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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2》 作者:江南

龙痕·誓约之证(5,6)

"理论上说,读心术并不是很难入门的秘术,"江烈解释说,"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修炼者而言,都很难做到在对方意志清醒的时候读懂他人的心思。生物的精神力本质上都是强大的,区别不过在于某些人可以将它发挥于外在,因此,要掌控他人的精神,非常困难。"
"你的意思是说姚寡妇……"
"是的,最初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很多魅都具备这样的能力,当面对精神陷入混乱、完全无法自控的生物时,可以读取对方的思维,因为那时候这个对象已经完全失去了防范能力;同时,如果某一个人愿意坦诚地打开自己的全部思维,也能取得这样的效果。但是只要有一丁点的抗拒意识存在,他们就无法侵入。我刚才试过了,她身上的精神力很弱,不可能绕过我们的防范侵入我们的头脑。"
"她所干的事情,我也曾耳闻过。具有她这样能力的人,假如对方的头脑已经完全被摧毁,就有可能查找到意识中最深的混乱根源,并且想办法抹去这部分记忆,令病人恢复正常,至少是有所改善。这在各地都被当作巫术所禁止,所以他们才偷偷摸摸的。但事实上,这的确是一种可行的医治精神疾病的法子。"
两人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开始对姚寡妇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无论如何,这个女人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除了好色无滥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早知道你当初应该用美男计勾搭她一下,"林婴说,"说不定能对我们有更大的帮助。"
翼聆远只能装作没听到前半句:"秋叶城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这个藏龙卧虎之地在这一天下午给他们送来了那个需要姚寡妇救治的疯子。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满脸胡子拉碴,双目深陷,林婴从门缝里向外望,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
"你认识他?"翼聆远问。
林婴耸耸肩:"不算认识,也不算不认识。不过我想,我至少知道他是怎么搞成这副怪样子的。"
在她的身后,江烈正皱着眉,透过门缝看着躺在担架上一脸痴呆像、嘴角还挂着口涎的简凡。简凡的老婆站在一旁哭哭啼啼,嘴里蹦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姚寡妇却已经习以为常,指挥着抬他来的男人们将他扶起来坐正。
她也在简凡对面坐下,正准备凝聚自己的精神力,却听到江烈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帮我个忙,找借口把其余闲人都支走,只留下病人。"
"你想要做什么?"姚寡妇问。她居然真的如江烈所要求,迅速将其他人都支了出去。现在房内除了姚寡妇和病人,就只有江烈等三人了。
江烈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样的事情在这个颇具决断力的老头身上可真不多见。但最后他还是说:"请你让我们在场,并且,请你找出他意识的源头,而不要抹去这段记忆。"
翼聆远一头雾水,林婴隐约猜到点什么,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翼聆远恍悟,却听见姚寡妇一口拒绝:"这不行。干我们这一行都是有规矩的,坏了规矩我就没法立足了。"
江烈点点头:"我明白,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你以后不必再靠这一行赚钱了呢?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比你一辈子挣得还多。"
不等姚寡妇发问,他已经继续说下去:"我还要告诉你,他之所以发疯,是因为我给他施加的一种幻术,可以激发他记忆里最为恐怖的事物,而他所看到的幻觉,却正和我们所寻找的东西息息相关。可以肯定,如果过去没有存留相关的印象,他是绝对不可能凭空产生那样的幻觉的。"
翼聆远可以看出,江烈在这一瞬间突然选择了信任这个让人摸不着底细的魅。具体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或许是觉得她值得信任但,或许是迫于无奈的选择。但此时此刻,也许只能相信江烈的判断了,因为眼前的这个病人,心底最恐惧的东西竟然会是龙,那么他的心底一定隐藏着一些极其重要的秘密。也许,这秘密会和龙隐之地有关。
林婴却在想着另外一回事:"他娘的,这种时候他就会许诺给这死寡妇一大笔钱,可凭什么这几年都是我辛辛苦苦赚钱养活他、而他却只字不提自己有钱?"
几个人各怀心事,姚寡妇也是抿着嘴唇犹豫着,一时间屋里一片寂静,无人说话。但突然间,这寂静被坐在椅子上的病人简凡打破了。他的身体一直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但无人扶持,却开始逐渐歪斜,终于连人带椅子重重摔到了地上。
这一摔似乎摔醒了他,他虽然身体已经衰弱不堪,却仍然挣扎着跳了起来,双手对着眼前看不见的虚空不停地挥舞着。他的面孔扭曲,蜡黄的脸颊抽搐着,嘴里喊叫道:"它来了!它来了!谁都跑不掉了!"
江烈看了姚寡妇一眼,随即拄着拐杖走到简凡身前:"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说清楚一点!不要害怕,说出来,它不会伤害你的。"
简凡的双目凸出,眼球上有清晰的血丝,但江烈伸出左手扶住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似乎令他安静了不少。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喃喃地说:"我看到了那个怪物……那个怪物……"
"它很大,很大,从地底深处钻出来。它经过的地方都燃烧着毁灭的火焰。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好像在说话,它在说:我是大地的主人,你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它的爪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浑身挂满血红色的鳞片,嘴里喷吐着带着火星的烟雾。当它出现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暗阴沉,大地在颤抖,赤色的岩浆像河流一样奔涌。"
他的声音颤抖,充满了一种阴森的意味,听得林婴不寒而栗,翼聆远却一阵莫名的激动,像是发现了一座宝库的大门。
"好的,我相信你,你说看到了就一定是看到了,不会有错。"江烈的话语非常温和。他的左手不断在简凡的肩膀上轻轻拍打着,像在意示安慰,也像是在鼓励:"那么,告诉我,你第一次见到它,是在什么时候?"
简凡呆了呆,似乎是在努力回想,但很快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混乱,嘴里的话也变成了毫无逻辑的呓语。显然,这段记忆对他的刺激很深,他并不愿意主动去触及它,此时能依靠的只有姚寡妇的读心术了。
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姚寡妇身上。姚寡妇面无表情,好像只是在一旁站着发呆。江烈有些微微失望,正想继续逼问,姚寡妇却已经用梦呓般的声音开口了:"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只有七岁,还是个小孩子。那时候他的父亲是一名末等贵族出身的参将,一直随着军队驻扎在秋叶。"
"当时有一个叫做暗龙会的组织,几乎没有任何名声,行事神秘诡异。但一名官差曾无意中撞见他们的集会,发现他们已经暗中聚拢了一大批人,有可能形成能给官府造成大麻烦的武装。再加上他们行事躲躲藏藏,想来不会干什么好事,官府不敢大意,奏请出兵,将秋叶城中的暗龙会捣毁,杀死了不少人,不过还是有很多逃掉的。而暗龙会成员大多是实力不俗的秘术士,也给国家军队造成了相当损失。"
"当然,无论如何,一个非法组织是不可能和军队抗衡的。最终他们的秘密据点还是被攻占了。简凡的父亲随即领命清理整座宅院,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暗道。他并没有把这桩任务当回事,以至于搜出来的一串钥匙都很随意地带回了家里。不幸的是,他淘气的五岁儿子发现了这串钥匙,并且打定主意要到那宅院里面去探寻一番。"
简凡选择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潜入,但事实上,守卫很轻易地就发现了他,但没有人阻止他。他们都认出了,这是简将军的儿子,一向调皮惯了。反正现在暗龙会的人死的死跑的跑,让他进去也没关系。
于是简凡开始四处乱窜。他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钥匙串,看见一扇门就上前试一试。遗憾的是,大多数门怎么试都不匹配,偶尔有能打开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任何能让一个孩子感到有趣的东西。这让他十分失望。
此时他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父亲的声音。父亲咬牙切齿地怒吼着:"你们怎么能就这样放他进去!这小兔崽子,我绝对饶不了他!敢偷我的钥匙……"
想象着父亲粗大的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的滋味,简凡一阵阵的惶恐。他想要赶紧溜出门去,可是自己进来时所钻的狗洞已经被父亲派人把守起来,而院墙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而言,未免显得过于高了。
惊慌失措的简凡无路可逃,把心一横,干脆往宅院的深处钻去。毕竟这宅子规模不小,先藏起来父亲也未见得能发现,回头等他气消了再出去就是。抱着这个念头,简凡玩命地向着那些花丛茂密、假山嶙峋的地方奔跑,很快他就已经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方位了。
他把自己的身体缩在一座假山的洞中,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小臂上凉凉的,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毛茸茸的蜈蚣,黑色的壳在月光下隐隐反光。他吓得大叫一声,狠狠一甩手,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仰。砰的一声,脑袋撞到了一块凸出的坚硬的假山石,这一撞沉重之极,险些晕过去,但他却敏锐地感觉到,那块岩石被撞得陷进去了。
我的脑袋有这么硬?简凡有些糊涂,回头一望,发现自己所撞的石头果然整体有些向内陷入。他尝试着用手按,发现那石头很松动,似乎内部是空的。手上再加力,那石头完全陷了下去,脚下传来一阵轰隆隆的低鸣声。忽然之间,脚下裂开了一条大缝,他一下子摔了下去。
他用了很长时间来判断自己还没被摔死,然后艰难地慢慢站起来。自己似乎是跌进了一个很深的地穴里,但在自己跌进来之后,头顶的裂缝已经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四下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恐惧在这一刻突然袭来:难道我会被这个地穴所吞噬?他发疯一般的喊叫起来,随着这一声喊叫,四周突然亮了起来。无数的灯火在这一刻点燃。
短暂的不适应之后,他看清了周围。这是一座宽大的地下石室,墙上挂着一些火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因为他所发出的喊叫而点亮了。现在整座石室除了他之外并无其他人,恐惧之意不由得稍减,兴奋之心又起。
石室里很空,看来什么都没有,他不甘心地四下走了一圈,确实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倒是地面凹凸不平,磕磕绊绊的,让他险些摔跤。他再去研究墙壁,上面也是一面空白,只有火光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简凡很沮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却立刻跳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坐在了一张人脸上!
他用颤抖的手从墙上费力地摘下一个火把,往方才自己坐的地方看去。没错,地上真的有一张人脸!但这张脸丝毫也不动弹,脸上泛出石头的光泽,竟似已经石化。
简凡高高举起火把,仔细看着地面,他的衣服慢慢被冷汗浸透了。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地面上坑坑洼洼了——
他正站在一块浮雕上。这间石室的整个地面,就是一块巨大的浮雕。刚才他坐上的,正是浮雕上一张惊恐的人脸,确切说,这是一张夸父的面孔。夸父正做出搏斗的姿势,手里提着一柄大斧,但身边却并没有敌人。他的身边全都是夸父,带着与他同仇敌忾的神色,目光看向远方。
简凡再看,浮雕上好像还雕刻了海浪和冰川,以及一些长相奇怪的动物,他也大多不认识,但其中有一样他见过——那是六角牦牛。奇怪的是,这些六角牦牛和夸父相比,显得身子特别小,或者反过来说,也许是那些夸父体型特别大。此外还有很多人身鱼尾的生物,和夸父并肩战斗,简凡猜测,这些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鲛人。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了。他举着火把在室内走了一圈,已经粗略看清了浮雕的全貌,看清了夸父们和鲛人们与之作战的敌人的形象。在沸腾的海水和燃烧的烈焰中,那个敌人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可阻挡,一种来自远古的恐怖在瞬间击中了他,就像是水银一样,迅速渗入了他体内的每一处血管,让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凝结了。他想要逃跑,却又无路可逃,因为他就实实在在地踏在这恐惧之上。
简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惨号。这一声过于响亮的惨叫令他得救了,但在此后的十余天内,他都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发着高烧,陷入谵妄的状态。
"我们都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七岁的孩子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它会把我们都杀死!"
六、
"这个宅院他们已经经营了十多年了吧,也许格局都变化了。"林婴说。
"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江烈说,"除非你觉得你有能力把暗龙会的大头领抓起来审问,否则的话,唯一一处还有可能告诉我们龙隐之地信息的地方,就是那块浮雕了。"
"他们审我还差不多……"林婴咕哝了一句。不管怎样,她还是觉得,重新回到汤宅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就好像三只狼刚刚逃脱了陷阱,想想觉得又舍不得,又重新跳进去一样。
翼聆远看了看她:"你不必跟着我们冒险,这件事情原本和你无关。"
林婴冷冷地回答:"这句话你应该早说半个对时。现在我们都在里面了,你能放个秘术就把我送出去吗?"
翼聆远不敢再说,耳听得林婴嘴里飘出"虚伪"两字,人影已经随着江烈消失不见,连忙快步跟上去。心里却仍然忍不住要想着:她为什么要一路帮助我呢?这么一想入非非,微微有些走神,不小心脚下踏断了一根枯枝,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人都吓了一跳,慌忙躲藏起来。不久几名暗龙会弟子过来巡查,幸好没有发现他们。待这些弟子走远了,翼聆远红着脸从一棵树上轻轻攀缘下来,准备接受斥责,没想到江林两人却出乎意料的安静。他走近前去,林婴的脑袋正好从花丛中钻出来。
"喂!找着了,藏在花丛里的呢!"林婴轻声说。
光从简凡记忆里掏出来的模糊印象,是不足以形容他当时见到这块浮雕时的心情的,至少林婴这么认为。她一向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尤其对于那些超自然的异端邪说毫不畏惧,但当他看到浮雕上那条巨龙时,身子也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翼聆远蹲了下来,仔细研究那浮雕的材质。三人不敢点火把,用的是林婴一直珍藏了许久都没舍得卖掉的一颗夜明珠。夜明珠放射出森冷的光芒,令龙的眼睛仿佛都拥有了活力。
"这不是普通的岩石,"他有些疑惑,"好像是来自于海里的,你们看这一块,像什么?"
林婴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这不是鱼骨头嘛!"
翼聆远点点头:"不错。我曾听说过,深埋在地底或者海底的生物尸骸,如果条件得当,会慢慢变成坚固的石头,却能保持以往的形状。我们脚下踩着的这块浮雕,没有半点拼接的痕迹,应该是用一块完整的海底巨岩雕成的。"
林婴慢吞吞地点点头:"你是说,有人费尽千辛万苦从海底弄出了这么大的一块岩石——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岩石,而是直接从海底的地层上挖了一块;然后费尽千辛万苦在上面雕刻出这样栩栩如生的浮雕;然后再从遥远的海里——管它是什么海什么样呢——一直把它运到秋叶城,埋藏在这地方……"
"这样做的人一定有病。"她得出了这个不容置辩的结论。
"我不这么看,"江烈说。他不需要借助夜明珠,凭借着秘术就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当林婴和翼聆远伏下身注意着浮雕的细节时,他却不声不响地将这间石室绕了个遍。
"你把我送到高处去。"他突然对翼聆远说。翼聆远一怔,但直到这位师伯的见识非自己能比,于是凝出羽翼,将他送到了出口处。在那里,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整块浮雕的全貌。而翼聆远只能先落了下去,因为他在高处只能看到一点夜明珠的微光。
"这老头,就喜欢故弄玄虚!"林婴哼了一声,看着脚下浮雕上龙的利爪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烈才轻飘飘地从半空中落下,这次倒是不用别人帮忙。
"照我看,这块石头的成因有点特殊,"江烈说,"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浮雕真的是人力雕出来的。"
"那是怎么成这样的?"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江烈用拐杖轻轻敲了一下地面,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他左手的手指并拢,猛地往地上一戳,地面上爆起了一溜火光。
"看到没有,我这一下熔岩之咒可以烧穿任何岩石,高明的河络术师都会这一手,"江烈说,"但是这块石头却没有事,说明它并不是天然形成的。"
翼聆远一愣:"不是天然形成的,那会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是石化,"林婴说,"那是一种咒术,可以把任何东西变成石头。以前我们有个弟兄就死在这一招上面,他的尸体后来被搬回来,我们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也没能把它变还原。"
"那当然了,石化咒嘛,除非有秘术士出马,否则不可能还原的,而对于生物而言,一两个对时内不解除,身体就会永久失去活力,"江烈说,"不过……最好再想想。"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浮雕,其实是通过石化形成的?"翼聆远问,"可是这些图案不会是凭空产生的吧?如果说把真的夸父石化,这图案似乎又小了点。而且,要形成这么大的一块,一个人肯定做不到,要是多人合作,由于功力深浅的差异,石质和花纹不可能这么一致……等等!"
他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江烈满意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说这师侄看来还没有笨蛋到无可救药。该师侄虽然从形象做派上努力模仿他的老师,但似乎始终显得天赋不足,毕竟青奚这样的天才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
"我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奇特的生物,但从来没有见到过真的,有人说它早就灭绝了,"翼聆远说,"在许多传说中,它被称之为魔鬼之影,以至于它的真名‘绽愚‘反而没有太多人知道了。"
"绽愚?什么玩意儿?"林婴忙问,"一种鱼吗?"
翼聆远摇摇头:"不是,绽愚的愚,是愚蠢的愚。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形体就像巨大的透明水母,形状却能任意变化,比水母可软多了。绽愚如果在海面伸展开来,听说最大的能有小半拓那么大。"
"绽愚的愚字,不是全然没有根据的。它的变形并非随自己心意,反而是依赖于周围环境,当发生一些能发出巨大声光的事情,譬如海啸、战争,它就会十分紧张,不自觉地幻化为当时的场景模型,只是比例稍小。可是……书上并没有记载,它为什么会石化。"
江烈一笑:"很简单,一般人看到绽愚不是崇敬就是畏缩,很少会想到去杀死它。"
林婴一惊:"杀死它?"
"是的,"江烈用拐杖点点地面,"在那一刻杀死它,它原本柔软的身体就会迅速石化,变得坚硬无比。"
"你的意思是……"林婴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逃,脚下踩着的这个东西,铺满了整间石室。
"没错。你们大概就踩在这么一只来自于远古的绽愚身上。"突然从石室的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江烈似乎早已预料到,除了那张可怖的脸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并没有其他动作。林婴却是立即拔出了猎心,翼聆远按住她的手背,轻声说:"没用,这家伙很强,你不能发力,动手也是找死。"
他抓着林婴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背后,林婴还有点不服气,但翼聆远的手有意无意地并没有放开,她脸上微微有点红,不再挣扎了。头顶上的那个人已经通过某种瞬移法术一下子站在了地面上,这一招可比刚才江烈的悬浮术更加高明。江烈哼了一声,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秦无意,秦先生,"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刻骨的仇恨意味,"看来你的身体真是比海龟还健壮,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还活着。"
秦无意?翼聆远一下子想起了老师青奚的那些追忆。在他的印象里,高傲自负的老师似乎只对这个人存在过一定的畏惧感。
"他的头脑和决断能力不在我之下,"老师那时候说,"但是秘术修为比我深得多,经验也足够丰富,所以我最终放弃了杀死他的打算,那样很可能先把我的命送掉。那时候他只是到山上走了一圈,就迅速记住了我们所有人的长相特征,回头立即安排杀人逐一消灭,几乎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
按照时间推算,这家伙和自己的师祖路习之是一个年代的人物,作为一个人类,能活这么长而且身手还这么好,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不过这个疑团很快就解开了。秦无意挥挥手,点燃了墙上的火把。在火光映照下,翼聆远看清楚了对方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那张脸光滑得不正常,只隐隐有一点皱纹,看上去只像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但目光中的苍老却又像个百岁老者。
"诛心术,对吗?"翼聆远忽然说,"你放弃了自己的灵魂,让自己的肉体每天都承受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以此换来寿命的延长。"
秦无意淡淡一笑:"何必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呢?痛苦不过是生命无法抹去的一点陪衬,是轻是重、是多是少并无所谓。重要的是,留下这个身体供荒神驱策,就把它当做行尸就行了。"
说话间,已经有十余名暗龙会的秘术士无声无息地潜入,将三人包围起来。翼聆远看看形势,知道己方没有半点可能取胜,江烈也并不作任何反抗,片刻之间,三人已经被一种透明如蛛丝却无比坚韧的绳索捆绑起来。
"我很好奇,你们本来以绝妙的方式逃出去了,却甘冒奇险地回来了,毫无疑问是为了这个地方,"秦无意说,"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有这块浮雕的存在呢?"
江烈微微一笑:"再严守的秘密,也总会有漏洞,就像你当年找到我的老师一样。又何必多此一问?"
秦无意点头:"很有道理,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兜圈子,直接切入正题的好。"
随着这句话,翼聆远突然感到身边的林婴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要跌倒,慌忙伸手扶住她。只见她紧紧咬着嘴唇,面色煞白,脸上肌肉抽搐着,看来非常痛苦。但她却坚持着一声都不哼出来。
秦无意鼓起掌来:"真顽强!不过我要看看你到底能挺多久,在你的小情人告诉我龙鳞藏在哪里之前,我是不会停手的。"
翼聆远一面为林婴输入止痛的药物——尽管他清楚这些药物在这种秘术面前效果甚微——一面怒喝道:"有种的冲着我来!欺负女人,你可真够卑鄙的。"
秦无意耸耸肩:"我也没办法。从当年可敬的路习之先生开始,我对你们这一派的意志力就佩服得不得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考虑直接对你们上刑。"
"更何况,"他瞥了江烈一眼,"还有些人会耍些手段。"
林婴的嘴唇已经咬出血了,但她知道自己一旦出声呼痛,必然会动摇翼聆远的决心,因此还是极力强忍着,不知不觉中,指甲深深掐入了翼聆远的胳膊。江烈却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看起来,龙隐之地的确切位置你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只需要再握有龙鳞,就能够操纵龙了,是么?"
秦无意颇为遗憾地说:"看来可能真的是这样。拿到龙鳞,我的计划就齐了。"
江烈哈哈一笑:"是啊,可惜的是,通常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计划,总会毁在最后一环……""住手!"秦无意突然大喝一声,他的左手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般拍出,江烈身子一晃,已经软软倒在地上。但与此同时,翼聆远发现林婴也失去了知觉。
"太晚了!"江烈忍痛笑了起来,"禁灵已经生效了。"
翼聆远一下子想起禁灵这一招的效用,可以把人的感觉全部封死,却也会让人的身体受到重创。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手指缝里混入了几种剧毒药物,就想对江烈下手,但最终还是强忍住了。从道理上讲,他明白江烈为什么这么做:三个人当中,可能最无法抵受刑罚的人就是林婴。先让她完全失去知觉,那就什么也无所谓了。但在他的心目中,林婴似乎是占据了某种特殊的位置,通过牺牲林婴来达成目的,始终都不可能不被自己的内心所深深抵触。
也不知秦无意刚才用的是什么咒术,连江烈都痛得全身发抖,这可颇不寻常,但他的声音仍然平静而稳定,不带一丝一毫的颤抖:"所以现在我们可以把局势看得很清楚了。你从河络那里抢到了神启,获知了龙隐之地的所在;我们手里则拥有龙鳞。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单独找到并掌控龙,而且看起来,双方也很难再通过胁迫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秦无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翼聆远,似乎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看到了路习之的影子。年轻的羽人虽然略显慌乱无措,但目光中的坚毅与当年的路习之无二,至于年老的魅,光看那张脸,就知道绝非善类。他终于轻轻叹息一声:"我明白了。你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但最好不要耍花招。"
江烈左手一摊:"你对自己应该有自信。在你面前耍花招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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