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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龙传》 作者:田中芳树

第十卷 大英帝国的末日 第五章 应该是大决战没错

  Ⅰ

 

  正当邪恶的人类大敌在贝克街的饭店咖啡座品尝道地烤饼干与红茶之际,占据了曼菲尔区一整块绿地的蓝伯·克拉克·缪龙宅邸阴森的氛围已化为令人窒息的瘴气。

 

  其实宅邸的主人本来就与安详和谐无缘,秋天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洒落在整个伦敦,但这50英亩(约20万平方公尺)的土地却整个笼罩在冰冷沉郁得近似凄凉的阴霾之中。

 

  四姊妹的合法与非法部门双方干部近日来为可怕又严肃的疑问所缠绕,他们是一群崇尚权力与财富,对社会公义与贫弱救济吐口水的俗人,但表现至少还算正常。意思是他们虽无情却不残忍,不会杀害无辜的人或者从事不必要的破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消灭反对组织连同整个家族,却不会故意残杀消费四姊妹的商品,在四姊妹维持的太平之世下安居乐业的人,会做这种事情的只有像希特勒那般狂人或是地下宗教团体的教宗。

 

  然而目前以绝对正义君临天下的蓝伯似乎超越了“恶的合理性”,已经有十名以上的女性成为他奸淫杀戮的牺牲品,为此收拾善后就花了七百万英镑,对四姊妹来说这点连称做零钱的价值都称不上。但是观察年轻统帅的言行,事情绝对不会就此结束,部属们畏怯的气氛愈发浓厚。

 

  ……这里是下个人称太阳能环保室的房间,四面是墙,但天花板铺着透明的强化玻璃,便于阳光直射室内。地板铺着彩色磁砖,角落放置几盆观叶植物与热带鱼水族箱,另外备有沙发、几张凳子与咖啡桌。

 

  房里有四名男女,面对即将入侵这栋宅邸的人类大敌,他们负有迎击的义务。虽处在同一阵营,却以一比三的形式相互对峙,彼此报以憎恶与侮蔑的目光。此四人就是史黛普拉小姐、麦克森老人、自称是“耍纸人”的少年与克莱恩。

 

  “我负责防御指挥,话先说在前头,你们只会碍手碍脚,还是赶快回苏格兰吹风笛吧,曲名可以订为‘跟不上时代的叙事诗’。”

 

  高大的体格包着布满迷彩的战斗服,克莱恩如此嘲弄道;而史黛普拉小姐淡淡地反驳:

 

  “凭你应付得了竜堂兄弟吗?别忘了你只是个连耍纸人都赢不了的饭桶,要吹牛也得看场合吧?”

 

  耍纸人站起身脸上浮现微笑,同时向克莱恩做出吐口水的动作,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挑衅,但克莱恩却认真起来,他要展现自己实力的一端,掌握主导权才行。于是他伸出长腿,冷不防砍向耍纸人的脚。少年大叫一声,笨拙地匐向地面,同时手边发出闪光,顿时一道又薄又利的物体划过空气。

 

  只见几个物体零星掉落地板,当克莱恩发现那是自己被薄纸切断的手指之际,立刻释放出痛苦与激动的叫喊。

 

  耍纸人站起来发出高笑,砍伤职业暴徒的那张纸已经回到他的手上。大叫转为呻吟的克莱恩以无恙的左手勉强握住手枪枪把,此时麦克森老人开口道:

 

  “快叫医生来,断面平整,你也有基础体力,现在还来得及做接合手术。”

 

  克莱恩还留有一些理性,承认麦克森老人的意思是正确的。于是他捡起散落一地的手指,脸色之难看令人联想到尸腊。

 

  “给我记住……”

 

  “可惜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证据就是我已经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耍纸人再度爆出笑声,史黛普拉小姐仍然没有开口。带着被切断的手指与受伤害的自尊,克莱恩走出太阳能环保室,背影逐渐萎缩凋零。

 

  “唉,这是何必呢?”

 

  麦克森老人没趣地低喃道,重新坐回沙发上,而耍纸人抬头挺脸。

 

  “祖父,我已经长大了,下次一定要砍断那群来自日本的竜堂兄弟的手指给您瞧瞧。”

 

  “有骨气,但我觉得那群来自日本的兄弟都很乖,开朗率直又有礼貌,为什么会误入歧途呢?”

 

  “伯父,您不能光看表面,他们是邪恶的龙族,反基督教派。”

 

  史黛普拉小姐终于说话了,语气相当强硬。

 

  “但是其中最小的孩子还跟我们的耍纸人同年龄,难道没办法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怨我失礼,伯父,您太天真了,还记得强大的美国太平洋舰队就是整个毁在这四人的手里,他们正是文明与秩序的破坏者,绝不能眼睁睁放过他们。”

 

  愈说愈激动的史黛普拉小姐顿时全身僵住,因为一个人影动作缓慢地走进房间。

 

  “老丹尼尔!”

 

  麦克森老人连忙踢开椅子,立正站好。拄着拐杖、身穿西装的老人直到前些日子仍是四姊妹的总帅。苍白的脸部皮肤某个部份开了一个洞,从里头吐露出意外清晰的声调。

 

  “久违了,麦克森上校。”

 

  “大约有十五年了。”

 

  “当时地上还存在着一个名叫苏联的国家,我已经垂垂老矣,上校你还正值壮年吧。”

 

  史黛普拉小姐必恭必敬地推出安乐椅,老丹尔尼点头致意后随即就座。

 

  “岁月流逝、年华老去、国运衰竭,没有人阻止得了这一切。”

 

  麦克森老人与史黛普拉小姐正襟危坐地聆听这段嗟叹,唯独耍纸人一边玩弄着前一刻砍断克莱恩手指的白纸,对老丹尼尔投以与敬畏绝缘的目光。

 

  “好烦,老人活愈久愈痴呆。”

 

  “耍纸人!放肆!”

 

  史黛普拉小姐语气紧张地加以责备,等少年收回不敬的笑容是在接收祖父严厉的视线之后。

 

  “请息怒,老丹尼尔。”

 

  “年轻真好,天不怕地不怕。”

 

  回答实在欠缺创意,老丹尼尔虚应几句之后不再说话,似乎相当疲惫。麦克森上校见了便畏首畏尾地问道:

 

  “您今日为何大驾光临呢?”

 

  “没什么,只不过有几件投资案需要向大君说明,我前往晋见时却遭到拒绝,原因是大君今日另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干脆来找你们,就当我这次是来见你们的。”

 

  拒绝会晤老丹尼尔?历任大君没有人敢做这种事,因为老丹尼尔正是四姊妹实质的最高领导人。对于新上任大君的盛气凌人与老丹尼尔唯命是从的态度,麦克森上校着实吃了一惊。

 

  “哦呵呵呵呵呵呵!”

 

  突然间,太阳能环保室的玻璃天花板产生震动。麦克森上校屏气凝神环顾四周。

 

  “老丹尼尔,请多防范,我在爱丁堡也听过这个笑声,这是一场超乎常理的灾厄即将发生的前兆。”

 

  “竜堂兄弟的入侵吗?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吃惊的?”

 

  双手叠在拐杖头部,老丹尼尔泰然自若地回应道。麦克森上校行礼后踩着比实际年龄来得年轻、充满活力的脚步走出太阳能环保室,耍纸人紧跟在后,强烈的破坏声响之中夹杂了怒吼与悲鸣,一场货真价实的灾厄正席卷着整个缪龙府邸。

 

  ※※※

 

  高达三公尺、老旧却厚实的石墙开了一个大洞。那是小早川奈津子闯入的遗迹,无数破片散落四周。数十个旁观者偷窥着宅邸内部,表情布满了好奇与恐惧,竜堂兄弟四人不费吹灰之力长驱直入。

 

  “我看了不少漫画跟卡通,就是没看过主角在入侵敌人大本营时使用这种卑鄙手段,不会有问题吧?”

 

  “这是续哥你自己的形象吧。”

 

  “你说什么?”

 

  “好痛好痛!不要拉我的耳朵啦!”

 

  “我跟小早川奈津子不同,我只听得见谁在偷骂我,敢耍嘴皮子就先做好心理准备。”

 

  逐渐凋零的草地上有凹洞成排连接到房子那边,这是小早川奈津子的脚印。

 

  “终哥哥就是因为不能亲自打坏这栋房子的围墙,正闲得发慌呢。”

 

  “喂,余,没人叫你多嘴!”

 

  “到此为止!专心注意前方。”

 

  经大哥一责骂,几个弟弟总算看前方,上打的黑影从草地跃起,那是狰狞的狗群,杜伯曼犬与斗犬的混合部队。它们发出慑人的咆哮并朝左右散开,半包围住四人,往地面跃起直扑而来。

 

  数秒内猛犬墙遭到突破,杜伯曼与斗犬被摔在草地、抛进喷水池、丢到花坛。当最后一只尾巴被抓住,整个甩出飞越庭园上空之际,始向弟弟们喊道:

 

  “尽情大闹一场吧!愈超现实愈好,愈是让笃信常理的人愈不敢相信愈好!”

 

  “终、余,上级的许可下来了!”

 

  “包在我身上!”

 

  “遵命,长官!”

 

  弟弟们精力充沛地回答,在四姊妹听来有如充满晦气的丧钟声响。

 

  Ⅱ

 

  克莱恩放弃右手断指,无暇接受接合手术。身为缪龙宅邸的警备长官,必须坐镇指挥所有保镖。由于被切断的伤口急速收缩,已经不再出血,在拥有医护兵经验的部属做过紧急处理、服用抗生药物并注射古柯碱之后,包着绷带的右手已经不痛了,却克制不住一股失落感!庆幸左手的灵活度与右手几乎相同。

 

  敌人并非趁着夜黑风高入侵,而是在白天之下光明正大冲破正门而来。惊愕的同时,愤怒也随之爆发,日本人简直太没常识了。

 

  “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克莱恩咕哝道,他明白自己非冷静下来不可,却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也确实感受到一股压力。如果让敌人在白天入侵之后还活着离开!那他在这之前拼命建筑的地位与信用将毁于一旦。他拥有的杀人手段与技术是业余的竜堂兄弟所难望之项背的。

 

  另一方面,竜堂始带着愉悦的心情展开行动。

 

  虽然始“天生要吃长男这一行饭”,言行皆以刚毅沉着、稳健公正为原则,如果拿掉这层照顾弟弟们的责任感,他仍然可以变得相当偏激,而且也不讨厌这样。

 

  此时地面逐渐转暗,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云层异常快速地征服了整个视野。高空中首先出现白云,接着是灰云,在最底下流动着的是黑云,层层相叠阻断了阳光!连接着云层之间的光线应该是闪电。远雷轻响,湿冷的风吹乱了竜堂兄弟的发际。

 

  “好,愈来愈有气氛了!”

 

  终开心地说道。竜堂兄弟往前疾奔,以终为首,依序是续、始、余。垫尾的余距离有点被拉开,因为他的目光被屹立在庭园各处的大理石与青铜像给吸引住了,而克莱恩正率领部下一声不响地潜近他的身旁。

 

  “不要开枪,用那个。”

 

  克莱恩一声令下,保镖们各自拿出一个细长的黑盒子,同时朝余扣下扳机。随着一道干涩的炸裂声,只见六条细蛇冲出,原来是电线。前端刺进余的衣服,同时有5万伏特的高压电流窜过余的全身。

 

  这是一种知名的高压电枪,名为空气枪。高压电流流出电线30秒,中枪者30分钟内动弹不得,不会遗留外伤或后遗症。原本是防身武器,现在也被拿来作为绑票之用。

 

  余不解地回头看了保镖们一眼,接着倒在草地上.犹如一个断线的木偶。六条蛇再度活跃,这次是后退回巢。克莱恩随即向部属们扬起下颚。

 

  “抓起来当人质。”

 

  两名体格壮如重量级拳击手的部属走近余,粗鲁地拎住他的衣领往上拖,同时把他的手往后扳打算套上手铐。瞬间,余全身一动,只是轻轻一动而已,两名魁梧的保镖便被弹到数公尺外。当着惊愕不已的克莱恩面前,余站起身轻甩着头。

 

  “喂喂,吓我一大跳,好像被静电刺到一样麻麻的。”

 

  余说道,但真正吓一大跳的是克莱恩。他左手握着刀,那是只消看一眼就会产生痛感的锯齿蓝波刀。这把刀已经划破了十几人的喉咙,刃面还残留着人血的污渍。克莱悬握紧刀子正要踏出第一步之际,头上却发出声响。

 

  余投出的手铐正好命中克莱恩的太阳穴,比重量级拳击手的一拳来得更有效。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内耳的三半规管跳着舞,克莱恩瘫倒在地上。此时一股人形风暴倏地席卷群龙无首的保镖们,原来是余的兄长们火速折回,当中有人失神地猛扣扳机。

 

  子弹在壁面刻出弹孔迷宫,壁材四散!化为飞舞的尘埃。其中有几颗的确命中了,但竜堂兄弟却无人倒下。数枝全自动步枪被一把把折断,身经百战的巨汉们被少年举起并摔出。克莱恩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却听到一名部属愚蠢至极的报告。

 

  “警察来电表示听到枪声,请求入内。”

 

  “拒绝掉,谁也不准踏进这里一步。”

 

  克莱恩很想如此大吼,舌头部打了结说不出话来。正当他努力站直身子之际,竜堂终所打飞的一名部下正好迎头摔在他身上,结果他整个昏迷过去。

 

  一群无法无天的日本人短短五分钟内就让30名以上的武装保镖沦于无法战斗的状态,接着进入大宅邸内部。另一方面小早川奈津子也在远处闹得不可开交,四姊妹最高司令部等于陷入即将崩溃的危机之中。

 

  在不断的突围与打斗之中,竜堂余与兄长们走散。余向西王母祈祷希望不要遇到小早川奈津子,一面走进一个摆着安乐椅与棋桌的房间,结果大吃一惊。因为他看见昨天才在伦敦大学分道扬镳的麦克森老人。

 

  “爷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麦克森老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以平静又哀伤的语气说道:

 

  “不行啊,你们怎么可以乱闯别人家还到处破坏,像你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余开始支吾。

 

  “这,这是,这是因为……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表达感情的方式因人而异,在兄长们的关爱与呵护之下成长的余,理所当然一直信奉着人性本善的理论。因此当麦克森老人露出悲伤的表情时,他也感到为难,只有拼命低头道歉。

 

  “别这样,小朋友,我不是在责备你。”

 

  “对下起。”

 

  “我知道你并不愿意这么做。”

 

  “是的。”

 

  “那就表示你是被迫的了?”

 

  “没有人强迫我。”

 

  “是你的哥哥们吗?”

 

  余沉默不答,麦克森老人继续谆谆教诲。

 

  “即使哥哥们下令,如果是错的就没有必要遵守吧。”

 

  “你是个乖巧的好孩子,所以才会被哥哥们利用,仔细想想,盲目跟从并模仿哥哥们的行为毕竟不是好现象。”

 

  余沉默了一阵,再度开口所发表的内容却出乎老人意料之外。

 

  “我们现在是用什么语言在交谈?”

 

  “……有什么关系,别太在意这种小细节。”

 

  “是爷爷你引起我在意的。”

 

  余露出愠怒的表情,麦克森老人却显得更哀伤。

 

  “爷爷你失败了,你无法挑拨竜堂家的兄弟,只有我们自己,还有我的表姊才有资格说我们兄弟之间的坏话。”

 

  余带着深沉的目光凝视默不作声的麦克森老人。

 

  “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就不会故意挑衅我们兄弟。我正在怀疑你怎么会说这种话,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用语言跟你在交谈。”

 

  “余,你真聪明。”

 

  比时传来第三者的声音。

 

  “不要随便看对方的眼睛,据说这个老爷爷曾经是先后对纳粹与苏联的间谍实施催眠术洗脑的名人。”

 

  续将手放在余的肩上,冷冷地瞪着麦克森老人。看了他的眼神,麦克森老人决定放弃继续蒙骗。

 

  Ⅲ

 

  “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爱丁堡的时候就向霍斯拉先生一五一十打听清楚了,得知麦克森上校与其一族显赫的功绩。”

 

  “哦?霍斯拉吗?”

 

  麦克森上校做出一个近似苦笑的表情。

 

  “那个小丑,不仅派不止用场还拼命扯自己人后腿!那家伙现在人在哪里?”

 

  “死了。”

 

  续不假思索地作答,麦克森老人听了只是不屑地低笑。

 

  “真不敢相信,那个懦夫应该不会轻易丧命,顶多是隐姓埋名一辈子吧,算了,这种人不值得深入追究。”

 

  接着麦克森老人亲切地望向续和余。

 

  “我是你们的敌人没错,但我并不恨你们,反而觉得十分惋惜,希望你们明白。”

 

  “我们在爱丁堡玩得很开心,但说穿了那只是虚伪的快乐,我听说你具有移情能力,能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愿望。”

 

  续的眼泽蒙上一层冰霜,语气变得更为强硬。

 

  “我们兄弟,尤其是大哥跟小弟喜欢亲近老人,我想原因是我们从小被祖父母养育长大,才会对老人抱持亲近感,而你居然打算利用这种感情!就算其他兄弟放过,我也饶不了你!”

 

  “我年轻时对抗德国纳粹,接着换成苏联。”

 

  麦克森老人仿佛在自言自语。

 

  “如果你们是危害欧洲文明的敌人,那我就必须打倒你们。”

 

  “难道欧洲文明没有敌手就无法生存吗?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续以近似滑行的步伐前进,就在这一瞬间余扑向续,由于事出突然,续整个人被余擒抱住,一起在地面滚了两三圈,同时有数道光线通过续的颈部先前所在的位置接着插在墙壁上。确认那是比刀刃更薄的利纸同时,一阵脚步声快速远离。在耍纸人的掩护下,麦克森老人急急撤退。

 

  起身后,续轻拍余的脸颊。

 

  “谢谢,不过下次麻烦喊我一声。”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玻璃碎裂声。

 

  飞舞的玻璃碎片反射出不规则的亮光,顿时太阳能环保室化为玻璃迷宫。当中有一名少年直落而下。竜堂终在空中翻转一圈之外,一声不响地降落在地板,刚才他在二楼跟敌人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时,不小心一脚踩进太阳能环保室的天花板。

 

  “胡闹!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坐在椅子上的老丹尼尔高声斥责。

 

  “对不起,您没受伤吧?啊!等一下……”

 

  终与老丹尼尔之间看似沟通得很顺利,其实终几乎不会英文,而老丹尼尔也完全不懂日语,两人却拼命鸡同鸭讲。

 

  “能在这里说大声话的想必应该是四姊妹的干部。”

 

  “现在年轻人连基本礼貌都不懂。”

 

  “反正你一定不是对我嘘寒问暖。”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但你休想平安走出这里,大君中的大君一定会重重制裁你,觉悟吧。”

 

  “不想受伤就乖乖待在这里,不过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终丢下这句话便跑出门,目送他的轻快、充满活力与韵律感而去的老丹尼尔双眼闪烁着强烈的嫉妒与钦羡的目光,那是拥有再多的财富与权势都无法挽回的,已经永久失去的事物。

 

  竜堂家四兄弟齐聚一堂是位于一个名为‘闰房’的房间,四面贴上淡彩壁纸,选用的家具也相当高雅。

 

  “怎样?发现蓝伯·克拉克了没?”

 

  “到处都找不到。”

 

  “我也没看见。”

 

  “也许逃之夭夭了。”

 

  续内心并不这么想,反而点醒一个问题。虽得知敌人即将进攻,却不负有必须迎击的义务,而且战术上也可藉此引诱敌人进入对自己有利的场所。

 

  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因为竜堂兄弟甚至还没变为龙身。即使防御坚固,由于范围不包括小早川奈津子与竜堂兄弟这种异于常人的入侵者,因此得以轻松突破重围。这情形就犹如剥洋葱一样,剥掉几十层皮之后会发现中心是空的呢?还是含有剧毒?如果是后着就表示宅邸主人自信过人,恐怕当竜堂兄弟准备一走了之,他就会悠然现身挡住他们的去路。才这么一想,一个人影宛如有所感应似地出现。此人是一名穿着正式、无懈可击的青年,也正是蓝伯·克拉克·缪龙,至少这张脸是他的没错。

 

  “嗨,幸会幸会。”

 

  蓝伯口中吐露出流利的日语。

 

  “别后是否依然无恙呢?青龙王。”

 

  他朝着始微微行礼。

 

  “红龙王、白龙王、黑龙王一同驾临实感荣幸,令我想起当时的情景。”

 

  余反射性地点头致意,接着发现兄长们正凝视着蓝伯。

 

  三男的表情是“这家伙很可疑。”次男的表情是“你以为你是谁啊?”而长男开口说道:

 

  “我们与你初次谋面,不觉得以前见过。”

 

  “以前在圣路易见过啊,这不是不久前的事情吗?你忘了?”

 

  “不!今天是初次谋面。”

 

  始顽固地重复。

 

  “我曾经见过蓝伯·克拉克没错,却不记得见过你,假冒蓝伯的你究竟是谁?”

 

  “你这么说就伤感情了。”

 

  蓝伯嘲弄道,嘴角开始变形扭曲。

 

  “你们特地来到伦敦就是为了说这些吗?应该是倾龙种全力前来挑战的吧,从我们手中夺回地球统治权!”

 

  “我们不要这种东西。”

 

  “不会有人不要。”

 

  “至少蓝伯·克拉克就不想要。”

 

  刹那的沉默引发无限的风暴,始并非有意挑衅,他只是坦诚说出自己的违和感罢了,但这一针见血的说词却获得意想不到的战果。而事到如今对方仍然不想暴露真面目,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蓝伯自觉有转移话题的必要,于是罔顾始的意见,兀自进行谈话内容。

 

  “我等在远古战败后离东方土地而去,前往西方尽头、经过将近三千年的时间,终于寻获一个雪耻的大好良机,那就是一八四○年的鸦片战争。”

 

  鸦片战争,这个有史以来开战理由最为荒谬的战争,始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向中国寻求贸易的英国,以强力扣关的方式达到目的。

 

  中国人简直对英国人的厚颜无耻瞪目结舌,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冒出来嚷着要“见皇帝”,中国人的说法为:“没办法,既然是远客理当接见,但也希望各位入境随俗遵守礼节。”结果得到的回答是:“我国没有这种礼教。”摆明了不愿遵守所有中国人遵守的礼节。于是中国人在失望之余表示:“不要再来了。”英国人一听则大闹:“傲慢的中国人要求我们遵守他们怪异的礼法,还把我们轰走,这么野蛮的民族一定要好好惩罚一番。”然后成群的军舰满载武器而来,大加炮击。公然走私鸦片毒品赚取暴利,一旦遭到忧心鸦片之害的中国官员没收并烧毁走私品时,反而高喊“放肆,我们不能容忍这等侮辱!”藉此挑起全面战争,世界史上因走私毒品被拒而向对方宣战的国家唯独英国。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你就是粗暴又贪婪的西方文明传承者啊,凡是与你为敌的人甚至不容拥有明哲保身的权利。”

 

  大君中的大君以恶毒的笑容回应续的追究。

 

  “如果在我等的允许之下,敌人当然能拥有权利,就是有权自由选择死法,如同我等忠实的信徒:十六世纪的印加皇帝法兰西斯克·毕沙罗一般。”

 

  法兰西斯克·毕沙罗是消灭南美印加帝国的西班牙人,西元一五三二年,他侵略印加帝国,俘虏皇帝阿塔瓦巴,并要求赎金交换生命安危。所要求的黄金与白银换算成二十世纪末的币值将高达4兆日元,可谓史上最昂贵的赎金。印加人接纳这项要求,在西班牙人面前筑起成山的黄金与白银,只要付了赎金,皇帝就能得到释放,不只印加人就连西班牙人也如此认为。

 

  然而毕沙罗却假借“信仰邪教神祗、排斥真教基督教”莫须有的罪名以火刑制裁皇帝,而且是活活烧死。但是毕沙罗又说,舍弃印加信仰改信基督教者罪减一等,美其名为减刑,其实还是保不住性命,刑罚只是由火刑改为绞首而已。

 

  印加信仰与古埃及同样重视死后的世界,皇帝死后遗体要被做成本乃伊,安置在神殿内,他们相信这种做法可使灵魂得到永生。但是火刑不仅不能留下完整的遗体,也无法做成木乃伊,灵魂将会消灭。因此皇帝屈服了,在羞辱与仇恨的颤抖中接受洗礼,改信基督教。而残忍无比的毕沙罗在此时赐与皇帝“法兰西斯克”的教名,皇帝被即将杀害自己的人强迫冠上他的名字。国家被侵占、财富被掠夺、甚至连信仰的自由与灵魂的尊严也遭到剥削,更悲惨的是毕沙罗以绳索绞死皇帝之后,却将其遗体任意丢弃。从此以后,印加财富尽遭西班牙强占,印加人民沦为奴隶,受到惨绝人寰的虐待,最后痛苦而死,这一切全在“绝对唯一真神”的名下进行。

 

  中国与印加并非地上的乐土,各自的社会都具有矛盾与缺点。但至少史实上没有记载中国军舰大军进占英国、走私毒品、炮击伦敦、放火烧毁白金汉宫与掠夺财宝;史实上也没有记载印加入侵略西班牙俘虏国王、奴役西班牙全国人民。倾全力威胁并使在其他土地上平静生活的人们俯首称臣,奸淫掳掠无所不用其极,西方文明何以凶残到如此境地?在学习历史的过程中,始无法扼止内心这个疑问。

 

  如果四姊妹自称是西方文明的传承者兼管理人的话,就不难了解他们对竜堂兄弟执拗攻击的理由,因为他们一开始就不能容许毫无关联的独立生存个体与自己共存。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逐一讨伐消灭背叛者正是身为使徒的义务。”

 

  蓝伯笑了,令人联想到强迫印加皇帝改宗时的毕沙罗大概也是相同的嘴脸。

 

  Ⅳ

 

  始的胞弟们在其左右不经意地采取战斗姿态,始则默然制止,徐徐开口道:

 

  “这就是你们将独裁正当化的藉口吗?”

 

  “比起无政府状态,独裁政治不是好得多吗?”

 

  “比起独裁政治,民主政治来得更好。”

 

  蓝伯翻起上唇。

 

  “哦、真叫人意外,你信赖所谓的民主政治吗?目前统治你们国家的不正是一群无能腐败的政客与牺牲无辜人民却不加以反省!也不负任何责任无耻官僚吗?”

 

  “我们在民主政治之下可以自由批评民主政治的缺点,但在独裁政治之下却不能,光凭进一点就足够了。”

 

  始目光锐利地凝视蓝伯。

 

  “你还想继续比较东西文明吗?”

 

  “不、已经够了。”

 

  蓝伯的赤舌舔了舔外唇。

 

  “我会杀了你们,让你们跟印加皇帝一样被打进屈辱的井底……”

 

  “噢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诡异的哄笑吹散了室内的紧张感,接着被吹跑的是厚重的橡木门。门板往内侧倒下发出一阵杂音,随即踩着门板屹立如魔神像一般的正是标榜爱与正义的世纪末美女战士。

 

  “噢呵呵呵呵呵呵,原来你们在这儿,我要把你们的细脖子全部扭断!”

 

  “丑陋的小丑!”

 

  随着嘲弄与厌恶的低喃,蓝伯伸出左手指向小早川奈津子举起园艺大剪,纵身跃起的瞬间,蓝伯掌心窜出一道闪光一闪光命中小早川奈津子的胸甲,产生强烈的反弹。

 

  小早川奈津子的巨体顿时穿出她刚刚闯进的大门,往室外飞去。随着一声钝响,小早川奈津子撞上走廊的墙壁。壁面整个崩塌,滑落地板的小早川奈津子被埋在迷蒙的尘埃当中。终和余瞠大双眼,展示了过人力量的蓝伯这次缓缓朝始打开掌心,此时尘埃之中站起一个人影。

 

  “噢呵呵呵呵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随着笑声站起来,蓝伯挑动眉毛,心情显得不悦,于是他再次以掌心相对,释放出闪光,比第一回更强大更猛烈的光芒炸裂开来。

 

  小早川奈津子的巨体如同远程炮弹飞越半空!再度冲撞墙壁。墙壁崩塌,部份天花板掉落,盔甲埋没在弥漫的灰尘之中,传来钝重却强烈的声响之后,小早川奈津子的身影已消失无踪,蓝怕不屑地朝地面吐口水。

 

  “现在,我要好好把你们……”

 

  然而竜堂兄弟对蓝伯看也不看一眼。

 

  “噢呵呵呵呵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第二度起身,拨开成堆石材与木材。

 

  蓝伯表情丕变,眉间闪过电光,嘴角的笑意消失,深沉的愤怒与憎恶倾巢而出在脸上肆虐。当着始的面一行人的面前,蓝伯的右手直指前方,强光浊流扑向小早川奈津于,炸裂并四散。能量的乱流充斥以屋内,吊灯破裂,沙发被冲上天花板,排列银器皿的黑檀柜纵裂成两半,盘子与叉子飞散在半空中。始抱住余低下身子,终也吓得抱住头,续也打掉直飞眼前而来的椅凳。狂风平息后所恢复的静寂仅仅维持了三秒就遭到打破。

 

  “噢呵呵呵呵呵呵!”

 

  “哇、甘拜下风,了不起了不起。”

 

  终不负责任地表示佩服!余也拍着手。

 

  寄居在蓝伯体内的生物此时饱和发狂,他原本面临着一场神圣的战役,牛种与龙种为争夺地面统治以所展开的决战,将以伦敦为舞台演出一出超人之间壮烈且华丽的争斗。却因为小早川奈津子的出现而沦为嬉笑怒骂的闹剧。

 

  蓝伯第四次将掌心面向小早川奈津子,旋而发现一件事:为什么只有他单独应付这个跟大蟑螂没两样的入侵者呢?

 

  “喂、龙王。青龙王!”

 

  “什么事?”

 

  始悠哉地回答,他一直在一旁观赏蓝伯白费力气,青龙王的态度令蓝伯感到不悦。

 

  “这次由你来对付那个怪物。”

 

  “凭什么要我做这种事?”

 

  “我已经连续出手三次,这次轮到你了。”

 

  “关我什么事?”

 

  始并没有如此回答,目光刻意瞟向蓝伯,竜堂家长男正沉浸在这个事态的乐趣之中。

 

  “要我出手也可以,不过这就表示你承认我的力量在你之上。”

 

  蓝伯双眼充血,气得仿佛连微血管也破裂了。

 

  “连一个怪力女人也打不死,原来牛种就只有这点能耐,还敢自称是世界的统治者。”

 

  始并不认为这点程度的挑拨能使对方上勾,但是蓝伯的情绪在瞬间沸腾,并非因为自视甚高,而是病态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向来以暴力与恐怖统治他人的人当这种手段不管用之际,会产生极度的挫折感,开始怀疑并否定自己的生存意义。西方文明并非在道德与文化水准上压倒东方诸国,而是藉由武力剥夺其财富与独立。以大炮镇压手上只拿刀剑或弓箭的东方人,然后抬头挺胸自豪:“如何?怕了吧。”一旦对方不为暴力所屈服,反而会因此勃然大怒,自认遭受严重侮辱。

 

  第四度光芒爆裂,蓝伯注视了尘埃飞舞之处好一阵子,但这次小早川奈津子并没有起死回生。于是蓝伯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转过身站好,始讥讽道:

 

  “一个怪力女的闯入就能把情势扭转成下场可笑的闹剧,原来地球统治权争霸战不过如此。”

 

  蓝伯默不作答,只是忿忿不平地吸吐空气。

 

  “我早就说过,我们从未想过要得到的地球的统治权,一切都是你们疑心病在作崇,因为谁都明白要是失去这一项,你们就一无所有,毫无价值可言!”

 

  “住口!少得寸进尺!”

 

  蓝伯怒吼道,看到他一脸凶相,续与终立刻上前一步,余也打算跟进,始却轻轻伸展双手制止。

 

  “稍安勿躁,他勇气可嘉没有求援,所以礼貌上我们也必须一对一与他单挑。”

 

  “单挑?可以,不过大哥不需要出马,由我来就行了。”

 

  “我来啦,让我来啦。”

 

  “偶尔也让我活动一下嘛。”

 

  “闭嘴!小鬼!”

 

  蓝伯咆哮道,面对这群傲慢的小子丝毫不畏惧自己超常的力量,他对于竜堂兄弟的愤怒与憎恨已经超出极限,理性蒸发殆尽,只剩下激情在沸腾。脑血管膨胀得几乎快要爆断。蓝伯举起双手,左右掌心同时面朝始。

 

  突然间,蓝伯停在原地不动,高举的双手动也不动。他的模样看来滑稽,令人联想到发条断掉的廉价玩偶。摆好阵式、蓄势待发的续与终露出不解的表情,蓝伯的横纹肌僵硬,而平滑肌则开始失控。

 

  两股强大的力量似乎在蓝伯体内僵持不下,上臂与胸部冒出奇怪的肿疱,旋而消褪,立刻又在其他部位浮现。承受不住不规则的变形起伏,西装接缝处撑开,布料扯裂,纤维发出哀嚎。

 

  “跟茉理说的一模一样……!”

 

  这句话不晓得是谁说出口,只确定四人同时在内心如此呐喊。蓝伯如字面般开始“变形”,他的嘴长得偌大,只听见不像人声的异常摩擦声,不知是否连声带的形状也产生变化。额头的皮肤裂开,伸出弯曲的角,口鼻向前伸展,嘴角两端不断拉长,耳朵往上长,脸颊骨也应声逐渐变形。

 

  蓝伯举起左臂遮住脸部并蜷绵起身子,仿佛对自己的变形感到羞耻。刹那间,他的双眼望向始,目光看不到凶猛的愤怒,而是充满了无声的衷叫与求救。始一见到他的眼神,立刻制止正要冲上前迎战的续与终。

 

  蓝伯整个人往旁边一跃,撞碎了彩色玻璃隔间,绚烂的彩色破片筑起庞大的万花镜。

 

  蓝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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