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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封英雄坛》 作者:时未寒

第二部分

“母亲,小婉!”姜惑突然惊醒过来,汗如雨下。他躺在客栈的床上,分不清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那神秘的隐珠在对自己呈现出曾经的命运。
再仔细回想一遍,他的心中忽然一片冰冷,小婉清楚地听到那位黑袍将领提到了蚩尤的名字,那是三千多年前异人族的战神啊,怪不得他总是有自己距离现今时代遥远的感觉,原来他是来自上古时代!而自己在恩州驿甬道中醒来时依稀记得的那些混乱梦境,是不是全是他千年轮回的经历?
透过小婉的视线,姜惑明白了和亲人分开的缘由。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可以解释出自己在恩州驿醒来时为什么会大叫母亲和小婉的名字,为什么看到闻笑笑的黑袍战甲、听她说那一句“你既然想死,我便成全你”时的激动……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最真实的经历。
可是,他为什么会接收到小婉的记忆?难道就像父亲祁蒙的出现,小婉如今也就在他的附近?想到这里,姜惑一跃而起,蹿出客栈,下意识地去寻找他心目中小婉的替身——青妍。
然而,深夜的朝歌城之中,虽然尚有零星行人,却根本没有青妍的踪迹。
寻找良久后,姜惑终于确信青妍并不曾出现过,他悻然回到客栈,苦思不解。他渐渐冷静下来,想必正是因为自己服下的千年试炼果让他拥有了世所罕见的灵觉,才可以用如此诡异的方式接收到亲人的信息,然而却无法帮助他回到三千年前,与亲人团聚。他只有拼尽全力去完成破界使命,才能在命运的迷途中找到那一线破晓的光明!
他心念电转,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青妍之所以会有记忆中小婉的模样,那是因为当自己被强大力量逼迫脱离幻谔之镜时,小婉恰好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衣衫,所以也随着自己离开了幻谔之镜,来到大商朝,只不过她的记忆丧失得更加彻底,所以才根本无法想起往事。而依此算来,母亲苏妲己亦大有可能通过类似的方法离开三千年前,出现在目前这个时代……
这一刻,他无比思念着宫中的母亲和不知身处何方的青妍,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她们变成什么样子,都曾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只要自己诚心诚意,一定有方法让她们恢复记忆。
或许明天,一切就将有分晓!
第十一章
终于到了与苏妲己相见的时刻,姜惑依约带剑入宫。
到了皇宫,果然看到有一位宫女在宫门口背身相候。姜惑远远望去,已觉那身影十分熟悉,待离得近了,宫女转过身来,赫然竟是义妹小婉。
姜惑大喜过望:“小婉,你怎么来啦?”
小婉回身道个万福:“姜公子好久不见。是苏后特意派人把我接入朝歌与你相见。”
姜惑想不到母亲如此有心,欢喜不禁,亦无暇细想:“何坦呢?”
小婉嫣然道:“他也来了,正在苏后那儿等你前去相见。你先把宝剑交给我,便去拜见苏后吧。”
姜惑开玩笑道:“小婉妹妹放心,就算有剑在手,我也不敢对你的何公子动手啊……”随即把宝剑递给小婉,一同入宫。
姜惑与义妹久别重逢,心情极好,一路上说个不停。但小婉或许是才入皇宫不久,略微显得有些紧张,言语不多。到了中宫门口,小婉低声道:“姜公子请稍候一会儿,我先去禀告苏后。”言罢匆匆先去了。
姜惑等了许久,却不见宫女通传,而往日守在宫门边的两名宫女亦不知去向,终于不耐烦起来。他本就胆大包天,又寻思自己有纣王御赐金城玉在身,名义上更是苏妲己的义子,就算擅闯也不致获罪,便径直入宫往苏妲己所住的素心阁行去。
姜惑来到素心阁,在门外大声道:“姜惑请见母后。”
阁内却静悄悄地,仿佛无人。姜惑又重复唤了一声,依然无回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上前将房门轻轻推开一线,从门缝中朝里望去,心头猛然一震。但见一位宫女横躺于地,地面上缓缓流动着一摊鲜红的液体,仿佛血迹,而瞧那宫女的服饰依稀便是小婉。
姜惑大吃一惊,顾不得许多,大步入阁。这下瞧得真切,登时惊得手脚冰凉,只见小婉侧卧于地,自己的佩剑端端正正插在她的心口上,鲜血如泉般汩汩流出。
姜惑慌忙上前抱起小婉,但见她双目紧闭,面如白纸,身体冰冷,竟是早已气绝毙命。
姜惑霎时心痛如绞,乍见小婉的喜悦尚未散去,还不及与她尽诉离情,竟忽遭横祸。回想起在恩州驿相识相知以致结拜兄妹的往事,心头大恸。咬牙轻轻抱着小婉的尸身,凝神细查周围动静。看此情景凶手应该离去不久,他一定要替小婉报仇!
门外忽传来两人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女子大声说笑着。姜惑辨认出是苏妲己的语音,但不知她与何人同行。尚不及思索,房门随之大开,苏妲己望见房中凄惨景象,惊叫道:“姜惑,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快住手!”
姜惑放下小婉尸体,直起身来正欲分辩,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已瞬间罩住他全身,那剑气沉重如山,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抬眼望去,与苏妲己同行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圣剑士之首盖天华。
盖天华长剑虚指姜惑前胸,眼神中惊疑不定,沉声道:“我知姜少侠武技高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本剑士只好出手。”皇宫内院之中,也仅有最得皇室信任的圣剑士可以带剑出入。
姜惑全身都被强大的剑气所罩,知道只要自己此刻稍有异动,必会引来盖天华夺命杀招。且不说佩剑如今还插在小婉身上,就算持剑在手,心神骤失下亦无法抵挡这绝世剑客的蓄势一击,愤声大叫道:“是谁杀了她?”
苏妲己吓得花容失色,口中道:“姜惑,我一向待你不薄,为何杀我侍女小婉?”又对盖天华道,“盖剑士还不出手,快杀了他替小婉偿命。”
盖天华犹豫着,并未立刻出手,他神情复杂,心底虽不信这一切是姜惑所为,但眼前的一幕却无法令他释疑。
姜惑强压心头悸痛,沉声道:“我来的时候小婉已死,请母后、盖剑士与我一起查出真凶。”
苏妲己大叫道:“谁允你入宫?这把剑又由何而来,可是你的佩剑么?”
姜惑一怔,刹那间无数疑团涌上心头。小婉远在恩州驿,决无可能几天内赶到朝歌,而她身为妖族,体内血液是绿色的,地面上这些鲜血应该如何解释?何况她对自己一向以姜大哥相称,又怎会口口声声叫“姜公子”?如此看来,这个死去的宫女必是假冒。难道这一切都是苏妲己定下的毒计,不然她为何不说出请自己带剑入宫的真相?
想到这里,姜惑指着那宫女的尸体望着苏妲己朗声发问:“请问苏后,此人到底是谁?”他心中气极,再不肯称呼一声“母后”。
苏妲己嘶声道:“她是我的侍女小婉,你这恶徒竟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杀了她,必是逼奸未遂杀人泄愤……”
姜惑努力保持冷静,不为所动:“小婉是我的义妹,此人决不是她。”
苏妲己冷笑:“你说我的侍女是你的义妹,有何凭证?”
姜惑道:“小婉身为妖族,背生双翅,体流绿血,请人验看便知……”说到这里,心中忽轻松起来,只要真正的小婉没有死,就算他自己受到天大的冤枉也不算什么。
苏妲己大笑:“亏你能编出这等无稽之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来妖怪?”一言未毕,盖天华手中宝剑轻轻一抖,一道青色的剑气掠过姜惑身侧,“哧”的一声,已挑开那宫女尸身背后的衣衫。他意欲证实姜惑的清白,所以急于出手。
但盖天华这劈空一剑划出后,眼中神光一闪,黯然长叹。
姜惑眼角余光已瞅见那宫女碎裂的衣衫中隐露出一双蝶翅,心口复又一痛,又存着一丝侥幸,再也顾不得盖天华纵横剑气的威胁,扑到尸身上查看那对蝶翅的真假。
姜惑终于证实死去的确实是小婉,缓缓起身,虎目怒睁,大颗大颗的泪水泫然落下,这泪水既是因为义妹小婉的身死,也是因为苏妲己那毒如蛇蝎的心肠。到了这一刻,他的心头浮起了对面前女子的绝望,不管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苏妲己,都不配做自己的母亲!
姜惑死死盯住苏妲己,泛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你若想害我,只须说一句话就行,为何要费尽心机,还要诳小婉来送死?”
苏妲己对姜惑的话听如不闻,只是望着小婉那一对蝶翅惊叫:“果然是个妖怪!而她竟然还是你的义妹!怪不得前几日武成王黄飞虎说打中了妖怪,原来是你引来的!想必你知道东窗事发,所以才杀她灭口。”苏妲己声音忽然转冷,充满威严,“盖剑士!”
盖天华手中宝剑一紧,无奈地回答一声:“在!”
苏妲己一指姜惑:“立刻除此妖孽,以正我皇宫浩气。”
盖天华望着悲痛欲绝的姜惑,神情十分复杂,事实上他直到现在也不能判定姜惑到底是否就是圣剑士所要找的敌人,如今有机会名正言顺除掉此人杜绝后患亦暗从所愿。但那日姜惑从八位圣剑士投票下险得生还后,最后说的那一句话深深触动了盖天华,对这年轻人十分欣赏,所以才会毫不避讳地向太师闻仲与武成王黄飞虎竭力推荐。此刻尽管证据确凿,就算相信姜惑结交妖族,也不信那漠视生死、讥笑圣剑士与天上神灵草菅人命的少年侠客会自食其言,做一名杀人凶手!
见盖天华沉吟难决,苏妲己怒道:“盖剑士,你想抗命不遵吗?”
盖天华毅然道:“苏后息怒。虽然此子恶行难恕,但天华不愿亲自出手,可否另派人行刑。”
苏妲己一愣,大商开国至今,虽偶有圣剑士违抗皇命之举,那也是因为明知冤情方据理力陈。如今盖天华承认姜惑罪无可恕,却仍不愿出手杀他,可谓前所未有之事,真不知这个少年有何魔力?幸好自己用计将他逼入绝境,不然再过些时日,待他成了气候,岂不是再也无人治服得了?
原来五日前苏妲己听到姜惑说起恩州驿,立刻猜出了姜惑的真正来历。暗中派出手下一众妖魅去恩州驿察访,那些妖魅皆修得遁术,所以才能在几日往返,并把小婉与何坦掳回朝歌。
何坦见到苏妲己后破口怒骂,当即被处死。小婉对何坦情深意重,见他身亡后已暗萌死志,又得知苏妲己目的后断然不肯出卖姜惑,趁着看守疏忽之际咬舌自尽。刚才的那位宫女其实只是苏妲己派手下小妖借小婉身体还魂,待诱姜惑入圈套后魂离小婉之尸,再以鲜血抹体,长剑刺胸。但因小婉坚决不肯吐露有关姜惑之事,苏妲己亦不知他们曾结为兄妹,所以那冒充小婉的妖怪在言语间留下了种种破绽,只可惜姜惑乍见小婉时心中欢喜,一时不察,全都忽略过去。
此刻姜惑身处绝境之下,神志反而无比清明。小婉本是蝶精,体流绿血,如今她的尸体赤血长流,必是苏妲己派人伪扮而成。如此看来,小婉多半早已被暗中处死,而自己昨夜在隐珠中所见的种种往事,是否就是因为她一缕阴魂不散,特意通过与她关系密切的隐珠转而告知自己?蝶精小婉虽然面貌不同,却极有可能就是三千年前自己的恋人小婉,是否她随着自己脱出幻谔之镜后在恩州驿化为蝴蝶,阴差阳错得到隐珠后方才修炼成精?所以她虽然记忆全失,却依然蒙眬记得自己的名字,这样也可解释为何与小婉在恩州驿初见,纵知她妖族的身份,却依然一见如故,让自己感觉亲切而熟悉,从而结拜为兄妹……
但为何青妍也会有记忆中小婉的模样,姜惑却是再也参详不透。
苏妲己见盖天华意欲抗命,面色一沉,正要发话。姜惑忽缓缓道:“能死在盖剑士手里,亦是晚辈之幸。”他知道苏妲己此计天衣无缝,就算盖天华肯袖手旁观,自己一人之力亦难杀出宫中上千精兵的围攻,又何必令盖天华为难,得罪苏妲己。何况亲眼看到小婉被她的养母害死在自己面前,亦暗存了以死相殉的念头。
姜惑慢慢弯下腰身,握住小婉胸口的长剑,手指轻轻颤抖着,却没有拔出长剑。这刹那间,他心头气苦,竟恨不能一剑刺向苏妲己,但想到母亲的抚育之恩,天人交战一番,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再对自己不仁不义,毕竟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啊!
盖天华只道姜惑欲拔剑反抗,连忙制止道:“姜少侠且慢,若有冤情尽管道来。”如果姜惑执剑在手,拒捕与要挟皇后之罪并立,按宫中法令,立杀无赦,自己迫不得已亦只好亲手杀了他。
姜惑却并不分辩,只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沉默死死望着苏妲己。被母亲定计送上绝路的这一刻,他已是心灰意冷:不知自己若是真的死了,能否换来她的一滴眼泪?
盖天华暗叹一口气,灵机一动,对苏妲己躬身道:“结交妖族、残害宫女,姜惑二罪并立,国法难容,但不应擅动私刑,而该交于午门斩首示众以示天下。天华愿亲自监刑,请苏后应准。”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先拖延时间,然后暗中通知武成王黄飞虎面殿陈情,或有机会救下姜惑。只要不格杀他于当场,总会有一线转机。
这番话合情合理,苏妲己一时也不好反驳,眼珠一转:“姜惑罪大恶极,斩首太轻,当处以炮烙之刑。”
盖天华大惊,只怕姜惑听到受此酷刑会不顾一切反抗,却见姜惑神情一滞,复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恶毒的女人还有什么更狠毒的法子么?”虎毒亦不食子,而自己的“母亲”却唯恐亲生儿子死得爽快,姜惑面上虽是大笑不止,眼里却是极度的痛苦。
“好,我就从你所愿。”苏妲己漠然传令,“来人,把此恶徒缚起四肢,投入虿盆,受万蛇咬噬之刑。立刻执行,由盖剑士监刑,不得延误。”
盖天华暗暗叫苦,苏妲己已传来数名侍卫,上前以精韧牛筋绑起姜惑四肢。姜惑心痛如绞,根本无意反抗,任凭捆缚。
苏妲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在万蛇面前是否还敢嘴硬。”细腰轻摆,当先径往摘星楼方向行去。众侍卫不敢违命,四人高抬着捆成一团的姜惑,跟着苏妲己而去。盖天华无暇分身通知武成王,又恐苏妲己途中加害姜惑,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其后,心中百味杂陈。
到了摘星楼上,但见楼下一个大深坑,长宽皆二十余丈,坑内蛇头涌动,只看得到数万条毒蛇纠缠在一起,根本瞧不见坑底。那些毒蛇闻到人气后扭身吐信,齐抬首嘶叫,声势惊人。
这情形那些侍从虽都见过数次,仍是骇得脸色发白,手足轻颤。苏妲己却是神色自如,又命宫女端来水果茶点,安坐于楼中一角,端茶入口,浑如看一场好戏。
姜惑久闻虿盆残忍之名,此刻见到万蛇大阵,亦是心里发虚。那些精韧牛筋虽然坚固,却如何缚得住他?但瞧着苏妲己漠然静观的模样,当真是万念俱灰,又见盖天华咬紧牙关、额间渗汗大异往常的神态,知他必是关切自己的安危,反正生死已定,又何必连累他亲自动手,终于放弃了挣开牛筋拼个鱼死网破的念头。
苏妲己呷一口清茶,望着姜惑娇笑道:“你不是自夸武功高强吗?我亦不挑你手脚筋脉,便看着你如何与万蛇相抗。”
姜惑心中此刻对苏妲己再无半点母子之情,讥笑道:“你这些小宝贝不知费了多少时日才收集而来,今日被我杀了可莫要心疼。”言毕手足蓦然用力,身上数道牛筋齐断。
苏妲己不料姜惑勇猛至斯,大惊之下,退开几步:“盖剑士何在?”
姜惑却只是活动着手脚,一副欲要大战一场的表情:“何用麻烦盖剑士,我自己跳下去。”言罢竟朝那虿盆走去。众人见他视死如归,齐齐折服。
苏妲己发狠道:“我倒要看你能撑到几时。”盖天华心中一搐,若不是有着坚强的神经,必会闭目不忍相看。
行至楼边,脚下万蛇齐昂首长嘶。姜惑忽生一念,转头对盖天华道:“盖剑士,晚辈有一事相求。”
盖天华重重点头:“姜少侠请说,盖某无有不从。”以他圣剑士的身份,竟不问缘由答应下来,足见相惜之情。
姜惑从怀中取出小婉所赠的“隐珠”,痛声道:“我那位妹子虽身为妖族,却是心怀坦荡、光明磊落,令人钦服。此珠本是她相赠于我,如今还请盖剑士拿去与她一并安葬。”
原来,姜惑想到小婉因己而死,心中内疚至极。而小婉本因此珠而修炼成精,若是与之同葬,或许可令她起死回生,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如此嘱托盖天华。
盖天华望见“隐珠”的一刹那,身体蓦然一震,眼中射出一道几令人不敢注视的精光,旋即暗淡下来,但那惊异交集的神情却未逃出姜惑的观察。盖天华缓缓道:“我自会令人好好安葬那位姑娘,此事不劳姜少侠忧心。此物应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理应与姜少侠随葬。最后送姜少侠八个字,‘遇水则变,潜风而藏’,亦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姜惑暗忖,以圣剑士之见多识广,这天下恐怕没有什么可令盖天华动心的宝物,实在猜想不出他刚才看到“隐珠”时为何如此失态?凝神细品他八字赠语,虽明知必有深意,却想不通到底是何意思。
苏妲己早已不耐烦,却又怕逼急了姜惑惹他反击,只是冷哼了一声。
姜惑最后再看一眼苏妲己,那些童年往事电闪般划过心间,长叹一声:“自古割肉还父,剔骨还母。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更不犹豫,跨前一步,毅然往那虿盆中跳了下去。
姜惑由摘星楼上一跃而下,虿盆中万蛇齐声嘶叫,扬首吐舌,意态狰狞,高昂蛇头待美食落下。一众侍卫宫女心胆俱碎,皆闭眼不忍目睹惨剧,唯苏妲己放声狂笑,上前手扶栏杆探头欲看究竟。但见姜惑在空中腰腹用力,头下脚上倒悬而落,待身体离蛇阵三尺处,蓦然右掌全力击出。
姜惑自忖死期将至,这一掌集全身十成功力而发,那些蛇虫毒蝎纵然凶恶亦禁受不起,竟被他在蛇阵中轰出一个大洞。姜惑身体由洞中落入,万蛇复又聚拢过来,洞口闭合,将姜惑覆盖于下……
苏妲己本以为姜惑武功高强,必能见到一场旷古难逢的人蛇大战。谁知仅见蛇阵翻涌,瞬间平息,既无昔日宫人受刑之惨呼声,亦不见姜惑垂死挣扎之态,大觉无味。心头又起疑惑,对盖天华道:“还请盖剑士在虿盆外守候三日,如见异常,杀无赦。”
盖天华恭身领命,并不多言,心情复杂至极。既有一种大敌已除的轻松感,又暗暗盼着姜惑能凭借那一件“宝物”逃得大难。
苏妲己又寒声传令道:“御郎姜惑居心叵测,结交妖魅乱党,潜入宫庭作恶,现已送入虿盆中伏法,诏告朝歌城中居民,以示惩戒!”施施然回宫。
姜惑落入虿盆之底,脚下蛇涎滑腻,腥味扑鼻,令人作呕,急忙闭住呼吸,这刹那间忽觉心脏一阵狂跳,一如那日在八位圣剑士包围下感应到破界宝物的存在,尚不及思索,周围与头顶上万蛇齐扑而至,正欲再度发掌,耳边忽传来一个细而低哑的声音:“往右行三步。”姜惑生死一线,无暇细想,应其言右掌转击右路,左手箕张护胸,抓住几条近身毒蛇当作长鞭般挥舞,虿盆之底蛇肉横飞,竟被他从蛇阵中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往右踏出三步。
一只枯硬干瘦的手蓦然抓住姜惑,大力一拽,把姜惑拉入一条甬道之中。万蛇争先恐后地涌上,一个人影抢挡在甬道之口,轻喝一声,张嘴喷出一口水雾,硫气四溢,竟是专克蛇虫的雄黄水。
前蛇纷退,然而后排的毒蛇又随即扑上,在甬道前挤做一团。
姜惑手中一紧,已接住那人递来的一柄长剑,上前半步使一招“天河倒悬”,长剑从上往下一划,犹如在甬道前织成一幕剑网,顿时数百条毒蛇被斩为两截,后面的毒蛇狞首吐信,争食同类之尸,状极可怖。
那人动作极快,趁姜惑剑慑群蛇之机,搬起数块大石,将甬道严严实实地封住,两人总算暂时安全,耳中犹听到甬道外万蛇嘶叫声。
黑暗中姜惑依然可视物,定睛望去,只见一袭黑衣将那人从头至脚包裹住,不现面目,却并无父子之间的感应,已知究竟,倒头下拜:“多谢师父相救之恩。”
黑衣人却是一笑:“我不是且诺,名叫言庚,亦算是你的师叔。”
姜惑亦从未见过且诺的真面目,仅凭他那与众不同的装束分辨。细细瞧去,面前黑衣人身形果然比且诺要略矮一头,此刻姜惑不再屏息闭气,闻到这黑衣人身上虽也有一股隐隐的陈腐之气,却并无且诺身上浓重的血腥气,而且多了一种烟熏火燎之味道。不过这味道虽然奇怪,比起虿盆里万蛇相缠的腥气,犹如仙麝。
姜惑先后见过且诺与敛清,知道还有几位师叔随时相助,并不怀疑言庚的身份。死里逃生之下惊喜交集,谢过言庚后,细看这甬道八尺长短,宽有五六尺,奇的是洞中央放着一张干净清爽的大木桌,上面放着锅碗瓢盆等厨房应用之物,洞角边竟然还设有灶台,仿佛这里并非蛇蝎纠结的虿盆之底,倒像是一个深埋于地底的温馨居所。而这洞中除了封住万蛇的入口却再无其余出路,也不知言庚如何恰好来到这里救出自己,便出言询问。
言庚解释道:“加上你的父亲祁蒙与师父且诺,我们共有十人,称为魔使。魔使唯一的任务就是相助师侄找到魔灵与那六件法物,完成破界使命。我们平日虽不现身,却时刻暗中注意着师侄的动向,所以我才及时出现在这里。不过十大魔使虽能在地底出入自如,师侄却无此异能,所以我仅能相救于一时,如何脱困还得靠师侄你自己的本领。”
姜惑天性洒脱,随遇而安,倒不以自身困境为意,脱口道:“我父亲在何处?他为何不来见我?”
言庚冷哼:“且诺没有告诉过你么?未完成使命前,你还不能见到他。”
姜惑心中一动,想到父亲祁蒙那日潜入费府相见时不言不语,态度蹊跷,仿佛别有隐情。而且父亲虽可现出身形,但却只是一片虚空,没有本相,可观言庚方才搬石堵洞之举,几乎与常人无异,回想师父且诺与师叔敛清的出现,似乎也并非一个虚幻的影子。相较之下,父亲极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禁制,难道且诺等人为了让自己完成使命有意控制了父亲吗?见识了宫中种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又被苏妲己设计陷害之后,姜惑已不是那个才出幻谔之镜的单纯少年,不再轻易相信他人,当即忍住不问父亲的下落。
言庚放缓语气,长叹一声:“今日虿盆之难不过是你脱离幻谔之镜、踏入人世间后要经历的诸多磨难之一,原不足为奇。只叹那苏妲己虽是你生身母亲,却能下如此毒手。经此事后,难道师侄还看不透人类虚伪的亲情么?”
想到苏妲己的恶毒心肠,姜惑黯然神伤,手中长剑一紧,几欲冲出甬道多杀几条毒蛇泄愤。
言庚又道:“此刻那女人还不放心,依然派重兵在虿盆之上守候,师侄若贸然出去必遭毒手。”
姜惑颓然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言庚只是一声低叹。事实上他虽知千年妖狐变化为苏妲己之事,却恐怕会影响姜惑心态,并不告诉他真相,沉声道:“师侄重任在肩,本应放下儿女情长,何必执迷不悟?”
“我偏偏不服!”姜惑嘶声大叫,“难道要完成破界使命,就必须抛弃亲情么?昔日桑伶、幽冥星君等神灵若非有一分同情人类的善心,又怎么会被打入地底,成为魔族?”
言庚见姜惑神态激动异常,知道他毕竟难舍人类种种情绪,生出一计:“你也不必太过伤心。那苏妲己虽然心地狠辣,但你父亲祁蒙却十分关切你,无奈他身为魔使,又是你生身父亲,身份特殊,只能游荡在人魔两界之间受苦,只有当你完成使命之后,才能与他相见。”
姜惑也不知言庚所言是否属实,但进一步证实父亲受苦的消息后,不由握紧双拳,眼中泪光闪烁,自言自语般道:“母亲虽然狠毒,幸好还有父亲疼爱我。师叔放心,我定会完成使命,早日救他出来。”又把刚才落入虿盆之时感应到破界宝物之事告诉了言庚。
言庚沉思道:“此地有万蛇相护,莫非是那妖莲之花?”
姜惑渐渐冷静下来:“不过在圣剑士房间中我也有过类似的感应,却并无头绪,也许只是错觉。”
言庚决然道:“师侄有试炼果相助,感觉决不会错,这其中必然另有缘故。可惜我们魔使不能见天光,只可在特定的环境里出现,无法给你太多的帮助。”
姜惑听言庚说得斩钉截铁,对自己的感应毫不怀疑,信心倍添:“那八位圣剑士虽然武功盖世,但除了盖天华一人外,我皆有办法对付。此事不妨暂时放下,先去找到那妖莲之花,再寻机会离开这里。”
言庚慢条斯理道:“这倒不必急于一时。我来到这里并不仅仅为了相救师侄,而是另有要务。”
姜惑心中一动,想到昨夜似真似梦的经历,沉声道:“可是关于破界使命的一些消息是吗?”
言庚面上闪过一丝惊疑之色,脱口道:“师侄从何得知?”随即仿佛醒悟到自己的失言,连声轻咳。
姜惑瞅见言庚神情,心中大生警觉,或许且诺、言庚等人根本不知父亲与自己联系、小婉又借隐珠传达记忆之事,自己可不能信口应答露出破绽连累了父亲。当被母亲苏妲己送上绝路之后,除了父亲祁蒙,姜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他心念电转,灵机一动:“我只是不明白那‘九鼎伏三千’这一句到底是何意?”
言庚面上疑色逝去,哈哈一笑:“不错,我此次来,正是要说一些且诺与敛清来不及告诉师侄的事情。”
姜惑屏息静听,他已有一种感觉:破界使命的真正玄机即将揭晓。
“此事要从三千多年前说起。事实上魔界之变从那一刻起就已酝酿,魔灵也早就出世。但可惜生不逢时,那时候轩辕族也出了一个——”说到这里,言庚微微停顿了一下,才似乎很不情愿地吐出三个字,“大豪杰。”
“当得知魔灵出世后,这位轩辕族中道术精深的大豪杰竟毅然放弃立即一统天下的念头,强行收集数十万大军的兵器,熔制了九座大鼎。那些兵器上沾染的杀气是如此强烈,每一鼎都足以令魔灵降临人世的时间晚了六个甲子,也就是三百六十年,九鼎合力之下,使这一场魔界之变晚了整整三千多年。这就是‘九鼎伏三千’的来历。而在这三千多年来,轩辕族人也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必将不惜一切力量阻止魔灵破界!”
姜惑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在洚州城外,敛清所提及的大英雄应该是神农之祖炎帝神农氏,而言庚口中的大豪杰指的则是轩辕族之祖黄帝姬轩辕,而十位魔使多半是异人族战神蚩尤的手下,这一场魔界巨变不但事关神魔之争,亦是人类三大种族千年的争战的延续。
言庚续道:“没有人知道魔灵到底是什么身份,要找到他,必须要有一位魔引——也就是生于幻谔之镜中的你。而在这三千多年来,你其实已在幻谔之镜中经历了无数轮回,所有痛苦、欢乐、悲伤、幸福都已被九鼎的力量吸收。所以当你终于破镜而出后,却没有丝毫过去的记忆,而如果你不能完成你的使命,及时打开魔界之门,你也将永远没有未来!”
姜惑纵然早已猜出真相,仍是禁不住身躯微震,刹那间记忆中的童年时代的片段迅速地一一闪过脑海,无章而杂乱纷呈,刺激他痛苦得几欲疯狂。原来从一生下来,他的命运就已与这三千年的恩怨纠结在一起,怪不得他的记忆竟会如此零星散乱,怪不得他的灵性总是如此压抑愤郁,怪不得他不能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享受父母亲人的天伦之爱,怪不得他的生命里总是会存在着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怪不得他在那些混乱而古怪的梦境中会经历百样人生……那是因为积蓄了三千年的悠长恨意无时无刻不在逼迫着他,令他如疯如狂,如癫如痴!
言庚待姜惑稍稍冷静,长叹一声:“我知道师侄心中的痛苦,但要想和你父亲团圆,打破神界对四界的统治,你必须坚强起来。何况,你也是我们三千年来的唯一希望……”姜惑缓缓抬起头来,满脸坚毅之色。
“要想找到魔灵,就必须了解魔灵的来历。魔灵出世其实是来自于远古的一个咒语——‘十血之祭’。此咒极其复杂,不但要十名勇士的鲜血献祭,还需要在魔引的协助下完成这十名勇士临死前的最后心愿……”
随着言庚的耐心解释,姜惑终于得知了关于“十血祭”的前因后果。
第十二章
当年梵天之战后,桑伶星君被禁锢在昆仑山封顶的万年寒冰中,有元始天尊看守,神、人、妖、鬼、魔五届被封印,人类世界渡过了一段较难得的平静时代。然而数年后嫦娥偷药飞天,人类之王后羿痛苦异常,每日借酒浇愁,不理事务,令许多手下渐生不满。后裔的大弟子逢蒙意图杀之篡位,事发后逃窜南方,联合一些部落反叛,自此战火绵延,几大族人争战不休。
知道神农氏之祖——伏羲氏横空出世后,与当时神州大地上人数最多的轩辕、异人二族首领同在昆仑山原始天尊座前立誓结盟,方平息战争。
然而伏羲氏与两族首领无意间见到了被禁于昆仑山定万年寒冰中的桑伶星君,桑伶星君法力强大,被困千年神志不失,乍见三人,便匆匆留下了能够接触魔界封印的“十血祭”之咒语。当时的人类已被天上神灵消除了的关于梵天之战的记忆,伏羲氏与两大部族首领不明桑伶星君被困真相,虽知咒语,却不敢擅自动用,只是分别传于嫡系后人
一晃又是近千年,虽然三族首领曾结盟消除“十血祭”的咒语,但却因各自的原因将“十血祭”的使用方法或多或少保留下来。
后来眼底神农氏重新一统神州,却在华怆山意外身死,导致了姬轩辕与蚩尤在涿鹿平原大战三年,蚩尤一败涂地后终于破釜沉舟发动“十血祭”,姬轩辕情知事关重大,当机立断收缴天下兵器烙制成九鼎,分别镇列于神州中原与八方,才令魔灵入世晚了整整三千余年。那九座神鼎集合天下刀兵之力,杀气之强沛莫能御,若非机缘巧合,借着“幻谔之境”蛰伏千年,“魔引”姜惑也必会被九鼎神力碎解于虚空之中。
发动“十血祭”的过程极其困难复杂,不但需要十名爵士鲜血,还要上千人的齐心诅咒,更要在魔引的引领下完成十名献祭勇士的最后心愿。
引咒之前蚩尤派手下画师先绘下十位勇士的画像,深埋于地底,勇士死亡后魂灵附于画像之上,称之为魔使。蚩尤神为异人族首领,被族人拜为战神,授受尊崇,异人族战士亦不惜为他慨然赴死。但魔灵入世晚了整整三千余年,亦令魔引姜惑经过三千年的无数轮回,千年记忆的重压已令他性格大变,在他体内既有久抑欲发的滔滔魔意,亦有悲天闵世的泱泱情怀。蚩尤虽有能力做到“十血祭”前面的先决条件,却无法强迫姜惑的意志,所以才不得不设下无数圈套、又以解救祁蒙脱困为由,好让姜惑安心寻找六件破界宝物与身怀“勇者之手”的神秘魔灵,并在此过程中逐一完成十名魔使省钱的最后心愿。
不过祁蒙本为姬轩辕帐下勇士,却阴差阳错地成为“十血祭”中第一名死士;而蚩尤身为起咒之人,却不得不用自己鲜血献祭;这一切都造成了“十血祭”中那一预料的变数。至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大但言庚不明白,就连蚩尤本人也无法预知。
言庚自然不会知无不言,仅将这一切有选择性地告诉了姜惑。姜惑听罢,长出了一口气:“不知师叔的心愿是什么?姜惑愿助一臂之力。”
言庚笑道:“‘十血祭’暗蕴天机,起咒时不可泄露半分。所以当日大王仅声明欲拥有十名自愿赴死之勇士,并未搞事我们具体原因。而应征十人中有的是骁勇无敌的大将,有的是精通谋略的文官,亦有以庞杂技艺博得大王重用之奇人异士,各人心愿皆有不同。比如你父亲祁蒙的心愿就是与你母亲再度相会,传下后人‘而言诺之愿是收徒授业;敛清之愿则是以绝世兵法用于战场之上……至于掌管军中炊事、厨艺妙绝天下的我,仅想着做一桌天下绝无仅有的美食。”
姜惑一怔,这才明白为何洞里会有哪些锅碗瓢盆,想必是言庚以厨艺天下无双为傲,所以随身携带,不禁失笑道:“这里可不是展示师叔厨艺的好地方,只有等我们脱困后再想办法吧。”
言庚却傲然道:“师侄错了,恰恰在这等地方,才能一展所长。”
姜惑恍然大悟:“师叔莫非想做一道万蛇之宴?”
言庚大笑:“师侄身为魔引,果然聪明透顶。蛇蝎虽毒,却是天底下少有的美味佳肴,只是捕捉不便,偏偏这里得天独厚,若不好好利用一番,可真是辜负了这许多上好的原料。何况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日,岂可无果腹之物,你也正好尝一尝师叔的手艺。”
姜惑苦着脸道:“师侄巴不得早日离开此地,为何还要多留一段时间?”
言庚不答反问:“经过这段时间在人类世界的阅历后,你可遇见过一些自知难敌的高手么?”姜惑微一思索,如实答道:“一个是轩辕道士申公豹,一个是朝歌剑士之首盖天华。”言庚正色道:“那申公豹是元始天尊座下得意弟子之一,道法虽然精神,武技却远不如你,只要能得到那些可破风、火、水、地四大法术的破界宝物,胜他并不难……”
姜惑叹道:“但那盖天华虽不同法术,却剑法高强,被誉为朝歌第一剑客,确是一派宗师风范,师侄自问恐怕还不是他的敌手。”
一个粗豪的声音忽从石壁上出来:“师侄身为魔引,潜能无限,再加上丹贮腾龙之胆,又有试炼神果提升凌厉,无论力量、反应、灵动皆是超一流的素质。单论贴身近斗的功夫,天下几无敌手,区区盖天华又算得了什么?”
离叛朝歌之卷
第十三章计退追军
只见一道薄薄的影子犹如轻烟般从石壁中渗出,瞬间幻化成人形,同样一身贴体黑衣遮住全身,身材却比言庚魁梧高大了许多。
姜惑并不惊慌,心知必是“十血祭”中另一位死士,恭敬施礼:“见过师叔。”这位黑衣人身上并无言庚的烟火味道,而是多了一股杀气。
言庚道:“这是大王帐下第一勇将宗华昭。且诺之所以收你为徒而不传功,乃是因为宗华昭才是可让你的能力得到最大提升的名师!”
姜惑奇道:“莫非宗师叔的心愿亦是收一个徒弟?”
宗华昭笑道:“我们十人中虽有心愿相同之士,但我可不似且诺那么小气,平生最恨门第之见,只要我的独门心法能够流传于世,不致失传,心愿已足,又何必非要择徒授技?”
宗华昭这一句话说得意兴遄飞,气度淋漓。姜惑被他四溢的豪气所动,诚心诚意道:“能得到宗师叔指点,必令师侄终身受用不尽。”
宗华昭道:“你身上具备一切绝世剑客所需的条件,欠缺的只是对敌经验与发挥体内最大潜力的法门,徒有腾龙之胆,却不善运用。但只要我将调息运气的独门心法传给你,不出一月,管叫你一剑在手,傲视江湖,莫说是盖天华,就算他老祖宗季天龙重生,你亦足有一拼之力。”
言庚解释道:“季天龙是当年神农氏帐下武技最强的亲卫,一套‘射日剑法’冠绝神州,盖天华乃是他的传人。”
姜惑听到“射日剑法”四个字,不由想到那箭射九日引发梵天之战的大英雄后羿,季天龙剑法能以此为名,足见受人推崇,遂暗记于心。
言庚又道:“‘腾龙’本是南海神兽,性极暴烈,其胆乃是天下纯阳之物,虽入你体,却有诸多排斥,效力尚不及五成。但只要以万蛇之胆为引,万蛇之羹为药,加以调合,百日后便能与你身体合而为一,发挥出全部潜力。”
姜惑才知言庚与宗华昭出现在虿盆之底看似偶然,却皆有深意,或许这一切都是那千年破界预言中早已安排好的宿命。
自此姜惑就在虿盆之底安心住下,言庚在甬道上开一小洞,安上活门,便可取蛇做宴。姜惑每日先食言庚精选的五枚蛇胆,再听宗华昭讲解内息运用之法,最后又大吃一顿万蛇之宴。
言庚与宗华昭皆可在地底随意出入,每至夜深时便去打探朝歌消息。
西岐之兵在崇城大胜,北伯侯崇侯虎被擒。姜子牙不顾仁心厚道的西伯侯姬昌反对,强斩残暴虐政的崇侯虎。但收兵途中姬昌身染重疾,不治而亡。姬昌临终托孤姜子牙,扶其子姬发即西伯侯之位,是为武王。三军缟素带孝,运姬昌灵柩返回西岐,武王姬发拜姜子牙为尚父,百官各升一级,尽遵先王姬昌之仁政,颁行四方,自此诸侯服膺,民心皆属西岐。
报到朝歌,有大臣谏纣王起兵征讨西岐,纣王却认定姬发羽翼未齐,姜子牙一介术士,难有作为,并不以为意。何况太师闻仲离开朝歌后,纣王少了束缚,又有费仲、尤浑两人献计,苏妲己变出百般花样,更诱得纣王变本加厉沉溺于玩乐之中,仅有武成王黄飞虎一人苦撑朝中政务。
姜惑认清了苏妲己的凶残面目,心若死灰,对世事几无挂牵,加上身处虿盆之底,又有万蛇守于甬道之外,左右无处可去,便静心练功。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后,在他身上已不知不觉有了极大的变化。
初离幻谔之镜时,姜惑皮肤黝黑,筋骨虬结,容貌俊朗而棱角分明,显得狂放不羁,神态慑人,一眼望知身怀异相。如今皮肤渐渐转白,骨骼略缩,肌肉内敛,相貌更是柔和了许多,倒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然而举手投足间却是神华内蕴,已颇具宗师气质。
虿盆之底虽不见天光,但言庚与宗华昭禁锢地底千年,每日午时阳光最烈的三个时辰中仍不得不避入地底深处。
这一日正值午时,姜惑功运三十六周天后,刚刚调停收功。忽听到头顶上摘星楼人声喧哗。原来经过这段时间的勤修苦练后,姜惑功力大长,修为更进一层,此刻神清气爽,精力旺健,耳聪目明,所以能从甬道外万蛇嘈杂中分辨出摘星楼上的声音。
地底下原是不辨时辰,但姜惑天赋异禀,并不混乱。依稀算来在虿盆之底已呆了两个多月,今日正是元旦。听着楼上欢声笑语,不由加倍思念亲朋好友,父亲祁蒙在地底受苦,等待自己拯救;小婉身死客乡,仇人苏妲己却是自己的母亲,虽已恩断义绝,毕竟无法狠心杀之;而本与义弟寄风说好同离朝歌,亦不知他现在何处流落;与青妍匆匆一见后念念不忘,更有那偷偷一吻,惹得自己情根暗种,但她恐怕早已把自己抛至九霄云外;倒是言庚打探到闻笑笑得知自己被苏妲己所害后怒冲中宫质问,这段时间还常来摘星楼下垂泪祭奠,想不到初识她时处处与自己作对,最后反倒是颇有情义。忆起那三晚与闻笑笑在朝歌城楼夜话、畅所欲言的情景,甚为怀念。试想若是自己突然再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不知这任性而骄傲的闻大小姐会作何表情?想到这里,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正沉思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姜惑耳中,正是苏妲己。
乍闻苏妲己的声音,姜惑心中百味杂陈,不由凝神细听。只听苏妲己笑劝道:“夫人既然做了妲己的姐姐,便算是皇姨,侍饮一杯也无妨。”
另一个女子语含羞愤道:“自古君不见臣妻,恳请陛下赐臣妾下楼,感圣恩于无极。”
又听纣王笑道:“皇姨谦而不坐,本王立奉一杯如何?”
那女子痛斥道:“昏君!我丈夫替你挣下江山,立奇功无数,你却不思酬功,反而信苏妲己之言欺辱臣妻。我今日决不相从,你与苏妲己这贱人日后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纣王怒喝左右:“给本王拿下。”
那女子大叫一声:“将军,妾今日替你一全名节。”随即听到她从楼上坠落,再无声息。
原来那日苏妲己被武成王黄飞虎放出金眼神莺抓伤面门后,一直寻机报复。那西宫娘娘黄妃本是黄飞虎之妹,每年元旦黄飞虎的夫人贾氏便入宫与之相会,苏妲己得知此事后心生毒计,先对纣王夸赞贾氏容貌,引得纣王色心大动,又抢在贾氏见到黄妃之前将她接入中宫,百般讨好贾氏,拜为姐妹,诱她来摘星楼游玩。而纣王早已在摘星楼暗处等候多时,见贾氏果有花容月貌,再也按捺不住,出面调戏。谁知贾氏名门之女,不堪羞辱,又深知纣王手段,为保名节竟坠楼自尽。
纣王自讨没趣,逼死贾氏,闷闷不乐,苏妲己奸计得逞,暗自得意,施出妖媚之术劝解纣王,又说了不少武成王黄飞虎的坏话。
姜惑虽不了解前因后果,却猜出定又是苏妲己设下毒计,使某位大臣妻妾受纣王所迫身亡,相救不及,唯有叹息。又听到苏妲己浑不当回事地讨好纣王,谗言污蔑,更恨她祸国殃民,耻以其为母,愤郁难平。
又想到死在苏妲己手中的小婉,姜惑胸口剧痛难忍,刹那间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早日离开朝歌,再也不想看到这个曾经是自己母亲的女子。姜惑冲动之下一掌拍出,竟将那封死的甬道轰开。
虿盆中那些毒虫蛇蝎久不喂食,早已是饥肠辘辘。此刻甬道大开,顿时齐齐冲入。
姜惑经这些时日的练习,已是武功精进,今非昔比,左手护胸,右手长剑进击,剑沉势猛,当者披靡,便在万蛇之阵中横冲直撞,大开杀戒,一泄愤怒之情。
摘星楼上纣王与苏妲己见到虿盆之中群蛇大乱,翻涌如潮,惊恐之下传令加派侍卫守候,匆匆离去。『TXT小说天堂在线书库HTTP://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经典书库http://xiaoshuotxt.com/』『电子书下载http://txt.xiaoshuotxt.com/』『幻魂文学网http://www.huanhun.com/』
姜惑杀得群蛇血肉横飞,正欲一鼓作气杀出虿盆,忽听蛇阵中传来一记尖利的蛇嘶声,混乱的蛇群闻声皆退,体型粗大的蟒蛇在下,身体细长的毒蛇在上,首尾相缠,隐隐摆成一个阵法。
姜惑料知蛇王现身,心中一动,忽想到初落虿盆中时感应到破界宝物,多半就在那蛇王藏身之处,不退反进,往那蛇王的方向杀去。
谁知万蛇收到蛇王命令,不再群拥而上,而是进退合一。先是蛇阵内凹,现出一条通道,待诱得姜惑贸然冲入,四面八方的毒蛇复围而上,数条大蟒诱姜惑出剑,其余毒蛇则伺机而动,更不时有蝎子、蜈蚣等小型毒虫从他脚下偷袭而至,俨然如行兵布阵般,攻守皆有法度。
姜惑踏出几步已知不妙,险些被几条毒蛇趁隙咬中。灵机一动,功运双臂,只把长剑舞得泼水不进,缓缓前行。虽然大耗功力,但剑气纵横之下,群蛇稍一近身,便被姜惑浑厚的剑风所绞碎,终于杀至虿盆另一端,眼前赫然又出现了一条圆形的甬道,直径粗达六、七尺,足供一人矮身通过。
姜惑瞧出这条甬道显然是一条极大的蟒蛇出入之地,多半就是那蛇王。甬道周围有一排生相奇特的金蛇守候,数量不过百条,见姜惑杀来,竟不退后,而是齐齐昂首吐信发出嘶叫,状极狰狞。甬道附近竟无蛇虫腥风咸气,反而隐隐传来一股奇异的香味,闻之清爽,仿如花露芬芳。
姜惑心头感应更强,知道那宝物必是被蛇王守卫着,一咬牙欲要钻入甬道。就在此时,姜惑左右与身后的万蛇发狂般朝他攻来,他经过这一路拼杀,内力已略有衰竭,长剑连斩近千条毒蛇后,已渐渐慢了下来。
姜惑艺高胆大,遇变不惊,右剑依然挥舞不休,凝力于左掌,防备那一群金蛇袭击。但那排金蛇却并不寻隙来袭,而是齐声长嘶,猛然大张蛇口,喷射出一串串毒液来。
姜惑不料金蛇可用毒液远程攻击,一时躲避不及,只得抛下长剑,运起十成功力,双掌连发劈出强劲掌风,将毒液吹开。就在他全力出掌,身法现出破绽的瞬间,甬道深处中忽弹出两点鬼火,一道毒液猝然而至,端端正正射在他胸口上。
随即甬道中蹿出一条长达三丈,粗有五六尺的赤金色大蛇,正是万蛇之王。但见它蛇头上生有一个碗大的肉瘤,那两点鬼火竟是它的一对眼睛,张开血盆大口,软鞭般的蛇信吞吐不休,朝着姜惑一口咬下。
姜惑被毒液射中,胸口一凉。眼见蛇王大口袭至,勉强朝旁边跳开,只觉浑身麻木,几乎一跤摔倒,知道自己身中奇毒,绝难躲开蛇王的再次攻击,暗叹我命休矣。
就在此刻忽生奇变,一股浓烟从姜惑胸前迸出,裹住他全身。万蛇错愕不前,蛇王张口喷出一道狂风,但浓烟散尽后,姜惑竟已消失不见。
众蛇齐嘶,涌至姜惑方才出现的地方,却全无他踪迹。
原来姜惑把小婉赠他的“隐珠”放于胸口怀中,而蛇王喷来的那一道毒液不偏不倚正射在“隐珠”之上,顿生奇效,令姜惑隐身不见,方才逃过葬身蛇腹之厄,此刻的姜惑正在那蛇王甬道中。
姜惑深知蛇王可闻人气而至,不敢多停留。无奈身体麻木,胸口冰冷如僵,脚步发软几乎挪移不开,幸好手上尚有些力气,屏住呼吸鼓起勇气余勇,扶着那沾满蛇液的湿滑石壁艰难地一步步朝里行去。
甬道中地势平缓,并无曲折,姜惑行出近二十丈的距离后,那股异香更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长宽达七八尺的宽阔洞穴,洞穴周围皆用嶙峋怪石堆砌而成,仿如一间石室,顶上露出几道缝隙,粼粼光线倾泻而下,照得洞穴中气氛诡异。
洞穴正中有一株大花,状如睡莲。然而那花色呈血红,大叶长茎,花瓣层叠足有百数,可见红色的汁露从花瓣中泌出,黏浑如血,积少成多,凝成珠状,沿花根滴下。花下有一坑,大小足容人躺卧,那些落下的花汁皆在坑中汇集,仿如血池。
更奇的是那些花汁并不渗入土中,亦不相溶,每一滴花汁皆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宛若一颗颗血珠,花下已聚了大半池血珠,映着隐约的光线,折射出瑰丽如幻的色彩,妖诡至极。
而散发出那奇异香气的竟非那大花花蕊,却是这一池血珠。
见此情景,再加上心中强烈感应,姜惑再无疑问:这朵被万蛇守卫的奇异大花,正是破界宝物中的妖莲之花!
姜惑望着眼前如真如幻的一幕,心神震撼。暗忖此地乃是在皇宫内院之中,不知妖莲之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瞧这洞穴虽是蛇王居所,但应是半天然半人工而成,绝非蛇王可建。又想到当年纣王为修虿盆,强令朝歌居民每户纳蛇三条,才凑足数万毒蛇,莫非是因为附近蛇虫尽归于此,才引来了蛇王与它守护的妖莲之花?
忽听身后异响,却是那蛇王在虿盆中遍寻不见姜惑,回洞穴查看。姜惑虽已隐形,但不知“隐珠”效力能持续多久,又恐那蛇王能闻到自己身上气味,紧盯着蛇身七寸之处,暗暗集气于掌,谁知才一提气,身形顿显,才明白隐形之时决不能妄动内息。
蛇王立时警觉,回头望来。姜惑身中蛇毒,又失了长剑,料难御敌,连退数步,已至那血池边缘。蛇王昂首吐信,眼露凶光,蓦然一声暗嘶,蛇头一弹,闪电般射来,姜惑奋力闪避,奈何中毒后身体乏力,脚下一滑,竟跌入那血池之中,暗叫不妙。
蛇王一击不中,见姜惑跌入血池,却不再继续攻击,犹疑着在池边游走,蛇身始终不敢接近血池三尺之内。
姜惑忽想到师父且诺说过以“妖莲之花”的汁液洗浴全身,身轻体健,百毒不侵,且能令所有火系法术失效。悟到这池血珠必就是那“妖莲之汁”,乃是天下蛇虫的克星,难怪那蛇王在池边隐忍,不敢袭击。
血池中那一颗颗血珠滑而坚固,被姜惑身体压去并不破碎,只是在池里滚动不休。有些血珠更是从姜惑衣服缝隙中钻入,贴在肌肤上,黏润而滑腻,他心头发悚,哪敢捏碎血珠用汁液洗浴全身,恨不能立刻跳出血池,奈何那蛇王守在池边,只得强自忍耐。
蛇王在池边游弋良久,终于停下,鬼火般的双眸端端罩定姜惑,大口中蛇信吞吐。一人一蛇对视片刻,蛇王转身游至洞穴一角,闭目安睡,浑如忘却了姜惑的存在。
姜惑知道自己暂时脱险,松了一口气。他纵然胆大包天,见到这妖莲之花的种种异象后亦不敢轻举妄动,唯盼能早些解毒,杀出蛇窟。回想摘星楼上盖天华给自己的八字赠语:遇水则变,潜风而藏。蛇王毒液属水,莫非正是因为怀中“隐珠”遇上毒液后方发挥隐形之效?再忆起在恩州驿时自己身中青妍的暗器,小婉相救时忽然隐形之事,青妍那暗器浑如寒冰所制,至冷至寒,无疑亦是属于水,所以才激发了隐珠的神效?但盖天华又从何得知“隐珠”的秘密?最后想到破界宝物中的“行雷珠”不但可召雷电伤敌,还能暂隐身形,更是水系法师的天敌,与这“隐珠”遇水则变的特性颇有相合之处,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
姜惑百念丛生,想得头脑发昏,依然苦思不解。他与群蛇一场大战消耗甚巨,又中了蛇王之毒,此刻渐感精疲力竭,眼前发黑,终于支撑不住,在血池中沉沉睡去。
第十四章
待姜惑从昏睡中醒来时,只见洞穴内隐露微明天光,才知自己竟睡了一日一夜,此刻已是第二日清晨。
姜惑微觉身体酸痛,低头瞧去不由大吃一惊。但见自己全身肌肤隐泛赤红之色,偏偏又细腻润滑,几如女子。体下一池血珠皆不见踪影,而那朵妖莲之花枝叶蜷曲,花瓣枯萎,已明显小了许多。
姜惑心知有异,眼看妖莲之花的花茎处仍残存着一颗豆大的血珠,欲落未落,试着用手拈去。那颗血珠如有灵性,从他指尖中跳出,落在掌心里牢牢粘住,随即一股轻微的酸痒之感传来,掌心处现出几道红线,缠住那颗血珠,仿如吮吸,血珠越变越小,渐渐消失不见。
姜惑这才知道在自己昏睡之时,那一池血珠已不知不觉化入他的体内。惊喜交加,原来所谓用“妖莲之汁”洗浴全身竟是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完成,又不知自己是否还会出现什么可怕的变化。缓缓站起身来,暗运内息,体内除了那微微酸痛的感觉外,并无异样,更无丝毫中毒迹象。
他转头看向那条金色蛇王,只见它卧伏一旁,头顶上肉瘤软软垂下,低首顺尾,全无凶相。
姜惑见蛇王如此温顺,哈哈一笑:“现在你不敢惹我了么?”忽然淘气起来,竟伸手去拍那蛇王头顶的肉瘤,浑如对待宠物。
蛇王口中低嘶一声,游开半步避过姜惑的手,那一瞬间它双目中又闪过一线幽幽鬼火,死死盯住姜惑,却不敢扑上来袭击,仿佛对他十分惧怕。
姜惑亦不敢逼急蛇王,寻思是否应该重回虿盆中捡回长剑,再去找言庚与宗华昭。他虽然胆大,又有妖莲之汁护身,但回想到那些蛇虫毒蝎的狞恶丑态,依然觉得心里发毛。
正犹豫间,忽听周围脚步纷乱,锣鼓齐鸣,似有大队人马从旁边经过。有人高呼道:“闻太师点兵缉拿反贼,宫内侍从皆去午门……”姜惑得知太师闻仲已归来,心中一喜,有闻仲在朝歌掣肘,纣王亦不得不收敛些。却不知又是何人造反?当下运足耳力细听侍从对话。
只听一人小声抱怨道:“闻太师手下精兵强将无数,何必叫我们这些宫中侍从去上战阵?”
另一人道:“武成王在军中极有威望,那些将官岂愿与他为敌,所以闻太师才不得不征召我们。”
“什么?难道这反贼是武成王?”
“嘘!你还不知道啊,宫中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好端端的武成王为何要造反?”
“唉,不知大王听了苏后什么话,逼得黄夫人贾氏坠楼自尽。西宫黄娘娘怒打苏后,结果也被大王失手摔死。这才逼得武成王反出朝歌……”
姜惑听到这里,才知昨日听到摘星楼上坠楼女子竟是武成王黄飞虎之妻。想不到黄飞虎一片赤胆忠心,竟也被纣王逼反,这大商朝当真是气数已尽了。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苏妲己妖言惑主……
想到苏妲己种种恶行,姜惑心痛如裂,忍不住一拳重重击出。
“轰”的一声大响,洞穴之顶竟十分脆薄,被姜惑一拳击穿。
姜惑知道形迹已露,索性跳出洞穴。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人工修建的小山上,山上插满树枝,树枝上挂着许多薄薄的肉片。原来这蛇王之穴竟是在那肉林之下。
宫中大群侍从见到肉林中突然跳出一人,齐齐大哗。有人认得姜惑,惊叫道:“这不是姜御郎么?他,他不是被丢入虿盆了么?”
众人哪会想到有人竟能从万蛇口中逃生,不知姜惑是人是鬼,正慌乱间,又见一条金色大蛇不知从何处钻出,眼射绿光,大口吞噬肉林中的肉片。齐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姜惑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太师闻仲与武成王黄飞虎都是自己崇敬之人,一定要制止他们自相残杀。百忙中尚不忘对那蛇王笑道:“快去把你的子子孙孙都叫出来吃肉吧,以后莫要吃人了。”也不管蛇王是否听懂,趁乱抢下一名侍从的长刀,认清方向,径往午门而去。
姜惑心急如焚,沿路遇见阻挡便强行杀开一条血路。谁知才出宫门,忽见眼前旗幡招展,锣鼓喧天,数千军士刀明甲亮,弓弩在弦,竟已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尚不及开口询问,领头大将令旗一展,万箭齐至,黑压压的大军已冲杀过来。
原来昨日黄飞虎听闻发妻、胞妹皆被纣王所害,本还想找纣王论理一番,但见两名幼子哭得酸楚难当,又经不住四弟黄明与帐下勇将周纪撺掇,率五百家将在皇城下质君。与纣王一言不和,竟在午门大战了一场。随即反出朝歌,欲往西岐借兵报仇。
纣王回殿,百官上奏问其缘由。纣王自知逼反忠良,心中亦是懊悔不迭,但又岂肯在百官面前认错,只推说贾氏自己不小心坠楼,黄妃恃强殴辱正宫,被误伤至死。
恰好太师闻仲讨伐东海平灵王而归,纣王只恐闻太师怪责自己,索性传旨闻仲捉拿黄飞虎归殿以正国法。
太师闻仲处事公正,探明原由后慨然长叹:“君虽有负臣之处,但黄飞虎午门邀战天子,亦属大逆不道。”不及回太师府,立刻传令三军在午门点兵派将,欲亲率大军追讨黄飞虎。
谁知此刻忽传报宫内又生叛乱,闻太师忙于点兵不及细问,只道又有人趁乱造反,一声令下,派出手下大将邓忠率三千士兵平皇宫之乱,哪想到竟是姜惑从虿盆脱身,方出宫门,便被大军重重围住。
邓忠久征在外,不识姜惑,见此人从皇宫中杀出,想当然以为是乱党。当即万箭齐发。却见姜惑武勇过人,一面用长刀拨打乱箭,一面强行前冲。再一声令下,一千骑兵在前冲锋,二千步兵随后掩至。皇宫中侍卫见来了援兵,亦是精神大振,从姜惑身后杀来。
姜惑暗暗叫苦,自知一人之力绝无法与数千大军相抗,而一旦落入重兵围困之中,天大的本领亦难逃一死。此刻也根本没有分辩的余地,姜惑只好退开数步,背靠宫墙,本欲要跳上墙头逃走,奈何那宫墙高达二丈,无法一跃而上,何况大军中箭支不断射来,竟找不到机会脱身,只得暗叹一声,握紧长刀,竭力一战。
眼见前方骑军已在百步之内,千钧一发间,忽听头顶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姜大哥莫慌,兄弟来了。”
姜惑抬头望去,宫墙上一人灰衣赤足,正是寄风。他大喜之下竟还有暇开起了玩笑:“你这小子神出鬼没的,是不是都已经给我烧了许多纸钱了?”
寄风大笑道:“小弟知道姜大哥的本事,决不信你会被人害了。所以天天都在皇宫门口等着呢。”也不知他用什么方法,竟把那辆破旧小车也搬到了宫墙之上,招手道,“姜大哥快上车,兄弟送你出宫。”
姜惑应言一跃而起,脚尖在墙上连点借力,身体瞬间已升起一丈。然而那邓忠乃是闻太师帐下勇将,岂容姜惑轻易逃出,手下百名神射手张弓搭箭,专往姜惑下三路射来。
姜惑双足在空中疾踢,踢飞数支长箭,但也因此气息一浊,身体重又往下落去。说时迟那时快,小车中忽飞出一卷红绫,正缠在姜惑腰间。姜惑艺高胆大,头下脚上一刀将飞来的数支长箭斩断,任由红绫拉扯自己升至宫墙顶端,然后蜷体曲足,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不偏不倚地钻入小车的车厢中。
寄风一声呼哨,异兽狂风拔足狂奔,竟拉着小车在高高的宫墙上如履平地,刹那间已奔出数尺,宫墙下骑军沿墙追袭,不时射来冷箭。
车厢内端坐着一位妙龄白衣少女。由于车速太快,姜惑钻入车厢时身形不稳,几乎撞在她身上,连忙顺手勾住车门,强力一拉又翻至车厢外。他已猜出这少女必是寄风多次对自己提及的姐姐——浅,空着的手解开腰间红棱,递给少女,微微一笑:“多谢浅姑娘相救之恩。”此刻他大半个身体都悬于车厢之外,远远望去如御风而行,潇洒至极。
等姜惑乍望见车厢中女子的面容,不由怔住,一时语塞。
浅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容颜秀丽异常,肌如瑞雪,面似朝霞,黛眉杏目,青丝如黛,颊边一点嫣红如芍药迎风、海棠醉日,这原本颇为娇媚的容貌却因那宛如秋水的清澈目光令人不生邪念。单以容貌而论,莫说青妍不及她,就算与苏妲己相比亦是各擅胜场。
而她那一双如秋水、如梦幻的漆黑眼瞳,更点燃了姜惑难以磨灭的记忆。
——洚州城外,为救百姓惊鸿一现的倩影、一卷红绫在手引来无数鸟群的神秘女子,竟然就是寄风的姐姐——浅!
“原来……是你!”浅也认出了姜惑,惊讶地轻声道,清秀的面容上泛起一丝猝不及防的红晕。她心志高远,本对先投入费仲府中、后拜苏妲己为母的姜“御郎”全无好感,若非听到弟弟寄风整日夸赞,再加上姜惑安然独闯圣剑居之举惹起好奇心,根本不想与姜惑打交道,想不到竟是洚州故识。
那日浅无意路过洚州城外,见姜惑为了一众无辜百姓浴血拼杀,独自抵抗囿州重骑,忍不住出手相助,事后又听说那无名少年乃是假冒圣剑士之名,两军阵前单骑独剑击杀淳于麟,解去洚州之围,对这萍水相逢智勇双全的少年确实刮目相看,奈何从此之后再也不闻消息,却万万没料到此人便是心中颇有些不齿其行径的姜“御郎”。
浅接过红绫,却不围在腰间,而是在手上耍弄不休。她颇为好奇的眼光盯着姜惑,掩唇轻轻一笑:“寄风把他姜大哥的本事吹得天下少有,想不到今日却是如此狼狈。”她乃是南方异人族,口音独特,说话时尾音无半点拖延,加上那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仿如碎珠落盘,干脆利落。事实上姜惑能从千军万马中从容脱身,这份本领已足以令浅侧目,只不过以往对姜惑成见甚深,虽是心中态度早已改观,却不愿轻易放下女儿家的矜持,神情上还故意装出些不屑之色来。
姜惑从刹那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苦笑道:“寄风那小子总是言过其实,姑娘何必当真。倒是姑娘在洚州城外大展神威之举,才令小弟没齿难忘。”
浅本以为姜惑必会反唇相讥,不料他如此谦逊,而当日在洚州城外虽然蒙面改装,却瞒不过姜惑的目光,被他公然揭穿此事后,心里既觉得意又有些许的羞怯,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轻哼一声,转头望向车窗外。
车内虽然颠簸,她却神态从容,不似在摆脱追兵,反倒像是盛装出行游览风景的大家闺秀。姜惑注意到浅即使面色冷漠,嘴角似也含着一丝淡淡的浅笑,暗想这莫非就是她名字的由来?回过头去,恰恰咬住一支飞来的冷箭。
说也奇怪,姜惑一向我行我素,不拘常礼,青妍冷若冰霜的态度反而会惹得他恶作剧般地偷吻,但面对正襟危坐的浅竟有些不敢多看。她绝世的美丽固然惊世骇俗,那份贵而不傲、绰约不群的气质更令人印象深刻,不敢有丝毫冒犯。
小车由宫墙上落下,在城中小巷里穿梭。寄风大叫道:“这群士兵追得紧呢。姜大哥意欲何往?总不能一直在朝歌城里绕圈子吧?”
姜惑又好气又好笑:“你可知武成王往何处去了,能不能赶上他?”
寄风道:“听说黄飞虎反出朝歌后去西岐借兵报仇,我们往西走应该可以追上他们。”连发几声呼哨指挥狂风,又嘿嘿一笑,“跟着姜大哥果然不错,还有机会认识武成王。”
狂风得到命令,拉着小车转向西门。城上守军大多去了午门,竟无人阻挡,顺利出了西门,身后的追兵早已不见踪影。
朔风乍起,天空阴云密布,大雪纷扬而下,一车三人狂奔数里来到一处三岔路口,方才停下歇息。
姜惑一拍寄风肩膀:“好兄弟,你这是第二次救大哥了。”
寄风得意地跷起一双赤足,哈哈大笑:“就算没有小弟,姜大哥也必有方法脱险。不过至少能证明小弟还有一点用处,不像姐姐说得那么一无是处。”
浅在车厢里轻哼了一声:“你们一唱一和互相吹捧,真是肉麻。”飘出车外,却见姜惑呆呆地盯住寄风的右足,惊疑莫名。
——在寄风的右足足心处,有一道寸许长短的紫色胎记。
姜惑见那紫色胎记横贯于寄风的足心之中,周围肌肤亦是恍若透明,除了形状不同,与自己腰侧的胎记并无二致。
寄风奇怪地望着姜惑:“姜大哥何故如此诧异?这个印记是小弟从娘胎里带来的,也算是我家族中的一个标记吧。嘿嘿,不但小弟身上有这个奇怪的胎记,姐姐身上也有呢。”
浅听到寄风泄露自己身体的秘密,跺脚道:“快住嘴。”
听了寄风的解释,姜惑略去怀疑,心想这大概是异人族的特征吧。而自己并不了解父亲祁蒙的身世,或许也有部分异人族的血统。
涿鹿大战后,蚩尤所率领的异人族战士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已过三千多年,虽已渐渐恢复元气,但神州三大人类种族中仍以异人族人数最少,加上出没于南方贫瘠之地,又大多身怀召唤奇术,行踪诡秘,往往被占据中原的神农族与轩辕族视为异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姜惑自小力大无穷,顽劣好动,同村的小伙伴皆不愿与他亲近,更因有这奇异的胎记被村民谣传为被神魔诅咒过的怪物,隐隐以此为耻。在恩州驿见到那南极仙翁之弟子崇林子肩膀有类似的胎记后,已是大觉亲近,奈何当时情势紧迫,根本不及询问,想不到此刻又发现寄风亦有此胎记,暗忖莫非并不是什么可怕的诅咒,而是异人族天生而来的异相?但崇林子若是异人族,又怎能瞒过南极仙翁习得轩辕族的法术,却是猜想不透了。
姜惑百思不解,伸手摸向寄风足心,口中尚笑道:“这可真是巧了,看来你我兄弟果然有缘……”一语未毕,寄风那紫色胎记刚刚接触到姜惑手指,宛如活物般蓦然一缩一放,竟从姜惑指尖中钻了进去,随即消失不见。
两人皆呆了一下,刹那间仿佛觉得彼此体内产生了一种神秘的联系,相知、信任、温暖、感动等等情绪纷涌而至。这是一种男儿间坦荡入骨的情怀,能为之两肋插刀的友谊,足令人热泪盈眶,直把性命交托。
怔了半晌,寄风才从这种神秘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忽然拉住旁边一头雾水的浅:“姐姐,你身上也有那胎记,快让姜大哥摸一下。”
浅听寄风口不择言,羞红了脸,低声斥道:“你再胡说八道,姐姐以后再不理你。”
姜惑服用过试炼果,感应极强,心头震撼更胜寄风,呆呆看着浅因一抹羞涩而美丽不可方物的脸庞,脱口道:“浅姑娘不要误会,若不介意,小弟确实想试一试。”又想若有机会重遇崇林子,定要试试他肩头的胎记是否也能引起自己相似的感应。
寄风心直口快,嘿嘿一笑:“幸好姐姐的胎记在臂上,让姜大哥摸一下也无妨。哎哟……”却是被浅狠狠捏了一把,口中依然喋喋不休,“姐姐你不知道,那滋味前所未有,快意至极。”
浅经不起寄风百般劝说,心头亦十分好奇,她毕竟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咬牙爽然卷起衣袖:“也罢,我就让姜……大哥试试。”说到“姜大哥”三字时,面上羞色更浓了几分。
只见她的左臂臂弯处有一条紫色胎记,粗若小指,比寄风的胎记略短一分,衬着欺霜赛雪的肌肤,分外娇娆。
姜惑道一声:“得罪。”缓缓伸手探去,但觉触指光滑细腻,娇嫩若婴孩,心头不由一荡。然而那道紫色胎记却全无反应,依旧好端端地留在浅的臂弯处,并未钻入姜惑的掌心。
浅长舒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家伙这下子总算死心了吧。”异人族崇尚意志,追求心性自由,族中少女亦不似神农、轩辕两族早早定下媒约婚嫁,浅今年年方十七,除了父亲与弟弟,之前还从未有任何男人碰触过她的身体,此刻被姜惑粗糙的手指轻触臂弯,面上虽努力不动声色,一颗芳心却早已怦怦乱跳,几乎忍不住要用手按住。
寄风见浅与姜惑之间显然并无自己想象中的“缘分”,大觉沮丧,仰天长叹道:“岂止是死心,简直是伤心欲绝啊。”
浅哪知道寄风的心思,白他一眼:“有什么可伤心的?这印记得之于天地,来之于父母。你倒好,认了一个大哥就忘本了。”
姜惑讪然一笑,转过话题:“我们还是先去找武成王吧。”
浅没好气地问道:“你为何要找他?莫非想拿他入朝歌邀功么?”
姜惑正色道:“武成王尽忠报国,世人皆知。如今却被朝歌大军追袭,我只想替他稍尽绵薄之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被奸人所害,”
寄风抚掌赞道:“这才是我的好大哥。武成王既然欲去西岐借兵,我们干脆一路护送他入西岐。男儿在世,本应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姜大哥既然不被纣王所用,不如投入西岐效力,也不枉这大好身手。”
姜惑淡然道:“我还有些俗事未了,不便投军。”
寄风毫不犹豫:“无论姜大哥意欲何往,我与姐姐总会跟着你。”
“休替我作主。你也哪都别想去,乖乖跟我回家。”浅对寄风一瞪眼,娇柔的面上平添了几分英气,喝道,“你离家几年,只顾在外面逍遥快活,难道就不挂念在家中的父母吗?”
“我不回家。”寄风急得大叫,“爹爹总夸姐姐最明事理,自然听说过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又怎忍心让弟弟做一个安守家中、碌碌无为之辈?依我看倒不如我们随姜大哥一起闯荡江湖,若能做出一番事业后再回家去,也好让父母颜面生光。”
“我才不听你胡说八道!”浅低叱寄风道,“就会花言巧语,倒不见你真做出什么事情来。”
寄风急得跺脚,拉住姜惑道:“大哥,快帮我劝劝姐姐。”
姜惑轻咳几声:“寄风兄弟言之有理,浅姑娘不妨三思。”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不知怎么,望着浅那张虽神情淡漠却依然俏丽无双的容颜,既盼她留下,又有些不愿忤逆她心意。
浅把姜惑的神态瞧在眼里,嘴角忽又露出一抹笑意,微咬红唇,对寄风叹一口气:“也罢,权且再由你胡闹一次,待救下武成王后就随我回家,不许再耽搁了。”
寄风欢呼一声,复又眨眨眼睛:“听说西岐地博物丰,定有不少稀奇的玩意儿,姐姐就不想见识一番?”
浅一瞪眼:“你真是得寸进尺啊。”寄风吐吐舌头,连连告饶。心中却另有计较,暗忖只要到了西岐,总不至于再让姐姐把自己绑回家去。
姜惑听浅终于答应同行,心情莫名畅快,大笑道:“待你二人争执完,恐怕武成王也早被朝歌大军追上了。”但望着面前的三条岔路,却不知应该往何处走。
浅垂首沉思。事实上她起初对姜惑颇有成见,完全是因为鄙视姜惑投身费府,认苏妲己为母等等举动,加上寄风把这位“姜大哥”的本领吹得天花乱坠,不免生出逆反心理。待听说姜惑独闯圣剑居、当街约见闻仲与黄飞虎、又从虿盆万蛇之口脱险等种种事情后,态度已大有改观。今日初见,竟发现姜惑原来是洚州城外那救百姓脱困的少年,又亲眼目睹他在万军丛中从容不迫的矫健身姿,再听到他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对寄风的判断更无怀疑。不过她天性矜傲,虽已在心底承认这位“姜大哥”确是一位侠肝义胆的少年英雄,但仍带着些许防备。
寄风在岔路前徘徊不定,皱眉道:“这三条路虽然都可去西岐,但大雪遮去了行迹,要想顺利找到武成王可要大费一番周折了。”
浅亦道:“而且此去西岐,途经五关,皆有大商重兵把守。武成王不过率几百家兵,恐怕……”
姜惑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显出我们的本事?”
寄风见姜惑信心十足,豪情盖天,鼓掌叫好。口中发出呼哨,正要催狂风随意选一条路,却被浅止住。
只见浅忽沉眉凝目,口中发出低吟之声。
姜惑不明所以,寄风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这姐姐面冷心热,已在帮我们寻找武成王的去向了。”
姜惑偷眼望去,但见浅此刻虽是神色端严,唇边却依然挂着那浅浅的笑意,在纷扬大雪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脑中忽又闪现出不拘苟言笑的青妍与娇俏顽皮的闻笑笑来,若论容貌无疑以浅为最,但乍见青妍时的瞬间动心、与闻笑笑城头夜话时的宁静愉悦,都是姜惑记忆中最美丽的风景。三姝身姿在他脑海中浮现不休,一时竟有些痴了。
随着浅的吟声,忽从山林中飞出一只全身纯白的鸟儿,它飞翔的速度极快,在漫天风雪中几乎难用肉眼察觉,来到岔路口微微一顿,竟在空中停留片刻,但见它个头仅如麻雀般大小,尖喙雪羽,利爪短翅,鸟头凭空数点,犹如对三人施礼般。
浅口中吟声略变,那小鸟儿仿佛得到号令,展翅疾速朝左边那条路飞去。
浅缓缓登车:“此鸟名为雪晴,整冬不眠,最擅长辨认行迹。我已让它帮我们带路寻找武成王。”
寄风笑道:“此乃家传召唤之术,小弟能召走兽,姐姐可召飞禽。”
姜惑此刻方知浅这些本事皆缘于家传绝学,想到那时在洚州城外还怀疑她是什么山林鸟神,不免摇头失笑。
浅在车厢中坐定,瞅一眼凝思含笑的姜惑,只道他惊讶于自己的本事,掩嘴一笑:“雕虫小技,姜……姜少侠必不会放在心上,还不快快上车。”看来她仍是不习惯称呼姜惑“大哥”,忽又想到车厢狭窄,路上难免身体磕碰,恨恨地对寄风道:“你这破车也该修得宽敞些吧。”
姜惑回过神来,身体探出车厢,仍是手扶车门半挂于外,呵呵一笑:“便由浅姑娘独占车厢吧,小弟倒更喜欢让风雪吹出一腔豪情来。”
寄风大笑:“待日后创下一番事业后,我请姐姐坐花轿。”
浅早领教过弟弟的口无遮拦,懒得与他理论,只是把车厢跺得砰砰作响以示抗议。寄风口中发出呼哨,狂风拉着小车随雪晴鸟飞走的方向而去。
狂风一路疾驰狂奔,不过一个时辰后已来到孟津渡,风雪肆虐,黄河河面尽皆冻住,过河后已至渑池县境内。但见左右皆临高山,后有黄河阻路,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从两山间穿过,情势险峻。而那雪晴鸟则在谷口盘旋不休,依然不见武成王黄飞虎等人的踪影。
“大哥你看。”寄风指着地面道,“此处蹄印杂乱,黄将军一行应该经过不久,我们马上就可追上。”
浅犹豫道:“此路虽是去西岐的必经之路,但蹄印四散,加之雪晴鸟踌躇不前。依我看,恐怕是他们兵分数路,所以难辨去向。”
姜惑眼望两山夹路,沉吟道:“此谷易守难攻,一旦中伏插翅难飞,武成王精通兵法,应不会轻入绝地,我若是他,必会化整为零,从山中穿过。”
寄风细查雪地蹄印,点头同意:“瞧这些蹄印或浅或深,轻重不一,大有可能是武成王令部下弃马入山,故示疑兵。”
姜惑问寄风道:“兄弟可熟悉此间地形么?”
寄风眨眨眼睛:“小弟马虎惯了,哪会知道道路。不过有一个人却是自小熟读典籍,胸藏韬略,天文地理无所不晓,与她同行我们绝无迷路之虞。”
浅望着寄风,语气略带责备:“自己不学无术,只会胡吹牛皮。你既不懂兵法,又不识地理,还偏偏自夸要做什么大事业,岂不惹人耻笑?”
寄风笑道:“这些事都有姜大哥和姐姐作主,小弟自然不必操心,只要你们一声令下,我冲锋陷阵就行了。”
“将帅无谋,徒害千军。”浅淡淡道,“你既然立下大志,就应该早做些准备,只知逞匹夫之勇,又岂能行安邦之志?”寄风辩不过浅,只得苦笑着连声讨饶。
姜惑不料浅身为女流竟有如此襟怀与见地,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浅默想一会儿道:“由此去西岐,途必经五关。分别是临潼关、潼关、穿云关、界牌关与汜水关,各驻重兵。这里左山名为白莺岭,右边乃是僻静山,翻过僻静山西行十里后便是临潼关了。”
姜惑道:“既然如此,我们若穿过僻静山,就算不能及时找到黄将军,也可在临潼关接应。”
计议停当,浅默念召唤咒语命雪晴鸟在僻静山中继续找寻黄飞虎等人下落,三人随之前行。山路崎岖,雪滑林密,只得弃车步行。寄风力大,索性负车于背,口中尚调笑道:“小弟果有先见之明,若是找个大些的车子,现在岂不是累死了。”姜惑与浅闻言相视而笑。
翻至山腰处,眼前忽现一道高达数丈的峭壁,壁滑如削,难以攀越。寄风随身备有搭钩,射入壁顶的一棵大树上。
正欲攀上,忽从壁顶上传来一个男声:“来人止步!”声音虽苍老,却是浑厚平正,激荡飞雪,慑人心魄。
寄风提声道:“上面可是黄将军么?”姜惑却记得黄飞虎的声音,缓缓摇头。暗想此人凭地利之便占据高处,不知是敌是友。
那人也不报明身份,只是冷然道:“速速回头,不然莫怪老夫无情。”
寄风不以为意,只道是黄飞虎帐下将官,笑道:“我等诚心相助,将军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即放下小车,牵绳而上。
寄风才攀上数尺,忽然一阵狂风刮来,卷起千堆积雪,遮迷眼目,与此同时,峰顶上一道寒光闪过,寄风一声惊呼从半空坠下,幸好姜惑眼疾手快,上前半步接住他。
但见寄风面上一道半寸长的浅浅伤口剑痕宛然,几丝鲜血缓缓滴下,竟被壁顶暗藏之人所伤。距离峰顶之人尚远,加上大雪纷扬,以姜惑的眼力竟也未看出对方用何法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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