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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魅生》在线阅读 > 正文 魅生之花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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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 作者:楚惜刀

魅生之花夕

啪,一滴浓墨从纸上晕染开来,长生烦躁地一缩脖子,瞥向窗外沉闷的天。
明明是过了立秋,炎热依旧没有退去的迹象。太阳时隐时现,地下像有炉子在烧,蒸得人频频冒汗。长生擦去额头的汗珠,看向榻上一动不动的紫颜,摹了一个时辰,少爷的神情总是画不成。
累了就歇歇。长生盼紫颜这样说,少爷始终没有开口,似笑非笑玩味他苦恼的表情。他突然赌气地丢下笔,嚷嚷:不画了,不画了!你老换脸皮,我又不认得,如何画得好。
紫颜缓缓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长生,目光陌生萧索。他幽幽地叹气,声音如同愁绪从远处一波波漾过来,到长生面前已分外浓烈。只听他道:易容之术形易神难,即使形无纤微之失,但神韵气力不足,仍无法神采翩然,惟妙惟肖。
紫颜的语气难得严厉,长生觉得自己实不争气,悔不能咬了舌根收回先前的话。他怯怯地取了笔,看紫颜一眼,刚憋的一口气忽地泄了。这万千风骨,岂是他能画得出的?不由颓然难过,怔怔地竟想哭。
换脸如穿衣,我就是我,你怎会认不清?所谓音容笑貌,你若能抓住人骨子里的味道,即便脸换过千张,当知立于你身前的仍是我。
长生凝视紫颜的眼,确实,深栗色的眸子里有他熟悉的妖娆、他依恋的气味。蒙上紫颜的脸,亦可分辨出那举手投足的优雅,只属这一人所有。
紫颜抬起手迎了光看,我这十指上磨出过多少茧子,可惜我爱美,你是见不到了。
长生心下大奇,紫颜难道不是天赋异禀,而是一步步修炼得来的本事?
我、我没少爷这般聪明。
紫颜嗤笑起来,伸手托起着长生的下颌,这个人会有比自己更可怕的能耐,可惜急不得。一分分磨练这心性,就像当年学画,直到一眼就可记住一个人,一笔就可点活一幅画。
画我不成,叫萤火来这厢坐着,反正他坐得住,当是练功好了。紫颜揉揉腰,拈起铜镜照了照,额上有细微的汗珠,我去换张脸,这张禁不得汗,又湿了。
长生心里一直有疑问。按说这些面皮都是换上去的,紫颜是怎样让红晕、细汗都渗于其上,不像坊间其他兜售面具的人,戴上了就毫无喜恶表情?
他没来得及问,紫颜忽然停住脚步,望了院外一眼,略一迟疑。长生随他视线看去,守门的沙飞匆忙掠进,手里提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在案上摊开,竟是耀眼的百两黄金。沙飞忍不住咽一口吐沫,道:送金子来的人,请少爷单独往芳菲楼一行,说是订好了座儿。
紫颜一撇嘴,把金子一推,拿给萤火去练穿金指,也不晓得送几件衣裳来。末一句声音虽小,长生和沙飞却是忍俊不禁,偷偷暗笑。
长生笑完了便道:想是道听途说了少爷的本事,却不明白我家少爷最爱什么。不过独身前往会不会有事?
紫颜蹙眉道:是啊,万一我回不来,你们上哪里去找我呢?
沙飞心想,要有人敢为难紫颜,也是不想活了。单看他易容时摆出的刀石针线,沙飞就不寒而栗。试想他若先用迷香镇住了敌人,再穿针引线把对方两手缝在一处,啧啧,幸好他是自己人。
长生犯愁地想,少爷从未独自出过门,不若叫沙飞从旁保护好了。
他向沙飞递了个眼色,不想叫紫颜看见,纤指一戳他脑门,失笑道:你呀,一人出门我才担心呢。我一把老骨头了,怕个什么。遂脚踏尘香地去了,剩下长生和沙飞兀自琢磨着他的话,窃笑不已。
香茗摆上,帘幕垂下,芳菲楼甲字号上房内,紫颜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女子。隔了珠帘,犹能见她用红纱遮面,满头珠翠沉甸甸地压着,掩映着她的局促。
紫颜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对方花了百两黄金特意请他出府,四人大轿把他抬到此处后,又累他多等半个时辰。姗姗来迟的美妇云遮雾挡,进内室后始终不出声。如此故弄玄虚却大手笔的客人,紫颜尚是头回见到。他并不心急,兀自斜倚在临街的雕栏上,喝茶的姿势仿佛饮酒,时不时横波瞥那珠帘一眼。
依先生看,妾身当是何样之人?良久,帘后徐徐传来一句问话。每个音像踩了拍子念出,字字生香。
紫颜摇晃着手中的杯,绿尖尖的茶叶悠然浮沉。
夫人身份贵不可言,何须我妄加猜测?
沉吟片刻,她方道:久闻凤箫巷的紫先生手参造化,学究天人,妾身想请先生解决一件难事。
但说无妨。
妾身愚钝,不知何以事夫。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徘徊,影绰的身形茫然地飘荡,像无根的浮萍。
紫颜眯起眼,细细地弯着,两道目光是上弦月的清辉。他凝神嗅着四周轻拂的香气,渺渺地钻肺渗腑,沉沉入梦。这是宫中独有的瑞麟香,自那贵妇身上迢迢而来,她千方百计隐藏的身份不知觉悄然透露。
在下别无长处,只会调脂弄粉,夫人如想改换容颜,才能用得上在下。紫颜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道。难得他自称在下,那女子却没有察觉。
先生睿智。夫主青春正茂,可惜妾身年华老去,怕无法长伴君侧。不知是描容修颜,再获夫君爱宠好呢,或是忘却本来面目,做一个平常人更好。
玉音飘摇,这几句不无苦楚。她伫立珠帘之后,透过空隙看帘外的男子,盛名之下的他,究竟有几多本事?
夫人身居天闱,轻言离去不怕轩然起波?即便想做平常人,也不是轻易就能习惯的罢。
她浑身一震,此人竟一语道破她的来历。叹息一声,她掀开珠帘走了出来。这女子梳了八面观音髻,上插金花簪并翡翠珠钿,耳鬓贴了几朵淡白时花。一身紫缨络纱衣,配上墨玉女带,虽是贵者衣著,并无半点椒房妃子的装束。
她缓缓揭开面纱,像刚出水的一茎莲花,娇艳花瓣上有出尘的清香。微微开过了季节,神思里有浓郁的倦意,她矜持地打量紫颜,递出试探的眼神,道:先生不敢助我离宫?
紫颜发出一声轻笑,宽大的蟒龙葛衣盘在雕杆上,如蜇伏的兽与她炯炯对望。
贵妃娘娘,请恕在下眼拙,此时方认出娘娘,实是失礼。他也不起身,随手放下杯子,坐直身子向前略欠了欠,尹娘娘千金之躯,须知改相便会改命。若真能抛却杂念,把性命交予紫某之手,在下自当竭尽全力,达成娘娘所愿。
未曾想紫颜能一语道出她的姓氏,尹贵妃愕然半晌,眸子里的光渐渐安定。待靠得近了,看清他妖魅入骨的姿容,她已忘了要说什么,默默在他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了,离他仅一丈之遥。
他明知她地位尊崇,却始终懒散淡定,一双高筒毡靴自葛衣下面伸出,径自翘到了倚栏上。这通身的气派架势狂傲不羁到了极点,她却越看越觉自然,并不怪他逾越。
沉默了半晌,尹贵妃想起来意,目不转睛地盯了紫颜那双靴子,珠唇吐玉地道:你怎知是我?
娘娘忘了,瑞麟香乃墟氓国所贡,宫中遍烧此香,娘娘闻惯了故不以为意,我却一下得知娘娘来处。等见到娘娘颜貌如龙光秀异,颈项似彩凤非常,便可断定娘娘是后妃无疑。
椒庭诸多妃子,你如何知道是我?
能出入宫禁无碍者,大内除了贵妃娘娘更有谁人?紫颜说到此,心下亦是怪怪的。尹贵妃虽比皇上年长,但最得圣眷,宠耀后宫一时无俩。在此时寻到他紫颜,似乎未雨绸缪了些。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先生不涉那名利声色之地,自不会忧心容貌衰退。她顿了顿,瞥了眼他的灼灼美颜,心想,若有他一分颜色好,皇上便不会心生倦怠。如此一想,不觉悚然,好在紫颜的盛名尚未传到宫里去。
他闻言,站起身走出两步,探手去抚她的脸,尹贵妃吃惊望去。他是处变不惊的神,指尖冰凉如石,仿佛一把捞住了她的心。
命宫光明莹净,福德宫五星光照,娘娘福泽深厚,可喜可贺。若在下没有估算错,娘娘今年二十有八,流年但看印堂。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天净纱,沾了沾桌上的茶,抹去她眉间的胭脂。尹贵妃一动不动,眼中有两簇火焰媚然闪动,一任额上凉意入骨,把焦热的心火熄灭。
擦去了印堂的脂粉,他抬起她秀丽的下颌,不觉想到长生,忍不住挽上一朵笑颜。贴近她只两寸,不想到一颗芳心正怦然响动。
娘娘今年果然不顺。紫颜沉吟,胭脂背后略显昏暗的印堂,示意她波折的一年。移目到一边,讶然不语。
尹贵妃颤声道:可有祸事?
容在下想一想,今日答复不了娘娘。
尹贵妃心思忙乱,连紫颜亦被难住,那日所卜之卦说得不错。她今年有大难,逃过此劫则万事皆宜。身处皇宫,动辄得咎,她怕回那勾心斗角的所在。
在下先告辞了,明日娘娘可移步寒舍,无论是去是留,都会给娘娘一个满意答复。
紫颜微一颔首,向门口走去。
尹贵妃疲倦地点头,好,明日。一切拜托先生。
紫颜走出芳菲楼,先前的轿夫殷情相请,飞步如奔抬他回到凤箫巷。
有一句话他不曾对尹贵妃说。她的眼角有颗黑痣,妻妾宫红杏出墙,正是带给她劫难的根源。
紫颜回到府中,进门便对一青衣童子耳语了两句,那童子飞也似地往萤火的沉珠轩去了。
长生和沙飞把午膳的酒菜搬去菊香圃,在留云亭里静候紫颜归来。修篁婆娑,一阵阵风驱散了两人心头的燠热,正引领而望的时候,青霭伴了紫颜像两朵云飘了过来。
摆好四只荷叶杯,长生把四枚青田核放入杯中,倒入清水。不多时,酒香扑鼻,闻之则醉。紫颜抹了抹额上的汗,捏起一杯酒放到唇边。另三人见他持杯,方一个个拿起杯子饮这奇异美酒。
紫颜却没有喝,若无其事地对沙飞道:来了一个月,住得惯么?
沙飞和青霭从一对来府里偷东西的窃贼,变成了紫府的两位管事,境遇好到让人不敢置信。两人对视一眼,沙飞忙道:住得再好不过,天上人间不过如此。
紫颜微笑:映天楼、倾雪阁那些藏物,便交由你看管打理了罢,这些日子下来,你也该熟悉地方了。
沙飞笑逐颜开地点头,好,好。
紫颜转向青霭,先前别人赠我的珠宝首饰,全搬至你们住的流风院,若还有缺的,告诉我一声。这回有个大主顾,想要什么只管问她拿。
青霭慌不迭地道:够了,够了。少爷有的那些我尚未清点完毕,很多连名目都叫不出。
紫颜呵呵笑道:那些女人用的,你拿去穿戴了罢,也好让我瞧瞧。
青霭感激地道:能在流风院为少爷打点,我们别无所求。
长生听了,兀自在一旁生闷气。他来的时日比这两人长,却轮不到管理少爷的收藏,想到这点,不禁想拉拢萤火一齐对付这两人,就不信少爷会如此喜新厌旧,偏爱这对贼夫妻。
紫颜忽地停杯,安静地擦拭着额上的细汗,说道:既是别无所求,为什么,你们不会流汗呢?
沙飞和青霭刹那间僵直了身。
长生讶然看过去,这两人的面上、颈上,一滴汗也没有。层层冷汗爬上两人的脊背,燥热的天,心里就如养了食人的蛊,停不下一刻。长生咽下口中的酒,摸摸脸上渗出的汗珠,不知怎地竟觉得清凉了。
沙飞惨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自己脖间。
紫少爷,你待我不薄,我自知敌你不过,就拿一命相抵。求你饶了她!
青霭浑身颤抖,脚下变幻,两步便穿过石桌贴近紫颜,袖中瞬即飞出一刀。沙飞连忙将手一抬,击在她刀上,嗖地钉在亭柱上,射歪了两寸。青霭见他不愿对付紫颜,凄苦一笑,牵了他的手紧紧靠在一处,悲哀地望着紫颜。
紫颜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从容地道:萤火,你可瞧清楚了,他们俩的武功出自何门派?
长生抬头望去,萤火的身影鬼魅般自竹林里现出,如一支绷紧的箭,瞬间离弦飘至。
启禀先生,他们的武功出自照浪城。他尽力使言语平静,男的使潜阳手,女的使踏云步。
紫颜舒出一口气,放心地畅饮美酒,笑道:原来是老熟人。长生、萤火,这便是艾骨之弟艾冰,和照浪之妾红豆。沙飞的匕首颓然落地,呆呆跌坐凳上,青霭亦不敢相信他竟能喝破两人。
长生和萤火狐疑对望,看来前次照浪运回的尸首,确实不是真的。照浪城的那个人,易容本事到底没有紫颜高明,做不到酷肖似真。
从面皮来推断一个人,实在是太冒险了呢。紫颜妖异的脸上浮上一层笑容,长生和萤火从那尚未熟稔的新面孔后,看到他贯有的狡黠。一双明眸仿佛水胆玛瑙滴水流波,熠熠发光,纵然换过千张面皮,两人亦知这便是紫颜无错。
你从没有喊过她一句娘子,只因她仍是别人的妾。
沙飞咬牙,我们做成了今次的事,便可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哦?紫颜呵呵笑道,照浪莫非算准我不会杀你们?
鸣叫不停的知了突然没了声息,午后的阳光热辣地泼在地上。紫颜皱着眉,用手沾了酒水,遍洒四周。酒水很快化作一滩水迹,唯有余香仍飘散不去。
青霭忍不住问道:你真是刚刚才发觉?还是早就看出破绽?
紫颜诡秘地一笑,你们不晓得,冰狐和雪狸不敢来我这里偷东西。
为什么?
因为我记得他们的脸。紫颜顿了顿,他们真正的脸。
此刻,沙飞知道,他只能是艾冰,而红豆永远成不了青霭。他们不是一对神仙眷侣,仅是亡命偷情的冤家。
艾冰望了红豆一眼,叹气道:原以为杀了他们就没事,如今我懂了,他们临死时的笑容是什么意思。红豆凄然苦笑,他们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看破我们。
长生不禁可怜起这两人,偷觑了紫颜一眼,并无一丝愠意。他鼓起勇气,旁敲侧击道:冰狐和雪狸是少爷的主顾?
紫颜歪了头,道:不是。是我师父的。
哦。长生心想,少爷也有很多过去呀,那两个人是好人么?
紫颜摇头,不算好人。易容之后居然偷走师父心爱的宝剑,气得他三日没睡好觉。
长生一听,这位师祖和少爷癖好迥异。换成少爷的话,大概唯有偷走他心爱的衣裳,才会令他辗转难眠。
看来他们杀了那两人,倒不算穷凶极恶。长生放了心,他可不想帮坏人,纯是见两人眷恋情深,不忍心拆散有情人。
紫颜瞧出他的用意来,笑嘻嘻地道:你又想为别人求情?长生,你是越来越胆大了。
长生见紫颜并无责怪之意,讪讪地笑着,抹了一把汗。
记得照浪运来的尸首么?紫颜悠悠地说。长生想起盈戈易容后的脸,那才是艾冰该有的模样,还有红豆娇小动人的俏面。只听紫颜继续说道:我把他们两人的脸剥了,发现师父留下的针脚。虽然难以复原最初的样子,但可从他们皮肤的年龄、骨骼的大小、牙齿的形状,足以推断他们的身份。
早在那日,他就知道一切。另外四人面面相觑,在这男人面前生出一股无力感。
萤火不做声地倾听,难得听紫颜闲话家常,他也想听下去。但他的眼始终盯牢了艾冰和红豆,这两个奸细既来自照浪城,就是最危险的存在。
如果是照浪派你们来,上回叫你们偷玉佩的事,他想必也知道了罢。
艾冰垂下头,不,我们尚未说。他叫我们想法子留在紫府,探听你的底细。那桩事我们参详了许久,不知你的用意,便没有说出去。
紫颜浅笑道:我特意布了局等你们去说,你们这趟倒不马虎了。也好,也好。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你们俩是想继续留下做我的奴仆,还是回去做他的狗?
长生一惊,他想留这两人的命,却不想留他们在少爷身边。
嗞知了忽地齐声鸣奏,用尽全力的凄厉叫声,直要把那青天穿透。
锦绣宫里寂寂无声,宫女们尽被遣了出去。铜狮香炉默默吐着瑞麟香,旁边的寒江落雁琴上,一根断弦无力地卧着。
金色妆花纱幔内,尹贵妃直勾勾地望着床顶出神。何去何从。她的容貌未见苍老,心却百孔千疮。秋日的烦闷像鸣蝉噬她的心,长长地叹了一声,她翻身蜷在一处,缩在方寸天地中。
橐橐脚步传来,尹贵妃一动不动,直至那人走近,爽朗笑出了声,春困秋乏,美人可是倦了?
尹贵妃初进宫时封为美人,自此之后,皇帝私下始终这样叫她。她斜睨一眼,并不起身,任由眉头紧蹙。皇帝一见她的神情,便道:莫非那块玉还不曾找到?依在她身边坐下,伸手相抚。
他生得眉目疏秀,英伟倜傥,年轻跳脱的脸上含着笑。尹贵妃望着这张朝气蓬勃的容颜,心下很是不舍,痴痴看了一阵。皇帝摸着她额头,道:过几日就是太后寿辰,她老人家想看你戴玉贺寿,朕原以为是简单事,就答应下来。谁知你正好寻不着,真的丢了不成?
尹贵妃慌忙起身,浅浅笑道:臣妾怎敢把万岁爷所送玉佩随意放置?明明是好生收在暖阁里,前几日打发人去看就说没见着。臣妾想,许是哪次戴了放在别处,不想找了几回都未见。唉,真是罪该万死。说着,抢下床来,一脸愁云向皇帝下跪。
哎美人快起。皇帝一把扶住她,心疼地道,你身子不好,先坐着。这宫里难道出了贼?唔,不碍事,朕叫侍卫去查便是。来人
宫外立即走进两名侍卫。
朕要找一块龙嬉朱雀佩,不论在哪一宫看见,即刻给朕拿过来!
侍卫们对看一眼,应声而去。
皇帝拾起尹贵妃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呀,怎么大热天的,你的手竟冰凉?朕去传太医!
万岁爷尹贵妃深深看着皇帝,低下头,万岁爷待臣妾体贴入微,臣妾万死不足以报。心却在不停颤抖。要怎样把这种矛盾撕裂的痛苦掩下,藏在深深的心窍里,装作波澜不惊。
太医没有来。纱幔后游龙戏凤,然而再多的宠幸抵达天之高处时,她却是一袭羽衣不胜寒。
必须有一个了断。尹贵妃凝视依偎在枕边沉沉睡去的男子,乌黑的长发盘屈在金丝锦被上,是这样叫人爱怜。可是她的心犹疑不定,像一只茫然离岸的船,不知哪里是该栖息的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这刻能天长地久,她不会得陇望蜀。
可是年轻的帝王啊,他眼前的江山刚刚铺开。她是他脚下盛开的牡丹,恣意娇艳,风情万种,却仅是征途的初始。三千佳丽,有的是柔美娇嫩的肌肤,她每每从那滑润的脸庞后看到内心的寒意。她整整大他八岁,红颜易老,青春难再,贪多一分爱恋便多窃取一分幸运,常使她于午夜梦回时惊醒。
想到此她坐立难安,丢下皇帝悄然离宫,赴一场不知未来的约。宫城上下,谁没有得过贵妃的好处,她身后多的是守口如瓶的臣子,向权与财低头。她比谁看得都分明,把皇帝的宠爱一分分地用在刀刃上,不愿浪费微毫。
在宫外,尹贵妃遣开侍从,换了一顶骨花竹丝女轿,来到城中的闲逸阁。遮着面纱从阁后密门上楼,二楼一间厢房的门虚掩着,她径直走进去,在绣墩上坐了。桌上有一杯兰蕙香茗,茶水喝尽了,花末儿留在沿上不肯沉入杯底。
尹贵妃心头陡然窜上一抹伤感。
一双宽大有力的手从她身后环抱过来,爽朗中略带沙哑的声音亲昵地说道:你来了。
她的叹息虚弱无力,他又在问玉佩的下落。
那人凑过脸来,俨然是当今皇叔熙王爷。年逾不惑的他容光焕发,鬓角虽有一缕白发,却丝毫不能阻挡他奇伟身躯里爆发出的无限精力。他掷地有声地道:那对贼至今未抓到,照浪说,他已在江湖上布满眼线,一有消息就来知会我。以他的手段,你我无甚可虑。
这不算是好消息,尹贵妃烦躁地一摇头,再捱下去难道让她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出丑?她以自己最为贵重之物和他定情,他却把它弄丢了。想到这里,她心绪复杂地端详熙王爷的脸,究竟他是否重视她的一番心意?
心柔。他把她的柔荑握在手中,唯有在她面前,他有世人见不到的温柔,我一定会把它找回来,绝不让他有半点疑心。若实在寻不着,照浪会帮我重做一块,你大可放宽心,太后不会看破。
可是她说了半句,终又咽下。太后,身为婆婆的那个女人有着惊人的敏锐,向来不喜欢她这个生不出皇子的贵妃。愁肠百结,诸多的忧虑无法对熙王爷明言,纵然他再珍惜她,一旦她陷入鸡零狗碎的琐事、庸脂俗粉的纠缠,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吧。
这京城之内,宫闱之中,没有真正的温情脉脉。从进宫那日起,她已明白这道理。
现下,寻回玉佩是第一件紧要时,仓皇中她竟没有心思再梳理情感的脉络,一任银汉迢迢,懒得再渡沧海。
紫颜啊紫颜,但盼你的妙手能回我心中之春。尹贵妃虚应着熙王爷的柔情蜜意,一腔心思都飞到了充满期望的明日。
次日却不是好天。
天色暗淡,风意陡寒,一下子浓云影日,簌簌落起雨来。瑟瑟风起,一股脑灌进瀛壶房,先前的暑热之气顿时没了影踪。
尹贵妃走到窗前观雨,身后传来紫颜曼妙的声音:这真是变幻无常,阴晴难料啊。
她刚到紫府就变了天,未免令心绪越发不畅。她勉强往好处想,毕竟没在半途上淋雨,老天对她仍有一丝眷顾罢。
一个娟秀的侍女端来一杯菊花茶,水面撑开了饱满的花叶,安神的幽香在房内飘拂。尹贵妃浅啜一口,随意瞥了眼侍女,对紫颜笑道:先生府里个个都似神仙中人,先前应门的门童和这端茶的侍女,若放到宫里去,早是人上之人。
说话间,长生抱了一扎画卷走进来,尹贵妃眼前顿觉一亮,讶然凝目,心想这书童更是灵秀逼人。
紫颜向那侍女挥了挥手,她恭谨退下,一溜烟小碎步走到房外。穿过长廊,那里立着的门童急急地问:如何?她认出你来了么?
廊外的雨急急落下,侍女煞白的脸上渐有了血色,缓缓摇头。一边萤火不晓得从何处走出来,澹然地道:经先生易容后,你以为她能认得出你么?就算是照浪城主亲来,也不会知道你就是红豆。
那门童便是艾冰,他苦笑着摸着自己的脸道:这是我和红豆的第四张脸,不晓得是不是最后一张。他这一说,连萤火也觉得这两人命运多舛,扮过冰狐、雪狸,扮过熙王爷的亲信莫雍容和侧妃晴夫人,今趟则成了门童与侍女。如果紫颜能将他们护于羽翼之下,免于颠沛流离,就是两人最大的幸福了罢。
红豆伸手牵住艾冰,恬淡的微笑告诉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尹贵妃要来之前,长生已知红豆曾陪在照浪身边见过这位贵人。眼看红豆无惊无险地走出门,他吁了一口气,把画卷放在几案上,徐徐在尹贵妃面前打开。画中少女正在花阴下荡秋千,春日明媚的阳光和她娇憨的笑容令观者皆觉一亮。长生抬头看向尹贵妃,真是像啊!
尹贵妃颤声对紫颜道:你你怎会有这幅《秋千图》?它不是在宫里么?
这是十年前的画卷,当时娘娘刚入宫,有画师瞧见娘娘玩耍的美姿,便画了下来。那时皇上年仅十岁,娘娘虽有封号,却也无法得到宠幸。直至皇上登基那年,这幅画又被人呈给皇上,于是娘娘终于得见天日。是不是这样?
尹贵妃盯着紫颜的眸子,那里深不可测地闪着魅惑的光芒,似乎在引诱她说出隐于心底的言语。她挣扎着离开他的注视,语气疏淡地道:命中注定的劫数,想是逃不过去的。
好一个命中注定的劫数。紫颜抚掌而笑,我听说熙王爷画得一手好画,改天不如请他来赏鉴一下。
尹贵妃娇躯大震,抖着手摸着杯子,遮掩着喝了一口茶。
你尚未告诉我,这幅画从何而来。
在下和傅传红是总角之交呢。紫颜绽出一抹狡猾的笑容,听他说在宫里见过这幅画,在下便央他凭空画了一幅,不知似与不似?
简直如出一辙,尹贵妃心中惊叹,强自镇定道:然则先生摹这幅画又有何用?
娘娘从前是福相啊。
从前?尹贵妃慨叹,先生是否想说我的面相有所改变,今不如昔?
紫颜微笑道:娘娘一定读过《荀子非相》。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形不胜心,心不胜术。术正而心顺之,则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正所谓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娘娘若心宽气和,何惧这形相之变?
宿命。尹贵妃心中流过这个词。她荡着秋千至快乐的云霄,高高的宫阙不是囚禁她的牢笼,她要做个主宰自己命运的女子。
对面那走过御花园的英伟男子啊,你且看过来,这里有如花美眷,但爱那似水流年。哦,你留意到我的美貌,停住了奔忙的脚步。你是谁,为何能差遣宫里的太监取来纸墨?忍不住偷瞥你俊朗的外形,皇帝长大后若有你一半好,我便意足。
她在园中惬意地跟自己玩耍,扑蝶、逗猫,玩到一身香汗淋漓。她知道小皇帝方十岁,伴他身旁只是奢望。偌大后宫仅有她和那些年老的妃子,陪伴喜怒皆形于色的太后,如履薄冰。她唯有在太后去佛堂的时候,得到片刻的喘息。
很快,她在他的怀中喘息。那偶遇的男子竟是摄政王,皇帝壮年有为的小叔。她看到了他画的那幅画,妙态纤姿,看到了他心中她举世无双的美貌。他终成一汪水,盛载她这条渴死的鱼。
太后不喜欢她。宫宴时太后是至高无上的女王,不许有人盖过自己的艳光。她一出现,熙王爷的眼中再没有太后,皇帝也亲热地叫她仙女姐姐。她从一些眉梢眼角,发现了她不该知道的宫闱情思。
四年后皇帝登基了,她躺在那个少年的身边,默然无语。她成了他不爱笑的妃子,忧愁的眼神里有皇帝想解开的秘密。皇帝尽一切可能纵容她,想看她的笑。她知道她把笑留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带不走了。
直到那个人意气风发地指示她,要攥紧皇帝的心。他说那话时,眼里有两簇深深跳动的火焰,烧进她的心里。她看懂了他的野心,然而她知道,要想和他朝朝暮暮下去,须按他的话去做。
在皇帝十六岁诞辰那日,她笑了,若春风吹起了涟漪,皇帝喜极而泣。当那少年在她怀中嘤嘤啜泣时,她有一丝愧疚横亘在胸口生生地疼。那时她凝望皇帝天真的眼,忽地紧紧把他抱住,不忍放他离去。
如果她不曾遇到过那个人,该多好。
可是八年,她敌不过这匆匆谢去的岁月,敌不过太后眼中的杀意。
娘娘,茶凉了。
咦,这好看书童的眉眼竟酷似当初的少年。这些前尘往事烙在心上,是那样越不过去的一道坎。尹贵妃轻捋发丝,发觉恍惚了很久,定定神寻找紫颜的踪迹。
一支红色的香后,紫颜露出洞悉的笑容,娘娘现今的容貌与十年前相比,改变并不大。不知娘娘是想永驻青春,还是想彻头彻尾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尹贵妃悚然一惊,她尚有重头来过的雄心吗?
转头再看窗外,骤雨不知几时停了,芭蕉叶上挂上清凉的水珠。先前一场心思了然无踪,她就似这残败的雨后秋景,不知叶落何处。
她瞥向紫颜,对方闲淡如置身事外的神情,令她抽紧的心松脱了,竟有了打趣的心思,浅笑道:要是我改变妆容,宫里来找紫先生要人怎办?
紫颜不经意地一指长生,我把他扮作你的样子可好?
长生大窘,羞红脸了气急道:少爷!我是男人,如何与娘娘相比?
紫颜偏偏眯了眼笑道:呀,你扮女人也会很美,不信我这双手么?娘娘你说是不是?
这笑话一说,尹贵妃掩口失笑,仔细端详长生,不觉讶然。长生被她看得越发不好意思,收拾了桌上的茶具,逃也似地告退了。
那孩子怪像万岁爷小时候的。尹贵妃若有所思。
圣天子龙章凤姿,他一个捡来的孤儿岂能相比?紫颜漫不经心地翻开手边的胭脂盒,挑了一抹脂膏在手。此刻吉日吉时,最适宜为娘娘易容,若是娘娘想不好,就由在下来决定如何?
尹贵妃的心一抖,他是懂得看骨相面之人,由他决定当可有锦绣前程,生死无虑。她的爱慕思求是否全在他的眉间心上?早如一览无余的画,将她看了透彻。
净手,焚香。她看见紫颜把先前那支红色的香掐断了,点燃另一种浓烈的香气。
她捏起烧了一半的香,香已残褪成淡粉的颜色,不由好奇问道:朱红色的香本就少见,这香竟越烧越淡如同失血,好生怪诞。
紫颜仰起头,譬如花之盛开,就是这般颜色,花谢了,色相便凋尽。这香名叫花夕,烧到最后一寸,便成白色。
尹贵妃拈香怔忡,心头一阵哀伤,白色花夕先生可否把此香送我?
你拿去罢。紫颜深深地看着她,是花就会谢,是月有圆缺,这是自然之理,娘娘何必烦忧。
尹贵妃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先生是不会为任何事动容的,是么?不会有痛苦,不会她忽觉言多必失,一下恢复矜持,拉开了距离道:也好,就请先生为我易容。未来太辛苦,不想也罢!
香烟缭绕满屋,紫颜从卧榻上扶住尹贵妃的脸,自言自语:忧虑过度,故两眉间有横纹。试一下三联方罢。
他散开尹贵妃的发髻,将一挽青丝泻在榻上,叫了长生端了一盆收集经年的百草露进房。拿出一块方目罗帕为她净面,先用楮实散洗去脸上胭脂水粉,再挑了桃仁膏加蜜少许,用温水化了涂上。稍等片刻后全数洗去,抹上轻粉、定粉和陀僧制成的玉屑膏。
尹贵妃闭目享受之际,紫颜轻轻搭上了双手。她倏地一麻,感受他的指尖由两眼内角顺了额头划向头顶,又伸向耳后。明明只在发间游走,她却觉那手指抚按了心上舌尖,揉捏了四肢百骸,浑身半分力气也无。
像是察觉到她的绮思,紫颜平稳的语声传来:膀胱经气血旺则眉眼美而无皱,这道经脉须时常按摩,以免反复。
他重重地说了膀胱经两字,意在调笑,尹贵妃不想见他占上风,睁开眼微嗔道:先生的本事该不止于此。
紫颜似顽童般鬼鬼一笑,道:还有呢,娘娘莫怕。手中针锋毕现,直往她眉上刺去。尹贵妃骇然闭紧双目,紫颜顺势在丝竹空、太阳、迎香、攒竹、颊车、巨髎等穴刺入长短不一的针具。长生眼看一个美人顷刻脸上满是长针,不禁摸脸嘀咕了一句:少爷千万别给我插针。
尹贵妃听得插针两字,分外恐惧,细微地呻吟道:先生,我的脸是何模样?
紫颜悠悠地道:这仅是序篇,尚未见真章,娘娘可别太心急了。你面前就有镜子,自可张开眼瞧瞧。把一面三乐镜往她枕边送去。
她却不敢贸然睁眼,两手摸索着镜面,忽然心中一动,道:这是荣启奇答孔夫子之镜?紫颜道:是。长生凑过脸来,见镜后有两人,一人手持曲杖,想来就是孔夫子了,道:夫子问他什么?
紫颜道:夫子游泰山见荣启奇鼓琴而歌,问他有何可乐。荣答曰,天生万物,唯人最贵,既生而为人,故一乐也。男尊女卑,生而为男,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行年九十,三乐也。这便是三乐镜的来历。
尹贵妃强笑道:男尊女卑,不见日月。我人生仅得一乐,聊胜于无。
娘娘错了。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是女子也尊贵异常。至于不见日月,更是差矣。皇帝为日,娘娘为月,可谓相得益彰。三乐齐备,怎会无乐?
唉。尹贵妃叹息一声,对牛弹琴,不说也罢。
针刺了一刻时分,被紫颜取下,把百草露沾在她脸上,凉意彻骨。收拾完毕,请尹贵妃睁开眼。她茫然看去,镜里素面朝天,有一个生气勃勃的女子,不识人间愁苦。
啊这仍是她,是十年前未入宫的她,眉眼何曾有一丝忧虑?
百般滋味上心头,她怔怔地落下泪来。
心柔姑娘天生丽质,我不舍得抹去这容颜。紫颜忽然换了名字称呼,如我猜得不错,宫中近日会有大变故,姑娘悬崖勒马正当时,不必再回去了。
她颤声道:不回去?
那人自献画的一刻起,就已不再爱你。
尹心柔两眼发直,被这一句劈得神智不清。是了,这就是了,一直有意疏忽的真相。她曾有万般贪恋,既想留住皇帝的爱宠,又怕将来老去无人问津,故从了熙王爷,以为他是她的归宿。不想他仍把她推了出去。
其实她和他是一样的人,只想把一切都攥在手心,不肯放。她千般的犹豫矛盾,为的不外是留住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如今,她真可以全部放下?
可是,终于要离开他的野心了,想到此处,她发觉自己竟松了一口气。十年一觉扬州梦。她有这十年经已足够。万岁爷,是我负你。她轻轻地于心底说了这一句。先放手,会比较不伤心,胜过来年冷宫独对,残红孤影。
她到底爱过谁?尹心柔扪心自问,再度看向镜中。是了,她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她不会爱他们,若他们有日会不爱自己。
原来镜花水月一场空。将来,她又能往何处去?不是没预留过金银田地,可一个人的繁华奢侈,竟是荒凉。
紫颜扯出一个微笑,解嘲地道:原想从你手上打劫一笔,也好添几件衣裳首饰。宫中既是回不去了,你想去哪里养老,我送你去便是。
尹心柔歪了头看他,怪哉,只要他说些玩笑的话,她便会忘了那些纷杂人事。这男人身上竟有种奇特魅力,令人仰望,情不自禁生出接近的心。
我若不想走了呢?她居然笑出声来,像十年前调皮的女孩儿,捉弄一本正经的大人。
哎呀,我这里真是住不下了。紫颜求助地看向长生,长生,你说是不是?
长生原是最见不得紫颜留意他人的,被突然这么一问,没来得及说话,尹心柔的笑声已传过来,我烧菜的手艺很好。聪明的女人知道,要打动男人,先俘虏他的胃。
长生即刻低头,多个人热闹也是好的。
紫颜苦了脸道:不听话的小子,偏拆我的台。她这样子呆在这里,照浪再来岂不是要穿帮?忽地心生一念,笑道:别处许是委屈了姑娘,倒有一个地方,你若真想留下也好。他拈起一支香微笑,长生了然一笑。
又几日,宫里果然风起云变。
尹贵妃匍一失踪,太后即刻命人前往京中诸大臣家中搜索,最后在五品翰林莫雍容府中寻得龙嬉朱雀佩一块,被认为是贵妃之物。莫雍容被打入天牢,向来与之交好的熙王爷称病不朝。
熙王爷在家中愤恨不已,他认定当日就是莫雍容从他家里盗走那块玉佩,却暗自庆幸,未被发觉玉佩本在他手。只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尹贵妃芳踪渺然,令他极度不安。
晴夫人心生气恼,以为莫雍容真与尹贵妃有染,暗地里诅咒他早日伏法。她不会知道,那块玉曾留在熙王府,更不会知道,真的莫雍容那日与她在外偷欢,来熙王府盗玉的另有其人。
熙王爷与晴夫人恩爱缠绵,永无机缘核对当日之事,为莫雍容翻案。
此时凤箫巷蘼香铺内,姽婳的香绾居里,紫颜正饶有兴致地把玩尹心柔所制的花夕。点燃后颜色褪得极快,刷刷如天亮,一下白生红尽。
他一边玩耍,一边把宫闱秘事当奇闻说出,尹心柔不觉脸色煞白,怔怔地问:那莫雍容怎会有我的玉佩?
紫颜凝视她洗尽铅华的容颜,叹息道:他何尝会有你的玉佩?太后手里原本就有一对,只是连皇上都不知道罢了。再说即便是弄个假的来抓人,借口岂会难寻?另一块玉佩熨贴在他胸口,暖玉生香,于他却是心头寒冰,烙得生疼。
一对玉佩。尹心柔惊心动魄,太后果然容不得她,她早该想到祝寿不过是预设的局,而她懵懂中犹以为寻回玉佩就可暂逃难关。直到此刻,她方真正断绝念头,香绾居绮丽芬芳,会是她安身立命之所。
姽婳送紫颜出门,在铺外停住脚步,她孩子气的脸忽现忧郁,对紫颜道:你的心太软了。
紫颜默不做声,姽婳又道:不知太后今趟的警告,会让王爷安生几日?
红颜白发,名将白头。你以为他等得了多久?紫颜说完,忽然哈哈大笑,一振衣袖洒脱地往紫府走去。日升日落皆是自然之理,随它去罢!
他一步一摇晃向远处,身后的天倏地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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