蜡的声音:“我不能再下去了!该死,我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天烈的声音接道:“我也撑不住了,那不过是个法则异变的鬼物,没必要和他拼命。”
“此人绝非鬼物。”天隐似乎冷笑了一声,道,“不过在此作战,确实与我等不利。这个人太厉害,单打独斗,你我无一人是他的对手。若我所料不差,那个杂种就是他藏起来的,天灵当日也是被此人打伤。”
天烈骇然道:“想不到在阿修罗岛之外,真有这种不世出的绝顶高手。看来各族天精联合,势在必行了。”
三个天精的交谈声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幽冥河的波涛声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下忽然触及实地,龙蝶孱弱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来得还算及时。若再晚到几天,我恐怕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一双赤红的眼睛从幽暗中睁开,像两盏摇曳的鬼火。
我微微一愕,对面的龙蝶俨然变成了异物:脸是一团涌动的阴雾,只露出两只闪耀的眼睛,头以下尽是嶙峋白骨,不时有腐败的血肉生出,发出浓烈的腥臭。
这是灵宝天法则带来的伤害,否则龙蝶应该是没有实体的魂魄,血肉再生只会令他真正消亡。
“只有你能救我,你也只能救我。”龙蝶深深地望着我,发出一阵嘲弄的狂笑。
第二章激战黄泉天
“我只能救你?龙蝶,你不会伤重糊涂了吧?”我不露声色地道,“眼下你奄奄一息,正是我将你吞噬的大好机会,怎会傻得出手相救?”
龙蝶淡淡地道:“你要如何将我吞噬?杀了我?用心镜磨碎我的魂魄?好,我便任由你处置,绝不反抗,你动手吧。”
我冷冷注视了他片刻,一根惨白的颈椎骨正缓缓生出龙蝶背脊,攀向阴雾笼罩的后脑。不用多久,龙蝶就会骨骼全复,鬼魂之体彻底溃散。
到时候,即使心镜吸收残魂也毫无意义,因为我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龙蝶。如果现在强行下手,同样会导致对方魂魄受损,何况龙蝶随时可以自爆魂魄,令我一无所得。
“你我都别浪费时间绕什么弯子了。想要完整吞噬对方,就必须重新合二为一。”我深吸了一口气,坦言道。
龙蝶大笑:“没错!唯有重归一体,才能彼此一争高下,决出真我。你现在杀我,就存了你、我之别,再也难以彻底融合,最多只能滋补一下你的心镜。”
我默然半晌,道:“所以我不但不能杀你,还要伸以援手,将你的魂魄完好无缺地引入我的精神核心。”
龙蝶反问道:“这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不是吗?”
我长笑一声,笑声中透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你果然好算计。早在你将我分裂出来之时,便预料到了今天么?你就不怕我为了根除隐患,不惜一切将你格杀?”
龙蝶鬼火般的双眼狂热闪耀着:“早一年,早十年,你都会毫不迟疑地干掉我。但今天的你不会,因为你的眼界、气宇、心境都已不同往日。当一个人誓要攀上最高的山巅,就不会在意,是否会被途中的一块石头绊住脚步。”
我轻叹一声:“你说得没错,只有你我完整合一,才有机会踏出迈上山巅的最后一步。这也是你在这暗无天日的黄泉天,苦苦挣扎多年的唯一亮光。”
“不是迈上山巅,而是迈出山巅。你心里不正是这么想的么?”龙蝶语气中透出傲然,还有一丝暮色般的苍凉,“当我将你分裂之时,就知道你一定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成为当世最巅峰的高手。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所欠缺的,仅仅是一点机遇而已。”
我沉吟良久,忽而展颜一笑:“那你还等什么呢?来吧!”弦线向外探出,像一道无形的桥梁,穿过汹涌的幽冥河水,穿过无数年的等待,延伸到龙蝶跟前。
涛声如雷,在我和龙蝶的心中壮阔跌宕。龙蝶的身躯微微颤抖,从那火焰一般跳跃的双眼中,缓缓渗出两行混浊的水,在黑暗的幽冥河底闪耀出最绚丽的光彩。
“啪啪啪!”龙蝶全身的骨骼寸寸散落,双眼的焰光倏然熄灭,一缕奇异的精神力量缠绕住弦线,没入我的精神世界。
“轰!”仿佛只是一刹那,又仿佛过了许多年,无数画面掠过脑海,像幽冥浪潮奔腾而过,起伏动荡:当过红尘天的歌楼小厮,被客人欺压;偷过色欲天的万年灵草,被守护者重创;抢过魔刹天的出世秘笈,被众妖围殴;也爱过清虚天那个如丁香哀愁的女子,被当时的掌教羞辱…一次次跌倒,一次次挣扎,一次又一次没有尽头的失败。
最后闪过我心中的画面,只是一个沉入无尽黑暗的孤独灵魂。
暗流卷起身前的白骨残骸,冲向远方,渐渐消失在幽冥河深处,再也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然而波澜湍急,涛声震耳,在那具死亡的肉体中,始终翻滚着和幽冥河一样汹涌的激流。
无论失败过多少次,无论痛苦浓得比水还要淡,那样的激流都会奔腾向前,不曾停歇,用力发出自己的轰鸣。
所以,才会在如此险恶的幽冥河中活下来吧。
你懂得我的苦痛么?
我懂得你的坚持。
龙蝶沉入我的精神核心,化作两点灼热的赤焰。
我无语默立,心镜上的杂质像冰雪般层层融化,露出晶莹纯净的镜面,道境不觉中再进一层。良久,我低声道:“早在我和天隐动手时,你的部分魂魄便已融入弦线了吧?”
隔了片刻,龙蝶在心海中回应:“我怎会错过那样的机会?”
我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河水翻涌。从未有像现在这么一刻,我和他如此亲密交融,莫逆于心。
先行潜入的部分魂魄,才是龙蝶真正的底牌。就算杀了他,就算此刻动手,吞噬他显露出来的魂魄,我也得不到完整的龙蝶。
那一部分魂魄匿伏在暗,随时可能对我发难,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能找出完整的龙蝶,将其吞噬,彼此合一。
我们都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等待那个最合适的机会。
而在此之前,我们会携手击倒一个又一个挡在前面的阻碍。无论是天精,还是楚度。
“龙蝶,让我带你品尝胜利的滋味吧!”我胸中涌起无限豪情,急掠而起,挟着喷溅的水浪冲上河面。
三个天精已经离开,四周的死气时而激荡,时而消散,偶尔可以望见一些外形奇诡的灰黑草木缓缓钻出地面,几个骨头架子若隐若现地走动,灵宝天的法则开始向黄泉天全面渗透。
我顺着原路往回走,不远处,一团死气飘荡开来,露出一个佝偻脊背,颤颤巍巍,手中握着一把残古胡琴的异物。
它头大如斗,额头顶着两根腐臭的尖鳞角,双目阴雾涌动,咧开的嘴巴流出一滴滴斑斓黏稠的液体。死气穿过溃烂洞开的胸膛,往下缠绕,从阴森的惨雾中依稀透出一点魂器的暗淡锋芒。
螭盯着残破的胡琴,在神识中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吼:“囚牛,是你吗?囚牛!林飞,快让我出去,我要出去!”
螭疯狂跳动,双目尽赤。我以弦线裹住螭,暂时封住死气,将它放出了神识。
“囚牛!”螭踉跄奔向那个异物,嘶声吼道,“我是螭!我是螭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囚牛呆呆地看着螭,忽然抱住头,痛苦地嗷叫,似乎还残存了一点灵智。
“我来晚了!走,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螭伸手要抓囚牛,后者受惊般地往后急退。
我摇摇头,没想到真的找到了螭的兄弟。但囚牛被死气和天人五衰浆侵蚀,已经没得救了。
“走啊,我带你走啊!”螭用一种呜咽般的声调叫喊。
“阿螭…”囚牛盯着螭,忽而使劲摇头,喉头发出一连串古怪的音调。
“不!我怎么能这么做?不!”螭神色惶然,蹒跚后退,“我不要!我不能这么做!”
“杀…了…我。”囚牛摇摇晃晃,一步步走向螭,艰难地吐出模糊的音调。
“不,不要啊!”螭颤抖着往后退,抖得像个茫然无助的孩童,一直退到我跟前。
“杀…了…我!”囚牛失足跌倒,又挣扎着爬起来,吃力地走向螭。
“杀了他吧,不要让他痛苦地沦为一个失去神智的怪物。”我缓缓叹息,昔日龙宫,兄弟融融。一朝别离,已是天人永隔。“让囚牛带着魂器最后的骄傲,尊严地死去。这是身为兄弟的你,可以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囚牛定定地站在螭的面前,慢慢直起溃烂的胸膛,咧开的大嘴仿佛在微笑,似是忆起过往兄弟投壶的乐趣。
螭仰天发出悲厉的吼声。
我轻轻握住螭,他在掌心慢慢变成笔直的枪杆,锋锐的枪尖闪耀着最痛苦、最绚烂的光焰。
光焰闪过,囚牛倒下,胡琴从手中滑落,发出一声破碎的清鸣。
你懂得我的苦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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