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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赤炎之瞳》 作者:沧月

第七章 涸辙之鲋(3)

当魁元馆里爆发出惊呼时,白墨宸和殷夜来已经走出了这条巷子。
软轿到了巷口时,随行的白墨宸却停了下来,站在“八井坊”界碑前,回顾了一眼这条破败而困苦的街道,眼眸里的神色复杂而奇特。
“白帅,”随行的侍卫低声,“回去么?”
白墨宸却摇了摇头:“去一趟黑石礁吧。”
“黑石礁?”侍卫长诧异无比,却不敢多问。
——如今海皇祭已经过去了,要去黑石礁干什么?白帅一贯不是这样做事顾前不顾后,一时心血来潮便要冲动做事的人,然而自从昨夜从行宫见驾回来后,今天的言行实在是有些反常,让追随了他多年的下属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海皇祭过后的黑石礁,已经是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从听涛阁上看下去,岩石上只有海鸥在盘旋,发出低低的鸣叫。海风冷肃,呼啸着带来一股淡淡的腥味。
西海上的血腥,难道都已经传到云荒了么?白墨宸微微蹙眉地望向海边。
沉默里,忽然听到殷夜来轻声道:“今天谢谢你了。”
“你又何必谢我?”白墨宸喝了一杯酒,喃喃,“我知道那个女人不过是你的继母,和你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难为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这样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们。”
殷夜来垂下眼帘,笑了笑:“阿娘她虽不是我亲妈,却对我很好。”
“是么?”白墨宸却有些不信,“天下的继母,从来都是偏心亲生儿女的。”
殷夜来笑了起来:“是啊,她对心儿和康儿的确比对我好。记得有一次家里两天揭不开锅,她连夜洗了五筒衣服,替爹买了药后只够买三个馍——她揣着回家来,把最大的给了康儿,第二的给心儿,最小的才轮到我。”
白墨宸有些诧异:“那你为什么还觉得她好?”
殷夜来支着腮,望着遥远的大海,忽然笑了起来:“因为那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其实她也是爱我的——因为她把最小的馍给了我。”
“哦?”白墨宸不解。
殷夜来轻轻叹了口气:“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她自己也已经饿了两天了。”
白墨宸一震,没有再说话。
十月寒风凛冽,耳边只有连绵不绝的涛声,声声入耳。
“她虽然也偏爱自己的亲生儿女,但却依然把我这个继女看得比她自己重,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先让我吃饱——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不恨她了,”殷夜来淡淡的笑,语气恍惚而遥远,“那个时候大概是十一岁吧……那一天之后不久,我就自告奋勇地出去码头上干活了。”
“穷人家的孩子,大都是如此。”白墨宸点了点头,忽地凝视着她,“其实,如果换了别人,多半只会记得自己没得到那个最大的馍,却忘了别人给了她什么。夜来,你真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你才能不怀恨:对继母如此,对我亦如此。”
“什么?”她有些不自在,笑了笑,“我知道自己的脾气不算好。”
说到这里,两人之间又是良久无话。
殷夜来喝了一口茶,微微的笑。“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和我说这些?”
“打了半辈子仗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好,”白墨宸看着窗外,剑眉微微一挑,“十年了,从来没有好好的用过一个整天来陪着你——真是对不住。”
“……”殷夜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墨宸的性格一向寡言而冷峻,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的让她有些不知如何答复——有什么对不住的呢?难道他还想把她当作光明正大的正头妻来看么?她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外室,有着更见不得光的过往,能在黑暗里存身立命就已经侥幸,哪里还敢奢望别的?
“知道么?其实,我并不是那个乡绅的儿子。”只是一个恍惚,忽然间,却听到墨宸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只不过是卖身替人抵了征兵的名额而已。”
什么?她悚然一惊,回过神来。
他……在说什么?
“我出身之贫苦低贱,远超出别人的想象。”空桑的元帅轻声道,望着海那边,“我的故乡在北越郡的九里亭,父亲是个玄族佃户,在乡绅的采石场里做苦力。因为穷,到四十岁上才存足钱买了个中州女人当老婆。生下我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老了,完全没有办法养活一家人。所以我小时候过得非常艰苦,甚至在冬天都没有一双鞋子穿,只能用茅草搓成绳子绑两块木板在脚下,赤足在齐膝的雪里行走。”
“……”殷夜来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不曾和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对着自己。
“后来,在我八岁的时候,父亲在采石场里因为太累,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被倒塌下来的巨石活活的埋了,家里一下子就断了来源,”他微微苦笑了一下,“爷爷奶奶实在没有办法,为了养活我,不得不把母亲卖给了人贩子——因为如果不拿到那笔钱,一家人就要饿死。”
殷夜来“啊”了一声,咬住了嘴唇。
那一瞬她陡然间明白,为什么墨宸在听到玉京的丈夫为了钱而把妻子卖掉时,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因为,那正是他昔年的遭遇。
他那个贫寒的家,也曾经因为饥饿而卖掉了他的母亲。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世事的无奈和艰辛。当母亲跟着牙婆走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抛弃了这个家,恨她入骨,任凭她怎么哭着唤我,都硬生生的咬着牙,连一句最后告别的话也没有和她说,”白墨宸垂下眼去,看着自己的手背,“就是那一笔卖母亲的钱,让我们一家又好歹撑了几年。我十一岁就开始出去揽活儿,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可日子没有好转——爷爷久病,在一个冬天去世了。”
“于是你就去从军了?”她轻声问。
“是啊,”白墨宸笑了一笑,“那一年我才十六岁,不到规定的年龄,只能硬生生虚报了两岁,才挣来了这个活儿——因为没钱下葬,爷爷尸体已经在房间里停了三个月。如果三月春来之前不筹到一笔钱,就要发臭了。”
殷夜来凝望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十几年……我再也没有回过九里亭。”白墨宸凝望天际,喃喃,“对于空桑权贵来说,作为一个乡绅的儿子,如今的我出身已经够卑微了,如果知道我还有一个中州人的母亲,那么,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卑贱了吧?”
殷夜来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奶奶呢?她还好么?”
“也只能在梦里见到她了……”白墨宸的语气很轻,默默闭上了眼睛,“在我离开家的第三年,奶奶就去世了——从此后,我在世上就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十年前,当我买下你的时候,的确是想事成后便杀你灭口的,”白墨宸睁开眼看了看她,苦笑,“可是那一夜,当我跟随你回到你家,看到你偷偷地把那一袋金铢放到母亲床头的时候,忽然间我改变了主意——是的,我想要尽我的一切努力,保护好这一家人。”
“当年为了活下来,我家里人合谋卖掉了母亲以保自身的苟延残喘——而夜来,你,在同样山穷水尽的时候,却选择了卖掉自己,哪怕和那些人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呵,这就是人心和人心区别啊……”
“你很善良,夜来。所以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再因为贫困而失去所有的亲人。”他轻声道,脸上有一抹难以觉察的颤栗,“我无法对这样的事无动于衷。因为我和你,是同一类人。”
“……”殷夜来呼吸在一瞬间停顿,只觉千言万语陡然涌上心头,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那一瞬,仿佛是闪电照亮了天灵,她终于明白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么?”他曾经对她说,“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啊!”
那之前她并不懂得那句话的深意,直到这一刻才真正了然。
她觉得心里有一股热流翻涌而上,一瞬间融化了胸臆间累积了十年的层层坚冰,她用力咬住了嘴唇,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没有让泪水从眼角夺眶而出。
或许,这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是命运的恩赐,让血池和黑暗里相逢的两人,在失去所有亲人之后终究可以彼此相伴。如果可以放下戒备和猜疑,愿意一起去追溯和回忆,那么,在那遥远而苍凉的回忆源头之上,或许他们终将可以互相明白和原谅。
沉默了片刻,她眼神里却有疑虑,“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因为……差不多已经是时候了,”白墨宸转开视线,凝望着西方的尽头,从胸臆里吐出一口气来,轻声:“十年了,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夜来,我们之间,终究需要一个了断。”
了断?她惊愕于他的用词。
然而,不等她再问什么,他却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来:“我们先回去吧。”空桑元帅伸出手,温柔地把殷夜来揽在怀里,声音低沉:“今晚我留在非花阁里,好好地陪你。”
他的臂弯稳定如钢铁,然而,她刚热起来的手,却在他的手心里渐渐冷却。
是的,他还在隐瞒着什么。
——因为方才在回答她的问题时,他并不曾看着她眼睛。
―――――――――――――――
白帝十八年十月十七日,夜。
一年一度的海皇祭已经结束了,镇国公府内外也稍微安静了些。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海皇祭也已经过去三天了,客人还一点不见少!”粗使丫鬟们打扫着杯盘狼藉的厅堂,累得直不起腰来,“听说城主兴致大发,要留所有贵客在城里再宴饮七天!我的娘呀……这一个月几乎天天夜里宴请各路客人,不到三更四更根本不散,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丫头,你还敢说累?”旁边有个年长一些的同伴不屑,“好歹我们还能轮班休息,看看枫夫人还有城主,那才叫一天都闲不得——我看这一个月,城主喝的酒够挖个小水塘,花掉的钱也可以铸一个金屋。真是可怜。”
“可怜?”小丫鬟们有些诧异。
“你们没看出来,其实城主一点也不开心么?”那个老仆人喃喃,“连着枫夫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喏,你们看。”
一群丫鬟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个严肃苍白的女子从廊下匆匆走过。
枫夫人是镇国公府的管家,从老城主开始就侍奉慕容氏,到如今五十多岁,已经执掌了二十多年的内务大权,将内外打点得井然有序,仆从无不心服口服——此刻远远看到她走过来,所有人都避在一边,弯腰行礼,大气都不敢出。
“脸色很不好呢,”等她走过,有人窃窃私语,“走路也比平时快了很多。”
“听说这次的海皇祭风浪太大,出了一点意外,扮海皇苏摩和白璎郡主的两个舞者掉到海里去了,救起来了一个不见了另一个——不过除了这个,其他都做的很不错。”
“那枫夫人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噢,我想起来了,有人昨夜看到大公子去帐房里,想支一笔钱用,结果没有得手,便在那里借酒装疯大吵大闹起来。枫夫人过去劝了半天,给了一百个金铢打发了他,然后整个下午都呆在帐房那里,连吃饭都没出来。”
“真的?这大公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前几天还听说因为一个青楼***和人争风吃醋,派府里的家丁打了人,差点闹出事来。没想到城主刚责怪过他,安分了没两天,居然又出去胡天胡地了!”
“唉……”有年纪大点的丫鬟叹了口气,“大公子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么?”
“对啊,大公子以前比城主还温文尔雅呢!长得也俊秀,脾气也好,除了不爱读书喜欢游冶,倒没有现在那么爱胡闹,简直是个混世魔王——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是十九岁娶了夫人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为什么啊?”侍女觉得奇怪,“夫人是富家出身,人又安静温顺,像个纸人儿似的,说是中州人讲究什么‘三从四德’,她就算是典范了。大公子有什么不满意么?”
“不知道,反正就是从过门那天就闹开了,”老侍女叹了口气,“听说当时大公子不从,还往外跑了好几次,最终把老爷给惹恼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大公子的嫡长子地位被废除了,老爷开始越来越多的看重城主。”
“那也应该,城主比大公子可沉稳能干多了!”
“幸亏城主继位后,对这个不成器的哥哥还是很照顾,一贯大公子要多少就给多少,从不皱眉头。”老侍女蹙眉,“所以我这次才觉得奇怪——怎么只给了一百个金铢,估计还不够大公子三天的花销呢!”
“奇怪,难道府里的账面有问题么?”
“什么?你可别吓我啊,我的上个月的月钱都还没领呢!”旁边听的侍女吓了一跳,“枫夫人一直说因为海皇祭太忙,帐房来不及管这些小事,等海皇祭过了再一并发放——你可别说府里是发不出来啊!”
“我可不敢乱说话,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丫鬟们窃窃私语,看着枫夫人疾步走向后院的梅轩。

梅轩还是没点灯,一片黑暗里,冷雨簌簌地下,雨气里隐约有缥缈的清冷香味——那是梅林在冬季绽开,时有幽香放上林。
“公子。”枫夫人在门外站住,对着黑沉沉的房内轻声禀告。然而房间里没有人回答,窗户都开着,只有风吹帷幕,发出轻轻的簌簌声。
“公子?”枫夫人有些惊讶,四顾——方才公子还在宴席上和宰辅素问大人推杯换盏的应酬,大醉呕吐,回到梅轩摒退了侍从一个人静坐,关上门后便再无出去。可如今房内没人,外面又下着雨,却是去了哪里?
她心里陡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走入房内:“公子?”
她在房间里点起灯来,四顾。房内一切都如常,没有外人进入的迹象,所有东西都放在原位置上——唯独不见了此地的主人。
“公子!”枫夫人心里的不安到了极限,便要出去叫人。
“怎么了,枫姨?”忽然间,听到有人在背后懒懒说了一句。
她一惊,霍然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幽灵般出现在软椅上的人——他是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正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懒懒地用手撕扯着一支梅花的花瓣。可是,分明片刻前她看到时,这个屏风后的椅子上分明还空无一人!
城主又是从哪里忽然走出来的?
“你……”惊诧于对方这样神出鬼没,她顿了一下,将方才的那种焦急也缓了一下,低声把一物放到了桌子上,“公子,这是广漠王那边退回来的聘礼。”
慕容隽“哦”了一声,看也不看那对辟水珠,吐着酒气喃喃:“玩够了才退回来,这种事,还真只有那丫头才做得出来。”
“和广漠王那边的婚事,看来真的是成不了。”枫夫人低声叹了口气,“公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另寻良配吧。”
“哈。真可笑啊……”慕容隽笑了一声,喃喃,“当年,大哥抵制这种联姻,非要逃脱,父亲却一次次把他押回这个牢笼。可现在,我主动自觉的要政治联姻,却居然没人要我?……呵呵,枫姨,我……我难道有那么差么?”
“……”枫夫人看着他苍白的脸,眼里露出痛惜的表情。
“公子怎么会差呢?”她叹息,“多少女子梦想着要嫁给你这样的人。”
“是么?”慕容隽发出了一声冷笑,喃喃,“再多又有什么用?从小到大,我想得到的……始终不会选择我。哈……”
他将脸埋手掌里,许久没有再说话,似乎又醉过去了。
枫夫人沉默了许久,彷佛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要退出,然而到了门边,忽然一顿足,终于低声道:“公子,这一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怎么?”慕容隽醒了过来,吐着酒气,“还有什么事?”
“最后的一百个金铢刚刚被大公子拿去,库房里已经一分钱也没有了。到了明天,等债主一上门,镇国公府要名声扫地了!”枫夫人将袖中厚厚的一卷账本放到他面前,声音发抖,“按公子吩咐,为了海皇祭不失了慕容家的颜面,我在外头借了一大笔钱来周转,光分发粽子一项就用了一万金铢——明天第一笔还款就要到期了。怎么办?”
“哈,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慕容隽醉眼朦胧地扫了一眼账簿,笑起来,“怎么办?一百万金铢,除非把这座府邸卖给裕兴钱庄才够……噢,或者还不够?”
“公子!”听到他这样无所谓的语调,枫夫人脸色苍白。
“把叶城卖了,估计就够了吧?不知道有多少藩王想买呢!”彷佛真的是醉了,慕容隽哈哈笑了起来,敲着桌子,“看啊……那些空桑人,几百年来敲骨吸髓,贪得无厌,终于把慕容氏这个外族给搞垮了!”
“公子!”枫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提醒他小声。
“还有什么可以卖的呢?要不就把我的灵魂卖给魔吧……”慕容隽摇了摇头,喃喃:“如果慕容氏家破人亡了,枫姨,你该怎么办?还有我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又该怎么办呢?他除了玩女人,什么都不会……”
他喃喃说着,语声越来越低,伏在了案上。
枫夫人看着他孩子般的睡相,说不出话来。这些年来,作为一个中州外来的异族,慕容氏虽拥有叶城,却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空桑的六部藩王觊觎这座城市,个个巧取豪夺,将慕容氏作为取之不尽的金钱源泉,稍有不满足便要设法刁难。
为了支持这个表面风光的大家族,这些年来公子实在是用尽了心血。
可是,难道到了这一次,是真的过不去了么?
“枫姨,别发愁……”忽然间,伏在案上的人喃喃说出了一句,“好好睡一觉吧。等明天去库房……一切都会解决了。一切都会解决了……”
“什么?”她以为是他喝醉了说的胡话。
镇国公府已经欠下了巨额债务,连府邸都已经抵押出去了。在明年新一批货物进城缴税之前,府里没有任何新的款项来源,怎么能还清那么大一笔欠债呢?
然而她不忍心推醒沉醉的人,只是从架子上拿起一袭轻裘,披在了醉去人的肩膀上——这些年来他已经太累了,就让他好好的睡一觉吧!
当枫夫人静悄悄地退出去后,梅轩里烂醉的人忽然间动了一动,抬起了头。黑夜里,年轻城主的双眼亮如星辰,闪着令人畏惧的寒光,毫无醉意。
“啪,啪,啪”。他抬起了手,轻轻击掌三下——三下之后,梅轩窗外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对着他深深一鞠躬:“公子,冰族的使者已经到了。”
“请。”慕容隽一抬手。
只听微微一阵风声,身侧忽然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戎装的军人,有着冷冷的灰蓝色眼睛,右颊有一道刀疤,是冰族军队里常见的那种冷硬如刀的表情。那个人鞠了一躬:“在下是沧流少将沐辕。巫朗大人让在下亲手把这封密函交给公子,并转告公子:您所提出的所有要求,在密函中均已得到回复。”
——那一封信是用特殊的纸张制成,封口上加盖着元老院的火漆,上面是象征着冰族最高权力破军星的徽章,在暗夜里奕奕生辉。
他撕开了封口,从里面拿出薄薄一张纸,用袖口上的夜明珠光芒照了一照。
那是一张地图,上面用朱笔划了一个圈和一条线。圈里,是未来划给中州人的土地,而那一条线,是专辟的供中州人移民和商贸用的航道和商道——朱笔将这一切一一标出,并加盖了元老院的朱印。
“呈镇国公台鉴:元老院慎重承诺,从复国之日起,帝国将对中州人一视同仁。即刻废除十二律,开放慕士塔格至天阙一线的驿站,通商道航道,建自由港与自治领。封尔为王,世袭罔替。免卿九死,子孙三死——立此为证,若有违者,破军辟之。”
“沧流帝国·元老院·首座巫咸,携十巫立约。”
“沧流历九百六十二年十月十六日”
誓约的下面,是十个用鲜血画成的符咒——他认得那是血咒里的誓咒,对立约人的确具有绝对的约束力。
那一瞬,慕容隽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血开始在躯体里燃烧着,煎熬着他的神智和理性。慕容隽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手却还是有一丝微微的颤抖。当握住这一份沉重的承诺时,同一个瞬间,一个声音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响起来——
“堇然,总有一天,我要让中州人挺直腰板,在云荒的青空之下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是清韧明亮的少年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那是多少年前的那个自己,指着伽蓝白塔,对身侧少女许下的诺言?十年?还是更久?在他有生之年,这个誓约能实现么?
如果他能扳倒白墨宸,那么,就能从权贵之手里夺回她的人。
如果他能实现昔年的诺言,那么,她的心,也会回到自己身边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赌上性命、甚至赌上天下,那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一个扭转了云荒局面的重大决定,在一瞬间作出。
“转告巫朗,说我答应他!”他霍然转过头,一字一句地许诺,“我将助你们除去白墨宸,灭亡空桑,夺回这个天下!”
“多谢公子。”那个军人深深一鞠躬,“只是口说无凭,在下需要一个回执。”
“回执?”慕容隽有些愕然。
“是的,”沐辕的表情冷酷而平静,“我们带来了两百石黄金和朱印誓约,而公子给我们沧流的却只是一句话,是否有些不大公平呢?”
慕容隽有些不悦,拂袖站起:“那你们想要什么样回执?”
“只要公子一滴血。”沐辕深深一鞠躬,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双手递了上来——那是一个奇异的水晶球,里面旋舞着一种奇特的光,似乎是一道道有生命的物体,在里面聚了又散开,然而仔细看去,却不过是一种奇怪的淡淡灰尘般的东西。
“这是什么?”慕容隽下意识地觉得某种不祥,倒退了一步。
“这是言灵之珠。”沐辕静静道。
“言灵?”
“是的。这是巫咸大人给予的指示,也是元老院开出的对价条件:”沧流的少将道,“当我们付出了公子要求的一切后,也需要对我们做出一个有约束力的承诺——在下斗胆,要求公子将一滴血注入这个言灵之珠,并对着它许下诺言。”
“一滴血?”慕容隽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那颗诡异的水晶球,沉默了许久,才笑了一笑:“这是一个咒术么?如果我将来没有守住誓约,后果会如何?”
沐辕抬起头,冰蓝色的眼里没有表情,淡淡回答:“如果一年后公子没有实现诺言,那么,言灵的咒术会立刻反噬,您的魂魄将会被吸入其中,永远不得解脱。”
“……”慕容隽长久地沉默,手指慢慢握紧。
水晶球里游走着一道道光,苦痛而挣扎,是否都是昔年未曾完成誓约的灵魂?
“贩卖天下,本来就是搏命的买卖,”沐辕淡淡地笑,将那颗水晶球收了起来,“没想到公子雄才大略,到了这一步反而胆怯了。”
“啪”,在他转身之前,一只手忽地伸过来,按住了那颗言灵之珠。
慕容隽的眼神深而冷,左手按住了那颗水晶球,右手缓缓举起,在齿间咬破——他将手悬在言灵上,一滴鲜血从指尖沁出,凝聚成形,在暗夜里闪着幽幽的光。
“我,叶城城主,镇国公慕容隽在此立誓:将助沧流除去白墨宸,灭亡空桑!一年后,当与十巫会师于伽蓝帝都白塔之上!若有违反,甘心受言灵反噬,魂飞魄散!”

暗夜里发生的一切,宛如晨露般消失无痕,无人知晓。
第二天清晨,当裕兴钱庄的大掌柜亲自上门追讨欠款时,镇国公府的大总管枫夫人推托不掉,迫不得已地带着对方来到后院,忧心忡忡地用钥匙打开空荡荡的府库。那一瞬,她怔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夜之间,整个府库居然就被从天而降的黄金填满了!
那些没有任何印记的金砖,每一块长一尺、宽三寸,高一寸,每块的重量是二十斤,一块块垒得整整齐齐,从地上直堆到了大梁下面。在早晨第一缕朝阳射入的时候,折射出灿烂的金光,映照得整个府库彷佛幻境。
枫夫人握着账本,虚脱般地坐在了府库门槛上,望着这梦幻般的景象——不可思议!公子居然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在一夜之间就聚集了如此惊人的财富?!
她强撑起身子,叫来了帐房里的人,所有人秉烛点灯,在府库里挥汗如雨地对账和点数。经过一夜的工作,终于将府库里的黄金点清:居然整整有一百石之多,不但足够还清慕容氏在外欠下的债务,甚至还有留下来过年的余钱!
“枫姨,早就和你说过了吧?”当她感慨万分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别发愁……当你一觉醒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慕容隽负手而来,在朝阳中微笑着看着黄金屋,宛如神祗。
“公子,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枫夫人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城主从小就是个智慧过人的孩子,执掌家业后也带着镇国公府闯过了很多次难关,然而这一次的事情却实在是太玄妙了一些,令她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这世间,除了做梦外,哪里会出现这样的好事?
“嘘,这可是个大秘密,想知道么?”慕容隽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压低声音对她道,“枫姨,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过来。”
然而,当她忐忑不安地把头凑过去时,却听到他在耳边低低说——
“因为,我会点石成金的法术呀!”
“什么?”她愕然抬头,却听到公子哈哈大笑起来,转身扬长而去。
“对了,回头点一万金铢给我哥吧!”慕容隽站住身,对女总管道,“他一向花钱如流水,这几天肯定手头紧得很不痛快,现在有钱了,就让他去好好爽一把吧!”
“什么?还要给大公子送钱?”枫夫人蹙眉,“公子太惯着他了!”
“没办法,”慕容隽摇了摇头,喃喃,“谁叫我亏欠他呢?”
亏欠?枫夫人一怔,刚要追上去问,却看到府里几位得力干将围了上来,低声向着城主禀告着什么——她知道那是她这些妇道人家所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于是便自觉地立住了脚。一行人一边低语一边加快了脚步,旋即就离开了府库。
朝阳是温暖的,黄金也是温暖的——然而不知道为何,在这样金碧辉煌的光芒里,那个离去的背影却是如此孤独,彷佛离她越来越遥远。
公子的心里,到底藏着怎样一个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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